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旅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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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漫长而疲惫的航程。机上没有昂贵的加油设施。这架大力神只是押运囚犯的飞机,是帮阿富汗政府一个忙,本该由他们去古巴押解他们自己的人,但阿富汗根本没有飞机能完成这项工作。

他们飞过了位于亚速尔群岛和德国拉姆斯泰因的美军基地。第二天傍晚,这架AC-130运输机朝着荒凉的沙马利平原南缘的巨大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缓缓降落。

航班的机组人员已经换了两次班,但押送组一直坚持着,他们有的看书看报,有的打扑克,有的打瞌睡。舷窗外的四台涡轮螺旋桨推动着他们一直飞向东方。那个囚犯仍戴着镣铐。他也在尽可能地睡觉。

大力神飞机朝着巴格拉姆基地美国领地内巨大的机库滑行过去,接收组在等待着他们。负责押送的美军宪兵少校欣喜地看到,在场的除了那辆囚车,还有二十名阿富汗特种部队的战士,率领该部队的指挥官是尤素夫准将。

少校走下飞机的跳板,去完成手续上的文书工作,然后才能交付囚犯。这只花了几秒钟时间。然后他朝他的同事点了点头。他们解开了把阿富汗人与机舱中段拴在一起的铁链,把他带了出来,走入阿富汗冬季的寒风中。

阿富汗特种部队战士围住犯人,把他拉上囚车,扔进车厢。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美军少校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朝阿富汗少将敬了一个礼,后者回了礼。

“请你们看管好他,先生,”美国人说,“他是一个很顽固的人。”

“你放心吧,少校,”阿富汗军官回答,“他将在波尔-伊-查基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几分钟之后,囚车开动了,后面跟着装载阿富汗特种部队战士的卡车。他们驶入朝南通往喀布尔的公路。到天完全黑下来时,囚车与卡车分开了,这段情景后来官方会描述为一次不幸的事故。囚车独自前行。

波尔-伊-查基监狱坐落在喀布尔东边、靠近喀布尔平原东缘的大峡谷里,是一栋让人望而生畏的建筑。在苏军占领期间,这座监狱由阿富汗的秘密警察控制,里面经常传出刑讯时的凄厉尖叫。

阿富汗内战期间,那里有几万人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自从阿富汗共和国新的民选政府诞生后,这里的条件已有了很大改善,但它的石头城垛、巷道和地牢似乎仍然回荡着鬼叫声。幸运的是,那辆囚车永远没能抵达那里。

在甩掉那辆监护的军用卡车后,一辆皮卡车从前方十英里的一条支路驶出来,跟在囚车的后面。皮卡闪了几下灯光,囚车司机就停在了事先侦察好的一丛矮树后面的路边平地上。在那里,犯人“逃跑”了。

囚车一离开巴格拉姆周边的警戒范围,囚犯的镣铐就被卸去了。在囚车行驶中,他已经换上了暖和的灰色羊毛衣袍和靴子。就在停车前,他已经把一条令人生畏的塔利班黑头巾围在了额头上。

尤素夫准将早已从卡车的驾驶室出来,坐上了那辆皮卡,现在是他在指挥。皮卡后部的敞开式车厢里有四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都是刚从市殡仪馆里取来的。其中两具蓄着胡子,身着塔利班服装。其实他们都是建筑工人,在捆扎得不够牢固的脚手架顶端作业,脚手架倒下来他们两人都摔死了。

另两个死于交通事故。阿富汗的公路大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想平稳地行驶就得开到道路中央去。如果对面有车过来就避让,会被视为胆小鬼,当然逞强的结果就是车毁人亡。这两具没留胡子的尸体穿着狱警的制服。

人们将会发现,这两个狱警已经拔出了手枪,但还是死了。几颗子弹射进尸体。路边伏击的塔利班武装分子也有两具尸体分散在路旁,显然是警卫死前开枪打死的。囚车门已被鹤嘴锄砸坏,敞开着。这就是第二天晚些时候,这辆囚车被发现时的情景。

场景布置完毕后,尤素夫准将坐到皮卡车副驾驶座上。被解放的囚犯爬进后车厢,与带他过来的两名特种部队战士坐在一起。他们三人都把头巾下垂的那一端拉上来遮住脸,以抵御寒冷。

皮卡车绕过喀布尔,穿过乡间,最终抵达了南下通往加兹尼和坎大哈的公路。在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长溜大篷车在路边等待,这幅景象全亚洲人都知道。

这些汽车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世纪前生产的。它们行驶在中东和远东地区的道路上,发出隆隆的响声,喷出一长溜浓烟。还经常能看到它们抛锚停在路边,司机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买到所需的配件。

这些车能沿着石子路或土路穿行在荒凉的山坡上,并能翻越高高的山岭。有时候人们会在道路下方的峡谷里找到已经摔散的大篷车骨架。但它们是这个大洲的商业运输的主力,载运着五花八门的商品,运到那些偏远的小村镇去。

多年前,因为它们的装饰,英国人把它们称为大篷车。车身上的每一个空白处都被仔细地涂上了宗教历史场景,分别代表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锡克教和佛教,还常常混合起来。车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饰品、彩带和箔片,甚至还有铃铛。所以它们在行驶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喀布尔南方那条公路上,有好几百辆大篷车在等着,司机都在驾驶室里睡觉,等待着黎明到来。皮卡在长长的车队旁边停了下来。麦克・马丁从车厢里跳下来,走到驾驶室旁。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用方格子头巾遮掩着脸。

在另一边,尤素夫准将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这里是道路的尽头,旅程的开始。马丁转身时,听到了司机的声音:“祝你好运,老板。”

又是这种称呼。只有英国特空团战士才称他们的军官为“老板”。在巴格拉姆办理交接的美军少校不仅对那个囚犯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阿富汗特种部队是英国特空团帮助组建和训练的。

马丁转过身子,朝着车队前方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辆皮卡车掉头返回喀布尔去了,尾灯渐渐暗淡下来。在驾驶室里,特空团中士用手机拨打了喀布尔的一个号码。接听电话的是情报站长。中士咕哝着说了两个词,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驻阿富汗的英国情报站长也用保密线路打了一个电话。此时是喀布尔的凌晨四点,英国苏格兰的晚上十一点钟。在一块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线状的信息。菲利普和麦克唐纳早就在房间里等着了,就等待着看到这一幕:“撬棍行动开始运行。”

在一条寒冷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麦克・马丁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皮卡车的红色尾灯已经消失了。他转身继续前行。现在,他已经成了那个阿富汗人。

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但一直走过了一百辆卡车后他才找到——一辆挂着巴基斯坦卡拉奇牌照的卡车。这种卡车的司机不大可能是普什图人,所以不会注意到他的普什图语说得不太标准。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俾路支人 [21] ,正在返回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家中。

现在让司机们起床还为时过早,所以还不该叫醒被选中的这辆卡车的司机。通常情况下,劳累了一天、正在沉睡的人如果突然被叫醒,脾气会很坏,而马丁需要司机有一个好心情。于是他蜷缩在那辆卡车底下,颤抖着度过了两个小时。

六点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朝霞,车队中有了响动,有人开始生火,把铁锅架到火堆上去烧水。在中亚地区,生活中离不开茶水,只要有一堆火,就可以沏上一壶茶,围上一伙人。马丁站起来,走到火堆旁去烘烤冻僵了的手。

烧茶的是普什图人,但沉默寡言,这正合马丁之意。他已经解下头巾,塞进了挂在肩上的那只马桶包里。在取得对方的同情之前如果表露出自己是塔利班成员,那是不明智的。他用一些阿富汗钱币买了一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几分钟之后,那个俾路支人睡眼惺忪、摇摇摆摆地钻出驾驶室,走过来喝茶。

天已破晓。有些卡车开始发动,冒出了一缕缕黑烟。俾路支人返回自己的驾驶室,马丁跟了过去。

“你好,兄弟。”

俾路支人应答了,但有些疑惑。

“我问一下,你是不是去南方的边境和斯平布尔达克镇?”

如果那人是要返回巴基斯坦,那他必定要经过坎大哈南侧的这座边境小镇。到那时候,马丁知道,那里应该已经在悬赏他的人头了。他将不得不徒步绕过边境检查站。

“如果这能使真主高兴的话。”俾路支人回答说。

“看在仁慈的真主的份上,你能不能让一个可怜人与你同行,好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

俾路支人想了想。一般跑长途去喀布尔,他的表弟会和他做个伴,但这次表弟生病留在了卡拉奇。所以这次他是单独驾车,路途十分劳顿。

“你会开车吗?”他问道。

“事实上,我开过多年的车。”

他们默默无语,相伴着驾车朝南方驶去,听着从仪表板上方破旧的塑料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东方流行音乐。声音尖锐刺耳,像在吹口哨。马丁不知道这到底是静电的干扰,还是声音本身的缘故。

太阳在渐渐升高,他们驾着隆隆作响的卡车穿过加兹尼,朝坎大哈驶去。半路上,他们停下来喝茶吃饭,添加燃油,都是马丁付钱,于是俾路支人渐渐友好起来。

虽然马丁既不会说乌尔都语,也不懂俾路支方言,而这个卡拉奇人只会说一些结结巴巴的普什图语,但两人用《古兰经》里学来的几句阿拉伯语,加上手势,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俾路支人不喜欢开夜车,所以到了坎大哈东北方,他们又要停车过夜了。已经是查布尔省境内了,这里是阿富汗的荒凉地区,盗贼出没。在车水马龙的白天行车比较安全,匪徒喜欢夜晚。

在坎大哈北郊,马丁声称要睡觉,就爬上了坐椅后面那张窄窄的床铺。坎大哈曾经是塔利班的总部和堡垒,马丁不想让前塔利班成员看到一个老朋友坐在一辆路过的卡车上。

到了坎大哈南郊,他又替代俾路支人驾车。下午三点左右,斯平布尔达克镇快到了。马丁说他就住在镇子的北郊,于是他十分感激地与主人道了别,在离边境检查站还有好几英里处下了车。

因为俾路支人不会说普什图语,所以刚才他一直把收音机定在流行音乐频道上,因此马丁没有听到那条新闻广播。国境线上,等候通过的车辆队伍排得比往常要长。等到俾路支人把卡车开到栏杆前时,阿富汗边防警察给他看一张通缉的照片。一张留着黑胡子的塔利班的脸在凝视着他。

他是一个诚实勤奋的人。他想快点回家去与老婆和四个孩子团聚。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苦的了,为什么要多耽搁几天,甚至可能几个星期,在阿富汗的一座监狱里,努力解释说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在真主的份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发誓说。于是他们放他走了。

再也不能随便让人搭车了,当他驾车继续行驶在南行通往基达的公路上时他这么想着。阿富汗人不是他的同胞,为什么要卷进去呢?他不知道刚才那个塔利班曾经干过什么。

马丁得到过警告,劫持囚车、谋杀狱警,以及关塔那摩湾囚犯逃脱事件是不可能瞒天过海的。美国驻阿富汗使馆将头一个闹得沸沸扬扬。

由于囚车没能按计划抵达监狱,警方向巴格拉姆那条路派出了一支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谋杀”现场。押运军车居然跟丢了,这事被指是因为缺乏责任心。但囚犯能逃脱显然是塔利班残余势力的一伙暴徒协助了他。针对他们的缉捕行动已经展开了。

不幸的是,美国使馆给阿富汗政府提供了囚犯照片。这是不能拒绝的。中情局和秘情局的情报站长努力想让这事放慢节奏,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所有的边防检查站都收到照片传真件时,马丁仍在斯平布尔达克镇北方。

马丁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但他也还是认为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关卡。他蹲伏在斯平布尔达克镇上方的山坡,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在山上这个位置,他能够看清地形以及他即将要走的路线。

斯平布尔达克小镇在他前方五英里、身下一英里处。他能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以及在路上行驶的卡车,还能看到一座巨大的旧城堡,过去曾经是英军堡垒。

他知道,一九一九年攻占那座城堡,是英军最后一次使用中世纪的云梯。当时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接近堡垒,没有惊动守方,除了骡子的叫声、勺子在炊锅里的撞击声和战士们踢痛了脚趾的咒骂声,四周像坟地般寂静。

可云梯短了十英尺,于是云梯连同爬在上面的一百名战士一起掉了下来,砸进了干涸的护城河。幸运的是,蹲伏在城墙后面的普什图守卫者以为进攻军队肯定人数众多,从后门逃到山上去了。该城堡不费一枪一弹就攻下了。

半夜前,马丁静静地沿着这座城堡的围墙绕了过去,穿过镇子,进入巴基斯坦。到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在通往基达的公路上走了十英里。在那里,他等到了一辆卡车,司机愿意有偿让他搭车去基达。到了这里,在其他地区会被立即认出的黑色塔利班头巾,终于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而不是风险。所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

如果说白沙瓦是一座伊斯兰色彩相当浓重的城市,那么基达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地区对“基地”组织的强烈同情只有米拉姆沙能超过。这些都是西北边境的省份,诸事都是按照当地部族的规矩。虽然这里已经越过了阿富汗国界,但普什图人仍占居民的多数,也通行普什图语,信奉极端传统的伊斯兰教。塔利班的头巾在这里标志着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虽然从基达南行的主公路可以抵达卡拉奇,但马丁得到过指示,要走西南方向的小路,抵达已经荒废的港口瓜达尔。

这个港城坐落在俾路支斯坦的西南角,几乎到了伊朗的边境。瓜达尔曾经是一个默默无闻、臭气熏天的渔村,现在已发展成一个大港口和货物集散中心,走私贸易猖獗,尤其是鸦片。伊斯兰教反对吸食毒品,但那是针对穆斯林而言。如果西方的异教徒愿意花大笔的钱毒死自己,那与信仰真主的善男信女毫不相干。

于是伊朗、巴基斯坦,尤其是阿富汗,都在大量种植罂粟,然后罂粟在当地被提炼成最基本的吗啡,再走私运输到西方,成了海洛因,成了死亡。在这个神圣的贸易中,瓜达尔的作用不可小觑。

在基达,马丁尽可能避免与普什图人交谈,以免被识破。他找到了另一个俾路支族卡车司机,要南下去瓜达尔。到了基达他才获悉他的人头值五百万阿富汗尼,但缉捕令只限于阿富汗境内。

在听到那句“祝你好运,老板”后第三天早上,马丁从那辆卡车上跳下来,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坐下来开始舒适地享用甜绿茶。有人在期盼着他,但不是本地人。

二十四小时前,两架“掠食者”侦察机中的第一架已经从阿曼苏丹国图姆莱特起飞了。这两架无人驾驶飞机将轮换着对指定区域进行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侦察巡逻。

由美国通用原子公司制造的“掠食者”UAV RQ-1无人驾驶侦察机,看上去其貌不扬,很像是飞机模型爱好者随意涂鸦的小东西。

它只有二十七英尺长,像铅笔那样纤细。它的梯形海鸥式机翼翼展是四十八英尺。尾部有一台“罗塔克斯”发动机,从容量为一百加仑的油箱里吸取燃油,为螺旋桨提供飞行动力。

然而这种简单的动力却能使它达到一百一十七节 [22] 的航速,或者以七十三节的速度巡航。它的最大飞行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但它更多的是执行基地周围、半径四百海里以内的任务,二十四小时后就返回基地。

由于发动机是后置式的,导向控制设备能够安在前部,可以由控制员进行手动操作,也可以通过计算机程序遥控操作,让它执行得到的指令。

掠食者真正的关键设备安装在它的圆鼻子里,那里配备着可拆卸的“天球”航仪吊舱。

吊舱里头所有的通讯器材都是面朝上安装的,可以与太空中的人造卫星通话,可以接收照片和图像,并把监听到的会话一起发送到基地。

朝下的设施是“天猫座”合成孔径雷达和L-3“威斯卡姆”照相装置。这种摄影设备的最新型号,与在阿曼上空所使用的一样,配有分光定位系统,能穿透黑夜、云雾、雨雪和冰雹。

美英入侵阿富汗后,发现有时看到目标却不能及时实施打击,于是回去找掠食者的制造商,于是一种新的版本开发出来了。它携带着“地狱火”导弹,给空中的眼睛配上了相应的武器。

两年后,来自也门的“基地”组织头目离开他那座十分隐蔽的院子,与四位同事坐上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他完全不知道,好几双眼睛在佛罗里达州通过一个屏幕在注视着他。

一声令下,“地狱火”导弹离开了掠食者的机腹,几秒钟之后,那辆陆地巡洋舰连同它的乘客一起灰飞烟灭了。这一切全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块等离子屏幕上全景显示出来。

现在从图姆莱特起飞的这两架掠食者并没有配置武器。它们的全部任务是在无人能看到、听到,雷达也探测不到的两万英尺高空执行巡逻,监视身下的地面和海面。

瓜达尔有四座清真寺,英国人悄悄地询问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后,得知第四个也就是最小的那个是煽动原教旨主义的温床。与大多数伊斯兰小型清真寺一样,这个小寺院只有一名伊玛目,靠善男信女的捐助维持。它的创立者和管理者是伊玛目阿卜杜拉・哈拉比。

他熟知这个地方的全体教徒,当他在那把高椅子上引领祈祷仪式时,他一眼就发现来了一个新人。即使是在寺院的后部,那块黑色的塔利班头巾仍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随后,那个留着黑胡子的陌生人还没来得及换回凉鞋,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伊玛目便拉住了他的袖口。

“我们仁慈的真主向你表示问候。”他咕哝着说。他讲的是阿拉伯语,而不是乌尔都语。

“也问候你,伊玛目。”陌生人说。他回答的也是阿拉伯语,但伊玛目注意到了普什图语口音。疑问得到了确认,这个人来自部落地区。

“朋友们和我现在要去休息室,”他说,“跟我们一起去喝茶好吗?”

普什图人想了想,然后严肃地点点头。大多数清真寺都有一间休息室,可供祈祷者休闲、聊天、社交和进行宗教培训。在西方,对青少年进行极端主义思想灌输常常就是在那种地方完成的。

“我是伊玛目哈拉比。请问我们这位新祈祷者的姓名?”他问道。

马丁毫不犹豫地报出了阿富汗总统的名字和特种部队准将的姓氏。

“我叫哈米德・尤素夫。”他回答说。

“好,欢迎你,哈米德・尤素夫。”伊玛目说,“我注意到你戴着塔利班的头巾。你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吗?”

“自从一九九四年我在坎大哈加入毛拉奥马尔那时候起,一直都是。”

休息室是清真寺后面一间破败的棚屋,里面有十几个人。茶端了上来。马丁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在凝视着他。随后,这个人急切地把伊玛目拉到旁边,狂乱地耳语起来。他解释说,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去看电视及其肮脏的画面的,但他经过一家电视商店时刚好看到橱窗里的电视机。

“我敢肯定就是这个人,”他压低声音说,“他从喀布尔逃脱了,就在三天前。”

马丁不懂乌尔都语,更不用说带着俾路支口音了,但他知道他们正谈论他。那位伊玛目也许会强烈反对所有西方的、现代的东西,但与大多数人一样,他发现手机是一件很方便的工具,虽然是西方基督教国家芬兰的诺基亚公司生产的。他让三个朋友去稳住那个陌生人,与他攀谈,设法不让他离开。然后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居室并拨打了好几个电话。在他返回时,他感到大有所获。

此人一开始就是一个塔利班战士;家人和亲属都死于美国人之手;在美国佬入侵期间指挥塔利班部队在前线抵抗;后参与卡拉伊贾吉监狱的暴动;在美军的关塔那摩湾地狱被关押了五年;最近在亲美的喀布尔政权手中逃脱——这个人不是一名难民,而是一个英雄。

伊玛目哈拉比是巴基斯坦人,但他厌恶与美国合作的巴基斯坦政府。他完全同情“基地”组织。公平地说,能使他后半辈子富足的五百万阿富汗尼赏钱丝毫没有打动他。

他回到休息厅,把那个陌生人招呼过去。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他低声说,“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阿富汗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但瓜达尔不行,联合情报局的密探到处都是,他们在悬赏你的人头呢。你住在哪里?”

“我没有住所。我从北方过来,刚刚抵达这里。”马丁说。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新闻一直在播放。你留在这里,但不能久留。你还是要离开瓜达尔的。你将会需要新的证件,新的身份证,安全地离开这里。我认识一个人。”

他派遣他的古兰经学校里一个小男孩去了港口。他要找的那条船没在港内,得在二十四小时后才能抵达。小男孩在它通常会停泊的码头上耐心地等待着。

费萨尔・本・萨利姆是阿拉伯湾的卡塔尔人。他出生在海湾旁的一座渔民棚屋里,附近的渔村后来成了繁忙的首都多哈。不过,那是在发现了石油,英国人撤退、美国人到来以后,在金钱像潮水般涌进来之前。

童年时,他就尝到贫困的滋味,自觉地尊敬那些傲慢的白皮肤外国人。但他从小就立志要出人头地,混出个模样来。他所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他唯一了解的——海洋。他做了一艘沿海货船的水手。那艘船的航线是在阿曼国佐法尔省的马西拉岛、萨拉至波斯湾纵深处科威特和巴林的众多港口之间,凭着他聪敏的脑袋,他学到了许多东西。

他知道,总有人想出售某些商品,而且愿意低价出售。而在某个地方,也总有人想购买这些商品,而且愿意高价购买。在两者之间,就是那个叫作海关的监管机构。费萨尔・本・萨利姆通过走私发了财。

旅途中,他看到了许多他喜欢的东西:漂亮的布匹和挂毯、古老的伊斯兰艺术品、珍贵的手稿和富丽堂皇的清真寺。他还看到了他鄙视的东西:富裕的西方人、在太阳底下被烤得发红的猪一般的脸、令人作呕的穿着比基尼的妇女、醉鬼,以及所有的不义之财。

他还发现,海湾国家的统治者们从沙漠里滚滚流淌的石油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他们也崇尚西方的习俗,喝洋酒泡洋妞,因此他也鄙视他们。

二十年前,他四十五岁时,费萨尔・本・萨利姆身上发生了两件事。

当时,他已经积聚了足够的金钱,买下了一艘运输木材的独桅三角帆船。那是阿曼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名为“珍珠”。他已经成了一名狂热的瓦哈比主义者。

当新的先知们起来响应穆杜迪和赛义德・库塔布的教导时,他们向异教和衰退势力宣布圣战,他加入了他们。当年轻人去阿富汗抗击信仰无神论的苏联人时,他祝福他们。当有人劫持客机撞向西方的摩天大楼时,他跪下来祈祷他们能真正进入真主的花园。

在世人面前,他保持做事认真、彬彬有礼、生活俭朴的形象,是珍珠号帆船虔诚的船长和船主。他装上货物,在波斯湾和阿拉伯海航行。他从不制造麻烦,但一旦真正的教徒有求于他,不管是要救济金还是去避难,他都乐意相助。

他已经引起了西方情报机关的注意,因为在哈德拉茅被抓获的一名沙特“基地”组织成员在利雅德招供时,无意中说出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传递给本・拉登的绝密情报,有时候是口述给一名信使,该信使必须用心记住并做好被抓住之前自杀的准备;之后信使坐船离开阿拉伯半岛,他会在巴基斯坦西南方的俾路支沿海上岸,然后北上把口信带给居住在瓦济里斯坦某个洞穴里的本・拉登酋长。这艘船就是珍珠号。经巴基斯坦联合情报局的同意并在他们的协助下,英美情报机关没有拦截这艘船,而是严密监视着它。

费萨尔・本・萨利姆抵达了瓜达尔,满载着在迪拜的免税货栈里购买的家用电器。这些电冰箱、洗衣机、微波炉和电视机,比自由港外的商店零售价要便宜很多。

回程他接了一单从巴基斯坦运送地毯到海湾去的业务。这些地毯是由童工用纤细的手指编织的,注定要被正在迪拜和卡塔尔附近海岛上建造豪华别墅的富裕西方人踩在脚下。

他认真倾听了那个小男孩带来的口信,点了点头。两个小时后,在他的货物没有惊动海关、安全地卸上岸以后,他把珍珠号留给他的阿曼水手照看,自己则信步穿过瓜达尔街巷,走向那座清真寺。

与巴基斯坦人打了多年交道之后,这位温文尔雅的阿拉伯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乌尔都语,他和那位伊玛目就用这种语言交谈起来。他品了几口茶,吃了几块甜饼,用一块小小的麻纱手绢擦了擦手指。他不时点点头,瞟一下那个阿富汗人。听到从囚车成功逃脱那里,他赞许地微笑起来。然后他开始用阿拉伯语说话:“你想离开巴基斯坦吗,兄弟?”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马丁回答说,“这位伊玛目说得对。秘密警察会找到我,把我送回喀布尔的那些走狗手里。那我宁愿在此之前结束我的生命。”

“真遗憾,”卡塔尔人耳语着说,“你的这些遭遇……那么,如果我把你带到海湾国家去,你会做些什么呢?”

