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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落幕(番外结束)
整个大盛都知道陈宝香功高震主,即将继位的皇太女自然也门清。
她半跪在自己母帝床前,沉声问:“是明杀,还是暗杀?”
母帝打了她一下:“你以为光凭你一个人就能坐稳这江山?周邻四国虎视眈眈,这么多年要不是有陈宝香坐镇,他们哪还会岁岁朝贡、不犯边界?”
皇太女的眼神瞬间清澈起来:“那,儿臣该如何封赏她?”
母帝摇头:“也不用,她虽没有反心,但太过招摇,难免有人假借她的名义搅得朝堂不得安宁,你就时不时给她一箱银子,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那个。”
皇太女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男色呢?”
母帝摇头:“别打她后院的主意,张凤卿从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前段时日她也动过这心思,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谁一直吃同一盘菜还不会腻呢。于是挑了个容色过人的小郎君,送去给陈宝香当侍从。
谁料当晚陈宝香就躲宫里来了,苦兮兮地抱着枕头道:“陛下救命。”
“怎么?”
“那郎君上门说他叫小楚,臣不知他是来做什么的,就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小楚。”陈宝香苦不堪言,“给张凤卿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张凤卿又不可能扔下她。李秉圣不解。
陈宝香接着比划:“于是今日一整天,臣问凤卿吃什么,他说吃小楚~,臣问凤卿在忙什么,他说在忙着看小楚~,臣好端端跟他躺一块儿,他突然就翻身坐起来,对着空气阴阳怪气地喊小楚~”
“臣实在受不了了,请陛下救命。”
李秉圣把最近难过的事全想了一遍,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她也明白了陈宝香的意思,她那后院里塞不了人。
于是李秉圣就作罢了,把人召回去了事。
第二日下朝之后,她喊住张凤卿想跟他寒暄寒暄。
结果张凤卿拱手就是一句:“小楚在。”
李秉圣:“……”
真是好记仇的一个男人!
“张凤卿的好处是办事牢靠,熟通律法,肯为天下计。”李秉圣语重心长地对自己的皇太女道,“但感情之事上一但犯小心眼,能记仇好几个月。”
皇太女怔然:“大家都说他成熟稳重。”
“朝堂上是成熟稳重。”李秉圣撇嘴,“但你见过谁追着皇帝自称三个月‘小楚~’的?”
皇太女沉默,将此要点重重记在自己的群臣手册上。
于是后来皇太女登基,给侯府的赏赐是一幅丈长的画像,陈侯与张大人并肩而立,郎貌女才。
张凤卿为感新帝恩德,力排众议,让她最喜欢的小郎君进了宫。
新帝感慨:“母帝诚不欺我。”
张凤卿就好比一只脾气差的狸奴,生得美貌,抓老鼠也是一把好手,但绝不能逆着毛捋。
掌此规律,新帝很好地驾驭住了他。
想查贪官,夸陈宝香一顿,让张知序去。
想开疆拓土,夸张知序一顿,让陈宝香去。
百试百灵。
中途也有出过岔子的时候,她登基的第三年,有人提告说陈宝香拥兵自重,打算谋朝篡位。
她正不知该不该信,陈宝香就把提告的人砍了,再拿着帅印虎符进宫交权。
新帝觉得自己的母帝说得没错,陈宝香真是一丁点的反心也没有,坦荡真诚,不留恋权力。
贪财与其说是她的缺点,不如说是留给在位者的机会,一方给钱一方办事,办事得力还绝无二心,这样的将军哪个皇帝不想要?
偶尔有不安的时候,新帝也考虑过把陈家的儿郎接进宫。
但陈宝香把自己和张知序收留的几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儿郎放出来,真诚地让她挑一个养的时候,她又有点不忍心。
大盛已经没有世家了,外无强敌,内无忧患,她皇位稳坐,天下风调雨顺粮食满仓,这已经很好了,还想别的做什么呢?
陈侯在八十二岁那年病了,一病不起,没折腾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张大人仔细地照顾了自己的发妻,将她厚葬在忠臣坟叶琼心的坟冢旁边。
众人都以为他没事,毕竟年纪都这么大了,也相伴了几十年了,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结果第二日,张大人自己穿戴整齐,无声无息地就坐在陈侯亲题的牌匾之下跟着去了。
子女们很难过,但这岁数在大盛,已经能算是喜丧。
新帝亲自去看了两人的合葬礼。
陈宝香的陪葬很多,有从叶琼心那时传下来的铠甲,有陪她征战四方的宝刀宝剑,有自己钦赐的丹书铁券,还有大量的金银。
“这是什么东西?”她指着两块已经看不清模样的木头,纳闷地问。
“许是什么家传的佛像吧,她和张大人手里一人一个。”小太监猜测着答,“能被陈侯亲口要求陪葬的,一定价值不菲。”
伸着手的佛像,表面斑驳得不剩多少的金箔,怎么看都不那么值钱。
但谁不知道陈宝香一生都爱贵重之物呢,能被她握在手里的东西,就算不是金子做的也一定贵重无比。
(全文完)
番外 新春番外 裴如玫和陈宝香的相识1
裴如玫真的很想哭。
她家里原是在云州做草料生意的商贾,不算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她同小伙伴们每日不是掐花逗鸟就是下水摸鱼,日子甭提有多自在了。
结果这一天,娘亲突然将她和哥哥拉到跟前,神色凝重地道:“我们要举家搬去上京。”
彼时的裴如玫天真烂漫,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高兴地欢呼:“上京好地方啊,听说那里的街上有看不完的戏法杂耍。”
娘亲长叹一声,让她出去玩,只留哥哥继续说话。
裴如玫回房就开始给自己安排,以后早上要起来去上京的东市吃脆酥甜米粥,晌午要去看变戏法,下午顺着平宣坊一路走到西市,再去看人斗鸡斗鸟,晚上还要去宣武门附近看烟火。
哎呀可真是有些忙不过来呢。
兴奋不已,裴如玫几乎是蹦着跳上了去京都的马车。
灿烂的日头随着滚滚向前的车辙一点点地消散,沉浸在喜悦里的小姑娘毫无察觉。
等跪在新宅子里被教习嬷嬷打了好痛的一个手板之后,裴如玫才恍然发现情况和她想的不一样。
“既得程将军提拔,你就不能给他丢人,上京里的世家小姐们学什么,你便要学什么。”
“宁可少做少说也不能失半点礼数,在那样的场面里,稍有失礼便会牵累全家。”
“谁允许你迈这么大步子的!”
脆酥甜米粥没吃成,戏法烟火也没看成,裴如玫懵懵地跪在庭院里,看着自己高高肿起的手心,真的很想哭。
她偷偷跑去找裴如珩,委委屈屈地抱怨:“哥,我想回云州了。”
裴如珩埋在小山一般高的书堆里,头也不抬:“没用的东西。”
裴如玫一哽,大哭:“什么礼仪规矩,什么人情世故,这些才是没用的东西,我学来做甚!”
