4.名正言顺

孔子带学生到卫国去,卫国当时正在发生纠纷。卫灵公的太子蒯聩,得罪了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南子把他赶到国外去。卫灵公一死,孙子卫出公接了君位。这一下,做儿子的没当上国君,做孙子的反倒继承君位,这个儿子当然要回来抢,结果造成父子争位的局面。孔子去的时候,卫出公已经当政好几年了。子路请教老师,卫国这么乱,如果请您来负责政治,您要先做什么事?一般来说,我们会选择先把经济搞好,别的再说,但孔子不这么看。

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法不中,刑法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论语·子路》)

孔子说:“一定要我做的话,就是纠正名分了!”子路说:“您未免太迂阔了吧!有什么好纠正的呢?”孔子说:“你真是鲁莽啊!君子对于自己不懂的事,应该保留不说。名分不纠正,言语就不顺当;言语不顺当,公务就办不成,公务办不成,礼乐就不上轨道;礼乐不上轨道,刑罚就失去一定标准;刑罚失去一定标准,百姓就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这段话非常具有逻辑性。“必也正名乎!”成为孔子为政的第一项考虑。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跟“正名”有什么关系呢?这是理解儒家思想的关键之一。“名”有两种,一种是名实,一种是名分。名实就是有名有实,“桌子”是一个名称;一张桌子摆在眼前,这是事实。我们平常讲名实的时候比较简单,譬如你问这人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某某。某某就和这个人连在一起了。任何东西都有名称,每一个人只要客观认识,都可以掌握。名分则回归到一个名称所对应的本分,代表配合某种身分、角色、地位,要有某种分寸、要求和标准在里面。因为人的世界最大的特色在于他除了实然还有应然,实然就是事实上如何,应然就是应该如何。如果光讲实然,不问应然,社会就没规矩了,就乱掉了。所以孔子的“名正言顺”是从“名分”的角度去考虑的。

孔子在齐国时,有一次齐景公问他,政治该怎样去推动?孔子说了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第一个“君”是名称,是现在的君,第二个“君”是本分,是理想的君,意思是你有君的名称,就要有君的理想表现,要学尧舜禹这些。臣臣、父父、子子也一样,可以翻译为:“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齐景公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论语·颜渊》)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就算国家粮食很多,我吃得到吗?等于大家都要各安其位,各尽其责,社会才能稳定和谐。

现在卫出公当了国君,他的父亲也就是太子从国外回来了,认为自己才应该当国君。双方都认为自己的是对的,对方缺乏正当性、合法性。到底谁应该继承君位?先占位置的就算赢吗?用非法手段得到地位也无所谓吗?谁是君谁是臣要弄清楚,否则乱局会一直维持下去。所以孔子说,治理卫国的问题先要“正名”,把君臣父子之间的名分纠正清楚。否则,名分不纠正,言语就不顺当。因为你说话要根据你的身分,你扮演什么角色,说出来的话就要符合相应的角色。如果言语不合乎身分,你怎么去推动国家的事务呢?公务办不成,礼乐就不上轨道。礼乐是人与人之间适当关系的表现,礼乐不上轨道,刑罚就失去一定标准,到最后老百姓为所欲为,造成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你当国君的也不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儒家重视名分,要名正,才能言顺。一个人具有什么样的身分,他说出来的话才有适当的效果,你不能越权。假设你只是一个秘书,你要替老说话,那是不行的,除非你有明确的授权,否则你说出来的话只代表秘书。所谓“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如果名分随意加给不适当的人,他就会误用、滥用,造成问题。同样,具有某种名分,就要尽量做到这个名分所要求的标准。只有每一个人都尽到他的责任,把他的本分做到,社会才能安定。政治上也是如此,要先纠正名分,后面一系列才能做到言顺、事成、礼乐兴、刑法中,老百姓才知道该怎么生活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