“我会努力寻找到真正的信徒,向他们贡献我的力量。”

“那又是什么呢?你能干什么呢?”

“我能战斗。我愿意为真主的圣战而牺牲。”

文质彬彬的卡塔尔船长想了一会儿。

“那批地毯将在黎明时装船。”他说,“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要装在甲板下面,以免被浪花打湿。然后我将驾船离开,首先会贴着港口的防波堤尽头驶过。这时如果有人从堤岸跳上船,没人会注意到的。”

礼节性的互相致意之后,他离开了。黑暗中,马丁由那个男孩引领着到了码头。他在那里审视着珍珠号帆船,以便次日早上他能够认出它。

上午十一点不到,珍珠号从防波堤旁经过。船身与岸边距离八英尺,马丁经短距离助跑后纵身跳上了船。

那位阿曼水手在掌舵。费萨尔・本・萨利姆带着和善的微笑招呼了马丁。他给客人端来了淡水让他洗手,还拿来了从马斯喀特棕榈树上摘下来的美味枣子。

中午时分,年长的卡塔尔人在宽敞的舱口旁边铺上两片蒲席。两个男人并肩跪下来做午间的祈祷。对马丁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人群中做祈祷。如果是一大群人,有一个音跑调会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但此时他必须说得一字不差。

当特工被派往国外去从事危险任务时,管理员会在国内焦急地等待着某种信号——他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是自由的,是否还在活动。这种信号可以是他本人发过来的,比如电话、在一份报刊上登载一条特定的信息、某面墙上的一个粉笔记号,或是通过事先约定的“死信箱”;也可以是没有直接接触、但一直在观察的盯梢人员报告回来。这种信号被称为“活着的信号”。经过几天的沉默,等待“活着的信号”的管理员开始变得十分焦躁。

这会儿阿曼南方的图姆莱特是中午,英国苏格兰是早饭时间,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还是凌晨。图姆莱特和坦帕的美国人能够看到掠食者侦察机拍到的情况,但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并不知情。但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却知道这是什么。

图像非常清楚。那个阿富汗人一会儿把额头叩向甲板,一会儿仰面朝天,这样交替着。他在珍珠号帆船上做祈祷。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响起了欢呼。几秒钟之后,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在他的早饭桌上接听了一个电话,之后给了老婆一个出人意料的热吻。

两分钟之后,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在老亚历山大住宅的卧室床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醒过来,听了听,微笑了,低声自言自语道:“上路了。”然后继续睡觉。

阿富汗人仍在航程途中。

11

借助南方的风力,珍珠号扯起风帆,关上了发动机,于是甲板下面隆隆的机器声被平静海面上的声音所替代——海水在船首下面的拍击声、海风在船帆上面的吹拂声,以及滑车和索具在受到风力时发出的吱嘎声。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四英里上空,一架掠食者侦察机注视着,珍珠号帆船沿着伊朗的南海岸西行,进入了阿曼海。在这里,它的航向朝右舷转了过去,由于是顺风,它调整了风帆,向着夹在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狭窄海域——霍尔木兹海峡驶去。

在这条狭窄水道里,从阿曼的穆桑达姆半岛的尖头到波斯湾海岸只有八海里宽,大型油轮频繁地穿行而过。有些吃水很深,满载着运往西方的原油,有些则是空载驶过,去海湾里面的沙特和科威特装载原油。

像这艘帆船一样的小船都是贴着海岸航行的,以给远洋巨轮让出足够的深水航道和回旋余地。超级油轮一旦在航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不是轻易就能停住的。

由于并不急着赶路,珍珠号帆船在阿曼的库姆扎尔军港东边的岛屿间抛锚过了一宿。在苏格兰一个空军基地里的等离子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温暖的夜间,马丁坐在向上突起的尾楼甲板上。他借着月光看见了两艘“烟草船”,听到了挂在船舷外的发动机的轰鸣,这两艘船正在快速穿过阿曼水域,驶向伊朗的南海岸。

这就是他听说过的走私船。这些走私者们不从属于任何国家。在伊朗或俾路支某些空旷的海滩,他们在黎明时分与接货人碰头,卸下廉价的香烟,装上在阿曼很值钱的安哥拉山羊。

这种铅笔状的铝合金舟艇在舷外装有两台二百五十马力的发动机。船体中部绑上货物后,如果船员们愿意冒险,在平静的海面上航速可达五十节以上。加上船员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习惯于熄灯航行,能在黑暗中穿越油轮的航路,抵达对岸的隐蔽处,所以根本没人能抓住他们。

费萨尔・本・萨利姆宽容地微笑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走私商人,但他比这些海湾流浪走私者高贵得多。

“那么朋友,我把你带到阿拉伯后,你会做些什么呢?”他静静地问道。那位阿曼水手在船首忙活,想给早餐打条鱼。他已经与另两个人一起做了晚间祈祷。现在是愉快的交谈时间。

“我也不知道。”马丁坦诚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待在祖国必死无疑。巴基斯坦对我关上了门,因为他们是美国佬的走狗。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真正信徒,并与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可现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没有战事。他们也是完全站在西方那边的。内陆,沙特阿拉伯,你一入境就会立即被发现,并被押送回去。所以……”

阿富汗人耸耸肩:“我想为真主服务。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要把我的命运交给真主安排。”

“你是说你愿意为真主而死。”温文尔雅的卡塔尔人说。

麦克・马丁回想起他在巴格达的童年时代和在预科学校的那段时光。大多数学生是伊拉克男孩,但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子弟,他们的父辈要求他们能说完美的英语,将来当大公司的老板,与伦敦和纽约做生意。学校的全部课程都用英语教授,也包括学习传统的英语诗歌。

马丁最喜欢的长诗是《桥边的霍拉提斯》。面对塔克文王朝军队的入侵,罗马人毁掉了所有通向罗马城的桥梁,霍拉提斯勇敢地在最后一座桥边迎战敌人,终于打退援军,保住了罗马城。马丁和同学们经常一起吟诵:

芸芸众生,

谁人无死?

为了先辈的遗骸,

为了神灵的殿堂,

何惧危险,

迎向死神。

“如果能为真主的圣战事业而牺牲,那么我当然愿意。”马丁回答。

帆船船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

“你穿着阿富汗人的衣服。”他说,“你会马上被发现的。等一下。”

他走到舱下,拿来了一件刚刚熨烫过的棉布白袍,可以把人从肩头到脚踝都包裹起来。

“穿上。”他吩咐道,“把塔利班的衣服和头巾扔到海里去。”

马丁换上衣袍后,本・萨利姆递给他一条新的头巾,这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常用的那种带红点的布头巾,用一条黑带子绑缚。

“好多了。”当他的客人改变了装束以后,老人说,“你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已经完全像一个阿拉伯人了。在基达地区有一个阿富汗人聚居区。他们在沙特阿拉伯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他们说话和你很像。你就说是来自那个地方的,陌生人会相信的。现在我们睡觉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航程,我们要在黎明时起身。”

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他们起锚离开岛屿,缓慢地绕过礁石丛生的加纳姆海角,转向西南方向,朝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驶去。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通常人们只记住最大和最富裕的那几个名字: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迪拜因为出产石油,因而成了七个酋长国中最为发达的一个国家。

其余四个很小,很穷,也没什么名气。阿治曼和乌姆盖万紧贴着迪拜,富查伊拉酋长国坐落在半岛的另一边,面朝东边的阿曼湾。

第七个酋长国就是哈伊马角。它与迪拜位于同一条海岸线上,但更靠北,邻近霍尔木兹海峡。这是一个极为贫困、传统的地区。因此,它很热切地接受了沙特阿拉伯的馈赠,包括投资建设清真寺和学校——不用说都是宣讲瓦哈比教义的。在西方人的眼里,哈伊马角是一个原教旨主义的大本营,同情“基地”组织和圣战。它在缓慢航行的珍珠号左舷出现了,这将是他们第一个要停靠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时,帆船抵达了哈伊马角。

“你没有证件,”本・萨利姆船长对他的客人说,“我也提供不了。但不要紧,证件都是西方搞出来的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要紧的是钱。这些你拿着。”

他把一卷阿联酋货币迪拉姆塞进了马丁手里。这时候他们正迎着落日的余晖,在离岸一英里的水面上缓缓经过哈伊马角城。岸上,第一批灯火开始闪亮。

“我在前面的海岸让你上岸。”本・萨利姆说,“你会找到那条沿海公路,然后往回走。我知道在老城区有一座小小的招待所。很便宜,很干净,也很隐蔽。你就住在那里,不要外出。在那里你是安全的,我有几个朋友也许可以帮助你。”

珍珠号在向岸边靠拢。当马丁看到一座旅馆的灯光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萨利姆很清楚,这个旅馆原先是哈姆拉城堡,后来改造成了一个海滩俱乐部,专门招待外国客人,还有一座码头可供小船停靠。天黑以后那里完全没人。

“他要下船上岸了。”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有人这么说了一声。虽然漆黑一片,但两万英尺上空的掠食者热像仪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从帆船跳上码头,然后帆船倒退着驶向深水,回到大海。

“别理那艘船了,注意跟踪这个移动的身影。”戈登・菲利普说着,俯身在操作员肩头上审视着。指令传到了图姆莱特,掠食者被命令去跟踪沿着海岸公路走回哈伊马角的那个热像图影。

经过五英里的步行,马丁在半夜抵达了老城区。他问了两次路,终于来到了这座招待所。这里离谢赫家只有五百码的距离,九月十一日劫持客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南楼的马尔万・谢赫就是来自这个家庭。他在当地依然是一个英雄。

房东阴沉着脸满腹狐疑,直至马丁提到费萨尔・本・萨利姆,再加上一叠迪拉姆钞票,疑云才立刻消散。马丁进了门,并被引到了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这里似乎还住着另两个付费的客人,但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房东随和地邀请马丁在上床就寝前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时,马丁解释说他来自基达,是普什图人的后裔。

马丁那黝黑的长相、满脸的黑胡子,反复提及真主,使得房东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们互道晚安后便去睡觉了。

那艘帆船继续夜航。目的地是迪拜市中心被称为“海湾”的港口。曾几何时,那里是一个污浊的海湾,散发着死鱼的腥臭;人们在烈日下织补渔网。现在,这里已经成了这座生气勃勃都市的最后一道“风景线”。对面是黄金市场,头顶是高耸入云的现代化酒店。从事航海贸易的帆船入港,并排停泊,游客们在这里观赏残留的最后一小片“古老的阿拉伯”。

本・萨利姆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往北三英里的阿治曼酋长国,那是七个酋长国中最小的,也是第二穷的。在那里,他打发了出租车,摇摇摆摆地走进一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迷宫般的过道和熙熙攘攘的摊位很快就把他淹没了,使他摆脱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尾巴”,如果有的话。

其实没有。掠食者侦察机正关注着哈伊马角城中心的一座招待所。帆船船主从市场里闪身出来,走进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向伊玛目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男孩被派了出去,他匆匆穿过城区,带回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当地工程技术学院的学生,但他也是达伦塔训练营——二○○一年之前“基地”组织在贾拉拉巴德郊外的一个培训中心的毕业生。

老船长在年轻人耳边轻轻地耳语一番,年轻人点点头并向他致谢。然后船长就返回了,他再次穿过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钻出来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海湾”里他那艘货船上。他已经尽了力,现在要看那位年轻人的了。

同一天,但由于时差关系在时间上要晚一些,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缓慢地驶出利物浦港口外的默西河口,进入了爱尔兰海。麦肯德里克船长驾驶着船舶向南航行。货轮将以左舷经过威尔士,驶出爱尔兰海,驶过蜥蜴角,进入英吉利海峡和东大西洋。然后继续南下,经过葡萄牙,穿越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抵达印度洋。

三月冰冷的海水拍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的船首。甲板下面的货舱里,装载着运往新加坡的、用木条箱仔细包装着的“捷豹”轿车。

四天后,隐居在哈伊马角的阿富汗人迎来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没有出门,至少没有上街,只是他到屋子后面封闭的院子里透过气。后院与外面的街巷之间有两扇八英尺高的厚重的大门,常有送货的面包车从那里进进出出。

他站在院子里时,被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了,苏格兰的管理员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服。

他迎来的客人可不是来送食物、饮料或衣物的,而是来取东西的。他们倒车,把面包车贴近房子的后门。司机留在车上,另外三个人走进了房子。

其他两名房客都出去工作了,房东根据约定在外面的商铺里忙活。三个来人都清楚他们接到过的指示。他们径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认清楚的门,未经敲门就走了进去。屋里那个正坐着阅读《古兰经》的身影慌忙站起来,但发现他正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握枪的是一个在阿富汗接受过培训的人。三个人都戴着面罩。

他们很安静,但动作很麻利。马丁见过许多战士,他发觉这几位很内行。一只头罩套上他的头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后他迈步向前,确切地说,是被推着向前——走出门,走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进入面包车的后部。他在车厢里侧卧着,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感觉到面包车颠簸着驶出大门,到了街上。

掠食者监测到了这辆车,但管理员以为它是来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就不见踪影了。现代化的侦察技术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但再高明的机器也会被愚弄。这个劫持小分队并不知道在头顶上方有一架掠食者,但他们聪明地选择了上午,而不是夜半时分来实施劫持,愚弄了苏格兰埃泽尔的那些管理员们。

足足过了三天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的人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发送“活着的信号”。简言之,他消失了。他们正在监视着一座空房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来过的面包车是哪一辆把他带走的。

事实上,那辆面包车并没开太远。哈伊马角港城的腹地后面是荒凉的岩石丛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杰拜尔角的山区。在这里,除了山羊和蝾螈,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他们劫持的人质可能正被人监视着,所以劫匪们绝不冒风险。沙漠里有几条土路通往山里,他们驶上了其中一条。在车厢后部,马丁感觉到汽车离开沥青路面,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有尾随的车辆,它肯定会被发觉。即使保持远距离,不能被直接看到,在沙漠上行驶扬起来的沙尘也会暴露它的行踪。如果是直升机在跟踪监视,那就更明显了。

面包车在山里的土路上行驶了五英里之后停住了。劫匪中的头目,也就是那个拿手枪的人,举起一副高倍望远镜审视他们身后老城区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后面没有尾巴。

他满意之后,让面包车掉头从山丘里驶了出来。真正目的地是城区郊外一栋有围墙、带院子的别墅。面包车驶进围墙后,大门重新上锁,车尾对向一扇洞开的房门。马丁被推搡着下了车,走向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

他的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只冷冰冰的金属铐子。他知道,还会有一条链子拴在墙上的螺栓上,无法挣脱。面罩被摘下后,他发现劫持者们还蒙着面。他们向后退去,“哐当”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他听到插销插上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室,只是底楼的一个经过加固的房间。窗户被砌上砖头封住了,虽然马丁看不到,但在外墙又画上了一扇窗户,这样,拿着望远镜在围墙对面窥视的人就会被蒙骗过去了。

对于在特空团经历过反审讯培训的马丁来说,这种待遇算舒服的了。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灯泡,外面由一层金属丝网保护着,以防被砸破。灯光是暗了一点,但也够了。

房内有一张行军床,拴在他手上的铁链长度正好够他在床上躺下来睡觉。还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个便池,都在不同方向上,但都够得着。

铁链的长度让他正好不能抵达门边,劫匪们通过这扇门给他送水和食物。门上还有一个窥视孔,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当初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情报专家曾长时间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马丁要不要在身上安装追踪仪?

现代化的发射器已经微小到能够植入皮下,而且不用割开表皮。它的体积只有大头针那么大。它们由血液提供热量,无须动力源。但它们的发射距离是有限的。更糟的是,如果使用超级敏感的探测器就能发现它们。

“这些人肯定不是笨蛋。”菲利普强调说。中情局反恐中心的同事也表示赞同。

“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麦克唐纳说,“他们掌握高新技术的程度是惊人的,尤其是计算机方面。”

大家一致认为,万一敌人用仪器探测马丁从而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设施,那么他会立刻被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最后,大家决定不在马丁身上安装追踪仪或发射器。

一个小时后,绑匪们又来到马丁身边,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细,很彻底。先是衣物,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衣物被拿到另一个房间去检查。

他们没有进行喉咙和肛门的搜查。这些工作由扫描仪来完成。仪器探测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检测仪发出嘀嘀声,就说明发现了非身体组织的物质。只有在检测口腔时,仪器“嘀嘀”地叫了起来。他们让他张大嘴巴,检查了每一颗镶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归还了他的衣物,准备离开。

“我把我的《古兰经》留在了招待所里,”囚犯说,“我没有手表和蒲席,可我知道现在应该是祈祷的时间。”

那个头目通过窥视孔盯着马丁。他什么也没说,但两分钟以后他拿来了《古兰经》和蒲席。马丁严肃地向他致谢。

食物和水定时送进来。每次有人端盘子进来,都先挥舞着一把手枪把他逼退到后面,然后再把食物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清洗便池的时候也是这样。

三天后,对他的审讯开始了,这次他被戴上了面罩,以免他看到窗外,然后他被引领着走过了两条通道。当面罩被摘去时,他吃了一惊。他面前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张雕花的餐桌后面,活像一位雇主在面试一名求职者。这人年轻、优雅、文明,具有大都市派头,没戴面具,说一口纯正的海湾阿拉伯语。

“我认为戴面罩毫无意义,”他说,“使用假名也一样。呃,我叫哈塔卜博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确实是你自己所声称的那个人,那么我们欢迎你加入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是不会背叛我们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恐怕你会被立即处死。伊兹玛特・汗先生,你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阿富汗人吗?”

“他们将会集中关注两个问题,”当初在福布斯城堡讨论时,戈登・菲利普曾警告过他,“你真的是伊兹玛特・汗吗——参加过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的那个伊兹玛特・汗?在关塔那摩湾的五年时间是不是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丁回望着这个微笑着的阿拉伯人。他回想起塔米安・戈弗雷的警告:“别担心那些留着大胡子、尖声叫嚷的人;要留意那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抽烟喝酒、与女人相伴的人,能混同于我们中间的人,全盘西化的人,人类的变色龙,满腔仇恨而又深藏不露的人。这种人,绝对致命。这有一个词语……‘塔克菲尔’。”

“阿富汗人有许多,”他说,“谁称我是‘那个阿富汗人’?”

“哦,你的消息已经闭塞五年了。在卡拉伊贾吉监狱事件之后,外面对你有许多传闻。你不认识我,可我对你却很了解。我们的一些人已从关塔那摩湾被释放了。他们对你评价很高。他们说你从来没有招供。这是真的吗?”

“他们问了我自己的情况。这个我告诉了他们。”

“但你从来没有谴责过别人,也没有说出任何名字。其他人是这么说你的。”

“他们杀害了我全家。当时我的大部分已经死了。你能怎样惩罚一个死人呢?”

“回答得好,朋友。那么,我们谈谈关塔那摩湾。跟我说说那里的情况。”

关于阿富汗人在古巴半岛上那个监狱里的事,马丁已经被反反复复地灌输过多遍了。他们于二○○二年一月十四日抵达,又饥又渴,浑身尘土,臭气熏天,戴着面罩和镣铐。之后胡子和头发被剃去,穿上了橙色的连身囚服,套着面罩踉踉跄跄地走路……

哈塔卜博士做了大量笔记,用一支老式的自来水笔写在黄色的记事本上。有一长串问题,现在他都知道了答案。他停了下来,向他的囚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下午晚些时候,他拿来了一张照片。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你见过他吗?”