“父亲已然在朝为官,你以为你还是什么乡间野丫头,行事说话都由你性子来?”
“我就想活得轻松自在些,这也有错?”
“吃爹娘这么多年的饭,遇见事却只会逃避,不如去跟娘商量商量,让你回娘胎里住才最轻松。”
“……”
裴如珩这张嘴,她向来是骂不过的。
可她还是觉得委屈:“这上京,连步子迈得大些也不成吗,今日就为那两步,我挨了好重的罚。”
裴如珩终于抬了头,目光却麻木冷淡:“裴如玫你记住,上京里没有自在人。”
上京里高门云集,每一场酒席应酬都是机会,今日一句话说对了,可能就升官发财,明日稍有不慎得罪了人,许就要害家里丢官。
所以人人都得学会伪装、学会奉承,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裴如玫懵懵地听着,有点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回房的路上,她看见了爹娘修得气派的庭院高楼,看见了后院堆起来的贺礼,也看见了上门拜访举止得体的世家女。
娘亲满眼艳羡地夸人家:“教养得真好,我女儿若也能如此就好了。”
心里一沉,裴如玫摸了摸红肿的掌心,终究还是垂下了脑袋。
·
早上起来学射箭投壶,晌午吃完饭接着学诗词歌赋,下午直到晚上都一直站在教习嬷嬷面前听她指点礼仪规矩。
裴如玫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上京游玩章程,心灰意冷地将它锁进木匣,而后就继续赶去听课。
寒来暑往,冬散春至,日日无歇。
·
赵侍郎的小女儿办了一场赏花会,遍邀京中贵人。
彼时的裴如玫已经学会了不少礼仪规矩。
她端着得体的微笑接连应付了四五个贵家女,看着她们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仪态举止,不由地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人人都一样,大家皆不自在,她又还能抱怨什么呢。
正垂了眼打算去接着应酬,裴如玫余光里突然就瞥见了个不寻常的动静。
旁边的假山石,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疑惑转头,裴如玫看过去。
风吹过假山石上的新绿,枝叶摇摆,一切平静而寻常。
莫不是她最近没睡好眼花了?
微摇螓首,裴如玫整理好衣裙就要走。
草丛里倏地跳出一块石头,麻利地垒去了最高的假山石上,眨眼间就假装成什么也没发生。
!!!
不是眼花!
裴如玫险险控制住喉咙间的惊叫,捏紧衣袖扫了一眼四周。
远处的主家在挨个引见各家贵女,庭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无人注意角落里的假山。
这时候出声恐怕会失礼。
紧咬嘴唇,她胆战心惊地扭头细看。
一团灰扑扑的破棉絮,颜色与假山浑然一体。
有人缩在其间,将自己裹得像一块石头,只露出一双分外水灵的眼眸。
“你是谁?”裴如玫害怕地问。
那破棉絮形状一僵,接着就飞快地逃窜,眨眼就没了影子。
裴如玫:“……”
好没有规矩哦,不打招呼不问礼,直接踩着院墙就翻出去了,还在墙上留了半个黑脚印。
她是该告诉主家的,府里可能进贼了。
可看着那雪白墙面上分外歪扭污黑的脚印,她抿了抿唇,不想告状,只有些想笑。
原以为这样离奇的事只会在她平淡乏味的日子里一闪而过。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裴如玫去登高诗会,余光看见树后面有团破棉絮;去柳家生辰宴,余光看见墙角有团破棉絮;去侯家的满月酒,余光还是能看见那团破棉絮。
她从一开始的害怕,已经慢慢变得好奇。
这破棉絮好像不是贼,也不是刺客,它每次都只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似乎只是想观察什么。
观察什么呢?
四周只有闹哄哄的应酬和虚伪的逢迎,今儿恭贺这家有喜,明儿聊聊那家的高升,几个年轻小姑娘坐一桌,无一人说真心话。
裴如玫从来就不喜欢这样,但她已经不会再表现出来了。
她按部就班地与几个贵女攀谈,然后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回家。
路过墙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裴如玫有停下来的冲动。
上京里的日子太无聊了,她想要一个朋友。
比起席间那些每句话都带着目的的少男少女,她觉得这团破棉絮实在有趣。
她想问问它到底在做什么,也想向它讨教,到底怎么才能一脚蹬在墙上就能翻过那么高的围挡。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没有停下,也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番外 新春番外 裴如玫和陈宝香的相识2
破棉絮一连三个月都在各大宴会的角落里出没。
但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它突然就不见了。
裴如玫焦急地找过假山、墙角、树后,找过赏花宴、生辰宴、满月酒。
找不到,它消失得彻彻底底。
裴如玫觉得很难过,她还没跟它交上朋友,还没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怎么就不见了呢。
“晌午要去江家吃酒。”裴如珩来知会,“父亲母亲不去,我也有别的事,只你能去撑场面。”
裴如玫应着声,蔫答答像霜打了的茄子。
赴宴坐在席间也频频走神,对面的桂兰一连叫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裴家刚升了官,发达了。”林桂兰似笑非笑,“连清容都入不得裴小姐的眼了。”
裴如玫一凛,抬眼就看见陆清容正皱眉望着自己。
陆家与裴家程家关系极好,但陆清容与自己一向合不来,先前两人差点因为一幅画打起来,父亲还教训了她要她少与这人起冲突。
结果怎么又在这里撞上了。
迎着陆清容越来越不友善的目光,裴如玫硬着头皮站起来,不太愿意低头认错,但眼下好像也找不到别的话说。
正满腹烦忧呢,旁边突然就蹿出来个人。
没错,是“蹿”。
在这个人人都小步行走的场合里,来人像一阵风,大步流星潇潇洒洒,扬起的裙摆像六月风拂过的荷叶。
裴如玫不由地睁大了眼,嘴巴都张开了。
陆清容纳闷地看着她这反应,跟着侧身想往后看,结果猝不及防地就被撞了个趔趄。
不等众人看清,青石板上就“啪”地一声响。
“啊呀!”来人惊呼一声,蹲身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这可是八百年前的玉净观音瓶!我特意为江夫人寻来的。”
说罢,眉毛一横就瞪向陆清容,“你是哪家的姑娘?”
陆清容本还想问她呢,没想到对方居然先开了口,气势汹汹再加上那听着就唬人的宝贝,让她不受控制地就弱了声调:“我……陆家的。”
“巡防统领陆守淮家是吧。”她一副熟稔的模样,“我有印象,到时候直接让你爹来赔。”
一桌子贵女登时都大气也不敢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
“这位姑娘。”还是林桂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清容也不是故意的,敢问姑娘府上何处?我等愿意亲去赔罪。”
“我爹不让我在外头仗势欺人。”她嘟囔了一声,又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我大度饶过你。”
说罢,一屁股坐在了陆清容的位子上。
陆清容来上京这么久了,一直是横行霸道的,这次居然被人压了一头?
