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葛生只管对着众人指指点点,那天色却犹自黑得无边无际,仿佛千百万年从未有过光明一般,又显出深透的寒意。这峰头本就万仞摩天,罡风凛冽吹得众人衣襟猎猎作响,借着众人各自身上环有的一道各色微光,葛生方始发现这微光竟是各人身上携有的护身法物所散射出来的光芒,不由大吃一惊,暗想这许多人费了无数心力跑到这等蛮荒山岭来,便当真只是为了这几宗前辈剑仙的至宝么?

    人多粥少,这宝物可怎生个分法?若是不够,那其余的数人可不算是白白走了一遭么。一念至此,未待发问,宝莲夫人早看透他此时心意,微笑道:“痴儿!这人世间又有哪一般事物可以轻易得来的?总须花费无数心力方可——便算是得不到,总归也尽了一番努力,不过缘分不到罢了,即算不能强求,总也心安。”

    葛生有些郁闷,笑道:“也不知俺家水生哥哥救得回救不回来?”

    宝莲夫人闻言半晌不语,方叹息道:“世间之事,无非半尽人事半听天命,孩子不必苦苦强求。”

    葛生似懂非懂,道:“可是若没这些妖人打扰俺和水生哥哥,岂不是好么?”

    宝莲夫人笑道:“此也是你们二人命中的一场劫数,若非早知前定,哪能逃得过去?”

    葛生鼓起小嘴转过脸去,道:“俺那水生哥哥若是不能安然无恙,横竖俺也活不成了,便陪他一起重历旧劫去!”

    宝莲夫人见他这气咻咻的样子十分好笑,不由得笑道:“果然是孩子气!”

    娘儿俩正在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忽然宝莲夫人面色突变,喝道:“不好!”道袍一挥,化作一片黄澄澄的光圈,将两人套在其中,飞离当地。金光才自展开,便听得轰然作响,一阵子金色蓝色光芒一团团卷在一起,拧成一股子丈余宽的旋风,直通通转将上来,所到之处,山石立崩,万物潜迹,端地惊天动地!

    那旋风光芒四射,威力无穷,宝莲夫人早已瞧出正是本门同辈师兄天花神尼与白发先生已然联手施法与阴阳山鬼上身、水月两位法师正斗得吃紧,敢情双方俱已瞧出此时已届那机锋老人藏宝出世之时,不肯错过故此飞砂走石打将上来。

    宝莲夫人喝道:“不得无礼!”自恃身份,不便出手强行压制妖人,只是道袖略展,将那道护身黄光扩展开来,将天花神尼与那白发先生由拧成团的光束中脱离出来护在身旁。

    那阴阳山两大法师早看出乃是当今正道有名的昆仑山掌教夫人出手,哪里还敢穷追不舍,一收剑光,找了个地头儿立住身子,两双眼睛发出邪恶无比的光芒,朝众人一一打量,中间有几个妖人,与阴阳山素有交往的,便点头示意。

    宝莲夫人不愿意低了正道之风骨,指着两个妖人道:“姑且念你们掌教的阴阳老祖不在此地,你二人可得老实一点。”

    两个法师暗知斗她不过,不敢声张,只冷冷哼了一声。鬼上身法师道:“原来宝莲夫人也到了,那也犯不着跟咱们吆三喝四的,咱们老祖不久便到,自然会向夫人请安。”

    宝莲夫人听他二人犹自嘴硬,懒得搭理,转过头去问道:“白发师兄,我那两个徒儿如何了?”

    白发先生叹道:“这两个孩子若是性子稍稍和缓一些,那也逃得过这一劫,只是初荷为人一向清烈如火,哪能忍辱负重?定是与妖人遇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方有此难。玉中坚这个孩子,根骨既佳,修为又深,却可惜对初荷一往情深,事事皆以初荷之意为准,两个人凑在一起哪有不出事的?”

    天花神尼跟着道:“贫尼方才到达此峰之时,恰好收到这两人的信香,当下展开搜索,始知初荷擅使天命血隐大法,两人等不及咱们救援,已教阴阳老祖发现藏身之处,无法脱身之下,两人竟性烈无比,自行兵解,转身投生去了!”