马丁摇摇头。照片上那张脸是杰弗里・米勒将军,他是监狱长里克・巴库斯将军的继任者。巴库斯将军曾旁听过审讯,但将相关事宜向中情局情报小组作介绍的是米勒将军。

“对,”哈塔卜说,“根据我们释放出来的朋友的说法,他见过你,但你因为不予合作所以总要戴着头罩。那么,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

他们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最后那个阿拉伯人站了起来。

“我要去做大量的核对工作,”他说,“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我们过几天再继续。否则的话,恐怕我将不得不向我的部下苏莱曼下达适当的指令。”

马丁返回了囚室。哈塔卜博士迅速向警卫班下达了指示,然后就离开了。他驾着一辆普通的租赁汽车,回到哈伊马角城区俯瞰沙克尔深水港的希尔顿酒店。他在酒店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他身穿一套裁剪非常合身的热带地区常见的奶油色西服,在迪拜国际机场英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他的英语流利得无懈可击。

事实上,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出生在科威特,是一位资深银行职员的儿子。在海湾地区,这意味着他家境富裕,享有特权。一九八九年,他父亲升任科威特银行伦敦分行副经理,于是他们举家迁往英国,从而避开了一九九○年伊拉克入侵祖国的战祸。

当时,阿里・阿齐兹已经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了。他十五岁时进入一所英国学校学习,三年后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和优异的成绩毕业。当父亲举家迁回科威特时,他选择留在英国,考入拉夫伯勒理工学院。四年后他获得化学工程专业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伦敦,他开始经常去一座清真寺,那个清真寺是一个仇视西方、挑动反叛的布道者主持的,他成为了那种媒体所称的“激进分子”。二十一岁的他已被彻底洗脑,成了一名“基地”组织的狂热支持者。

一位“聪明的伯乐”建议他去巴基斯坦看看,他接受了建议,穿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在“基地”组织的恐怖训练营待了六个月。组织认定他适合“卧底”,应该在英国过低调的生活,绝不能引起当局的注意。

回到伦敦后,他按他们的要求做了。他向科威特使馆报告说丢失了护照,申领了一本新的,上面没有可疑的巴基斯坦出入境印章。如果任何人问起来,他会说去过海湾地区探访亲友,但从来没去过巴基斯坦附近,更不用说阿富汗了。一九九九年,他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谋得了一个讲师的职位。两年后,美英联军入侵了阿富汗。

起初几个星期,他一直坐立不安,唯恐他去过恐怖训练营的蛛丝马迹被发现,但“基地”组织的人事部长阿布・祖拜德把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哈塔卜去过那里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所以他一直没被外界发觉,并升任为“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哈塔卜博士飞往伦敦的班机起飞时,在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北部文莱苏丹国,爪哇星辰号货轮正缓慢地离开泊位,向公海驶去。

它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西海岸的弗里曼特尔港,挪威籍船长克努特・赫尔曼完全想不到这次航程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他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但不是因为有浅滩、激流、礁石、风暴或海啸。这一带的危险是猖獗的海盗活动。

从西边的马六甲海峡到东边的苏拉威西海,每年都会发生五百余起海盗袭击商船事件和一百起劫持船员事件。有时船东支付赎金后,船员会得以释放。但也有时,船上人员全部被杀,尸骨无存。货物通常会被劫走在黑市上出售。

赫尔曼船长却怀着轻松的心情驾船去弗里曼特尔,因为他深信他载运的货物对海盗来说是没有用处的。但他想错了。

第一段航程是北行的,与他最终目的地背道而驰。他用了六个小时,经过摇摇欲坠的古达城,来到了沙巴和加里曼丹岛的最北端,由此转向东南进入苏禄群岛。

他计划取道塔威塔威岛与和乐岛之间的深水航道,避开珊瑚礁和丛林岛屿。进入苏禄群岛南部后,就可以一直南下穿越苏拉威西海,最终抵达澳大利亚。

在文莱,监视他的人看到他起锚后,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如果截听这个电话,会发现只不过是在说一位患病的叔叔再过十二天就可以出院了。其实这意味着十二个小时后实施拦截。

这个电话打到了和乐岛上的一个小港湾,接听的人是伦敦航运经纪人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的新客户——楠榜先生,他再也不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那位商人了。

在热带地区夜幕的掩护下,楠榜指挥着十二名冷血杀手开始行动。这些杀手的报酬很高,所以他们很听话。除了刑事罪犯,他们同时也是穆斯林极端分子。菲律宾南方,阿布沙耶夫的反政府武装的最后一个半岛根据地与苏禄海仅相隔几英里。他们不但宗教上走极端路线,而且还充当赏金杀手。而为楠榜先生工作能使他们兼顾这两个目的。

黎明时分,他们的两艘快艇驶抵两个岛屿之间的预定位置,等待着。一小时后,爪哇星辰从苏禄海进入苏拉威西海,逼近了他们。拿下它是小菜一碟,这些匪徒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赫尔曼船长夜间一直在亲自指挥驾驶,当太平洋的黎明在左舷出现时,他把驾船的工作交给了印度尼西亚大副,到下面的舱室去了。十名船员都睡在首楼的舱房里。

印尼籍大副先是看到两艘快艇一左一右从船尾追了上来。几个皮肤黝黑、赤着双脚、身手敏捷的人轻松地从快艇攀上了甲板,朝着船上建筑和他站立的驾驶台跑过来。他刚刚按下紧急情况按钮通知船长,那些人就已经从驾驶台的侧门冲了进来。一把尖刀横在大副的咽喉部位,一个声音尖叫着:“船长,船长……”

其实没这个必要了。疲惫的克努特・赫尔曼船长正走上来察看。他和握着一支微型冲锋枪的楠榜先生同时走上了驾驶台。挪威船长明白最好不要反抗。这些海盗会与澳大利亚的船舶公司总部谈妥赎金数额的。

“赫尔曼船长……”

这家伙还知道他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问问你的大副,他在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是否发射过无线电信号?”

没有必要问。楠榜说的是英语。对挪威船长和他的印尼大副来说,英语是他们的工作语言。大副尖叫着说,他根本就没去碰过无线电报机的按钮。

“好极了。”楠榜说,接着就用当地的方言发出了一连串命令。赫尔曼船长一个词也不懂。不过,当匪徒把大副的脑袋往后一扳,一刀切开了喉咙时,他就全明白了。大副抽搐了几下就死了。赫尔曼船长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年,从来没有晕过船,但现在他倚靠在舵轮上把胃里的一切都呕吐空了。

“这两摊污物需要清洗,”楠榜说,“从现在起,船长,如果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那么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名船员受到这样的‘款待’。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挪威船长被押进驾驶台后面小小的无线电报务室,调到十六频道国际求救频率。楠榜取出了一张纸。

“你不能用平静的语调读,船长。我按下‘发射’按钮并点头以后,你要用惊恐的语调喊出这条信息。不然的话,你的人就得死,一个接一个。准备好了吗?”

赫尔曼船长点点头。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已经用不着他假装扮演了。

“求救、求救、求救,爪哇星辰、爪哇星辰……机舱火灾,无法自救……我的位置……”

他一读出来就知道这个位置是错的,这是往南方一百海里左右的苏拉威西海域。但他不想争论。楠榜关掉无线电发报机,用枪口顶着挪威人,将他带回驾驶台。

有两名水手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奋力擦洗血迹和呕吐物。船长能看到另八名船员惊恐万状地一字排开站在舱口盖上,六名匪徒正在监视着他们。

另外两个匪徒留守在船桥上,剩下的四个把救生筏、救生带和两件充气救生衣扯了下来,扔进了一艘快艇里——就是船体中部、带备用油箱的快艇。

一切就绪后,四人驾着那艘快艇离开爪哇星辰的船舷,朝南方疾驶而去。在平静的热带海面上,如果以十五节的航速,七小时内他们就能向南行驶一百海里,再有十小时,即可返回他们的海盗小港湾。

“改变航向,船长。”楠榜说。虽然他的语调十分温和,但他那双射向挪威人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刻骨的仇恨。

爪哇星辰号掉头驶往东北方向,离开苏禄群岛的众多岛屿,穿过国际分界线进入菲律宾领海。

棉兰老岛的南方省份三宝颜,有一部分地区是菲律宾政府军不敢涉足的。这里是阿布沙耶夫 [23] 的地盘,他们能在这里安全地招兵买马,组织训练并享用战利品。爪哇星辰号货船上的货物虽然不能在市场上出售,但仍然是战利品。楠榜用当地话与海盗的头目商量了一下。那人指点着前方一个浅水海湾的入口,两边是茂密的丛林。

楠榜刚刚问的是:“你们的人能把这艘船开到那里去吗?”海盗头子点点头。楠榜向围着海员的那伙人下达了命令。那些人迫不及待地把船员们赶到栏杆旁,然后开枪了。水手们尖叫着翻落进温暖的海水里。在水下的某处,鲨鱼循着血腥味游了过来。

赫尔曼船长大吃一惊,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滚着从船桥的侧翼落进了海里。半小时后,在一艘几周前偷来的小拖轮的拖带下,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爪哇星辰号货船靠上了结实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丛林将这艘货轮密实地遮掩起来。同样遮掩着的,还有两座长长的、低矮的白铁皮顶车间,里面放着钢板、切割机、电焊机、发电机和油漆。

爪哇星辰号轮船通过十六频道发出的绝望求救信号被十几艘船舶接收到了。离它所给出的位置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载运着新鲜易腐的水果横跨太平洋去美国。在芬兰船长拉科纳的指挥下,该船立即掉头驶往出事地点。在那里,他发现海面上漂着救生筏,就是那种遇水自动打开的充气筏垫。他绕了一圈,又发现了救生带和两件救生衣,全都标有爪哇星辰轮船字样。拉科纳船长尊重《海商法》,于是他降低船速,放下船载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内的情况。里面都是空的。于是他只得下令将其沉入海中。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再滞留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心情沉重地用无线电报告说,爪哇星辰轮已经沉没,船员全体遇难。在遥远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收到了这条消息。于是在英国伊普斯威奇,劳埃德商船名册上注销了这艘船。在这个世界上,爪哇星辰轮已经不复存在了。

12

事实上,哈塔卜博士离开了一周时间。马丁一直待在那间囚室里,与一本《古兰经》相伴。他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备受尊敬的、记住全部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诗文的《古兰经》专家之一了。不过,多年的特种部队生涯,使他具备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保持长时间静坐,耐得住寂寞和单调,不会烦躁不安。

就这样,他继续自学,调整心态,让自己在单独囚禁的状况下不致发疯。

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缓解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紧张的气氛。他们已经弄丢了跟踪对象,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和秘情局中东处史蒂夫・希尔处长不停询问,压力越来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执行双重任务:俯瞰整个哈伊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现;另外监视珍珠号帆船,一旦它在海湾出现、停靠阿联酋地区就随时报告情况。

哈塔卜博士核实了关塔那摩湾方方面面的情况之后回来了。这工作并不容易,在询问从那里释放的其他犯人时,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更困难的是,伊兹玛特・汗由于不肯合作一直被单独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承认他学会了一些零星的英语,是在没完没了的审讯期间,他倾听中情局审讯官和普什图语译员的翻译时学到的。

哈塔卜博士能够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囚徒没出过一次错。从阿富汗方面获知的零星信息表明,巴格拉姆与波尔-伊-查基监狱之间的劫囚车事件是真实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插曲是设在英国使馆下的秘情局情报站那聪明能干的站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尤素夫准将事发后对此大发雷霆,另外现在已经恢复活动的塔利班情报人员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就是这么回答“基地”组织的问询的。

“让我们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区的时期吧,”审讯恢复后,哈塔卜提议说,“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知道,尽管面前这人的确是个冒牌货,但却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区。这个科威特人在恐怖训练营只逗留了六个月,他接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图山民。

哈塔卜仔细地做着笔记,甚至把马洛柯村果园里各种水果的名字也记了下来。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着,一页接一页地做着记录。

在恢复审讯的第三天,马丁讲到了导致伊兹玛特・汗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美国的“战斧”巡航导弹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场惨剧,”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着说,“不过也很奇怪,你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能证明你是那个阿富汗人。这是一个巧合,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不喜欢巧合。那次事件对你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在关塔那摩湾期间,伊兹玛特・汗拒绝谈论他为什么如此憎恨美国人。其他几个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中的幸存者,后来也一起被关押到关塔那摩D营的士兵提供了一些信息,才补上了这块空白。在塔利班部队里,伊兹玛特・汗早已成了一个英雄,他勇敢无畏的故事在军营里四处流传。其他犯人给监狱审讯官讲了这个全家遇难的惨剧。

哈塔卜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囚徒。他仍有所保留,但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伊兹玛特・汗;现在,他的疑点在于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已被美国人“收买”了?

“你已经宣布了一场个人的战争?你自己的圣战?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你具体做了些什么?”

“我与北方联盟作战,他们是美国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说。

“秋天美国人就进驻阿富汗了。”马丁说。

“没错。那么你为阿富汗而战……但失败了。现在你希望为真主而战。”

马丁点点头。“正如酋长的预言。”他说。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张留着一把黑胡子的脸,足足盯了半分钟之久,他的嘴巴半张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他开口了,犹如轻声耳语:“你……真的见过酋长?”

当初在训练营时,哈塔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只有一次,他看到一辆车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从身旁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而他愿意一刀割破自己的左腕换来一次与酋长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能交谈了,因为他对酋长的崇敬超过世间一切。

马丁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哈塔卜恢复了镇静。

“这一段,你从头开始讲,精确地描述一下来龙去脉。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马丁讲出来了。他讲了他是如何从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出来,作为一名小战士参加了他父亲的义勇军。也讲了他怎样与别人一起巡逻,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敌情,而那里只有一丛岩石可供隐蔽。

他没有提那个英国军官、“吹管”导弹,也没有提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被击落的情况。他只讲述了震耳欲聋的机枪射击声,周围弹片横飞,岩石火星四溅,直至“雌鹿”最终弹药告罄,飞走了。

他也叙述了他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锤子敲了一下的感觉,然后,战友背着他穿过山谷,终于他们遇见了一个牵着骡子的人,于是让骡子驮上了他。

他还描述了被驮到了贾基的洞穴里,被交托给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的情景。

“可是酋长呢?跟我说说酋长吧。”哈塔卜催促说。于是马丁继续讲。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记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他对我说:‘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

“后来呢?”

“给我更换了腿上的纱布。”

“酋长更换的?”

“不,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是个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长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医生。是他率领埃及伊斯兰圣战战士与酋长会合,创建了“基地”组织。哈塔卜开始收拾纸笔。

“我不得不再次离开。我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得戴着镣铐。你见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个阿富汗人’,那么你将会光荣地加入我们。如果不是……”

马丁回到了囚室,科威特人离开了。这一次,哈塔卜没有直接返回伦敦。他去了希尔顿酒店,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认真地写了一天一夜。写完后,他用一部新买的“干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去了深水港湾。他的手机通话没有遭到截听,但就算有人截听,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特别意义。由于哈塔卜博士行事谨慎,从不出纰漏,所以他从未引起当局的怀疑。

他打的几个电话是安排与珍珠号船长费萨尔・本・萨利姆会面。珍珠号帆船现在停泊在迪拜港口,当天下午,哈塔卜博士驾着一辆廉价的租赁汽车去了迪拜,与那位老船长见面。本・萨利姆船长接过一封长长的私人信件,小心地藏在袍子里。在两万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盘旋侦察。

伊斯兰恐怖组织损失了许多高级指战员,这些人露马脚都是因为没搞明白,不论他们多小心,使用手机和卫星电话都会带来危险。西方的通讯截听、窃听和解码技术太先进了。

恐怖组织的另一个弱点是,他们会通过正常的银行系统转移资金。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开始使用“汉地”系统 [24] 。虽然经历过一些改变,这个方法几乎第一个哈里发时期就在使用了。“汉地”建立在绝对信任的理念上,律师们绝对会反对使用这种方法。但它能行得通,因为如果有任何洗钱者欺骗客户,那他会很快被挤出游戏,或者有更糟糕的下场。

付款人在甲地把现金交给“汉地”,收款人就能在乙地收到这笔等额的钱款,只是扣除给“汉地”的佣金。这位“汉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通常是亲戚,“汉地”会通知这个伙伴,指示他备妥现金,交给能证明身份的收款人。

有千百万穆斯林打工者通过这种方法给国内的家人汇款,他们既不用电脑又没有可供核查的记录,而且全都是现金交易,加上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实际上这种资金流动是无法截取或追踪的。

至于通讯方面的危险,解决办法是把恐怖活动的信息编成三位数编码,用电子邮件或手机短信发往全世界。收件人手头上有一本译码本,里头多达三百个这种数字组合,只有他能破译信息。这种方法可以用于简单的指令和警告。有时候,长篇的文本信息必须辗转半个地球。

西方人总是急急忙忙,东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让它花这么多时间吧。珍珠号帆船在当晚就开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达尔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骑摩托车从卡拉奇沿着海岸一路赶到那里。他接过那封信,骑车北上穿过巴基斯坦,到达了小小的但极端狂热的米拉穆沙镇。

一个深受信赖、可以进出南瓦济里斯坦高山地区的人,会在镇上一个指定的地点等他,于是这个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酋长的回复也以同样的路线传回来。这个过程花了十天时间。

不过哈塔卜博士并没有待在阿拉伯湾。他飞往开罗,然后继续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里,他面试挑选了四个北非人,他们将成为第二批船员的一部分。因为哈塔卜博士还没有受到监视,所以他的行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如同玩扑克游戏拿到了一手臭牌,韦文利先生长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只癞蛤蟆,肩头上顶着一只足球般的脑袋,脸上布满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爪哇星辰号沉没前两天,韦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组就已经抵达了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隐蔽港湾。他们是广东黑社会的人,所以护照和签证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他们直接登上了一艘货船,船长已经被买通了。就这样,他们到了和乐岛外海,从菲律宾小港湾里钻出来的两艘快艇从那里把他们接走了。

韦先生已经见过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还有作为推荐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当地头目,也已经看过了提供给他们十二个工作人员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他提出去察看一下车间。经过仔细视察,他清点了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数目,并对这里的设施表示满意。之后他审视了在英国利物浦港拍摄的那些照片。爪哇星辰号最终进入港湾时,他已经很清楚做些什么工作,于是着手做了起来。

船舶改装是他的专长,东南亚海域里航行的五十多艘用假名、假证书和假船型的货船,都是经韦先生之手改装的。他对雇主说,这次改装需要两周时间,但对方却给了三周时间,条件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延期。在这段时间里,爪哇星辰将摇身一变,成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个韦先生并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审视的那些照片里,船名已被刮去了。韦先生并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证书,他关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号有几个部分要切割开,还有些部分要去掉。还要做出一些焊接钢板的特点。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制作六个长长的海运集装箱,成三对排放在从船桥到首尖舱的甲板上。

从外表看来它们是标准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德国赫伯罗特航运公司的标志。然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装箱。即使站在几英尺外检查,它们都能以假乱真,但它们里面没有内层箱壁;从里面可以打通成一条长廊,顶部装上铰链就可以开合。从驾驶台下面的横舱壁上会开一道门通向里面,除非知道暗闩的位置,否则外人根本无法发觉这扇门。

韦先生和工人们不需要做油漆工作。这活儿会由菲律宾的恐怖分子干,新的船名也会在他们离开之后才会漆上去。

韦先生把乙炔切割机点上火的那天,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经过苏伊士运河。

回到那座别墅时,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镣铐,并邀请他共进午餐。博士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与酋长本人取得了联系。”他得意地低声说。显然,他感到万分荣幸。回复不是书面的,而是酋长口述给一位信使,信使要用心记住。在“基地”组织的高层,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带到了阿拉伯湾,当珍珠号帆船靠岸停泊时,他把这条信息逐字逐句告诉了哈塔卜博士。

“还有最后一个手续,”哈塔卜说,“请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吗?”

马丁照办了。他不知道哈塔卜是什么专业的,只知道他有博士学位,但愿不是医学博士。科威特人仔细察看了这块皱巴巴的伤疤。伤疤就在别人告诉他的那个部位,上面缝过六针,十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他所崇敬的人施行的外科手术。

“谢谢你,朋友。酋长本人向你转达他的问候。真是不胜荣幸。他和大夫都还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勇士和说过的那些话。

“他已经授权给我,让你加入一次重大行动,这次行动将使恶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击。在这次打击面前,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座的毁灭会显得无足轻重。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真主安排,现在你的愿望已被接受了。你将会光荣牺牲,成为一名真正的烈士。从现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丰功伟绩将会被千古传诵。”

哈塔卜博士损失了三周时间,现在有些着急了。整个海湾地区的“基地”组织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一位理发师来把马丁乱糟糟的头发理成了一个西式发型。理发师还想给他刮掉胡子,马丁表示反对。作为穆斯林和一个阿富汗人,他要留着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马丁可以在下巴处修出一块整齐的三角形胡须,但不能太长。

哈塔卜的副手苏莱曼给阿富汗人拍了几张正面照,二十四小时后拿来了一本完美的护照,该护照显示其持有人是亲西方的巴林苏丹国的一位水利工程师。

裁缝也过来了,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后拿来了鞋子、袜子、衬衣、领带和一套深灰色西服,用一只小背包装着。

这支小小的旅行队伍准备第二天出发。阿布扎比人苏莱曼将一路伴随阿富汗人。另两个保镖是在当地招募的,属于“肌肉发达”型,用完随时可以舍弃。那座别墅已经完成了使命,将被彻底清洗,人员也会全部撤空。

在准备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转向了马丁。

“我嫉妒你,阿富汗人,你想象不出我多羡慕你。你曾经为真主战斗,为他流血,为他而受尽了异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你将为他而牺牲。我真希望能与你在一起。”

他以英国人的方式伸出右手,然后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阿拉伯人,于是他拥抱了阿富汗人。在门口,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你将在我之前先进天堂,阿富汗人。在那里给我留一个位置,朋友。”

博士走了。他总是把那辆租赁的汽车停在几百码外,而且要绕过两个街角。在别墅的大门外,他与往常一样蹲下来系了系鞋带,抬头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况。路上没什么异常,只有两百码开外一个年轻女孩在试图发动一辆轻骑摩托车。女孩是当地人,戴着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半张脸。不过,女人开摩托车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转身走向他的汽车。那个姑娘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震响中,她俯身对着前挡泥板上方车篮里的一件东西说了一句话。她那简单扼要的英语表达是从英国切尔特纳姆女子学院里学的。

“猫鼬一号出动了。”她说。

英国诗人吉卜林所说的“大博弈”也好,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顿描述的“映像的荒野”也罢,任何卷入其中、尝过个中滋味的人都会同意,最厉害的对手是“没想到的因素”。

隐蔽行动的夭折,可能因为有人叛变投敌,也可能因为对方高明的反间谍手段,但是更多的很可能是因为各种“没想到的因素”。它几乎直接导致“撬棍行动”提前结束。可笑的是,这一切全都因为在新的合作氛围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提供帮助。

在阿联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轮流盘旋的掠食者发回来的照片,从图姆莱特不断反馈到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同时也传送到了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通讯中心,但美国人还以为英国人是在进行一些日常的空中侦察活动。马丁曾要求,知道他进入敌人心脏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二个,现在这个人数依然是十个。这十个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联酋上空拍到了成群结队的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还有汽车、出租车、码头和房屋。由于数量过于庞大,不可能所有的人、车、船都进行核查。但珍珠号帆船和老船长已在监控之下了,所以这艘船靠岸期间任何上过船的人都要进行追踪。

可是上过船的人有几十个。珍珠号要装货卸货、添加燃油和供应品。那个阿曼籍水手一边擦洗舱面,一边热情地与过路人打着招呼。游客在旁边徘徊,想看看真正用传统柚木制成的用于航海贸易的帆船。当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轮看望船长。当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银丝草帽的年轻海湾阿拉伯人来与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交谈时,他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存着上千张被怀疑是“基地”组织成员或同情者的面部照片。掠食者发回来的图像都跟图片库里的照片作了对比。哈塔卜博士的脸没有引发红色警示,因为他尚未被美英情报机构列入怀疑对象。所以埃泽尔错过了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位访问珍珠号帆船的身材优雅的阿拉伯年轻人也没有引起坦帕的美国人的注意,但军方为摆出合作的姿态,还是把这些图像发送给了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和华盛顿的国家侦察办公室。美国国家安全局又转发给了他们的英国伙伴——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后者作了仔细的审视,还是错过了哈塔卜。他们又把图像转给了反间谍机构——英国保安局,又称军情五局。