她犹犹豫豫地在那人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称呼?”
“陈宝香。”
“程宝香?”陆清容疑惑重复。
陈宝香瞥她一眼,哼笑:“骠骑将军陈姝好的陈。”
众人假装恍然,有礼地跟她寒暄,其实心里很纳闷。
大盛从开国到现在骠骑将军虽不至于多如牛毛,却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骤然听见个名字一时还真不容易对上号。
不管了,左右家里是有武将的,头衔还到了骠骑,那捧着点也不亏。
于是林桂兰等人就开始招呼她用饭。
陆清容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人似乎学过贵门礼仪,但又好像学得不全,比如夹菜,她会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盘,但一筷子夹下去又会夹过量。
估计是家里宠惯,请了教习嬷嬷却没严苛地教。
再看她的衣裳,料子是挺好的,还崭新,就是品位差了点,怎么是紫配红。
发饰颜色也有些奇怪……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陆清容开了口:“我似乎在宣武门见过姑娘。”
“宣武门贵人云集,谁见着谁都不奇怪。”陈宝香吃得头也不抬。
“那正好。”陆清容笑道,“待会儿你我同车回去,我也好再与姑娘赔个罪。”
“好啊。”陈宝香毫不怯场地点头。
看她这自然又底气十足的样子,陆清容一时间都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江家四品大员的宴席,怎么会有人敢假冒贵女来骗吃骗喝。
对面的裴如玫则是看呆了。
这位姐姐穿的裙子……算了,但她怎么还敢吃得那么大口?
嬷嬷常说宴席上的饭菜都是拿来看的不是拿来吃的,是以每样她都只能伸一筷子。
而陈宝香,从入座到现在不过片刻,面前的两盘炙肉就见了盘子底。
偏她动作利索,旁边的姑娘们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咽下去好几口了,林桂兰一筷子夹空的时候才疑惑地“嗯?”了一声。
陈宝香才不管她们,起身就换到了裴如玫旁边,对她灿烂一笑:“还是你合我眼缘些。”
是她合眼缘还是她这跟前的肉剩得最多?
裴如玫想笑又忍住了,咬着唇点头:“姐姐也让我觉得很亲切。”
“你是裴家的姑娘吧。”陈宝香又夹了肉塞嘴里,帕子一掩唇,优雅地咀嚼,“令尊高升还过了我母家那边的章程呢。”
这么听来她家世挺厉害,还牵涉吏部。
满桌的人都听进去了,微微点头。
可裴如玫没在意这个,她就盯着这姐姐的动作,好奇地学着夹了一筷子塞嘴里。
——撑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远处的教习嬷嬷眼睛都瞪圆了,连连冲她摇头。
陈宝香侧过身来,正好挡住她看教习嬷嬷的视线,然后朝她竖起拇指:“姑娘也是性情中人。”
曾经是,但已经许久不是了。
裴如玫心里堆得高高的沙堆突然就塌了个小角,跟着所有难过的沙子都扑簌簌地散落下来,慢慢堵上了她的喉头。
上京真的很繁华,她也真的好不喜欢啊。
她好想幼时的玩伴们,想故乡里柔和的风,想可以肆意奔跑的小巷旧街,想可以拿着就咬一大口的热腾腾的烧饼。
但也只是想想,若真说出口,只会被骂吃饱了胡矫情。
裴如玫到现在其实都还不明白,在这上京里,步子迈宽一点到底碍着谁了,吃肉大口一点到底碍着谁了。
陈宝香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然后拿帕子挡着嘴装模作样地优雅咀嚼。
裴如玫抬眼看她,突然就笑了出来。
她有一个直觉。
自己好像要有朋友了。
番外 新春番外 裴如玫和陈宝香的相识3
宴席热闹地进行着。
陆清容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看了看,又瞧了瞧对面陈宝香头上的。
不是她眼花吧,那颜色好像不太对劲。
再定睛看看陈宝香吃东西的样子。
——这不就是刚发达时的自个儿么,饿死鬼似的,专盯着肉吃。
这样的人,能是什么高门大户?
狐疑地转了转眼珠,陆清容将发钗插回了发间:“陈姑娘久在上京,想是很熟悉万宝楼吧,待会儿一起去逛逛?”
陈宝香捏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旋即笑开:“家里管得严,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也不爱去街上。”
“平日不怎么出去,那今日怎么就来了?”陆清容挑眉。
陈宝香早就想好了说辞:“江家与我家祖上沾着亲,今日我爹娘又都没空,这不就只能让我来了么。”
这个理由说是说得通,但谁家贵门小姐说话满嘴爹啊娘的,连个“家父家母”的谦称都用不利索?
陆清容朝旁边的林桂兰使了个眼色,而后就道:“时辰差不多了,我陪陈姑娘去见江夫人吧。”
“好啊。”陈宝香依旧坦荡,顺手指了指院子门口,“你去那边等我片刻,我还要去跟里间的人问个礼。”
里间都是些长辈,陆清容懒得应付,她点了头,起身拉着林桂兰嘀咕:“你去堵另一个门,看她是不是想跑。”
“好。”林桂兰拎起裙子就走。
裴如玫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忧。
这个姐姐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否则也不至于穿这件裙子来赴宴。
——这件紫配红的裙子是她在衡荣布庄里订的,当时做完去试穿的时候,被教习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贵门姑娘不可以有这么俗气的审美,她是官眷,不是暴发户。
裴如玫无奈,只能将这裙子贱卖给了布庄掌柜,那掌柜的当时就说这裙子不好找买家,低价租给人充门面或许可行。
谁会花钱租这样的裙子呢,裴如玫很难过。
谁料今日在这宴席上,她居然看见它了。
陈宝香灿烂又潇洒,飞舞起的裙摆像极了她想象中的自己穿上的样子。
可裴如玫因此也很清楚,陈姐姐多半不是她说的那般势大,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得替她找个由头开溜才是。
正想着,裴如玫就看见陈宝香站起来往后院的方向走了。
裴如玫犹豫了一下,起身跟过去,想提醒她林桂兰和陆清容已经堵住了这院子里仅有的两处门。
结果刚拐过一个墙角,她就看见陈宝香已经攀上了角落里高高的院墙。
裙摆飞扬成银杏叶一般的弧线,她单手攀着墙沿撑上去,嘴里好像还轻哼着小曲儿。
“啊?”裴如玫控制不住地出了声。
正准备跨墙的陈宝香吓了一跳,骤然回眸,眼神有些凌厉。
但目光在触及到她的脸上时,那些凌厉尽数收敛了回去。她侧眸看着她,勾唇一笑,腾出一只手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纵身一跃,轻飘飘地就翻了过去。
身后远处还传来宴席的喧嚣,眼前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细碎响动。
裴如玫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从两丈高的墙头上慢慢移到雪白的墙面上。
熟悉的歪扭污黑的脚印,熟悉的翻墙身姿。
一时间树叶纷乱沙响,远山禅钟清鸣。
“姑娘,做什么跑这边来,我找您许久了。”教习嬷嬷唠唠叨叨地走了过来。
“我找到了。”裴如玫喃喃。
教习嬷嬷不解:“什么?”