    宝莲夫人眼中噙泪,道:“初荷中坚这两个孩子,乃是本门中根器最好的,如今转生而去,真真教人难舍。”

    葛生巴不得她出手将阴阳山众妖尽灭于此,闻言欣然道:“娘!何妨现在就出手,趁那老妖未曾上来,先杀了这两个再说!”

    正缠着宝莲夫人不休,葛生忽然转眼望见这峰顶正中心无声无息冒出了一股子五彩缤纷的气流,便似放烟花一般,在峰顶纷纷炸开,煞是教人神目一爽!

    就在这一瞬间,却又云破天开,重又现出冷冷月色来,天空那轮满月此时重放光华,却显得比先前还要凛冽。

    葛生不知如何,竟然觉得那股子彩烟对自己有种莫可名状的吸引之力,不由自主离开宝莲夫人身畔,竟向着那彩烟而去。

    宝莲夫人一不留神,便见得葛生小小身子白白胖胖的,颇显憨态,离开自己,惊叫一声:“孩子不可!”伸出玉手将他拖回。

    葛生迷茫道:“这是为何?俺只觉得那地方便是俺的家一般,怎的却去不得?”

    宝莲夫人叹息道:“痴儿!你不见此地异人无数全看着这宝物出世么?你这一去,莫说人家疑心你想要先抢得宝物;便知你道行尚浅不足为患,人家抢了你将你吃了,立时便可抵得数百年的清修苦炼,哪个不眼馋?若非娘在此地保着你,你小命可还有么?”

    葛生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想到一事,急得眼泪直掉,叫道:“娘,我那水生哥哥莫非竟教那妖人给、给……”一时心痛,竟弯下腰去退后两步捂住心口说不出话来。

    宝莲夫人无限疼怜地盯着他,叹息道:“半由人力,半听天命,孩子切记……”

    劝说之时,那彩烟愈来愈旺,直映得天地无色,喷到天际,化为万千朵灿烂的莲花,一朵朵格外动人,异彩之中,却见得莲花只是一朵朵开放,并不衰落,不消多时,满天满地竟然盛开成了一座莲池,千姿百态,只似含有无限禅机一般。

    众人虽然惊叹前辈仙人的法力当真匪夷所思,却也罢了,独有天花神尼,穷三生之力精研禅门中至高无上的“天花缘”,自以为天下独有自己已得天地莲花开谢之秘,如今见到这般世象,比诸自己所参禅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凝目之下,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白如纸,口中喃喃道:“不错不错!无死无生,生生不已……”

    葛生听不懂她的自言自语,只挂念着水生的下落,忽然想起与自己本命相连的那件荚衣,心灵一滞,便见两道剑光,一青一黄,纵上峰来。

    按下剑光,踱出两人,可不正是那双头老怪阴阳老祖与当今昆仑掌教天籁子么?

    葛生见得天籁子镇定自若,背束长剑,手捧丹书,隐然一派宗主风范,那袖中隐隐放出绿莹莹的光芒,心念一动,那光芒脱袖飞出,可不正是自己的荚衣?

    见衣如见人,葛生哪能不万分惊喜,跳上前去,扑到天籁子怀中,笑道:“爹爹!”

    天籁子抱住这雪白小娃娃,笑道:“总算救了你这个孩子!”

    宝莲夫人见他无恙,心知这不会是经过与阴阳老祖无数死生相搏方始上得峰来,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由笑吟吟道:“有劳夫君。”

    天籁子意味深长望她一眼,却不答话,只低首将葛生抱紧,叹息道:“你只哀怜初荷中坚二人堪不破尘缘终于难成正果,又历红尘之劫,你我何尝不是?”

    天花神尼到底修为深厚,缓得一口气来,眼见得掌教夫妻竟对这千年得道的小童子格外一种亲热,暗掐法诀,忽地双目一亮,叫道:“教主!”

    天籁子瞧她一眼,从容道:“师姐既知前因,何妨放于心中。”

    天花神尼直勾勾瞧定他们夫妻,指着葛生,倒吸一口冷气,道:“但这娃儿……这娃儿……”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