从议会大厦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远,就是在泰晤士大楼里办公的军情五局。一位急于干出点成绩来的见习生,正在浩瀚的“面容辨识数据库”中苦苦寻找所有登上过珍珠号帆船的客人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认还依靠具有这方面天赋的情报人员,他们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依次照看抓拍的照片,试图解答两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这常常是一项孤独的艰苦的工作,一个专业分析员有时候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产生一种第六感,回忆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鸡尾酒会上出现过,因此推定他是克格勃。

后来有了电脑,开发出了软件,可以把人类的脸分解为六百个微小的比对单元,并储存这些单元。这种软件似乎意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脸都可以被分解成各种尺寸:眼睛的间距、鼻子的宽度、眉毛的距离、嘴唇的尺寸都可以准确到微米,还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欢耳朵。每个人耳朵的褶皱、纹路、曲面、折弯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们就像指纹。即使同一个脑袋的左右耳朵也不尽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对此不太重视,但一位技术娴熟的面部观察员能区分出两个耳朵的差异。

与埃泽尔空军基地所储存的一千张面孔相比,电脑软件的记忆库要大多了。这个数据库里,那些表面上没有政治主张、但只要价钱合适也会为恐怖分子效劳的罪犯信息也储存进来了。这里头有几万张示威游行者的脸。每次游行的抗议者高举标语、喊着口号在大街上走过,他们都会被隐藏的照相机拍摄下来。而且不局限于英国人。简言之,这个数据库拥有全世界几百万个人的脸。

与珍珠号船长交谈的那张脸被电脑分解了,确定了这张脸的六百个比对单元,并开始跟数据库里的脸作比对。这个软件甚至还能针对脸部毛发的变化而作调整。

虽然电脑的运行速度很快,但还是整整运行了一个小时。最后它找到了他。

这张脸的主人在九一一事件刚刚发生之后曾出现在一座清真寺外面,为台上的演讲热烈欢呼。情报部门现已掌握了当时那个演讲人的情况,他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狂热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达,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面对的人群,都是支持圣战的极端主义者。

军情五局的见习生把这个人的面部照片从文档中提取出来,去找领导汇报。由此,这张照片转到了令人敬畏的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那里。她下命令对此人实施追踪调查。至此,谁也不知道那位见习生找到的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追查又花了一些时间,查获的结果是:这个人叫阿里・阿齐兹・哈塔卜,经过正式学习途径获得了博士学位,已经高度融入了英国社会,现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任教。

根据当局所掌握的情况,他要么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长期卧底人员,要么是一个在学生时期与极端主义沾了边的傻瓜。如果把属于后者的公民全抓起来,这个人数将会超过警察。

自从那年在清真寺外面露面后,表面上他再也没接近过极端分子。但如果他只是同情极端主义的一个愚蠢年轻人,他是不应该去阿布扎比港口的珍珠号与船长交谈的……所以,他属于第一类,即“基地”组织的一名卧底,除非另有证据。

进一步的秘密核查显示,他已经回到了英国,继续他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现在的问题是:逮捕他还是监视他?不过,一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航拍照片不能证明他有罪。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学者实施监视,虽然成本较高。

一个星期后,这个难题解决了,因为哈塔卜博士买了一张返回阿拉伯湾的机票。现在要“特别侦察团”上场了。

多年来,英国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察部队,名字叫第十四情报连,简称特遣队。这是一支特别隐蔽的部队。与特空团和海勤团不同,它的特长不是骁勇善战,而是极为隐秘、技巧高超地进行窃听、偷拍和盯梢。特遣队在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很有一套。

在好几个案子里,都是特遣队提供情报,再由特空团去设下埋伏把一个恐怖团伙一网打尽。特遣队与野战部队不同,它有相当数量的女兵。女兵们盯梢一般不会引起警惕和恐惧,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令人叹服。

二○○五年,英国政府决定将特遣队扩编、升级成“特别侦察团”。在特侦团成立的阅兵式上,每个人,包括指挥这支部队的将军,都被拍了照,但只许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总部依然是个秘密,特空团和海勤团已经够神秘的了,相比之下特侦团简直是隐身的。因此这次军情五局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请上级派遣特侦团,她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当哈塔卜博士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迪拜的客机时,机上有六名特侦团的侦察员分散、混杂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有一位年轻的会计师,就坐在那个科威特人后面。

因为这只是一次跟踪行动,他们可以要求阿联酋特种部队提供配合。炸毁纽约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马尔万・谢赫来自阿联酋,阿联酋已经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极为敏感了,白宫扬言要对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实施轰炸后,他们就更为重视了。重中之重是迪拜——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

于是,特侦团降落后,接应人员已经备好了租赁的两辆汽车和两辆轻便摩托车,以防哈塔卜博士被汽车接走。特侦团队员注意到他只携带了随身行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博士去租了一辆小型日本轿车,这使得他们有时间做好准备。

特侦团先是尾随着博士从机场来到迪拜的那个海湾,珍珠号帆船从瓜达尔返回后还是停泊在那里。这一次,博士没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码开外的汽车旁等着,直至本・萨利姆船长看到他。

几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珍珠号甲板下钻出来,穿过人群,在这个科威特人耳边耳语了一番,传达了瓦济里斯坦山区的人发回来的答复。哈塔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他驾车沿着通往海岸的拥挤道路行驶,穿越阿治曼和乌姆盖万,到了哈伊马角。他开到希尔顿酒店,登记后就去房间里换衣服了。他还真是考虑周到,这么一来,特侦团盯梢小组的三名年轻女兵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女洗手间里换上长袍,裹住全身,又返回车上。

哈塔卜博士身着白色长袍再次出现,驾车离开酒店去了城里。他使了几个惯用花招甩掉万一跟着的“尾巴”,但没有成功。阿拉伯湾到处都是摩托车,男女老少都骑,而且人们的衣服都很相似,骑手们很难分出彼此。而且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以来,盯梢组已经详细查阅了七个酋长国的所有道路图,记住了每一条公路。就这样,他们一路跟踪他到了那座别墅。

特侦团的人此前还存有一丝怀疑,觉得他也许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那套甩尾巴的伎俩让他彻底暴露了。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他没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特侦团的女侦察员们尾随他返回了希尔顿。三名男侦察员留下来,在对面山头上找了一个能俯瞰别墅的位置,开始了整夜监守。但别墅没人进出。

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有客人来了。盯梢员们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是拿新护照和衣物来的。不过他们的汽车牌照被记了下来,稍后会被跟踪、逮捕。第三个人是理发师,后来也被跟踪了。

第二天快结束时,哈塔卜最后一次露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女侦察员凯蒂・塞克斯顿假装在路边发动摩托车,向她的同事发出警告:目标出动了。

这位科威特学者在希尔顿酒店房间里说的话暴露了他的计划,因为他不在时房间已经安上了窃听器。他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从迪拜飞往伦敦的航班机票。特侦团又一路跟着他回到伯明翰的家中,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至此,军情五局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次漂亮的行动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了英国情报界的四个人,其中包括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

掠食者接到命令,在哈伊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重新对那座别墅实施监控。这时候在伦敦是正午,在海湾是下午。这只“大鸟”看到清洁工进去了。这时,有一拨人突然袭击了这栋别墅。

他们是阿联酋特种部队的一个追捕队,指挥官是前英国军官戴夫・德福雷斯特。要阻止他们肯定是来不及了,结果只能让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驻迪拜情报站长立即赶了过去。随即他们放出风声,说这次袭击只是因为跟别墅主人有积怨的邻居举报。

两个清洁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一个家政服务机构,工钱预付了,钥匙也事先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打扫完,地上有一堆黑色的毛发,显然有头发有胡子,能从质地上看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住过人。

据邻居说,来过一辆门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但谁也没记住车牌号码。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这辆车,已遭遗弃,据查是被偷的,但为时已晚,没什么用了。

那位裁缝和理发师倒是一大收获,他们马上就招认了。通过他们的描述获知,别墅里一共有过五个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苏莱曼的模样当时就根据照片确认了,因为他在当地嫌疑分子的名单上。两人也描述了两个保镖,但没能对上号。

房子里的第五个人,引起了能说一口流利阿拉伯语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视。秘情局情报站长随后也加入了审讯。裁缝和理发师都是来自阿治曼的海湾阿拉伯人,只是普通的手艺人。

当时讯问他们的人对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们只是做了一个详细的笔录,交到伦敦去了。谁也不知道护照的事,因为那全是苏莱曼自己制作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伦敦会对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留着一脸大胡子的这个大个子这么大惊小怪的。他们所能报告的是,他现在已经把须发剃得干干净净,而且很可能穿上了两件套深色马海毛西服。

然而,理发师和裁缝讲述的最后一段内容,让史蒂夫・希尔、马雷克・古米尼和埃泽尔空军基地的团队兴奋起来。

那些海湾阿拉伯人是把那个人当作上宾对待的。显然,他正在做出发的准备——他并没有死在阿拉伯湾一座房子的地砖上。

在埃泽尔,迈克尔・麦克唐纳和戈登・菲利普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分享了这份喜悦。他们知道,他们派出的特工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被接受为一个真正的圣战战士。经过几周的担忧,他们现在获得了马丁依然活着的第二个信号。

但他们的特工是否找到了“黄貂鱼”计划的任何情报,或者整个行动的目标?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

实际上,即使他们和特工联系上也是徒劳的。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对计划一无所知。

而且谁也不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新加坡卸载捷豹轿车。

13

虽然上路的这伙人并不知道,追捕队只落后他们几个小时,但他们一开始就碰上了好运气。

要是他们沿着分布着六个酋长国的海岸行进,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被抓住。但事实上他们朝东出发,翻过多山的峡谷地带,奔向面临阿曼湾的第七个酋长国——富查伊拉。

不久他们就离开最后一段沥青路面,驶入坑坑洼洼的土路,被伊比尔山区炽热的褐色山丘包围了。他们翻过山岭,沿着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进。

在同一条海岸线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迪拜发过来的通缉令和详细描述,于是在进城的山路上设置了路障检查岗。他们拦下了许多面包车,但这些车里都没有那四个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绿色圆顶的清真寺和一个小小的港口,供渔船和偶尔前来的西方游艇停泊。两个海湾之外,一艘铝合金小艇在等待着这四个人。小艇停在海滩上,硕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面外,船中部位的货舱里放置着几桶燃油。一共只有两名船员,都躲在岩丛中一棵骆驼刺的阴影中乘凉。

对那两个当地招募的保镖来说,他们的旅行就到这里了。他们要把那辆偷来的面包车开到山区里遗弃,然后他们将消失在马尔万・谢赫生活过的那个街区里。苏莱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里,以免被飞溅的海水打湿,几个人一起把这艘香烟走私船倒退着推到了齐腰深的海水中。

两名乘客和两名船员都上船以后,走私艇缓缓向前行驶,到了姆沙丹半岛的尖角。走私船要等夜间才会高速穿越海峡。

太阳西沉二十分钟后,掌舵的水手叮嘱乘客抓紧扶手,随后便加大了马力。走私船从阿拉伯最后一个岬角礁石丛生的水域里猛蹿出来,朝伊朗疾驰而去。在船尾强大的五百马力发动机的推动下,船首翘了起来,快艇开始贴着海面飞驰。马丁估测现在的航速差不多达到了五十节,碰到水面上的小波浪也像是硬锯开一块木头,水花劈头盖脸地喷溅到他们身上。这四个人刚才用头巾遮住脸挡住阳光照射,现在则用它来挡水了。

不到半个小时,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灯火就已经在左舷隐约出现了。走私船向着东方的瓜达尔和巴基斯坦飞驰。这是一个月前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号帆船走过的航线,现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面对瓜达尔的万家灯火,船员减慢航速,然后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如释重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给发动机加满了燃油。

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告诉过马丁,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间从阿曼水域抵达瓜达尔,在黎明时带着新的货物返回。这一次,他们显然还要继续往前走,而且白天也要继续走。

拂晓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紧贴着海岸,像是一艘在捕鱼的渔船,只不过鱼不会游得那么快。然而这里没有官方巡查的迹象,只有光秃秃的棕黄色海岸从左舷掠过。到中午时,马丁确定目的地肯定是卡拉奇。为什么是卡拉奇,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当太阳在身后西沉时,他们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卡拉奇郊外一个礁石丛生的渔村上了岸。

也许苏莱曼本人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但肯定有人详细侦察过情况并向他进行了描述。马丁知道“基地”组织善于详细调查,不计时间和成本。这是“基地”组织为数不多的让他欣赏的地方之一。

这位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村里唯一的可供出租的汽车,并谈好了价钱。两个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并没有引起惊奇。这里是俾路支斯坦地区,只有傻瓜才遵纪守法。

车里充斥着鱼腥味和人的体味,破发动机最高时速不到四十英里,路况也很糟糕。但他们还是找到了高速公路,抵达了卡拉奇机场,时间还有富余。

阿富汗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和笨手笨脚的样子。他只坐过两次飞机,两次都是乘坐美国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都是作为囚犯戴着镣铐。他没见过机票,不知道怎样办理登机手续,检查护照。苏莱曼带着一丝挖苦的微笑引领着他。

在熙熙攘攘的卡拉奇国际机场大厅里,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马来西亚航空公司售票柜台,买了两张去吉隆坡的经济舱单程票。他们俩需要详细填写签证申请表,这些都由苏莱曼办理了,用的是英语。他还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货币——美元现金付了款。

这次航班的飞机是欧洲的“空中客车”A-330,飞行时间是六个小时。目的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机上提供了一顿早餐,于八点半降落了。马丁第二次把他那本新的巴林护照递了过去,想着不知道能不能过关。过关了,这份护照是完美的。

苏莱曼引领着马丁从国际到达区走到国内出发区,又买了两张单程机票。直到看到登机牌,马丁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岛。

他听说过拉布安,但只知道个大概。拉布安岛位于加里曼丹岛北海岸的外海,属于马来西亚。虽然当地的旅游宣传吹嘘它是一个热闹的岛屿,周围水域有美丽的珊瑚礁,但在西方的黑社会犯罪记录里,这地方的名声可是极其混乱的。

拉布安岛曾经是文莱苏丹国的一部分,与加里曼丹岛海岸只相隔二十英里。英国在一八四六年占领了它,除去“二战”时日本曾占领三年,在长达一百一十五年时间里它一直是英国殖民地。一九六三年英国去殖民化时,拉布安被交给了沙巴国,后于一九八四年并入马来西亚。

这个五十平方英里的椭圆形岛屿没有支柱产业,于是它就自己创建了一个。由于拉布安拥有国际金融中心、免税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团总部这些便利条件,它吸引了一批极为可疑的顾客。

马丁知道他正在飞入世界上最恶劣的劫持商船、偷窃货物、杀害船员等等罪恶勾当的中心。他需要与总部联系,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而且要快。

客机在古晋作了一次短暂停留,这是在加里曼丹岛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飞机。

四十分钟后,飞机沿着跑道再次起飞,在海上绕了一个大弯,朝着东北方向的拉布安飞去。在飞机下方的海面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空载驶向亚庇,去装载青龙木。

飞机再次起飞后,空中小姐分发了入境登记卡。苏莱曼拿了两张,开始填写。马丁还是装作不懂书面英语,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点儿。他能听到周围旅客说的话。此外,虽然他和苏莱曼在吉隆坡机场换上了衬衣和西装,但他没有笔,也没有理由借一支。表面上他们是巴林的一位工程师和阿曼的一位会计师,来拉布安履行一个天然气项目的合同,苏莱曼在登记卡上就是这样填写的。

马丁说了声要去上洗手间。他站起身来,先走向有两个洗手间的后舱。其中一个空着,但他装作两个洗手间里面都有人,又转身朝前舱走。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机分成两个客舱,经济舱和商务舱,中间用一道帘子相隔。马丁需要这道帘子。

他走到商务舱洗手间门口,朝那位发放入境登记卡的女乘务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了声抱歉,从她身后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新的登记卡和一支笔。洗手间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他走了进去。时间不多,只能在登记卡背面潦草地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然后折起来放进西装前兜里。他走出来归还了圆珠笔,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苏莱曼知道这个阿富汗人已经获得了组织的信赖,但他一直像一个闭着壳的河蚌一样保持着沉默。或许他希望避免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而犯错误,或许是因为受过“基地”组织的多年训练,总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没有放松,即使在祈祷时也一样。

拉布安机场与卡拉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巧而整洁。马丁还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但他认为机场也许是最后一个可以把情报送出去的机会,他希望能有好运气。

时机稍纵即逝,但在集散大厅外面的人行道边,它还是降临了。苏莱曼记在心里的指示肯定是非常准确的。他已经带着马丁穿越了半个地球,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马丁无从知道这位海湾阿拉伯人加入“基地”组织已经十年了,参加过伊拉克和远东地区的行动,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亚的行动。他也无从知晓苏莱曼的专长是什么。

苏莱曼正在观察着进出港大厅的路,想找一辆出租车。正好有一辆朝他们开过来了。车内有人,但显然要在人行道边下车。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马丁立即听出了他们的英国口音。两人都身材高大,肌肉发达,都穿着咔叽布短裤和印花海滩衬衣。在烈日下和闷热的空气中,他们已是汗流浃背。其中一人取出马来西亚货币付车费给司机,另一人去后备箱拿行李。他们带着深海潜水装备包。看样子两人应该是为英国杂志《潜水运动》工作,已经在外海的礁石丛中潜游过了。

后备厢旁边那个人没法一下子拿四个大包——两个装着各自的衣物,另两个是各自的潜水装备。苏莱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丁就过去帮他把其中一只装备包提到了人行道上。就这样,那张折叠的入境登记卡塞进了装备包侧面的一个口袋里。

“谢谢,朋友。”潜水员说完就跟同伴走向出发柜台办理登机手续了,他们将会飞往吉隆坡,继而飞往伦敦。

苏莱曼用英语对马来司机作了指示,出租车载他们到了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里,终于有人来接待这两位长途旅客了。他自称是楠榜先生,带他们去了码头边一艘五十英尺长的游艇,就是用于垂钓的那种。几分钟后,他们就驶出了海港。

整个旅程漫长而疲惫,他们只在飞机上打了几个瞌睡。现在海浪的轻摇让人很舒服,而且经过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凉的海风也让人惬意。两位乘客都睡着了。掌舵的水手来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团伙,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西沉,热带地区的黑夜很快就会降临。游艇在夜幕下航行着,经过灯火辉煌的库达特,穿过巴拉巴克海峡,越过看不见的国境进入了菲律宾水域。

韦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船舶改装任务,现在已经在返回祖国的路上了。他简直归心似箭,但至少他已经坐上了一艘中国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国菜,比那个海湾工地上海盗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于他留下的是什么,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杀手们和那几个印尼狂热分子每天跪地五次做祈祷,韦文利与他们不同。他是三合会的一名蛇头,他没有什么可祈祷的。

事实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确到每一颗铆钉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的复制品,船型、吨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样。他并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么。他关心的是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安排好的从拉布安银行转来的大把钞票。

与韦文利先生不同,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船长麦肯德里克是祈祷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多。他生长在利物浦一个很有教养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他在驾驶台的舵盘前安放了一尊圣母像,在自己舱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耶稣受难图。每次出航前,他总是祈祷航程平安,返航后,又感谢天主让他安全返回。

当沙巴的引航员引领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过暗礁,进入亚庇港的指定泊位时,他终于可以不用祈祷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头颈,谢过了引航员。他终于可以关上所有的门窗,打开空调休息了。空调,还有冰啤酒是他的最爱。压舱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排放。在码头的灯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货物。如果装卸效率够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重新起锚了。

两位年轻的潜水员在吉隆坡转机,登上了英国航空公司赴伦敦的班机,他们在飞机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个小时,但由于有七小时的时差,到达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时候正好是黎明。他们的两只旅行箱已经托运,但潜水装备则随身带着,放在他们头顶上方的行李厢内。

装备包里面有脚蹼、面具、橡胶潜水服、调节器和浮筒控制服,只有潜水刀拿出来放到旅行箱里托运了。其中一个装备包里有一张还没发现的马来西亚入境登记卡。

在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一个小海湾里,在船尾上方的泛光灯照耀下,一名熟练的油漆工正在为这艘系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后一个字母。货轮的桅杆上飘扬着一面英国的米字旗。船首的两侧和船尾都刷好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这个名字,船尾的船名下面还有船籍港——利物浦。最后油漆工走下梯子,灯光熄灭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晓,一艘假扮成垂钓船的游艇缓慢地驶进了海湾,带来了最后两名新船员,他们将驾驶着前“爪哇星辰”号、假冒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向最后的航程,也是他们人生的最后航程。

黎明,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开始装货,这时候空气还比较凉爽宜人。三个小时后,气温将恢复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码头上的起重机不是很现代化,但装卸工人经验丰富,他们用铁链拴住这些珍稀的木材,吊到船上,由船员接应,安置在货舱里。

在燠热的午后,就连当地的加里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中午的四个小时,这个古老的木材输出港全部都尽可能在阴凉处歇息。春天的季风再过一个月才会来临,但这里空气湿度从来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已经在向百分之百冲刺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喜欢在海上航行。太阳西下时,货物装完了,盖板盖上了,不过引航员要第二天早上才会来把这艘货船引领到公海上。这意味着还要在蒸笼里度过一个晚上,麦肯德里克叹了一口气,回到甲板下面的空调舱房里去了。

早上六点半,当地的代理和引航员上了船,在最后的文件上都签上了字,离港手续全都完成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驶出港口,进入中国南海。

与之前的爪哇星辰号一样,它也转向东北绕过加里曼丹岛北角,然后南下进入苏禄群岛去爪哇岛。船长相信六集装箱的东方丝绸正在泗水港等待着他去装运。他根本不知道,泗水是没有任何丝绸的,从来没有。

游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湾一座摇摇欲坠的码头上。楠榜先生带着苏莱曼和马丁来到了水面上一栋长长吊脚楼,这既是宿舍又充当食堂,就是这里面的人将出发去执行马丁知道的“黄貂鱼”行动、楠榜认为的“伊斯拉”旅程。还有些人——劫持爪哇星辰货船的人,留守在这座长房子里。

这伙人来自印度尼西亚各地,有些是“伊斯兰祈祷团”成员,也就是制造巴厘岛大爆炸的恐怖团伙,其他人来自印尼的各个岛屿,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装的菲律宾人。他们说的话混杂着菲律宾的泰加洛语和爪哇的方言,偶尔还有几句阿拉伯语。

马丁逐个辨明了这些船员的身份和专长。

驾驶员、轮机员和无线电报务员都是印尼人。苏莱曼声称他的专长是摄影。在他最后牺牲前,他在这次行动中的工作是要用数码相机拍摄事件的高潮部分,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把整个过程发送到半岛电视台。

人群中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说话时用英语。男孩说自己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讲话带有英格兰北部地区的口音,应该是利兹或布雷德福一带。马丁猜不出这个小家伙是干什么工作的,或许是一名厨师。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三个人:马丁,他是奥萨马・本・拉登介绍过来的;第二位是真正的化学工程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弹专家;还有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现在不在场。他们稍后才能见到他。

午时,当地的行动指挥员楠榜接到了一个卫星电话。电话的内容十分简短,还加了密,但很明确。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已经离开亚庇,将在日落时分经过塔威塔威群岛与和乐岛。前去截击它的快艇船员再等四个小时就可以出发。苏莱曼和马丁已经脱下西装,换上了提供给他们的休闲裤、当地的印花衬衣和凉鞋。他们被允许走下台阶,到海湾的浅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后做祈祷,吃米饭和鱼构成的晚餐。

马丁现在能做的只是观察、理解和等待。

两位潜水员很幸运。从客机上下来的大多数旅客是马来西亚人,要排长队走非英国公民通道,这样为数不多的几个英国人可以轻松地通过护照检查关口。由于他们的行李是第一批放上行李传送转道的,因此他们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没有物品申报的绿色海关通道。

也许是他们那剃得光光的脑袋、下巴上的胡茬儿以及短袖花衬衣下露出来的肌肉发达的手臂,这一切都与英国三月春寒料峭的天气极不相符,一位海关官员把他们招呼到了行李检查凳旁边。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护照好吗?”