裴如玫没给她解释,只眼眸一点点亮起来,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她可能这辈子也做不成自在人,但她找到了她的“破棉絮”。
陈宝香,陈宝香。
哥哥说得不对。
这上京里,还是有一个自在人的。
番外 新春番外 陈宝香的进京之路
陈宝香从天凝山土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月光很亮。
她呆呆地坐在月光里看着坑里的尸体,姐姐们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别想着替我们报仇,那些人……你没有机会的。”
“保命,回乡下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别去上京送死。”
一抔又一抔的黄土将眼前的坑慢慢掩埋,陈宝香缓慢又仔细地思考着。
下山时晨光熹微,她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一处土地庙,只半丈高,土地神的面目却很清晰,跟前还放着几块捆着红布的石头和一个陈旧的签筒。
陈宝香从来就不信世上有神仙。
若是有,在三乡村、在边塞城、在天凝山,怎么可能一次也不出现?
但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在这前头停下了脚步。
血迹未干的手慢慢握上黄得泛白的签筒,僵硬地摇晃。
有清脆的掉落声响起。
陈宝香停下动作,拿起来一看——
黑签,大凶。
嗤笑一声,她将竹签扔回签筒,重摇。
——黑签,大凶。
再重摇。
——黑签,大凶。
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庙里的神明,陈宝香冷声开口:“我不信你,你出什么签都没用。”
语罢,放回签筒,继续下山。
陈宝香知道自己的命很宝贵,不管遇见什么事,她都会努力活着。
——但只是活着有什么意思。
程槐立和陆守淮此去上京必定高官厚禄,再非寻常百姓可以触及。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想办法,今天想不到就明天想,明天想不到就后天想,反正这仇她一定会报。
不死不休。
·
陈宝香出身乡野,虽然也被叶婆婆养得很好,但到底没见识过上京繁华。
进了城,她不敢贸然行动,也没钱可以行动,只能先在乞丐窝里混日子。
乞丐窝的人又多又杂,有的是人看见她是女子就想上来欺负。
幸好,陈宝香力气大会打架,下狠手把人都打了个遍之后,她成了乞丐窝里的“中立地界”,所有乞丐都默认在她地盘附近得老老实实的。
她因此救下了不少受欺负的乞丐,慢慢又从这些乞丐嘴里得到了情报——和悦坊里有黑作坊招人,苦是苦了点,但每个月有六百文工钱。
于是陈宝香有了自己的第一份活儿。
早起上工,晌午啃窝头,晚上去菜市口捡些烂叶子。陈宝香数着手里攒下来的钱,哀叹着望天:“天上能不能突然掉下来十两银子啊?”
天上当然不会掉银子,她也只能饱一顿饿一顿地继续攒钱。
这样的环境里,别说找程槐立报仇了,她还有力气做活儿就已经很棒棒了。
好在一年多之后,陈宝香攒到了二两银子。
她用这二两银子去布庄里租了一件便宜但料子不错的裙子,又在黑市里淘了几件仿金的首饰,想混去贵门的宴席里找机会。
然而她没学过任何贵门礼仪,守门的都能一眼看出她的破绽。
陈宝香自知这样不行,干脆就先裹上一床破被子,潜入贵门宴席里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观察了三个月之后,陈宝香终于学到了些许。
——说话要低声,笑起来要掩唇,菜夹自己跟前的,与人碰杯要低两分。
学到归学到,用起来却没那么顺畅,以至于正式去人家宴席上混吃混喝的第一天,陈宝香就因为用词不当而被陆清容怀疑了。
不过没关系,陆清容对她只是怀疑,她对陆清容却是知根知底。
上京说大也大,有她没见过的繁华高楼、宝盖华车;但说小也小,几场宴席,她就把陆清容、裴如玫、裴如珩都凑了个全。
陆清容憋着劲想拆穿她是假贵女,裴如珩与她的初次见面好像也不太顺利。
幸好,裴如玫对她很友善。
初夏的这场宴席上,裴如玫甚至主动找到了她,说想跟她做朋友。
陈宝香一开始其实是有些排斥的,毕竟程槐立靠吃万人血肉位极人臣,裴家作为既得利者也不是全然无辜。
可试探性地聊了几次之后,陈宝香发现裴如玫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父在做什么生意,不知道裴如珩在图谋什么官位,甚至不知道裴家为什么要让她来这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她就像一盘桌上的佳肴,被妆点得美味动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摆在这里是要给人吃的。
并且,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憧憬又向往,不掺杂丝毫利用和算计,甚至反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替自己解困。
陈宝香讨厌不了裴如玫。
她甚至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空,答应陪裴如玫去四神庙求签。
“宝香姐姐你知道吗,四神庙的签可灵了!”裴如玫坐在马车里兴奋地对她道,“前年我来求签,签文说我要发财,我果然在庙会里中了头彩;去年来求签,说我要生病,我果然就病了三个月。”
“今年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来求姻缘。”她歪了歪脑袋,“可我不想要姻缘,我就想要家人都平平安安,朋友也都平平安安。”
陈宝香心里有事,眼神也灰灰沉沉,只勉强配合:“真那么灵?”
“很灵很灵的!宝香姐姐,只要你有想求的事,都可以去试试。”
以前的陈宝香敢指着土地神的鼻子说我不信你,但现在,陈宝香开始祈祷世上真的有神明了。
她已经想了好多好多的办法,追求裴如珩毫无进展,在这些普通的赏花宴和满月酒席上也无法碰见程槐立。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陈宝香四处碰壁,毫无出路。
除了神迹,再没有什么能让她达成所愿了。
“侧殿清了场,宝香姐姐你慢慢求,不着急。”裴如玫拿着求好的签起身,“我先去找人解签啦。”
“好。”
大门合上,陈宝香抬眼。
殿中的神像慈悲低眉,静静地看着她。
她捏了捏拳头,慢慢在蒲团上跪下。
“信女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她虔诚地捧起签筒放在眉心,“神明在上,请给信女一个机会,哪怕艰险无比,哪怕毫无生路,信女也愿意一试。”
“求求你了。”
檀香袅袅飘散,神像庄严无声。
陈宝香深吸一口气,摇动签筒。
嗒。
有签落下。
她眼睫微动,屏着呼吸将签拿起。
——上面的字看不懂,但签尾是黑色。
下下签。
陈宝香脸也跟着黑了,抿唇将签扔回去,又摇:“倘若我继续努力练武呢?”
——嗒,下下签。
“倘若我能得裴如珩青睐呢?”
——嗒,下下签。
“倘若我突然飞黄腾达登基为帝——”
——啪,签筒飞出去,竹签吓得散落一地。
陈宝香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指着神像就骂:“我就知道你不讲理,世间坏人不除,世间好人不救,贪人间那么多香火,一次公道也不给,我又不是要你杀人,给我个报仇的机会也不成吗!”
“都说人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凭什么就笃定我前头全是死路!”
“我重问,你重答!再答不好我扒你金衣!”
说着收拢竹签,重新摇晃。
结果这次,她摇了许久也没有落签。
陈宝香像只圆鼓鼓的牛皮囊,突然就泄了气。
她将签筒扔回长案上,想着要不还是别信神仙算了。
裴如玫却在此时推门回来,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陈宝香收敛好表情。
裴如玫皱着脸丧气地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今年这两根签怎么都是中下签,我求的是平安啊,太不吉利了。”
她的签,好像是为家人和朋友求的。
陈宝香眉梢微动,笑道:“你爹娘和哥哥尚未出什么大风头,不会有事。程将军位高权重遇事多,但他鲜少在外头露面,也不会有事的。”
“正说呢,舅舅过两日就要去吃张家的烧尾宴了。”裴如玫嘟囔,“张家这突如其来的宴请,还单请他不请我们家,瞧着就不太平。”
陈宝香黯淡的眼底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她勉强控制住笑意,故作平静地道:“张家的烧尾宴,守卫必定森严,能出什么事呢。”
“说得也是。”裴如玫叹了口气又问她,“姐姐你求了什么?”
“财运。”陈宝香笑着答,“是红签,我懒得解了,就扔回去了。”
“哇,那今年姐姐一定会发财。”
“借你吉言。”
两人说笑着一起往外走。
跨出门槛的时候,陈宝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殿里的神像,无声地作了个揖。
神像慈悲,安静地看着殿门合上。
在合上的一瞬间,桌上倒着的签筒里终于掉落了一根签。
可惜陈宝香已经关上了门,没有发现。
番外 新春番外 当大仙附体时
人有时候是不得不相信一些玄学的。
比如下山的时候陈宝香就求不到一根好签,所以一直没办法接近程槐立。
再比如四神庙的时候神像给不了她生路,所以她现在就刺杀失败被抓起来关在了大牢里。
看过窗户了,太小,翻不出去;也看过了墙角和地面,都很结实,挖不动。
陈宝香靠在牢房的角落里,要多不甘心有多不甘心。
就差一点,她都已经快凑到程槐立跟前了,结果四周居然飞来了一场箭雨。
要不是主位上坐着的人救了她,她就死定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人为什么会救她?
陈宝香回忆了一下,那人飞快地冲过来护住自己,他背后却中了一箭,箭刃破开皮肉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传至她的耳廓,听起来挺严重的,多半是救不活了。
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声音也怪好听的。
陈宝香摇头,想叹一口气。
但下一瞬,她倏地就觉得身体发冷。
心口像是压上来了几块巨石,呼吸从喉间扯得心口疼,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像被狂风吹乱的纸张,纷纷扬扬地充斥了她整个脑海。
有漆黑的墨泼灭她求生的火烛,电闪雷鸣,潮水没顶,天地一片黑暗。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无数消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朝她汹涌冲击,耳边是阵阵的嗡鸣声。陈宝香睁大了眼,太阳穴痛得突突直跳。
险些就要被这情绪带着走了。
但是!
陈宝香飞快地清醒过来,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不是她的感受,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想去死。
谁在控制她?鬼上身?
犹疑间陈宝香突然听见耳廓里有人在喃喃:“我死了吗?”
声音低低沉沉的,有些好听。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救她那个人吗?
左右看了看,牢房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活物,这声音却像是就在她头顶响起的。
耳后起了一层颤栗,陈宝香死死地抓着地上的稻草,一动也不敢动。
“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
“但我为什么还觉得冷?身下怎么还硌得慌?”
“周围好臭啊,地府是猪圈吗。”
他的声音一会儿又响起一句,一会儿又响起一句。
陈宝香很害怕,但害怕了一会儿她又想,反正都要死了,死后自己也会变成鬼,到时候大家都是鬼,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畅想死后如何化成厉鬼去报仇。
那男人的声音没有理她,还在自顾自地喃喃,像是压根没发现她似的。
陈宝香觉得脑海里飞过去的念头可能惊扰不了这位鬼。
她试着在心里默念:“金元宝金元宝金元宝,大宅子大宅子大宅子!”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陈宝香就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抬,又诧异地去摸自己的脸。
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这动静吓得打了个嗝。
鬼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陈宝香眨了眨眼,假装没发现异常。
她得继续弄明白这个鬼的来历和能力,以及能控制她的身体到什么地步。
于是陈宝香开始碎碎念,念自己要金子银子、翡翠玛瑙、绫罗绸缎、金龟婿、大宅院……
念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脑海里终于又重新响起了那个声音。
“照我说的去做,保你飞上枝头。”
叮!陈宝香心里亮起了一盏花灯。
装傻充愣地回答着他的提问,很给面子的没管人家叫鬼,张口就是尊称大仙。
陈宝香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张家的人。
根据烧尾宴上坐主位的情况来看,此人应该是有功名在身,也有较高官衔。
再听他说完谢兰亭的糗事,陈宝香几乎就能断定,这就是张家那位被捧上天的世家子张知序。
眼前这困境对她来说是死局,对张知序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陈宝香顺利地借着人家的庇佑脱困保命,也顺利地开始与这位张家公子同甘共苦。
只是,谁能告诉她,这位传闻里什么都不缺的公子,为什么心里会这么压抑?
看见高楼就想往下跳,看见绳子就想往上吊。
好端端站在院子门口,她甚至会无端流泪。
陈宝香每日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探自己的鼻息,生怕这位公子一个气不顺就趁她睡着带她一起走了。
幸好,今天醒来也是有呼吸的一天。
但是神啊,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有身份地位,又真的能帮上她的忙吗?
陈宝香看着房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好的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四神庙侧殿里的小道士左翻翻右找找,终于在桌案底下找到了一根竹签。
“整个筒里就这一根上上大吉签,怎么还掉这儿来了。”他嘟囔着将签上的灰吹了吹。
鲜红的签头,灰散之处露出八个大字。
——逢凶化吉,诸事皆宜。
番外 新春番外 张银月x张溪来
旧俗从来都是吃人的,它不会一口猛地将你咬死,只会画一个圈将你困在里头,而后逼得你自己吃了自己。
张银月从前对这话感受不深,只当是二哥哥的随口感慨。
可现在,她看着只敢在后头远远跟着自己的张溪来,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嬷嬷,你都说了他是我侄儿,侄儿有什么好避讳的?”