这只是一个手续。他们的护照是真实无瑕的。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马来西亚。”

“去干什么?”

其中一位年轻人指了指他的潜水装备包,那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装备包上印着一家著名深海潜水设备公司的标志。嘲弄海关官员是一个错误。那官员脸上不动声色。在漫长的生涯中他曾在来自远东的旅客中多次查获违禁烟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只潜水包做了一下手势。

包里没有其他物品,都是通常的潜水装备。当他拉上拉链时,手指碰到了侧边的口袋。从其中一个口袋里,他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卡片,看了一遍后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先生?”

这位潜水员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几步之外,另一位海关官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请你们待在这里别动。”第一个海关人员说,然后他走进一扇门。

海关大厅里安装那么多镜子并不是让那些爱虚荣的人整理他们的仪容的。这些镜子都是单面透光的,后面有国内安全部门的官员在值班,在英国就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

几分钟之内,两名潜水员带着他们各自的行李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海关官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胶脚蹼、面具和衬衣。没有违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个人审视着展开的那张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那里了,但不是我。”那位潜水员辩解说。

已经九点半了。在沃克斯霍尔克罗斯,史蒂夫・希尔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候他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

“请问你是谁?”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你打错号码了吧。”他回答说。

军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经看过了那张字条。他倾向于相信那人的解释。这样的话……

“这里是希思罗机场三号楼,我是保安局官员。我们拦截了从远东来的一名旅客。他的潜水包里塞着一张简短的手写字条。‘撬棍’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对史蒂夫・希尔来说,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没有打错号码,也没有串线。他赶紧说明了自己的单位和职务,请对方暂时扣留那两个人,他自己马上赶过去。五分钟之内,他就驾车从地下车库里驶出,跨过沃克斯霍尔桥,转向赴希思罗机场的克罗姆威尔路了。

两个潜水员白白搭上了整个上午,运气真是糟透了。但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史蒂夫・希尔确定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员工餐厅给他们送来了分量充足的早餐,请他们回忆一下是谁把这张折叠卡片塞进了侧袋里的。

他们回忆了他们打包后遇见的每一个人。最后,其中一人说:“马克,你记不记得有个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在机场外帮你提行李?”

“什么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希尔问道。

两人根据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个人。修剪得很干净的黑头发,黑胡子,黑眼睛,橄榄色皮肤,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岁,身材结实,穿深色西装。希尔得到过哈伊马角理发师和裁缝的描述。是撬棍。他真诚地感谢了他们,派车把他们送回了埃塞克斯的家。

他打电话给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华盛顿早餐桌边的马雷克・古米尼,这时候他才说出了这份潦草书写的信息的内容,上面只有两行字:“如果你热爱祖国,回家后请拨打×××这个号码。告诉他们,‘撬棍’说那是某种船只。”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诉埃泽尔,“调查了解全世界失踪的船只。”

与爪哇星辰号船长赫尔曼一样,莱姆・麦肯德里克也是亲自驾船绕过岛屿和海峡,过了塔威塔威与和乐岛之间的海峡后再让部下驾驶。前方是宽阔的苏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锡海峡。

他有六个船员:有五个是印度喀拉拉邦人,都是基督徒,忠诚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个是他的大副,直布罗陀人。船长交出舵盘,下去休息了,这时候那艘快艇从船尾追了上来。与爪哇星辰一样,船员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几秒钟之内,十名匪徒就已经爬过栏杆朝驾驶台冲了上来。指挥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来。

这一次,连开场白或者威胁都省略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唯一的任务就是消失,与船员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装载的珍贵货物,当初把它引诱到这个海域来的名贵木材,就要全毁了。这真是一大遗憾,但事到如今只能忍痛割爱了。

匪徒把船员都赶到船尾的栏杆边,用机枪扫射。船员的尸体纷纷滚落,似乎在表达对这种不公正死亡的抗议,翻过栏杆落入海里。甚至没有必要绑缚重物以让它们沉入海底。楠榜了解这个海域的鲨鱼。

莱姆・麦肯德里克船长最后受死,他愤怒地痛斥这些杀人凶手,骂楠榜是一头野蛮的猪猡。这位穆斯林狂热分子不喜欢被称为猪猡,于是下令用机枪把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浑身窟窿,但落到海里去时依然活着。

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的海盗们已经弄沉过无数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阀在什么部位。当货物下面的船舶龙骨开始进水时,海盗们迅速撤离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在几十米远处观望着,直至船尾倾斜下去,船首翘起,而后慢慢滑进水中,沉入苏拉威西海海底。看到它彻底沉没后,杀手们便转身返航回家了。

菲律宾小海湾那座长房子里的人一直在等待着,直到楠榜从海上打来又一个简短的卫星电话,才确定了他们的出发时间。他们鱼贯走下系泊在梯级底部的那艘快艇。马丁注意到,留下来的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松的感觉,相反,只有深深的嫉妒和羡慕。

当了半辈子特种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参加行动之前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现在他被他们包围着,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他大量阅读过对这些人心理状态的描述:他们坚信他们做的事是为了一项真正神圣的事业,抱有一种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态,能保证自己立即进入天堂,相信这样的牺牲绝对胜过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他也开始明白,这些人热爱真主的同时还有一种仇恨与之共存,这种仇恨的范围和深度无边无际。二者缺一不可。仇恨像沉浸在灵魂之中的一支腐蚀剂,而他正身处这种仇恨的包围之中。

马丁已经见过了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匪徒的面孔,他们热衷于创造一切机会去杀死西方人;他已经洞察了一些阿拉伯人的心灵,他们祈祷在死去时能尽可能多杀死几个基督教徒、犹太人、俗人和不够虔诚的穆斯林;他更多地见过了哈塔卜和楠榜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这种仇恨恰恰因为他们不得不混入敌人中间,而这对他们绝对是一种玷污。

快艇突突地响着,缓慢驶向海湾深处。丛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天空。马丁审视着他的伙伴。他们全都流露着那种仇恨和狂热。他们都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信徒都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马丁深信他身边的这些人并不比他更了解他们要去作什么牺牲,去什么地方,对什么目标以及使用什么武器。

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组织接受并筛选出他们,派他们去打击恶魔。他们的丰功伟绩将会流芳百世、千古传诵。他们与从前的先知一样,正踏上奔赴天堂的伟大旅程——他们称之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湾分叉了。突突作响的快艇转向那条较宽的水道,绕过一个海角后,一艘系泊的船只进入了视线。它面向下游,正准备起锚驶向外海。它在前甲板上装运了六个海运集装箱。这艘船的名字叫里士满伯爵夫人号。

有那么一瞬间,马丁想逃进周围的丛林里去。在特空团的伯利兹热带培训学校时,他受过几个星期丛林训练。但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就明白这是行不通的。没有指南针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里远,追捕队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抓住他。然后,将是难以言状的痛苦折磨,逼他道出这次使命的详情。这没有意义。他得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机会能来临的话。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绳梯,走到货轮的甲板上。印尼人轮机工程师、驾驶员和报务员;阿拉伯人化学师和摄影师;那个带有英格兰北方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他的口音可以应付任何外界用无线电与伯爵夫人号联络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学习掌舵和驾驶。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训时,曾长时间浏览嫌疑分子的脸,但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当他走上甲板时,要指挥和带领他们去执行这项光荣任务的人就在那里迎接他们。这个人马丁倒是认了出来,在福布斯城堡浏览照片时见过。眼前这个人就是尤素夫・易卜拉欣,巴格达屠夫扎卡维 [25] 的副手和得力干将。

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时见的第一批照片之中,就有这个人的脸。他身材矮壮,一如情报官们预料的那样,他短小的左臂垂落在体侧。在阿富汗英勇地抵抗苏军时,他的左臂在一次空袭中挡了好几块弹片。他不愿接受截肢,宁愿让这条没有用的左臂垂在身边。

曾有谣传说他已经死在了那里。其实不然。他在洞穴里做了急救缝合,然后被偷运进巴基斯坦接受更先进的外科手术。苏军撤出后,他就失踪了。

这个左臂无力的人失踪期间在塔利班统治下的“基地”组织一个营地任安全部长。二○○三年联军入侵伊拉克后,他又现身了。

麦克・马丁的心一阵狂跳,他唯恐那人在阿富汗期间认识伊兹玛特・汗,要和他叙叙旧。但这位行动指挥官只是用审视陌生人的眼神凝视着他。

二十年来,这个人一直在杀人,他喜欢杀戮。在伊拉克,作为穆萨布・扎卡维的助手,他曾经在电视摄像机镜头前砍下人质的头颅。他喜欢听到他们的恳求和尖叫。马丁凝视着这双空洞、狂乱的眼睛,道了一声习惯性的问候。愿你安息,尤素夫・易卜拉欣,卡尔巴拉的屠夫。

14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被摧毁的二十四小时后,前爪哇星辰号从菲律宾那个隐藏的海湾出发了。它驶出莫罗湾,朝着苏拉威西海航行,航向是西南偏南,进入伯爵夫人原先要走的穿过望加锡海峡的航线。

一个印尼水手在掌舵,英籍巴基斯坦男孩和阿富汗人站住他身旁。他在教他们如何在海上让船只保持正确的航向。

近年来国际航运界的反恐机构早已注意到一种现象,并一直迷惑不解。这一带海域经常有船只遭劫持,劫持者把船员锁进储物柜,让船在海上兜几个小时的圈子然后就遗弃。

其实原因很简单。“九一一”的劫机者在美国的飞行训练有所“成就”之后,远东的劫船者就一直在练习如何操纵大型船只。新伯爵夫人号上的这位印尼水手就是其中的一个。

机舱下面的那位轮机工程师倒是一个真正的海船轮机员。他以前工作的那艘船被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劫持,面对生死选择,他同意加入恐怖组织,成为一名恐怖分子。

第三个印尼人曾在加里曼丹岛北方的一个贸易港口的海事局工作,其间他学会了船岸无线电通讯,后来他接受了伊斯兰激进思想并被接纳为“伊斯兰祈祷团”成员。他还参与协助在巴厘岛迪斯科舞厅安放炸弹。

这三个人是八个船员中真正需要懂得船只专业知识的。那个阿拉伯化学师最终将负责引爆货物,而来自阿联酋的苏莱曼将拍摄这些将使世界震惊的图像。巴基斯坦的小伙子,视情况需要,将模仿麦肯德里克船长的英格兰北方口音,应付外界的联络。而阿富汗人则要准备在以后几天的巡航时替换那位水手掌舵。

已经是三月底了,但春风还没有吹到美国西北部的喀斯喀拉山区。天气依然很冷,那间木屋围墙外面的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屋内温暖舒适。面对日日夜夜的电视、DVD电影、音乐和棋牌,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无聊。与灯塔工人一样,人们无所事事,六个月的时间是对个人承受孤独和自我满足能力的一次极大考验。

值班卫兵可以穿上雪鞋蹬上雪橇去滑雪,也可以在林子里踏雪散步,锻炼身体,调剂一下平房、食堂和游戏房里的单调生活。然而,对于不能与看守们交流的囚犯来说,心理压力是很大的。

伊兹玛特・汗在关塔那摩湾听到了军事法庭庭长宣判放他走,他深信波尔-伊-查基监狱至多只会关他一年。当他被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就他目前所知,这次关押是无限期的——发自内心的愤怒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穿上配发给他的木棉条纹囚服,到外面的院子里散步。十步长,五步宽。他闭上眼睛也不会撞上混凝土墙壁。唯一的变化偶尔出现在头顶上方的空中。

多数情况下,空中是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团,雪花从那里飘落下来。但早些时候,基督徒们装饰圣诞树、歌唱赞美诗的那天,天空是蓝色的,一派清冷。

然后,他看到过老鹰和渡鸦在头顶盘旋;小鸟也曾飞上墙头,俯瞰着他,也许它们在纳闷,他为什么不出来与它们一起自由玩耍。但他最喜欢看的是飞机。

他能分辨出军用飞机,虽然他既没有听说过他现在所在的喀斯喀特山脉,也没有听说过往西五十英里处的麦科德空军基地。但他曾经见过美军战机在阿富汗北方俯冲投弹,他知道飞过这里的是同样的飞机。

还有民航班机。它们有不同的机身标志,尾翼的设计也各不相同,他知道这些不是表示国籍,而是航空公司的徽标。除了枫叶。不少客机尾翼上都有枫叶,它们总是在爬升,而且它们总是出现在北方。

辨别北方很容易,他能够看到太阳下山,因此那里是西方;而他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祈祷,朝着遥远的东方,麦加的方向。他怀疑自己还是在美国,因为卫兵的口音显然是美国腔。那为什么另一国家的不同标志的班机会从北方过来呢?那只能是再往北还有一块国土,那块国土上的人民对着白底上的红色叶子祈祷。所以,他来回踱步,心里想着有红叶的国家。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从温哥华机场起飞的加航班机。

在中美洲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码头边一家破败的酒吧里,当地团伙袭击了两名商船船员。两人当即身亡,都是被刀子捅死的。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警方赶到时,证人们已经集体失忆了,他们只能回忆起袭击者有五个人,是本国人,他们首先挑起了斗殴。警方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也没能把凶手捉拿归案。

事实上,这些杀手是当地的黑社会人物,与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任何联系。但付钱给他们的人是“基地”组织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分支机构——穆斯林祈祷团的一名资深恐怖分子。

虽然在西方媒体中依然很低调,穆斯林祈祷团几年来一直在持续发展,正如加勒比海地区的其他团伙。这个地区以基督教价值观和风俗习惯为主导,伊斯兰教团伙的发展壮大,是靠大批大批地从中东、中亚和印度次大陆移民。

穆斯林祈祷团支付的这笔杀人钱款,来自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设立的一个信贷资金,而下命令的则是依然留在岛上的哈塔卜博士的一位信使。

凶手没有窃取死去船员的钱包,所以西班牙港警方得以迅速确认受害人是委内瑞拉公民,是当时停泊在港口内的一艘委内瑞拉商船上的水手。

船长巴勃罗・蒙塔尔班闻讯极为震惊,对于船员的死他十分伤心,但他不能在港口等待太长的时间。

把尸体运回加拉加斯的善后工作由委内瑞拉使馆安排,蒙塔尔班船长则联系当地代理要求补充水手。代理去周围寻找,运气不错。他带来了两个来自印度喀拉拉邦的热切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商船上都工作过,虽然没有入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但他们有完美的海员证书。

他们被带上船,加入其他四名船员,之后“玛利亚女士”号仅仅耽搁了一天之后就开航了。

蒙塔尔班船长只是粗略地知道,大多数印度人信仰印度教,但他不知道在印度还有一亿五千万穆斯林。他也不清楚印度的穆斯林与巴基斯坦的一样狂热,而喀拉拉邦这个曾经的共产主义温床,一直是伊斯兰极端主义最猖狂的地区。

他的两名新船员确实在印度当过水手,但那是按命令去积累经验的。最后,这位信奉天主教的委内瑞拉船长根本不知道,虽然这两个人都没有去实施自杀袭击的心理准备,但他们是为穆斯林祈祷团工作的。那两个倒霉鬼在酒吧里被杀,就是为了把这两个印度水手安插到他的船上。

得到来自远东的报告后,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准备飞越大西洋去英国。这次他带上了另一位专家。

“阿拉伯专家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史蒂夫。”他坐飞机前告诉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现在我们需要懂得国际航运的专家。”

他带上的人来自美国海关与边防局海运处。史蒂夫・希尔从伦敦赶赴北方,也带上了另外一个同事,是秘情局反恐处海事科的。

到了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两位年轻的海运专家碰面了:来自美国纽约的查克・海明威和来自英国伦敦的萨姆・西摩尔。通过阅读或听取反恐报告,两人均对对方有所耳闻。他们接到命令,要在十二小时内完成对当前面临威胁的评估,并提出对应措施。

当他们向古米尼、希尔、菲利普和麦克唐纳汇报时,查克・海明威首先发言:“我们面临的不是一次追猎,而是大海捞针。追猎通常有一个已知的目标。而我们所要寻找的是某个会漂流的物体。

“让我坦率地说吧。在当今世界的几个大洋上,有四万六千艘商船在从事着航海贸易。其中一半悬挂着方便旗,而且几乎可以按照船长的意愿随时改变。

“地球表面的七分之六是海洋,在如此广阔的洋面上,在任何一个特定时刻,成千上万艘正在航行的船只是看不到陆地或其他船只的。

“国际贸易的百分之八十仍依赖于海运,这意味着海运的货运量有六十亿吨。而且全世界大约有四千个商港。

“最后,我们要找的是一艘船,可我们并不知道它的船型、尺寸、吨位、轮廓、船龄、船东、船籍和船长姓名。要想追踪这艘船,目前我们只能称之为‘鬼船’,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或者遇到好运气。你们能提供给我们吗?”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这太悲观了,”马雷克・古米尼说,“萨姆,你能否给我们带来一线希望?”

“查克和我都认为,如果我们能够确定恐怖分子要去打击的是何种目标,也许我们就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核查要去那个目标的所有船只,然后对船只和货物实施武装检查。”英国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说。

“有道理,”史蒂夫・希尔说,“恐怖分子最有可能袭击的是哪一类目标?”

“我们这一行的人已经担心很多年了,相关报告也写了很多年。海洋是恐怖分子活动的舞台。事实上,‘基地’组织选择空中打击作为它的首次壮举是不合乎逻辑的。他们原先只指望能把世贸中心的双子楼摧毁四个楼层,即使那样他们也是出乎意料的幸运。这几年以来,海洋一直在向他们发出召唤。”

“海港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极大地增强了,”马雷克・古米尼说,“我知道,我看到过这方面的预算。”

“可是还不够,先生。我们知道,自进入新千年以来,印度尼西亚周围的商船劫持活动越来越猖獗。有些是为恐怖活动筹集资金。但其他的海上事件则完全不合逻辑。”

“举例说明一下。”

“有十个案子,海盗抢劫了拖轮。这些拖船再也没有找到过。它们没有再出售的可能,因为太引人注目了,也很难进行伪装。那它们有什么用处呢?我们认为,它们是要用来拖带遭劫持的超级油轮进入繁忙的国际港口的——比如新加坡。”

“然后把油轮炸毁?”希尔问道。

“没有必要。只要打开货舱让它自己沉没就可以了。这个港口将会关闭十年。”

“好的,”马雷克・古米尼说,“那么……这是可能的一号目标。劫持一艘超级油轮,用它去封住一个商业港口。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吗?听起来很平常嘛,除了对那个港口本身……没有人员伤亡。”

“更糟的是后续影响,”查克・海明威说,“一艘沉没的油轮还会摧毁很多其他东西,世界经济会遭到重创。本・拉登在二○○四年十月的那次电视录像里声称,他正在转向‘经济破坏’。

“购物中心或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意识到整个世界的贸易现在正趋向‘即时配送’。没人愿意储存商品了。星期一在美国达拉斯出售的中国生产的T恤衫,很可能是上个星期五才运到码头的。汽油也一样。

“想象一下如果目标是巴拿马运河呢?或者苏伊士运河?它们关闭后,全球经济立刻会陷入混乱。我们在谈论的是千万亿美元的损失。世界上还有十个狭窄的、重要的通航海峡,如果把一艘大货船或大油轮横过来沉下去,那么这些海峡都只能封航。”

“好吧,”马雷克・古米尼说,“我要向我的总统和五位主管汇报。你,希尔,也要向你的首相汇报。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撬棍’的这条信息上。我们也不用悲伤流泪。我们必须提出具体的措施。所以,请诸位先列出一些可能的袭击破坏行为,再提出对应的措施。我们并不是没有反击的能力。”

查克・海明威取出一张纸,这是他与西摩尔早先一起准备的。

“好吧,先生,我们认为一号可能是劫持并接管一艘大型商船——油轮、货船、矿船,让它沉没在一个狭窄而重要的航运瓶颈处。那么,对应措施是什么呢?确定所有这类的瓶颈地带,派军舰在两头监守。所有进入的船只都要由海军陆战队去登轮检查。”

“天哪,”史蒂夫・希尔叫道,“这会造成混乱的。别人会说我们这是海盗行径。领海的主权国会怎么样呢?难道他们会一言不发吗?”

“如果恐怖分子得逞,所有船只和沿海国家都会遭到毁灭。这么做不会耽搁船期,海军陆战队可以在货船不减速的情况下登轮。而且,坦率地说,如果真是‘鬼船’,恐怖分子是不会允许登轮检查的。他们会开枪抵抗,从而暴露自己,并仓促逃窜。我认为船东会赞同我们的意见的。”

“那么,二号可能呢?”史蒂夫・希尔问道。

“驾驶一艘装满了炸药的‘鬼船’,撞向一个海上大设施,如油港或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把它炸成碎片。这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并由此引起长达几年的经济瘫痪。萨达姆・侯赛因对科威特就来过这么一手,在联军进入时,把科威特的所有油井都点上了火,所以,他给科威特人留下了一片焦土。至于对应措施,也是同样的。辨明并拦截每一艘驶向该设施的船舶。在十英里范围外设置安全警戒线。”

“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军舰,”史蒂夫・希尔说,“每一个岛屿,每一座海岸炼油厂,每一个海上石油钻井平台?”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个海岸国家都要分担成本。而且也不是非要军舰不可。如果拦截船只时遭到火力攻击,那么‘鬼船’就暴露了,也许可从空中把它击沉,先生。”

马雷克・古米尼用手抹了一把额头。

“还有其他可能吗?”