教导嬷嬷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别家的侄儿不用避讳,这位,姑娘得避讳着。”
“为什么!”
“无血无脉,狼子野心。”
“我只是想跟他一起回大宅。”
“姑娘自重。”
张银月气得跺脚,再看张溪来一眼,雾气直往眼前冒。
自从上回两人一起去喝酒被一个家奴撞见,家里对他二人突然就严苛起来了,不许同进同出,更不许单独见面。
银月已经快半个月没跟张溪来说上话了。
她倒是故意给张溪来留过窗户,也暗示过他偷偷来找自己。
但张溪来是个木头!大木头!眼眶里两颗珠子摆着好看的,完全看不懂她的心思。
给他写信他不回,让丫鬟约他去后山他也不去。
银月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其实心里压根没有自己。
但前些日子她配药不当中了毒,张溪来二话不说就替她熬了半个月的药。制药署里没有椅子全是板凳她坐得累,张溪来还给她亲手做了十个花样各异的马毛垫子。
如今制药署出了一桩女官被地痞打伤的事,她都才刚听见消息,张溪来就已经在制药署外等着了。
跟着她上工,跟着她下工,一句话不说,可周围一旦出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他反应比护卫都快。
张银月不觉得他不喜欢自己。
但因为他总是不说话,银月心里也就总是没个底。
·
“二哥哥。”张银月坐在平清侯府的秋千上问,“你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宝香姐姐心里没有你?”
张知序坐着另一个秋千眼皮都不抬:“没有这种时候。”
“啊?前些日子宝香姐姐参了你一本,那时候你也不觉得吗?”
“瞎说什么,那不是参奏,她是心疼我一连四个月都没一日休沐。”张知序叹了口气,“我都跟她说了国事为重,她不听,非要我歇在家给她做炙肉吃。”
“这不,她自己也求得了三日休沐,待将你应付了,我就要跟她一起去天凝山逛逛——知道为什么是天凝山吗?”
张知序问了也没给张银月回答的机会,一脸愉悦地就接,“我上个月问她天凝山到底是个什么风景,她当时说就那样,结果却是记心里了,一有空就说要与我一起去看看。”
“我哪里是想看天凝山,我就想看看她狩猎时的威风罢了。”
张银月:“……”
张银月:“二哥哥我还是觉得你话少的时候更好些。”
可显摆死他了!
张知序拿眼尾扫她:“好什么啊,再那般迂腐沉闷,又得被你问何德何能跟你宝香姐做朋友~”
这话听着耳熟,但张银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跟他这么说过了。
她别开脸叹了口气:“张家最锯嘴的葫芦已经开了窍了,第二锯嘴的小葫芦怎么还闷着呢,我要是有宝香姐姐的力气就好了,非打得他张口说话不可。”
张知序闻言微微一呛,总算端出兄长的模样,正儿八经地道:“溪来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他好呀。”银月恼道,“可他光好又有什么用,我俩是姑侄,照这个进程,我怕是还得嫁给别人。”
她如今已近双十年华,家里各种相看,早上催晚上也催,若不是陛下突然给了新的政令,要求在朝女官须得年过二十二再议亲,她早被绑去拜堂了。
这么着急的境况里,张溪来还慢慢吞吞不慌不忙的,她能不来气么。
张知序静静地听着自己堂妹发牢骚,等她说完了,才意味深长地问:“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张银月想了想:“每日早上去制药署,下午去郊外的村子里收药,晚上回家还要看书。偶尔得几日休沐,全被家里安排去跟谁谁家的小公子游湖了。”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怎么关心溪来。”
“我倒是想关心呀,他信也不回,人也不来找我,我上哪儿关心去?”
张知序唏嘘摇头:“人家也忙,但只要是你的事,他都知道。”
银月一愣。
张知序接着道:“试着去想想他的处境和面对的事吧,他很喜欢你,这用不着怀疑。”
仿佛被清水点了眉心,银月眼眸微微睁大,跟着就开始沉思。
是哦,她好像从未仔细关心过张溪来。
幼时没有避忌,张溪来是她的玩伴,她高兴了他得陪着,不高兴了他得哄着。所有回忆的画面都是她占大半,他在边角。
而现在,她对他有些情愫,但依旧没了解过他的想法,只想让他快点跟自己成亲,完全不管他在面对什么。
霸道得跟幼时一模一样。
想到这些,银月突然有些慌,起身匆匆跟二哥哥告辞,然后逃也似的回了家。
如今的张家虽然也不复从前荣光,但有二哥哥庇佑,她家的旧宅还是留下了,这里有她和张溪来熟悉的一切。
跑过幼时一起种下的梅子树,穿过两人比跳远的回廊,银月匆匆跑进内室,翻出一个箱子来。
张溪来的月钱跟张家其他公子哥是一样的,但每月的月钱刚到手,基本就被她诓完了。
万宝楼的发簪、北庆阁的番邦小玩意儿、蓬莱山的玉石籽料、贝壳做的玩具、她及笄礼的第一件礼服……这些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全是张溪来送的。
但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月钱好像也总是在月初就被自己大手大脚花完了。
她没送过张溪来任何礼物。
张溪来荷包里装的都是些她不要的破烂。
羞愧得脚趾都蜷了蜷,银月抱着脑袋大叫了一声,又连忙去翻自己的棺材本,匆匆地带着丫鬟上街买东西。
可张溪来穿多大的衣裳啊?平时喜欢把玩些什么?想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银月越想越难过。
她也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对他这么不好,张溪来讨厌她都是应该的,怎么还能喜欢她。
番外 新春番外 张银月x张溪来2
红着眼回到家,刚把礼物包好,银月就听见窗户响了一声。
她一愣,提裙过去看,却见张溪来就站在外头,一身官服还没换,气好像也还没喘匀。
“哭过?”他看着她,眉心紧锁。
银月没忍住,眼泪当场又涌了回来,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张溪来额角都跳了跳,喉结发紧,拉过她的手心展开看了看,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夫子罚你还是他们关你禁闭?”
“都……没有。”银月哭得伤心极了,反手扯着他的衣袖,“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坏,但是张溪来,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
窗外的人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拳头捏得有些青筋鼓起来,嘴唇也有些发白。
“就算讨厌我,能不能也少一点?这样我还起债来也容易。”银月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顺便将包好的东西也拿给了他,“送你一份礼物,能抵多少讨厌?”
张溪来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方温润的笔架,架子上被人笨拙地画了两个小人,瞧着像一对儿。
他将笔架捧出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道:“抵不了。”
“啊?”