“还有三号可能,”西摩尔说,“用船装运炸药对人群实施大屠杀。在这种情况下,目标很可能是挤满了度假者的一个海滨旅游胜地。这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想想一九一七年那艘军火船在加拿大哈利法克斯港内爆炸的惨案 [26] 吧。那次大爆炸把整个城市都从地图上抹去了。迄今为止,它依然是历史上最大的非核武器爆炸事件。”

会议结束后,马雷克・古米尼和史蒂夫・希尔走到了外面。

“我必须去汇报,史蒂夫,可我一点也不愿意这样做。”在停机坪上握手道别时,马雷克说,“顺便说一下,如果采取应对措施——我们肯定得采取某种措施,那么这事在媒体那边我们恐怕是瞒不住的。我们应该尽可能编造一个完美的故事,把那些家伙的注意力从马丁上校身上转移开。但是,如你所知,虽然我很欣赏他,可你必须接受现实。我的意思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美国空军少校拉里・杜瓦尔看了一眼在亚利桑那州的阳光照耀下的机群,惊奇地看到了正在等待着他的那架F-15E“战鹰”。每次看到自己的战机他都会惊奇。他已经驾驶F-15E型战斗机飞了十年,他觉得这是他最钟爱的机型。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驾驶过F-111“土豚”和F-4G“野鼬鼠”。它们都是美国空军中很厉害的战斗机,但飞了二十年,成为一名王牌飞行员之后,战鹰仍是最适合他的战机。

那天,这架准备从卢克空军基地飞往华盛顿州的战斗机仍在进行保养检查。它静悄悄地蹲伏着,一大群穿着连体工装的男女工作人员在它那硕大的机身上爬来爬去,它没有表露出任何爱恨、喜怒或恐惧的情绪。拉里・杜瓦尔羡慕他的战鹰,尽管结构复杂,但它没有感情,永远不会害怕。

这架飞机刚刚在卢克空军基地完成了基本大修和地勤服务,根据规定,结束车间里的程序后,必须进行试飞。

所以战鹰在亚利桑那州清晨明媚的春光下等待着。战鹰机身长六十三英尺,高十八英尺,翼展四十英尺,空重四万磅,最大起飞重量是八万一千磅。拉里・杜瓦尔的火力控制员尼基・琼斯上尉走了过来,他刚刚完成了设备检查。在战鹰中,火力控制员坐在飞行员后面,他的周围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航空器材。在长途飞行去麦科德空军基地之前,他必须对这些仪器进行测试检查。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把两位机组人员送到半英里之外的那架等待着的战斗机旁边。地勤人员工作出现疏漏的概率极低,但他们还是又用了十分钟做好起飞前的检查。

登上飞机后,他们扣上了安全带,向地勤人员最后点了一下头。地勤员爬下梯子,走到远处,让他们两人安静地待在飞机上。

拉里・杜瓦尔发动了两台功率强大的F100引擎,座舱罩咝咝响着归位,战鹰开始滑行。它在跑道前方转向上风向,暂停了一下,接到起飞的指令,蹲伏着作了最后一次制动测试。然后,三十英尺长的火苗从加力燃烧室的双尾管喷射出来。杜瓦尔少校加足了动力。

战机在跑道上狂奔了一英里之后,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五节,这时候,轮子离开了沥青路面,战鹰升空了。起落架收起来,翼襟翘起来,油门收小,发动机结束耗油的加力燃烧模式进入正常的动力模式。杜瓦尔把爬升速率设在每分钟五千英尺,在他的身后,火控员给了他目的地的罗盘方位。在三万英尺高度,在一片纯蓝的空中,战鹰放平了机身,把机首指向了西北方向的西雅图。在机肚下面,落基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一路伴随他们。

在英国外交部,英国代表团及其随行顾问人员的最后准备工作几乎全部完成了,他们是去参加二○○七年四月份在美国举行的西方八国首脑会议的。整个代表团将租用一架包机,从伦敦希思罗机场飞赴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在那里他们将受到美国国务卿的正式迎接。

美国之外的其余六个代表团,也将从他们各自的首都飞往肯尼迪机场。

所有的代表团成员都将留在距机场周边一英里的停机坪上,避开游行抗议的人群。美国总统不愿意看到他的客人遭到任何形式的尖叫侮辱和诘问指责。西雅图和热那亚会议的混乱场面再也不能重演了。

代表团从肯尼迪机场将沿一条空中走廊——一系列的直升机,被送到第二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轻松地步入会场,在豪华、隐蔽和全封闭的状态下参加持续五天的会议。这样安排很简单,没有漏洞。

“这种安排以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现在想来,真的很完美。”一位英国外交官评论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更好的消息是,”一位年长的更有经验的同事咕哝着说,“鹰谷会议后,有好几年轮不到我们呢。先让其他国家去头痛安保问题吧。”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很快又回到英国,再次与史蒂夫・希尔相聚了。他陪同局长去过白宫了,他们向总统和五位主管解释了他们可能面临的威胁,都是根据从拉布安的岛屿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发过来的一条奇怪的信息作出的演绎。

“他们说的与以前大致相同。”古米尼对希尔说,“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在哪里,去找到它,摧毁它。”

“我们英国政府也是这种观点。”史蒂夫・希尔说,“没有条框限制。当场摧毁。他们要求我们就此事通力合作。”

“没问题。史蒂夫,我们的人深信美国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因此我们的海岸警卫已经空前地加强了对来自中东、亚洲、欧洲等地的船只的检查。如果能够在我们外海的水域确定那艘‘鬼船’,我们会立即调动我们的资源去把它摧毁。”

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授权中情局把美国要采取的措施,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他们的英国伙伴。

防卫战略分三个阶段:空中侦察、辨识船只身份和核查。任何不能令人满意的解释,任何未作解释的偏离航向,都将实行登轮检查。任何抵抗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为确定海上侦察的范围,先以拉布安岛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径三百海里的圆圈。贴着这个圆圈的北部圆弧,画一条直线从太平洋一直到阿拉斯加南海岸的安克雷奇。从南部圆弧画第二条直线,从印度尼西亚向东南方延伸,跨过太平洋直抵厄瓜多尔海岸。

划出的这个海域范围包含了太平洋的大部分,与加拿大、美国、墨西哥到厄瓜多尔和巴拿马运河的整条西海岸构成了一个大三角形。

白宫已经决定,现在还没有必要对外宣布,但现在就要监视这个三角形海域内朝东驶向美国海岸的所有船只。离开这个三角形或驶向亚洲的船,就不去管它了。其他的则必须辨认身份、接受核查。

幸亏多年来有些机构坚持施加压力,这方面国际上有一个大家认同的程序。著名的轮渡运输公司都同意报备航行计划,将其作为一项日常的例行工作,就像航空公司报备飞行计划一样。在核查区内有百分之七十的船只是执行报备制度的,而且这些船只的公司可以联络他们的船长。根据新规则,如果船只平安无事,船长们将始终用一个与船东约定的专门词语。如果船长没能使用这个约定的词语,则意味着他已经处在胁迫之下。

在白宫会议结束后七十二小时,第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进入了空间轨道,并开始对着印尼周围的大圆圈拍照。它接收到的指令,以拉布安岛为圆心,半径三百海里范围内的所有船只都要拍照,不管它们朝着哪个方向航行。当KH-11人造卫星开始拍照时,朝着正南方向穿越望加锡海峡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正位于拉布安以南三百一十海里处。它没有被拍到。

以伦敦的观点来看,白宫一心只想着袭击肯定是针对太平洋沿岸的,这只是整个画面的一半。埃泽尔会议的警告同时报告给了美英两国政府,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研究。调研的结果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唐宁街和白宫通了一次长长的热线电话,商定了马耳他以东的两条最重要狭窄水道的联合安全保卫协议。根据协议,英国皇家海军将与埃及合作,监控苏伊士运河的南口,拦截所有从亚洲过来的船只,除了非常小的舟艇。

在波斯湾、阿拉伯海和印度洋上的美国海军军舰,将在霍尔木兹海峡 [27] 巡逻。这一带的威胁只能是第一种可能:巨型船只在海峡中间的深水航道上自沉。这里主要往来的船只都是超级油轮,空载从南方进入,到伊朗、阿联酋、巴林、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的油港,装上原油后满载驶出。

美国人的好消息是,拥有这些超级油轮的船舶公司数量相当有限,而且都愿意提供合作,防止灾难发生。让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从“海马”直升机降落到三百海里之外朝着霍尔木兹海峡开来的超级油轮甲板上,快速检查一下驾驶台,这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降低船只的航速。

至于二号和三号威胁,每一个有海港的欧洲政府都接到了警告,可能有一艘恐怖分子指挥操纵的“鬼船”。丹麦要保护哥本哈根,瑞典要照顾斯德哥尔摩和哥德堡,德国要注视汉堡和基尔,法国必须保卫布雷斯特和马赛。从直布罗陀起飞的英国皇家海军飞机开始巡逻夹在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间的狭长水道上空,盯住从大西洋过来的所有船只。

在落基山脉上空飞行这一路上,杜瓦尔少校都把战鹰设置在巡航速度,飞得很平稳。在他的身下,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

亚利桑那州无云的蓝天上出现了第一批马尾状的云絮,当他离开内华达州向俄勒冈州飞行时,这些云絮愈发浓厚了。掠过哥伦比亚河进入华盛顿州时,他身下的云已经厚重结实,从树梢一直绵延到两万英尺的高空,正从加拿大边境飘移过来。在三万英尺高度,他仍处在碧空之中,但降落时必须穿过浓厚的云雾。在距目的地二百英里时,他呼叫麦科德空军基地,要求地面指挥飞机下降和着陆。

麦科德要求他贴着东边,越过斯波坎,并按指示下降。战鹰正在向着麦科德左转,这时候,夹在右舷发动机内一条扳手从两根液压管之间滑了出来。战鹰结束转弯刚放平机身,扳手就掉进了涡轮风扇的桨片里。这恐怕要成为美国空军历史上最昂贵的一只扳手了。

刀刃般锋利的、高速旋转的压缩机桨叶开始撕裂,第一个结果是右舷F100发动机深处一声巨大的闷响。被撕裂的桨叶又堵塞了其余的桨叶。两位机组人员面前同时闪起了红灯。尼基・琼斯上尉惊叫:“怎么回事?”

在琼斯的前面,拉里・杜瓦尔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喊:快点关闭!

经过多年的飞行,杜瓦尔的手指几乎不用吩咐就会立即工作,关去一个个开关:燃油、电路、液压管路。但右舷发动机起火了。内置式灭火器自动开启,但已经太晚了。右舷的F100发动机正被撕成碎片,这是灾难性的引擎故障。

在杜瓦尔身后,火控员在向麦科德呼叫:“求救、求救、求救。右侧发生火灾……”

呼救声被他身后又一声呼啸打断。右发动机不但没被关闭,其碎片反而冲破防火墙蔓延到了左舷。更多的红灯亮了起来。第二台发动机也起火了。本来一台发动机仍在运转,还剩下少量燃油,战鹰在杜瓦尔的驾驶下还可以降落。但在两台发动机都停转的情况下,现代化的战斗机不可能像很久以前的战斗机那样滑翔,它就像一颗发射出去的子弹。

琼斯上尉后来回答询问时说,飞行员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静。他把无线电开关拨到发射模式,这样在麦科德的空中管制员可以实时听到他们的情况。

“两台发动机都失灵了。”杜瓦尔少校说,“准备弹射跳伞。”

火控员最后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仪表。高度:两万四千英尺。飞机在俯冲,急速俯冲。外面阳光依然灿烂,但云层正朝他们迎面扑来。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战鹰已经成了一支火炬,从头到尾都在燃烧。他听到了前面那个仍然平静的声音:“弹射,弹射。”

两个人都伸手到坐椅旁边的那只把手,拉了一下。这就是他们所要做的全部了。现代化弹射坐椅自动化程度相当高,即使飞行员失去了知觉,座椅也能自动完成后面的动作。

拉里・杜瓦尔和尼基・琼斯都没能目睹战机坠毁。在几秒钟之内,他们的身体被弹起来,穿过粉碎的座舱罩被抛进寒冷的同温层。坐椅仍束缚着他们的手脚,保护着它们不会乱舞或被气流冲击得脱落。坐椅还能保护他们的脸部免受狂风的猛烈吹打。

两把下落的弹射椅在微小的拖靶的作用下稳定了,向着地面直冲而下。刹那间,他们迷失在云雾之中。两位机组人员能够通过目镜向外观看,但他们看到的全是疾驰而过的潮湿的灰色云团。

坐椅感受到他们已经接近了地面,于是释放了载重。束缚的带子弹开,现在已经相距一英里的两个人分别脱离了他们的坐椅。空载的坐椅落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降落伞也是自动的,也配有一个小拖靶以稳住跳伞人的身体,然后打开主伞。下降速度突然从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骤减到十四英里,两人都感到了被猛地拽紧的感觉。

他们只穿着薄型飞行服和重力服,开始感到寒冷了。他们似乎处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一个怪异、潮湿的灰色边缘地带,最后他们碰到了松树和云杉的顶端枝杈。

在云层下面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杜瓦尔少校落在了一片开阔地上,一层厚厚的、富有弹性的枝叶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经过几秒钟的眩晕,他喘了几口气,解开腰上的主伞搭扣站了起来。然后他开始用无线电联络救援队,以便让他们确定他的位置。

尼基・琼斯上尉也是砸到树枝落下来的,但没落到开阔地,而是在浓密的树丛中。他碰到树枝时,下落的雪块把他全身淋了个透。他等待着落地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始终没来。在他的头顶上方,透过灰蒙蒙的寒气,他看到他的降落伞挂在树上了。向下,他能够看到地面。地上是积雪和松针,他估算高度在十五英尺左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开降落伞搭扣,落了下去。

如果运气好,他落地后就能站起来。可事实上,他感到左腿胫骨“啪”的一声折断了,因为它滑进了雪下两条粗壮的树枝之中。这意味着寒冷和休克将开始毫不留情地消耗他的体能。他也解开无线电开始呼救。

机组人员弹射出去之后,战鹰又飞了几秒钟。它抬起机首,摇摆着,倾斜着,又俯冲下去,一头扎进云层里爆炸了。肯定是油箱也起火了。

战鹰爆炸解体时,两台发动机都从机身上脱离,翻滚着落了下去。从两万英尺的空中,每台重达五吨、烈焰腾腾的两只引擎,以每小时五百英里的速度落到了下面的喀斯喀特山区。一台发动机摧毁了二十棵树,另一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在“木屋”担任警卫队长的那位中情局特工,过了两分钟时间才回过神来,他急忙从正在吃午饭的食堂地上爬了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他倚靠在尘土飞扬的木屋墙上,呼唤同事的名字。他听到了几声呻吟。二十分钟后,他搞清了部下的状况。在游戏房里打台球的两个人死了。其他三个受了伤。那几个在外面散步的人比较幸运,当那颗陨石——他们以为是陨石——击中木屋时,他们都在一百码之外。总共十二名中情局员工中,两个已死,三个需要住院动手术,两个散步的完好,其余五个只是吓坏了,在警卫班确认了这些情况之后,才去检查那个囚徒。

后来有人指责他们行动缓慢,但讯问后又认为他们先寻找自己人是正当合法的。他们透过窥视孔看了一眼那个阿富汗人的房间,发现那里亮堂了许多。他们进去之后,发现居室与院子之间的那扇门洞开着。房间本身由于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没受到什么损坏。

但院子的围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管是不是混凝土墙,那台坠落的F100喷气飞机发动机在落到宿舍区之前,把围墙砸出了一个五英尺的大豁口。那个阿富汗人不见了。

15

当美国撒下那张从菲律宾、加里曼丹岛和印尼东部横跨太平洋到美国海岸的大网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驶出佛罗勒斯海,穿过巴厘岛与龙目岛之间的龙目海峡,进入印度洋。之后它把航向定在了正西方,朝着非洲航行。

濒死的战鹰发出的求救信号,至少被三个监听站听到了。麦科德空军基地当然是其中之一,因为它实际上正在与机组人员通话。在麦科德北方惠德贝岛的一个海军航空站,也一直在监听十六频道的通话;还有设在贝林汉的美国海岸警卫队也同样。收到呼救信号后几秒钟之内,他们已经在互相联系了,准备三方合作测定机组人员降落的位置。

飞行员躺在橡皮救生筏上或是树林里等待救援队发现的日子,早就成为历史了。现代机组人员的救生衣上配有最先进的信标,体积小,功率强大,还有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可用于语言通讯。

这些信标当即就接收到了,三个监听站把那两个机组人员的位置标定在几平方米之内。杜瓦尔少校降落在国家公园的中心,琼斯上尉落到了一个伐木林地里。两个地方都因正值冬季而封闭着。

覆盖在树梢上的云团,妨碍了最便捷的直升机救援。施救只能采用传统的方法了。越野车和半履带车辆将把救援队运送至最近的地点,从那里到机组人员的降落点,只能依靠两条腿的艰难跋涉。

现在的麻烦在于低温,尤其是对断了一条腿动弹不得的琼斯来说。沃特肯郡警长用无线电报告说,他的副手已经准备出发了,他们将于三十分钟后在林子边缘的格雷西亚小镇会合。他们距离摔断腿的火控员尼基・琼斯最近。格雷西亚附近居住着几个伐木工人,他们知道每一条伐木路径。在得到琼斯的确切地点之后,警长上路了。

为了鼓舞伤员的士气,麦科德基地把警长的无线电接到了火控员随身的收发报机上,这样,警长可一边向这位机组人员靠拢,一边鼓励他。

华盛顿州立公园管理处展开了对杜瓦尔少校的营救行动。他们富有经验,每年都能救出几个滑倒摔伤的露营者。他们知道穿越公园的每一条道路、小径和每一个岔路。他们乘上履带式雪上汽车和四轮自行车出发了。由于杜瓦尔少校没有受伤,所以用不着携带担架。

随着时间的推移,机组人员的体温开始缓慢下降,琼斯的体温下降得更快,因为他无法活动。救援队必须争分夺秒赶在那两个人被冻死之前给他们送去手套、靴子、毛毯和热汤。

没人告诉救援队,因为没人知道,那天在荒野上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在被砸烂的木屋里,多少能让中情局警卫班挽回一点面子的是,他们的通讯设备没被砸中。警卫班长只要拨打一个号码就够了。这个电话由保密线路转到了兰利的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那里。在相隔三个时区的美国东部,此时下午四点刚过,古米尼接听了电话。

他听着听着就沉默了。他没有责骂或怒吼,虽然他听到的是中情局的一场大灾难。在喀斯喀特山区的下属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在分析这次灾祸了。在冰冷的气温下,两具尸体也许可以放上几天。三个伤员需要紧急外科手术。而那个逃犯则必须迅速追捕归案。

“能派直升机到那里把你们接走吗?”他问道。

“不行,先生,我们这边的云层就压在树梢上,而且可能还要下雪。”

“离你们最近的有土路可通达的镇子叫什么名字?”

“叫梅扎马,在荒野之外,有一条土路从镇子通往哈特山口。那山口也离我们有一英里多,是没有土路的。”

“你们那里是一个秘密的研究机构,明白吗?现在你们那里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事故。你们需要紧急援助。联络梅扎马镇警长,让他带上必要的设备来救援你们。半履带式汽车、雪上汽车、越野汽车,尽可能靠近你们。最后的一英里路程使用滑雪板、雪鞋和雪橇。把那几个伤员送去医院。另外,你们还能保持取暖吗?”

“能,先生。两个房间被砸烂了,但我们还有三间完好的。中央供暖系统瘫痪,我们在堆积柴禾,准备生火取暖。”

“好的。救援队抵达后,锁好所有的物品,砸毁所有的秘密通讯设备,带上所有的密码本,与伤员一起撤出来。”

“就这些吗,先生?”

“就这些。”

“那个阿富汗人怎么办?”

“我来处理。”

马雷克・古米尼思考了一会儿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在“撬棍行动”开始时给他的那封信。无限权力。没有限制。该是让军队出力效劳的时候了。他拨打了五角大楼的电话。

多亏了多年的中情局工作,以及情报共享的新精神,他在国防情报局里有几个密友,而他们在特种部队里也有好朋友。二十分钟后,他觉得他这最糟糕的一天终于获得了第一个突破性进展。

在距离麦科德空军基地不超过四英里的地方,坐落着美国陆军的刘易斯堡。这是一个很大的军营,其中有一个角落必须要经过特许才能进入,这就是美军第一特种部队“阿尔法”143分队的队部。最后一个数字“3”表示这是一个山地连。连长是迈克尔・林内特上尉。

连队的中尉副官接听了这个从五角大楼打来的电话,不过,尽管对方是一位二星上将,他也是爱莫能助。

“长官,现在人都不在基地里。他们在雷纳山区参加战术训练。”副官回答说。

在华盛顿工作的这位将军从来没有听说过皮尔斯郡塔科马东南方向的这座高山。

“你能用直升机把他们载回到基地吗,中尉?”

“我想是可以的。现在云层已经够高了。”

“你能把他们空运到梅扎马吗?那是靠近哈特山口荒野边缘上的一个村镇。”

“这个我要核查一下,长官。”他要离开三分钟时间。将军等待着。

“不行,长官。那里的云层太厚,似乎还要下雪。要去那里只能用卡车。”

“哦,那就送他们去那里,用最快的方式,走最短的路线。你刚才说他们在操练?”

“是的,长官。”

“那他们是否携带着在帕赛顿荒野里开展行动需要的所有装备?”

“严寒气候下荒野里需要的一切装备,将军。”

“实弹呢?”

“有。这是在雷纳山国家公园里举行的一次追猎恐怖分子的模拟行动。”

“嗯,现在不是‘模拟’了,中尉。把整个部队拉到梅扎马镇的警长那里去,与一个叫奥尔森的中情局特工协同行动。随时与‘阿尔法’队部保持联络,随时向我报告进展。”

为了节省时间,林内特上尉一边从山上往下走,一边报告说情况紧急,要求派飞机帮助他们撤离。刘易斯堡配有自己的“奇努克”运兵直升机。三十分钟后,直升机在山脚下的游客停车场接上了“阿尔法”分队。

“奇努克”把他们载运到云层能允许的尽可能往北的地方,降落在伯林顿西边的一个小机场里。一辆卡车一小时前出发朝这边赶来。他们几乎同时抵达。

20号公路从伯林顿开始沿着蜿蜒曲折的斯卡吉特河通向喀斯喀特山区。这是一条荒凉的土路,冬天车辆禁行,除非是官方车辆或配有特殊装置的车辆。特种部队的这辆卡车配有适合各种地形行驶的装置,但行进速度很慢。四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司机才把汽车吱吱嘎嘎地驶进了梅扎马镇。

中情局警卫班也已经疲惫不堪,但至少他们那几个受伤的同事在打过吗啡之后,坐上了真正的救护车,往南方去搭乘直升机,最终转往塔科马总医院去了。

中情局警卫班长奥尔森只把他认为要通报的内容报告给了林内特上尉。但林内特厉声说他是经过安全审查的,坚持要求了解所有情况。

“这个逃犯,有没有携带高寒地带的御寒衣物和鞋子?”

“没有。他只穿着旅行靴、保暖裤和轻便外套。”

“没有滑雪板、雪鞋?他有武器吗?”

“没有,没有这些装备。”

“现在天已经黑了。他有夜视镜吗?他有夜行的装备吗?”

“没有,肯定没有。他之前是一名囚徒,被严加看管。”

“他完蛋了。”林内特说,“在这种气温下,没有指南针在一米深的雪地里跋涉,他肯定在兜圈子呢。我们会抓住他的。”

“还有一件事。他是一个山民,生长在山区里。”

“这里的山区?”

“不。在托拉博拉山区。他是一个阿富汗人。”

林内特上尉默默地凝视着前方。他曾经在托拉博拉山区战斗过。他是入侵阿富汗的第一批部队中的一员,当时美英联合特种部队在斯平加哈尔搜寻一小群逃跑的沙特阿拉伯人,其中一人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他也曾回来参加“蟒蛇行动”。那次行动也没有获得成功。不少精英战士在“蟒蛇行动”中牺牲。林内特曾发誓要与托拉博拉山区的普什图人决一雌雄。

“准备出发。”林内特喊道。“阿尔法”分队的战士又爬上了他们的卡车。汽车将载着他们驶完通往哈特山口的剩余路段。此后,他们的交通工具将是沿用了三千年的滑雪板和雪鞋。

他们离开后,警长的无线电里传来消息:两名身体冰冷但依然活着的机组人员都已找到,并带了出来。两人都已被送进了西雅图的一家医院。这是个好消息,但对于一个叫莱缪尔・威尔逊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来得太晚了。

参加“撬棍行动”的美英海运调查员们仍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号威胁上,也就是“基地”组织也许在阴谋策划封闭一条狭窄的海峡,从而阻断一条对全球极为重要的海上高速公路。

就这个可能性来说,船只的尺寸是关键,货物则关系不大,只是如果发生溢油,会让从事水下爆破的潜水员几乎无法工作。各种问询满世界乱飞,海上的每一艘大吨位船只都需要确定身份。

显然,船只的吨位越大,其总数量越少,而且几乎都为几家声誉卓著的大型船只公司拥有。主要的五百艘大型和超大型原油运输船,也就是所谓“超级油轮”,都核查过了,没发现有遭到袭击的。然后吨位下降到十万吨级的船只。当五万吨以上的所有船只也都核查了之后,“封堵海峡”说开始平息下去了。

当今世界上,劳埃德商船清单很可能仍然是最详尽的商船档案,埃泽尔工作小组设立了一条专线与劳埃德航务进行沟通,这条线路变得非常繁忙。根据劳埃德的意见,调查人员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些悬挂方便旗,在避税港口注册登记,而且船东信誉不良的船只上。劳埃德和秘情局反恐处海运科与美国中情局、海岸警卫队联手,悄悄给两百多艘商船标上了“不得靠近海岸”的标签进行严密监视,但没发现哪怕一点儿线索能给他们指明方向。

林内特上尉了解这一带的山区。他明白,一个没有专用鞋子的人,在迷宫一般的树丛、树根、沟坎、山谷和溪流里穿行,能在一个小时内走出半英里路就算是幸运的突破了。

这样的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在冰雪碎块上行走,很可能会跌进一条流动的溪涧之中,弄湿双脚,体温就会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降低,导致体温过低、脚趾冻伤。

中情局的奥尔森从兰利发来的信息是明白无误的:绝对不能让这个逃犯抵达加拿大,或让他接触到电话。要预防万一。

林内特很有信心。逃犯没有指南针,他将会兜圈子,每走一步都会跌跌撞撞。在大树的遮掩下,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没有两万英尺冰冷云层的阻挡,月光也无法穿透这些茂密的枝叶。

没错,这个人在时间上领先了他们五个小时,但即使以直线行走,他的行进速度也不会超过每小时三英里。蹬在滑雪板上的特种部队战士能以三倍于他的速度行进,如果岩石和树干迫使他们换上雪鞋行走,他们也能以双倍于逃犯的速度追赶。

林内特选择使用滑雪板真是选对了。从土路的尽头下车开始,他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那座已损毁的木屋。他和战士们简单地检查了一遍,看看逃犯是否折回来过拿了什么设备。没有这种迹象。两具冻得僵硬的尸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已被安放在冰冷的长方形餐桌上。等云消雾散后,直升机会来接走它们。

“阿尔法”小分队一共有十二个人。林内特是唯一的军官,他的副手是一名一级准尉。其余十个全是老兵,最低的军衔是中士。

他们中有两个擅长爆破的工兵,两名无线电通信兵,两名医疗兵,一名有两项专长的军士长,一名情报中士和两名狙击手。当林内特在被炸塌的木屋内察看时,那位具有追踪专长的军士长去侦察外面的地形。

预报的大雪还没下,梅扎马镇的救援队刚才抵达过的直升机停机坪和前门附近,有一大片糨糊状的雪鞋印迹。但被砸塌的围墙处,有一长溜脚印通向北方。

难道是巧合吗?林内特沉思着。这是逃犯不应该去的方向。这个方向通往加拿大,距离是二十二英里。但对这个阿富汗人来说,是四十四小时的跋涉。他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即使他能保持直线行走。不管怎么说,“阿尔法”小分队肯定能在半路上截住他。

接下来的一英里路程用雪鞋走了一个小时。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另一座木屋。没人告诉他们在帕赛顿荒野还有另外几座木屋,因为在禁止建其他建筑的规定出台前它们早就在那里了。而且这座木屋有人进去过了。被砸碎的三层玻璃和留在豁口旁边的石块足以证实这个推断。

林内特上尉第一个走了进去,卡宾枪指向前方,保险栓拉开。在玻璃碎片的散落处,两名战士为他提供掩护。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确定里面没人,木屋里没有,旁边的木柴库房里没有,车库里也没有。但有人进来过的迹象到处都是。林内特试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不亮。显然电力来自车库后面的一台发电机,但房东不在时把它关闭了。他们拧亮了手电。

在主客厅的大壁炉旁边有一盒火柴和几支细长的蜡烛,显然是为点燃炉栅里的木头所备的。还有一捆照明蜡烛,以备发电机故障之需。闯入者曾用火柴和蜡烛来照明。林内特转向他的一名通信兵。

“联络郡警,问问这地方的业主是谁。”他说完就开始在屋内检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遭到损坏,但所有物品都被翻过了。

“业主是西雅图的一位外科医生。”通信兵报告说,“夏天来这里度假,到秋天时把它关闭了。”

“姓名和电话号码。警长办公室里肯定有这些信息。”

通讯员得到业主姓名电话后,联络了刘易斯堡,让他们呼叫在西雅图家中的那位外科医生,并把电话直接接过来。外科医生是一个幸运的突破。外科医生都有传呼机,以备紧急之需。这个情况肯定是有价值的。

“鬼船”根本没接近过泗水。没有名贵的丝绸要在泗水装到船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甲板上的六个海运集装箱早已就位了。

它行驶在爪哇以南的海面上,经过圣诞岛,进入了印度洋。对麦克・马丁来说,船上的例行工作成了一种习惯。

好在精神变态的尤素夫・易卜拉欣一直晕船晕得很厉害,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待在自己的舱房里。至于其余的七名船员,轮机员忙着照顾船舶的主机和辅机,他设置了最快速度,不在乎耗油多少。不管伯爵夫人号要去哪里,反正它不需要返程的燃油。

对马丁来说,那两个谜团依然没有解开。它要去哪里?它的甲板下装载着什么炸药?似乎没人知道,也许除了那个化学工程师。但那人从来没有说过话,这话题也就从来没提起过。

无线电专家一直在倾听,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整个太平洋上以及霍尔木兹海峡和苏伊士运河入口处都在实施海上大搜查。他也许已经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易卜拉欣,但没对其他人谈起过。

另外五个人轮流下厨房,端上来一盘盘冷冰冰的罐头食品,并轮流当班掌舵。驾驶员设置好航向——一直向西,然后折向西南去好望角。

在其他时间里,他们一天祈祷五次,诵读《古兰经》,凝视大海。

马丁考虑过夺取这艘船。除了在厨房里偷的一把菜刀,他没有武器,而且还要杀死七个人。在这些人中,他推定易卜拉欣有枪,可能不止一支。而且这些人分散在各处:机舱、无线电报务室、前甲板。如果他们靠近岸上的一个明显目标,那么他知道自己只得动手。但在浩瀚的印度洋上,他仍在等待时机。

他不知道塞进潜水包里的那张纸片是否已被发现,还是未经阅读就随同袋子束之高阁了。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触发了一场全球性的船舶追查行动。

“我是贝伦森医生。请问您是?”

迈克尔・林内特上尉从中士手里一把夺过话筒,撒了一个谎。

“我是梅扎马镇警长办公室的。”他说,“现在,我正站在树林里你的那座木屋内。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有人入室盗窃。”

“见鬼,该死的。损坏严重吗?”从西雅图传过来的这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盗贼是用石块砸破前面的窗户闯进去的,大夫。这似乎是木屋仅有的结构性破坏。我只是想与你核对一下物品失窃情况。你这里有任何武器吗?”

“绝对没有。我有两支猎用步枪和一支短枪,但秋天时我把它们都带回来了。”

“好的。现在核对衣物。你有贮存冬装的大衣柜吗?”

“当然有,就在卧室门边上。”

林内特上尉朝他的军士长点了一下头。军士长用手电在前面引路。衣柜很宽敞,里面装满了保暖衣被和用具。

“里面应该有我的一双北极地区的雪靴,有棉裤和一件带帽的派克大衣。”

都不见了。

“有滑雪板或雪鞋吗,大夫?”

“都有。都在同一个柜子里。”

也不见了。

“有没有任何武器?指南针呢?”

衣柜门内应该有一把带鞘的长猎刀,指南针和手电应该在书桌的抽屉里。都被拿走了。除此之外,这个逃犯还洗劫了厨房,但那里没有新鲜食物。操作台上放着一个被打开并被掏空了的烤扁豆罐头,一把开瓶器和两只空了的汽水瓶。还有一只空的咸菜坛子,里面曾经装满腌制的咸肉,但这个情况没人知道。

“谢谢,大夫。待天气好转后我带一班人过来,把窗玻璃重新配好,并对损失情况做个笔录。”

阿尔法小分队指挥官林内特上尉切断通讯,环视了一下他的部队。

“我们走。”他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知道,这木屋和阿富汗人拿走的那些物品,缩小了他们的差距,现在逃犯的实力也许可以与他们抗衡了。他们在木屋待了三十分钟,据此推测逃犯在木屋逗留了一个小时,那样的话对方应该已经领先他们两到三个小时,而且前进速度要比原先快得多了。

林内特暂时放下他的自尊,决定请求某个机械化部队协助。他让小分队战士们暂停一下,又与刘易斯堡通了次话。

“告诉麦科德基地,我需要一架‘幽灵’,现在就要。向上级申请,哪怕是五角大楼,如果必须他们同意的话。我要它抵达喀斯喀特山区上空,与我直接通话。”

在等待他们新的伙伴露面的同时,阿尔法143特种小分队的十二个人仍在迈着步子顽强行进。军士长在前方侦察,引路,用手电在雪地上辨明逃犯留下的雪鞋的鞋印。他们在强行军,但他们的负重要比前方那个人多许多。林内特估算,他们速度已经相当快,但他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吗?这时候开始下雪了。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柔软的雪片从他们周围的针叶林间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覆盖了岩石和树桩,让他们能够再次暂停一下,脱下雪鞋,换上速度更快的滑雪板。但同时,雪片也会掩盖逃犯的踪迹。

林内特需要空中的指路助手,午夜后,它来了。它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生产的一架大力神AC-130武装运输机,盘旋在两万英尺的高空。它虽然在云层上方,但能够穿透云层直接观察地面情况。

在特种部队配置的诸多装备中,幽灵武装运输机对地面的敌人来说,简直与它的名字一样令人胆战心惊。

原本的那架大力神运输机从驾驶舱到机尾都进行了改装,配上一系列技术设备,让它能在高空直接确定和杀死地面上的目标。它就是价值七千两百万美元的一个终结者。

它第一个功能——“确定目标”不受黑夜、风雨或雾雪的影响。设计者为幽灵提供了一套合成孔径雷达和远红外热像仪,能捕捉到地面上发出体热的任何形象。图像清晰到足以区分四足动物和两足动物。不过这强大的功能还是没能搞清楚莱缪尔・威尔逊先生的怪异举动。

莱缪尔・威尔逊也有一座木屋,在帕赛顿荒野外的罗宾逊山低坡上。与西雅图的那位外科医生不同,威尔逊在大都市里没有居所,他为自己有能耐在木屋里过冬而自豪。

他在没有电力的条件下生存,用柴禾取暖,用油灯照明。每年夏天,他在野外打猎,腌制腊肉,以备冬天食用。他自己伐木劈柴,给他的那匹山地矮种马喂草料。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爱好。

他有不少所谓“公民波段”短距离无线电通讯设备,用微型发电机驱动。他可以在漫长的冬天里扫描警方、应急机构和公用事业机关的波段。就是这样,他收听到了两名飞行员如何落在荒野、以及救援队赶赴出事地点的报告。

莱缪尔・威尔逊自豪地自称是“热心居民”。但当局常常把这种人称为“爱管闲事的人”。两位机组人员刚刚报告完他们的困境,当局测定了他们的确切位置后,莱缪尔・威尔逊就挂上鞍子,骑上马出发了。他打算穿越荒野去公园里营救杜瓦尔少校。

他的波段扫描设备太笨重了,不便携带,所以他永远没能听到两名飞行员已被救走的消息。但他确实遇到了人。

他没看见有人朝他走过来。前一秒钟他还在策马走过一片积雪较深的地段,后一秒钟一个雪堆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雪堆是一个人,身着极具未来感的银白色太空棉大衣。

但那把长猎刀却一点也没有“未来感”,那是一八三六年阿拉莫战役时的产物,但依然相当锋利。一条臂膀勾住威尔逊的脖颈,把他从矮种马上拖了下来。他倒在地上,刀锋从背后的肋骨捅入,切开了他的心脏。

热像仪能检测出人体的热量,但莱缪尔・威尔逊的尸体——被扔到距死去地点十码的一条冰隙里——很快就变冷了。三十分钟后大力神AC-130幽灵开始在喀斯喀特山区上空盘旋时,莱缪尔・威尔逊的影像根本就没有显示出来过。

“‘幽灵’EF呼叫‘阿尔法’小分队。听到请回答,‘阿尔法’。”

“听到了。”林内特上尉报告说,“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蹬着滑雪板。你能看见我们吗?”

“笑得灿烂一点,我给你们拍照。”远红外仪器的操作员在他们头顶上方四英里的高空说。

“玩笑留着以后再开吧。”林内特说,“我们正北方大约三英里处有一名逃犯。孤身一人,朝北方滑雪行进。看见了吗?”

一次停顿,一次长时间的停顿。

“没有,没有这种影象。”空中的那个声音说。

“肯定有。”林内特坚持说,“他就在我们前方某个地点。”

最后一片枫树和落叶松林被特种部队战士甩在后面了。现在他们已经从林中出来,来到一条光秃秃的山脊上。他们继续向北爬坡,没有了树枝的阻挡,雪片直接飘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身后,拉戈山和墓碑峰在黑暗中耸立着。林内特带领的战士们看上去活像一群“幽灵”——白色大地上的一帮白色僵尸。如果他们有麻烦了,那么那个阿富汗人也一样。看不到他的影像只有一种解释:他躲进山洞或雪洞里了。头顶上方的掩体挡住了他的热量散发。林内特正在向他逼近。滑雪板在山梁上能够轻快地滑行,前方出现了更多的树林。

幽灵就林内特的位置测量了一下距离。距加拿大边境还有十二英里。到黎明还有五个小时。

林内特给了幽灵一个小时。幽灵在高空盘旋,观察,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可报告的情况。

“再检查一遍。”林内特上尉说。他开始想也许事情出了差错。那个阿富汗人已经死了?有可能,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没有检测到热源影像。正匍匐在一个洞穴里?也有可能,但那是在等死。或者他会跑出来继续逃跑,然后……

伊兹玛特・汗骑着那匹活泼的但已经疲惫了的矮种马走完山梁,进入了树林里。其实他已经拉大了与追捕队之间的距离。指南针告诉他,他仍在北行,他身下的矮种马行进的角度告诉他,他在爬坡。

“我以你为圆心,在向北进行九十度扇面扫描。”空中的图像操作员报告说,“一直到边境。在这个扇形范围内,我能看见八个发热的活物,其中有四只鹿,两只正在冬眠的黑熊,反应迟钝,一只看似正在掠食的山狮,还有一只麋鹿,正在向着北方缓驰而去,在你们前方大约四英里处。”

那位外科医生的北极保暖服真是太好了。矮种马浑身冒汗,筋疲力尽,但骑在上面的人俯身匍匐在它背上,驱使它不停地前进,他几乎与这匹马融为了一体。

“上尉,”一名工兵说,“我来自明尼苏达州。”

“这话你去讲给牧师听吧。”林内特厉声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身边这个脸上挂着雪霜的士兵说,“在这种天气下,麋鹿不应该进入深山。它们应该下山到山谷里寻找草料和地衣。那不是一只麋鹿。”

林内特命令战士们停下来。这命令颇受大家的欢迎。他凝视着前方纷纷扬扬正在飘落的雪花。他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做到的。也许另有一座孤独的木屋,一个在这里越冬的白痴正好有一个马厩。不管怎么说,看来这个阿富汗人搞到了一匹矮种马,正骑着它逃离。

在前方四英里的树林深处,刚刚袭击了莱缪尔・威尔逊的伊兹玛特・汗,现在自己要遭袭击了。那只山狮虽然已经很老了,要去袭击一只鹿动作稍嫌慢了一点,但它很狡猾,而且饥肠辘辘。它从两棵树之间的一块突出的石崖上下来。矮种马要不是已经累坏了,本来应该是能嗅出山狮的体味的。

阿富汗人反应到的第一件事是,有个黄褐色的东西快速地、猛地撞向那匹马,矮种马倒向一边。骑手及时抓住了威尔逊的那支步枪,把它从马鞍前桥上的枪套里抽了出来。他已经被掀到了马屁股后面,他站定后转过身来,瞄准后射击。

算他运气好,刚才山狮扑向了矮种马,而不是他,但他失去了他的坐骑。这匹矮种马还活着,但头部和背部都被重达一百三十五磅的山狮用爪子抓破了,站不起来了。伊兹玛特・汗用第二颗子弹结束了它的痛苦。矮种马死了,倒在了山狮的尸体上,把山狮的身躯和前腿压在了身下。

伊兹玛特・汗解开拴在马鞍后面的雪鞋,套在他的靴子上,背上步枪,看了一下指南针,继续向前行走。他前方一百码处有一块悬空的大岩石。他走到下面稍事休息,躲避一下风雪。虽然他没有意识到,那块岩石恰好为他挡住了身上的热量散发。

“干掉那只麋鹿。”林内特上尉说,“我认为它是一匹马,上面骑着那个逃犯。”

幽灵上的那位操作员重新审视了一下影像。

“你说得对。”他说,“我能看到六条腿。他停下来在休息呢。”

幽灵的武器有三个系统。最重型的是一百零五毫米的M102榴弹炮,它的威力十分强大,用一发炮弹去打一个人实在有些过分了。

接下来是四十毫米的“博福”式航炮,多年前从瑞典的防空高射炮演变过来。这是一种快速连发的炮弹,能把房屋和坦克撕成碎片。在得知目标是一个骑马的人之后,幽灵的机组人员选择了第三种,GAU-12/U“加特林”机关枪。这种可怕的火器每分钟可发射一千八百发子弹,每颗子弹有二十五毫米粗——直径约一英寸。只需一颗这种子弹,就能把人体撕裂。由五条枪管组成的旋转式“加特林”机枪火力威猛,如果对一个足球场扫射三十秒,上面任何比老鼠大的动物就都没活路了,而这只老鼠会被吓死。

GAU-12/U“加特林”机关枪的最大射程是一万两千英尺,于是正在盘旋的“幽灵”把高度降到了一万英尺,锁定目标后射击了十秒钟,把三百发子弹都倾泻到了冰雪中的那匹矮种马的尸身上。

“什么也没留下,”图像操作员说,“人和马,都完蛋了。”

“谢谢你,EF。”林内特说,“我们现在就去察看。”

任务已经完成,幽灵返回麦科德空军基地去了。

雪停了。滑雪板在新雪上咝咝地响着,轻轻滑行着,在战士们熟练的操纵下达到了它们应有的速度,“阿尔法”小分队来到了矮种马的残体旁边。雪地上没几块比人的手臂更大的碎片,但它们肯定是马的碎片,而不是人的。除了几片黄褐色的皮毛。

林内特用了十分钟时间寻找北极御寒服、靴子、雪鞋、猎刀、股骨、头颅和胡子的碎片。

那副滑雪板就躺在那里,但其中一只已经折断。应该是在矮种马倒下时折断的。有一只羊皮套筒,但步枪没在里面。没有雪鞋,没有阿富汗人。

离黎明只有两个小时了,现在发展成了一次竞赛,一个穿雪鞋的人与十二个蹬滑雪板的人。双方都筋疲力尽,都近乎绝望。“阿尔法”小分队携带着GPS,即全球定位系统。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时,负责侦察的那位中士轻声说:“离边境只有半英里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悬崖边,俯瞰下去是一条从左到右的山谷。一条伐木道路构成了美国与加拿大的边境。在他们的正对面也有一片悬崖,上面有一块开阔地,坐落着一片木屋。这是加拿大伐木工人在冰雪消融后的工作和生活设施。

林内特俯卧下来,用前臂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风景。没有活动的物体。天光更亮了。

用不着吩咐,两名狙击手就从枪套里抽出他们的武器,装上瞄准镜,分别推入一颗子弹,卧倒,透过瞄准镜的凹槽注视着对面的情况。

在部队里,狙击手是一群怪异的人。他们从来不接近他们要杀的人,但显然他们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更逼近地看清目标。在肉搏战几乎已经灭绝的今天,大多数人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敌人的电脑。从另一个大洲或从某个海域水下发射出一枚导弹,把他们炸得粉身碎骨。从他们既看不见又听不见的高空,一架飞机扔下来一颗聪明的炸弹,把他们炸毁。在近距离,杀手躲在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机枪后面,只是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跑动、躲避,试图开枪回击,不像是真正的人。

狙击手就是这么看敌人的。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看到他的目标已经有三天没刮胡子了,这个人在伸懒腰,在打哈欠,在把铁罐里的扁豆舀出来,在拉开裤子的拉链准备撒尿,或者在一英里外正凝视着他看不见的瞄准镜镜头。狙击手是特殊的人,他们能够洞察心灵。

他们生活在一个隐蔽的世界里。他们是如此讲究精准,因此他们偏好宁静,只着迷于弹头的重量、火药的威力、子弹受风影响的程度、子弹在不同距离下的射程以及枪械能否再进行更细微的改进。

与所有专家一样,他们也有对设备的偏好。有些狙击手喜欢一种很轻的子弹,如“雷明顿”M700点三○八,这种子弹是如此细小,以致必须戴上套子才能滑入枪管里。

其他人坚持使用M21,这是M14标准作战步枪的狙击手版。最重的是“巴雷特”50轻型,这种怪物能射出食指般粗的子弹,在一英里之远仍有足够的力度把人体炸裂。

伏在林内特上尉身旁的是他的首席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军士长。他是印第安父亲与西班牙母亲的混血儿,来自底特律的贫民区,部队是他的全部。他长着一副高高的颧骨,眼睛像狼一般斜视着。他是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中最优秀的神枪手。

他斜着眼睛扫描对面的山谷时,胸前是一支由爱达荷州夏泰兵工厂生产的点四○八“夏延”狙击步枪。这是一种新近改进的枪械,经过靶场里三千多发子弹的试射,他选中这把作为他的武器。这是一把拉栓式步枪,是他最钟爱的,因为完全关上枪膛能在子弹击发的瞬间额外增加枪械的稳定性。

他已经推上了一颗又长又细的子弹,在此之前他已经擦亮了弹头,以彻底消除在飞射过程中极微小的震动。枪膛上安装着一面“莱瑟伍德”二十四倍的瞄准镜。

“我看见他了,上尉。”他轻声说。

望远镜没能发现这个亡命天涯的逃亡者,但瞄准镜找到了他。在山谷对面的那片木屋中,有一个三面是木墙一面是玻璃门的电话亭。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留着一蓬黑胡子?”