“我不知道谁会讨厌你。”他低声道,“但我从来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张溪来从小就懂事,知道自己并非张家亲生的孩子,所以总是竭尽全力地报恩。
小时候比别的小郎君省心,长大了比别的小郎君有出息,张家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父亲需要他怎么孝顺他就怎么孝顺。
他做得很好,只是一天也没有做过自己。
张银月不一样。
她鲜活娇蛮,会叉着腰指使他陪她去玩步打球,也会蹲下来关心地问他怎么不高兴,会在闯祸之后躲在他身后跟长辈顶嘴,也会偷偷拉着他钻狗洞去街上买糖吃。
父亲是该孝顺的,张家是该报答的。
而张银月,是他想爱的。
张溪来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动心的了,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悬崖勒马。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不要耽误她,不要毁了她,如果她遇见了喜欢的人,那他就送她高高兴兴地出嫁。
但在这么伟大的念头背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张溪来也会想,如果她肯低头看一看自己呢?
如果她喜欢的人,就是他呢?
这念头龌龊到他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两拳之后,他克制地再不去想这件事。
他不能让张家传出姑侄乱伦的丑闻,不能让父亲觉得自己养了一头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更不能让银月无法自处。
死也不能。
——但那日,银月打开了他腰间的锦囊。
所有晦涩阴暗的念头就那么被摆在了她的手心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可耻的东西,在阳光下一览无余。
有那么一瞬间张溪来是真的想自刎谢罪。
但她不厌恶他,不抵触他。
她甚至主动牵起他的衣袖,说要跟他去逛街。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张溪来下定了决心。
只要银月开心,只要她别再哭了,那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但现在,银月哭着让自己别讨厌她。
张溪来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千万句话汹涌上来堵在喉间,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再给我三个月,不,两个月就好。”他低声道,“别哭了。”
银月哽住。
她眨眨眼有些没听懂什么三个月两个月的,但她还是先问:“你真的不讨厌我?哪怕我从小到大都没送过你礼物?”
“我不需要礼物。”
“那你需要什么?”
张溪来的目光克制地从她脸上扫过,而后垂眸:“没什么。”
“啊?”银月更懵了。
对面这人耳根有些泛红,别开头道:“我最近会有些忙,你出门多带些人,早些回家,我……我还有事要做。”
“哎不是,又走啦?”银月扁嘴,“我还想关心关心你呢。”
脚步微微一顿,张溪来喉结微动:“嗯。”
“嗯什么?”
“已经被关心到了。”
张银月:“……”
她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倒是不怎么想哭了。
反而开始好奇,话这么少的人,每日能为什么事忙得脚不沾地的?
·
世间万物都有阳面和阴面,朝廷亦如是。
大盛固然有体恤民意的帝王和大部分清廉的臣子,但王朝是由人组成的,人性是最无法统一的东西。
所以李秉圣很清楚,光靠清官治不了国,她还得有几个贪官来干脏活儿,如此才是长久之道,陈宝香也才能有银子替她开疆拓土。
但试用过一些贪官之后,李秉圣很不满意。
贪也是要技巧的,不能把商贾逼得走投无路,也不能让下头的官员撂挑子不干。
世间能把握好这个度的官员实在寥寥,烦得她都无心去后宫了。
结果就在这时候,张溪来出现了。
知道张知序很疼爱这个侄儿,所以李秉圣一开始是不想让他来搅混水的。
结果这孩子格外上道,她给了一桩云州收税的差事试他深浅,这人不但办得朝堂民间一片夸赞,还往国库里交了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是多少?这么说吧,去年她派一个清官去象州收税,象州远比云州繁华且辽阔,但象州只收上来一百多万两。
不是收税官贪了,那人真没贪,完全是能力所致。
于是李秉圣在狠狠赏赐了张知序和陈宝香一番当补偿之后,就开始启用张溪来了。
干的活儿太脏,李秉圣当然也不会亏待张溪来。
在陈宝香大胜邻国、拓土万里的举国欢庆之际,李秉圣特意召见了他。
“宝香能打得这么顺利,国库充盈有一半的功劳,而国库之所以这么充盈,也是爱卿你一半的功劳。”李秉圣笑眯眯地道,“所以爱卿,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以往听见这话,张溪来会摇头说为君效力不求回报之类的虚话,但今日,他竟然迟疑了一下。
李秉圣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不管是什么,爱卿但说无妨。”
“回陛下,臣有所求,但恐怕有些冒昧。”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李秉圣狐疑地歪了歪脑袋:“全朝野最冒昧的就是平清侯了,你难不成还能比她更冒昧?说来听听。”
“臣斗胆,想求陛下赐臣国姓。”
李秉圣:“……”
还真是比陈宝香都更冒昧。
她都听乐了:“爱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并非张大将军亲出。”
“朕当然知道,但张家对你似乎有养育之恩,你这就想要一刀两断了?”
“臣也并非是想与张家一刀两断。”
张溪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从四个方面来详细解释这件事,他为此甚至写过两万字的草稿,也一字一句地改过背过。
结果刚张开口,座上的帝王突然笑了出来:“还真如陈爱卿所说啊,你是想娶自己的姑母。”
张溪来愣住了。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解释:“不是姑母,臣与她……”
“哎别急,朕左右都屏退了,这里只有你和朕。”李秉圣笑吟吟地道,“具体情况陈爱卿老早就跟朕聊过了,朕还夸你呢,说你比你那养父更有种。”
“……”张溪来愕然地盯着地板上的花纹。
龙椅上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最后懒洋洋地道:“朕一直等着你开口呢,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张溪来,朕愿意认你为义子,赐你国姓,你可愿替朕去坐守云州?”
边疆外扩,云州既囤兵又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镇守的主官必须是帝王心腹,是义子的话就更好了。
一开始张溪来可能不是最佳的人选,但他想娶张银月,那他就会变成最好的选择。
张溪来没有犹豫,当即就叩头谢恩。
李秉圣看着他,又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道:“就这么定了,但爱卿你可别怪罪你陈姐姐多嘴,我们女人家在一起就是爱闲聊,她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臣对平清侯大恩铭记于心。”
李秉圣满意地点头:“朕会为你们赐婚,婚后你们就一起去云州,上京这地方虽好,但哪有云州自由呢。”
世俗是会吃人的,不管张溪来姓张还是姓李,真留在上京,少不得还是要被非议。
云州好啊,山高路远海阔天空,从此,有情人再也不会分离了。
番外 新春番外 故人来信&新年快乐
杨柳是个苦命的姑娘,刚满十五就父母双亡,又被哥哥嫌弃,将她赶出了家门。
她东奔西走地混饭吃,好不容易在侍郎府做上个粗使丫鬟,结果有一日,府上来了个十分英俊潇洒的郎君,张口就夸她长得好看。
杨柳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一下子招架不住,就被他拉到旁侧去聊天,浑浑噩噩间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了什么。
原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聊天,结果半个月后侍郎府就被查抄了。
其他丫鬟纷纷传话说侍郎是被她害了的,她不是个忠心的奴仆,专告主家的密。
这名声一传开,没有人家敢再用她,她只能重新过上去黑作坊里做活儿混饭吃的日子。
结果活儿没做几日,掉下来的房梁就将她的手砸坏了。
杨柳走投无路,差点死在街上。
说来也可能是命苦了她太久,在快饿死的时候,她在和悦坊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几件衣裳,还有几件金子做的首饰。
这么值钱的东西,哪个傻子会会扔在这里不要?
杨柳蹲在那巷子里等了一日,不见人来取,便颤巍巍地作揖告了罪,将这些东西送去当铺,换来了药和吃食。
杨柳活下来了,她有些恨那个满嘴甜言蜜语的郎君。
他分明说过要保护她,要给她找个更好的活儿,结果后来再也没来过。
太害人了。
不过杨柳更清楚的是,自己恨归恨,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毕竟那郎君姓谢,是大世家的人。
她只能在上香求自己的手早日恢复的同时,委屈地跟四神庙的神明告状——
神仙在上,请惩罚这些不顾别人死活的坏人。
当——
桌上的磬响了一声。
陆清容从旁边的蒲团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对丫鬟道:“都说这四神庙灵,我倒是要看看神仙能不能保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被关家里学规矩。”
“姑娘这是什么话,眼看谢郎君来咱们府上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您再不学,万一要出嫁可怎么是好?”
“你这小妮子还取笑起我来了。”
“姑娘慢些走,当心脚下。”
神像慈悲垂眸,静静地看着世间命运交缠。
·
张知序收到一个匣子。
他原是在跟陈宝香说笑的,但说着说着突然就没声音了。
陈宝香好奇地探过脑袋:“怎么?”
“谢兰亭病了。”他面无表情地合上信纸,将匣子的盖子打开。
陈宝香本来是想安慰安慰他的,但低头一看匣子里的东西,她控制不住地“哇哦”了一声。
好厚的一叠银票!
张知序将银票拿出来,看也不看就塞她手里:“他还的债。”
“啊?”这下陈宝香从惊喜变震惊了,“你借了他这么多钱?”
他点了点头。
年少时就谢兰亭与自己走得最近,他要借钱,张凤卿从不二话,所以荨园又被一些人戏称为谢兰亭的银库。
这人有时候想起来了会还一些,所以欠得其实也不算多,最后一笔大的,应该就是给陆清容赎身的钱了。
张知序已经很久没提过谢兰亭这个人,但再想起来还是有些唏嘘。
世家倒台,谢家是倒得最快的一个,爵位革了之后没两年就消失在了上京,谢兰亭也被贬去了偏远的叙州,圣意不许他今生再查任何案子。
张知序知道这对谢兰亭来说十分诛心,也料得到他可能在叙州过得煎熬。
独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两年光景,这人就到了要交代后事的地步。
求了自己一辈子了,临了谢兰亭倒是不求他了,只还了他钱,又写了厚厚的一叠纸给他道歉。
他仍旧说陈宝香的案子他没断错,事实如此。但他不该罔顾兄弟情谊一意孤行,这辈子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对他像凤卿一样大方真诚了。
不过人本就是孤独的,他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也该这样孤独地离开,什么都不要有。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看完,又扫了一眼那木匣。
除了银票,里头还有一方惊堂木。
很旧了,带着些孩童时候的痕迹,孤零零的,完全没有了从前被握在谁手里时的威风。
喉咙有点痒,他飞快地收回目光,想岔开话头——
旁边的人突然就伸手抱住了他。
“做什么。”他闷闷地问。
陈宝香拍着他的背,笑眯眯地道:“我府上的人,我抱不得了?”
她最近很忙,身上带着长枪和校场上晒透了的旗帜的味道。
张知序将脸埋在她腰间碾了碾,喉结动得厉害。
陈宝香安静地拍着他的肩,一下又一下。
朋友长大之后各走一方是很遗憾难过的事,但谁也阻止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幸好她幼时没朋友。
唯一一个不算朋友的陆清容,现在估计也在大牢里等着过年呢,挺好。
·
年关将至,平清侯府没有大张旗鼓地办宴席,只知会了几个交好的人一声,说凤卿不回张家,她也没长辈,想请季婆婆她们来吃个热闹饭。
说一人带一样吃食凑一桌。
季婆婆来的时候,带了陈宝香最爱吃的肉。
赵怀珠来的时候,带了陈宝香最爱吃的肉。
叶含笑来的时候,带的还是陈宝香最爱吃的肉。
陈宝香瞪眼看着一大桌子肉:“咱们这……一点菜叶也不沾呐?”
“别急。”张知序道。
陈宝香满怀希望地回头:“你让银月和溪来带素菜了?”
刚说呢,银月就跟溪来一起跨进了大门,还吆喝:“宝香姐姐,我给你带肉来啦——”
陈宝香:“……”
她嘴角微抽地看向张知序。
张知序顿了顿,道:“我是说别急,后头还有你吃不完的肉。”
这像话吗。
哭笑不得,陈宝香连忙去门口接盘子,又招呼后头的几个门进屋烤火。
说是只叫了四五个人,结果人传人人传人,不到天黑,侯府里就吵吵闹闹的站满了庭院。
“衡玉你别踩我鞋呀。”
“老师,这里有人偷摘你的腊梅花。”
“宝香姐姐,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我又不住裴家大宅了,去东市我铺子里叫我也不成么?”
“大人,武吏衙门里没人啦,我们几个腆着老脸来蹭点酒喝。”
喧哗不止,吵得半边天都是亮的。
陈宝香一边应付她们,一边顾着张凤卿,好不容易开席了入座,却又听见花令音的声音响起:“陈侯,我奉圣旨来送年菜啦,有我的碗筷没?”
“有有有。”她忍不住笑,“花大人,上好的宫廷佳肴不蹭,来蹭我这百家饭?”
花令音也笑:“陛下说了,宫廷菜哪有你这儿的猪肘子香啊,在你这儿吃个饱,明年我们大盛就又是一个好年头,来,这是陛下给你的压岁钱。”
还有压岁钱?
满堂的人都有些意外。
都知道陈侯得圣宠,但压岁钱都给……也太宠了吧。
陈宝香倒是不奇怪,笑嘻嘻地接过来拆了红封,双手举过头一作揖:“多谢陛下,遥祝陛下新春吉祥。”
“花大人来来,你跟张修林坐一块儿,他能喝,满桌就他能陪您喝个尽兴,我和凤卿就以茶代酒了。”
花令音一边坐下一边不满:“大过年的,酒都不沾?”
“有人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宝香挤眉弄眼,“管得严着呢。”
后头的张凤卿轻咳一声。
“哎来了来了。”陈宝香立马回到他身边坐下,举起茶杯,“各位,来来来,兴杯开宴,祝大家来年都发财。”
“发财!”
红彤彤的喜庆喧闹越过腊梅枝头,在上京繁华的夜市上空打了个旋,引下一场春雪来。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又是个丰衣足食的好年头。
(新春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