“是的。”

“他在干什么?”

“他在一个电话亭里,长官。”

在关塔那摩湾被囚禁期间,伊兹玛特・汗很少与狱友接触,但有一个约旦人,与他在同一座牢房关押过几个月,也是单独监禁。此人九十年代中期曾在波黑作战,后来成了“基地”组织训练营的教官,是一个死硬分子。

趁圣诞节期间监狱的警卫有所松懈,犯人们可以从一个囚室到另一个囚室去与狱友说上几句话。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那时约旦人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我们曾一起在训练营里待过。他绝对可靠,愿意帮助真正的信徒。只要提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虽然伊兹玛特・汗并不知道这个人住在哪里。他不太清楚该如何拨打长途电话。他倒是有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作为话费足够。不过糟糕的是,他不知道从加拿大拨往海外的长途号是什么。所以他塞进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接话务员。

“请问您要拨打什么号码?”线路里传来了加拿大电话接线员的问话。

缓慢地,他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读出了他记住的那串数字。

“这是英国的号码,”接线员说,“您在使用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吗?”

“是的。”

“可以接受。请投进八枚硬币,然后我会为您接通。当您听到‘哔哔’的声音时,如果想继续通话,就再投进硬币。”

“你瞄准目标了吗?”林内特上尉问道。

“是的,先生。”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回答。

“干掉他。”

“可是他在加拿大呀,长官。”

“干掉他。”

彼得・比尔鲍军士长慢慢地、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他的距离仪显示,射程是静止空气中的两千一百码,超过了一英里。

伊兹玛特・汗正在把硬币投进槽内。他没有抬头看。电话亭的玻璃门碎裂了,子弹掀去了他的后脑勺。

话务员在耐心等待着。伐木营地里的那个人只塞进了两枚硬币,然后好像就离开了亭子,话筒垂落在那里。最后,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挂断,取消了这次通话。

因为跨国境射击的敏感性,此事没有写过正式的书面报告。

林内特上尉向他的指挥官作了汇报,后者又转告了在华盛顿的马雷克・古米尼。此后就没有下文了。

当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伐木工人们返回来时,这具尸体被发现了。悬挂的话筒已经断了线。验尸官没能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于是写了一份简单的笔录。那人身穿美国衣物,但在边境地区这并不奇怪。他没有身份证,当地人谁也不认识他。

聚集在验尸官办公室的人,大都猜测那人是猎人打鹿时猎枪走火的牺牲品,又一次粗心或子弹崩飞的意外。他被埋葬在一个没有标志的坟墓里。

由于边境南边的美国没人愿意掀起波澜,所以从来没人想起过去问问那个逃犯要拨的是什么号码。当然如果去询问就会暴露射击的来源,所以也就没人去问。

事实上,他要拨打的号码是英国伯明翰阿斯顿大学校园附近的一套小公寓的。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的住所,而这部电话正被英国军情五局监听着。反恐特工人员在等待截获足够的证据之后进行突袭和逮捕。证据一个月以后他们才得到。

那天早晨,阿富汗人试图通话的是苏伊士运河以西唯一知道那艘“鬼船”名字的人。

16

两周以后,追猎“鬼船”的热情开始减退,因为“鬼船”显然并不存在,这种观点来自华盛顿。

就为了在一座听都没听说过的岛上有人塞进潜水包里一张潦草写就的纸条,还要浪费多少时间,产生多少麻烦、多少费用?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飞到伦敦去与史蒂夫・希尔会谈了,这时候秘密情报局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从劳埃德航务的伊普斯威奇总部打来一个电话,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他改主意了。希尔命令他来伦敦作解释。

“从各种迹象来看,”西摩尔说,“‘基地’组织用一艘大船来堵住一条重要的黄金水道从而破坏全球贸易,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你现在为什么认为这路子错了?”马雷克・古米尼问。

“因为,先生,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的全世界每一艘大船都已经被检查过了。它们都是安全的。那就剩下了二号和三号选择,这两种是可以互相变换的,只是目标不同。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关注三号选择——在一个海滨城市实施大屠杀。本・拉登公开声称转移到经济目标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或者也许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好吧,萨姆,你来说说。史蒂夫和我都有上面的领导在逼我们拿出方案,不然就要我们的脑袋。如果他们不是要弄沉一艘大船,那会是什么?”

“对于三号威胁,比起船只来,我们更应注重核查的是货物。货量不需要很大,只要绝对致命就行。劳埃德航务有一个危险货物部门,当然保险费是不同的。”

“军火船?”希尔问,“又一次哈利法克斯爆炸事件?”

“根据科学家的说法,如今的军火不会这么容易发生爆炸了。现代的军火在船舱内爆炸是需要条件的。一家鞭炮工厂爆炸都会产生更大的破坏,但与‘九一一’相比,这种算不上什么‘壮举’。发生在印度博帕尔的化学品泄露远比这个更为严重,二恶英,一种致命的除草剂。”

“那是一辆槽罐车,载运着二恶英开上了伦敦公园路,再用塑胶炸药完成任务。”希尔提示说。

“但这些化学品在制造工厂和仓库里是严加看管的。”古米尼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怎么能够不被发觉而拿到这种货物呢?”

“而且现在范围已经缩小了,运载工具是一艘船。”西摩尔说,“这种货物如果被劫持,会立即引发反击。”

“除了在第三世界的某些地区,那些地方无法无天。”古米尼说。

“但这些超级致命毒物已经不在那些地区生产了,劳动力成本再低也不去了,先生。”

“那么,我们又回到了船上?”希尔说,“又一艘油轮爆炸?”

“原油是不会爆炸的。”西摩尔指出,“‘托利峡谷’号超级油轮 [28] 在法国海岸附近触礁溢油后,用了燃烧炸弹才把原油点火烧掉。油轮漏油,只会造成经济破坏,而不是一场大屠杀。但一艘小小的液化气运输船却能达到这个目的。液化气是一种可以加压浓缩、适合运输的危险品。”

“液态天然气?”古米尼问道。他马上在想美国有多少个港口在进口浓缩天然气用于工业燃料,港口的数量很难确定,不过,码头设施肯定都建在远离居住区的地方吧?

“液化天然气,即LNG,不易起火燃烧。”西摩尔解释道,“它可以在零下二百五十六华氏度的温度下,储存在特殊的双层船舱里运输。即使你劫持一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这种物质也先要在大气中挥发几个小时才能成为可燃气体。但专家们提示,它们中最危险最可怕的是LPG,即液化石油气。

“这种物质非常可怕,一艘小型运输船的载运量,如果经过十分钟的裂变烧烤,将释放出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将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非核爆炸。”

泰晤士河畔的这个房间里一片沉默。史蒂夫・希尔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四月的阳光下缓慢流过的河水。

“请用通俗的语言说说你的观点,萨姆。”

“我认为,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海洋寻找错误的船只。我们唯一的突破是,这是一个极特殊的、很小的市场。液化石油气最大的进口国是美国。我知道华盛顿的观点是这一切也许是在捕风捉影。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完最后的那段路。美国应该检查即将进入其水域的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不仅仅是从远东开过来的。对每艘这样的船进行拦截,登轮检查。劳埃德航务那边,我可以核查世界上其他国家液化石油气的海运状况,不管是什么航向的。”

马雷克・古米尼搭乘下一次航班返回华盛顿去了。有一些会议要开,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当他从伦敦希思罗机场起飞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绕过南非的厄加勒斯角,进入大西洋。

船的航速很快。印尼驾驶员估算,厄加勒斯海流和由南往北的本格拉海流能使船节省一天船期,抵达目的地还有充裕的时间。

厄加勒斯角外海的洋面上,很多船只正从印度洋驶往欧洲和北美。有大型矿船,也有杂货船,把亚洲低成本产出的商品运到欧美销售。还有一些是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的超级油轮,电脑在由东向西的航线上自动驾驶,船员们都在玩扑克。

所有这些船只都被注意到了。在人们无法看见的高空中,人造卫星在内层空间遨游,它们的摄像机把拍摄到的船只、每只船尾上的船名图像源源不断地发往华盛顿。而且,根据最近的法律规定,每只船都配有发射机应答器,船只的所有呼叫都会报告给当局。船只的身份都核实了一遍,包括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劳埃德航务与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公司共同证明它是一艘小货船,注册港是英国利物浦,正载着合法的货物从印尼泗水驶往美国巴尔的摩。对美国来说,没必要深究它,因为它距离美国海岸还有几千海里呢。

在马雷克・古米尼抵达华盛顿几个小时后,美国的预防措施有了改变。太平洋的警戒线设到了离海岸一千海里的海面上。从拉布拉多到波多黎各,从加勒比海到墨西哥尤卡坦半岛,这片大西洋上也建起了相同的警戒线。

没有吵吵嚷嚷,没有公开宣布,检查的重点已经从超级油轮和大型货船(其实都已经核查过了)转移到委内瑞拉与圣劳伦斯河之间航行着的几十艘小型化学品运输船上了。每一架空闲的EP-3“猎户座”电子侦察机都接到命令去参与海岸巡逻,飞翔在热带和亚热带上空几万平方英里的范围里,寻找小型化工船,尤其是那些载运液化气的船舶。

美国的产业界给予了全面合作,提供了预期到港的每票货物的详情,包括接卸地点和时间。产业界提供的信息与在海上所观察到的情况进行了交叉核实,全都能够对应起来。液化气运输船可以进港和停泊,但必须在二百海里外让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或海岸警卫队的检查监护小组登船,在他们的武装监护下进入美国海港。

玛利亚女士号回到了西班牙港,这时,两名安插进来的恐怖分子船员看见了他们等待的信号。按照事先给他们的指示,他们开始行动了。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为美国提供各种石油化工产品。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海边的一个岛上,上面建有化工罐区和码头,可供大大小小的化学品运输船进港、停泊、装货和离港,用不着进入市区。

玛利亚女士号是一艘小型化工船,只在有小型码头设施的岛屿之间航行,这些设施是接待不了大型油轮的。

与另外两艘小型化工船一起,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化工码头远处一个特殊的区位。毕竟它要装运的货物是液化石油气,所以装货期间,没人愿意靠得太近。下午晚些时候,货装完了,巴勃罗・蒙塔尔班船长正张罗着准备开船。

船只解开缆绳从泊位启航,此时热带的天光再过两个小时才会黑下来。距海岸一海里处,它与一艘充气式快艇擦肩而过,艇上有四个人在垂钓。这就是等待中的那个信号。

两名印度水手离开工作岗位,跑向甲板下他们的储物柜,拿来了手枪。一个去了船体中部,那里距水面最近,是人员登船的地点。另一个去了驾驶台,把枪口直接对准了蒙塔尔班船长的太阳穴。

“请不要乱动,船长。”他礼貌地说,“没有必要减低船速。我的朋友将在几分钟内登轮。不要试图广播,否则我将不得不向你开枪。”

船长已经吓呆了,不可能违背对方的旨意。他回过身来,瞟了一眼驾驶台一侧的无线电设备,但印度人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并摇了摇头。就这样,抵抗被压制下去了。几分钟后,四名恐怖分子上了船,反抗的机会已经完全失去了。

最后一个登船的人用一把利刃割破了充气快艇。解开缆索后,瘪了气的快艇在船尾的水流中沉了下去。其余三个人提起帆布背包穿行在布满了管线和舱口的前甲板,朝船尾走来。

一会儿工夫,两个阿尔及利亚人和两个摩洛哥人就出现在驾驶台上,他们是哈塔卜博士一个月之前派遣过来的。他们只会说北非阿拉伯语,但那两个彬彬有礼的印度人可以给他们做翻译。四名南美船员被召唤到前甲板,在那里待命。一条新的航线将会制订出来,船只即将改变方向。

天黑后一小时,那四名船员就被杀了,脚踝被拴上从前舱储物柜取来的铁链,然后被抛进了海里。如果说此前蒙塔尔班船长还有一丝想反抗的念头,这时候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这些恐怖分子杀人的动作很机械化。那两个阿尔及利亚人曾经是国内“伊斯兰武装团体”的成员,屠杀过几百个孤独无助的内地农夫——为了向阿尔及尔的政府发送一个信息。他们杀过很多男女老少和老弱病残,所以,杀掉这四名船员只是小事一桩。

玛利亚女士号整晚一直在向北航行,但不是去原计划的目的地波多黎各。船的左舷是浩瀚的加勒比海,一直延续到墨西哥。右舷分别是向风群岛和背风群岛。那里温暖的海水是公认最适宜度假的,但那里也活跃着几百艘小型货船和化工船,为这些岛屿的居民和游客送去他们所需的物资和日用品。

玛利亚女士号将消失在这些迷宫一般的岛屿和沿海货船之中,而波多黎各方面至多只会认为它是延误到港。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抵达了赤道无风带,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尤素夫・易卜拉欣从他的舱室里出来了。他脸色苍白,因为晕船而显得憔悴,但在下达命令时他那双充满了仇恨的黑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船员们从机舱的储藏间里搬来了一艘充气快艇。充足空气后,二十英尺长的小艇被挂在船尾的两根吊艇柱上。

六个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从甲板下扛来一台一百马力舷外发动机,装在快艇的尾部,然后用绞车把快艇放到船尾下面平静的水面上。

油箱也吊着放下去,扣在挂钩里。试了几次点火,引擎突突响着发动起来了。印尼籍的驾驶员坐到舵盘后面,驾驶快艇环绕“伯爵夫人”迅速地转了一圈。

然后,其他六个人通过船舷边的软梯下到快艇上,只留下那个残疾杀手易卜拉欣在大船的驾驶台上掌舵。显然他们在排练。

排练的目的是用快艇把摄影师苏莱曼载到距货船三百码开外的地方,用数码设备把这只船拍摄下来,好让他用笔记本电脑连上卫星电话,把这些图像发送到地球另一边的某个网站去制作、播放。

麦克・马丁完全明白他正在看的是什么。对恐怖主义来说,互联网和电子空间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工具。每一次暴行只要能在新闻里播放就是一次成功;每一次暴行只要能让七十个国家的穆斯林青年看到就是一次胜利。这就是招募新人的办法——让他们看到暴行并渴望效仿。

当初在苏格兰的福布斯城堡,马丁看过伊拉克制作的恐怖袭击录像。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对着镜头微笑着,然后驾车赴死。这种情况下摄影师没死。显然,到时候这艘转圈的快艇要对目标进行监控和拍摄,直至艇上的七个人全部丧生,似乎只有舵轮旁的易卜拉欣能活下来。

但马丁不知道这将在何时、何地发生,也不知道那些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可怕的物质。他考虑是否有可能第一个返回伯爵夫人号,想法破坏充气快艇,干掉易卜拉欣并接管这艘货轮。但显然没有机会。汽艇的速度很快,六个人将在几秒钟之内一拥而上,爬上船来。

操练结束后,充气艇被吊上来挂在吊艇柱下面,看起来跟其他船上的附属小艇没什么两样。轮机员加大了动力,伯爵夫人号朝西北方向驶去,掠过了塞内加尔的海岸。

从晕船中恢复过来的尤素夫・易卜拉欣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驾驶台上,或是船员们聚集的起居室里。气氛本就已经很紧张了,他在场更是加剧了紧张程度。

这八个人都下定决心要成为烈士。但这并不能消除等待的焦虑,以及令他们煎熬的无聊。只有不时地做祈祷和诵读《古兰经》,才能让他们保持镇静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化学师和易卜拉欣,没人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驾驶台前面那几个铁制集装箱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而且显然只有易卜拉欣知道最终的任务和目标。另外七个人只能相信他们的英雄事迹将永垂不朽。

马丁发现,行动指挥官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那双空洞疯狂的眼睛经常盯着自己看。

疑虑开始让马丁不安。易卜拉欣是否在阿富汗见到过伊兹玛特・汗?这个变态会不会提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在一天几次的祈祷中他有没有说漏嘴过哪怕一个单词?易卜拉欣会不会让他背诵他没学过的那些段落作为对他的考验?

事实上,他猜的对错各半。坐在餐桌对面的约旦狂人从来没有见过伊兹玛特・汗,虽然他听过这位传奇的塔利班勇士的事迹。马丁的祈祷也没有出过错。易卜拉欣只是嫉妒这个阿富汗人战斗英雄的名声,他自己从来没有获得过。因此,由于仇恨,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阿富汗人应该是个叛徒,应该被揭发,被干掉。

但他克制着他的愤恨,依据的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理由——他害怕山民,即使他在衣袍里面的腰带上随身带着枪,而且已经发誓准备赴死,他还是抑制不住对这个托拉博拉山民的敬畏。所以,他盘算着,注视着,等待着,对自己的意图秘而不宣。

如果“鬼船”确实存在,西方对它的搜捕也已经第二次受到了挫折。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被逼着提供信息,一切信息,以抚慰已被挫折搞得焦头烂额的唐宁街。

这位中东处的主管无法回答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压到他头上的四个问题:这艘船是不是确实存在?如果存在,那它是什么?在哪里?哪座城市是它的目标?每天的例会简直是炼狱。

秘密情报局局长沉默着。白沙瓦事件之后,上级一致认为有一次特大恐怖行动正在酝酿和准备之中。但情报界不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上头的要求必须得到满足。

自从海关查获了那张写着潦草信息的入境登记卡以后,一直没有“撬棍”的消息。他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有些人已经不关心了。四周过去了,每过一天都有人觉得“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有些人嘀咕说,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被抓住、被杀了,所以恐怖分子的阴谋也应该已经流产了。只有希尔告诫大家要小心行事,继续搜寻未知的威胁。他心情沉重地驾车去伊普斯威奇,去与萨姆・西摩尔以及劳埃德航务危险品处的两位专家开会商讨。

“萨姆,伦敦那次你用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形容,‘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一条小小的化学品运输船怎么可能比整个‘曼哈顿项目’还要厉害呢?”

萨姆・西摩尔已经殚精竭虑。三十二岁的他似乎看到自己在英国情报机关那颇具前途的事业正在转向中央档案馆文档管理。他的任务日益变得更难完成。

他解释道:“史蒂夫,一颗原子弹爆炸,其杀伤力来自四种波。光波非常强烈,它能烧灼人的眼角膜,除非此人有黑色镜片的防护;接着是热浪,那种热量非常可怕,所到之处会点燃一切物体;再就是冲击波,能推倒几英里以外的建筑物;而第四种伽玛辐射是长期的,能使人产生癌变和畸形。液化石油气在爆炸时,没有其他三种威力,这种爆炸只产生热浪。

“但这是一种非常强劲的能量,它能使钢铁像蜂蜜般流动,让混凝土碎成粉末。你听说过‘油气炸弹’吧?它的威力异常强大,让固体汽油相形见绌。它们都来源于石油。

“液化石油气比空气重。在运输时,它不像液化天然气必须保持在极低的温度下,它只需要加压。所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的船舱是双层的。如果这种船的船体破裂,液化石油气就会喷发出来,但通常肉眼是看不见的,然后它与空气相混合。这种气体比空气重,因此它将盘旋在溢出地点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油气炸弹。一旦遇火,整船货物都将炸成一片火海,可怕的火海,温度迅速升至摄氏五千度。然后它开始滚动。它呼呼生风,从源头向外滚动,形成一个咆哮的火球,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直至消耗殆尽。然后,它像一支点完的蜡烛那样熄灭。”

“火球能滚多远?”希尔问道。

“嗯,根据我这两位新朋友的说法,一艘小型液化气运输船,姑且定为八千吨吧,完全喷发点火后,半径五公里内它会扫平一切,杀死所有生命。最后一件事,我刚才说它呼呼生风,它能把空气从周边吸入中心,供自己燃烧,所以即使人躲在距爆炸中心五公里以外的掩体内也会因为缺乏空气而死于窒息。”

史蒂夫・希尔的脑海里浮现出这种可怕的爆炸之后一座港口城市的惨状,恐怕连郊区都难以幸免。

“这类的化工船是否都在检查?”

“每一艘都检查过了,大型的、小型的、微型的。我们的危险货物小组只有两个人,但他们都是好样的。事实上,刚才他们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几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

“至于杂货船,它们数量太多,我们不得不去掉一万吨以下的船只。除非它们进入美国东、西海岸的禁区。之后将由美国人去检查。

“至于其他的,世界上每一个港口都已接到通知,西方情报机关认为公海上也许有一艘遭劫持的‘鬼船’在航行,他们必须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但坦率地说,可能成为‘基地’组织目标的港口,肯定应该是在西方的某个发达国家,不会是尼日利亚、柬埔寨,不会是穆斯林国家、印度教国家或佛教国家。这样,剩下的非美国港口就不到三百个了。”

有人敲了一下门,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这是个年轻人,名叫康拉德・菲普斯。

“刚刚检查了最后一艘船,萨姆。‘威廉米娜・桑托斯’轮,从委内瑞拉港口加拉加斯出发,要去美国南方的加尔文斯顿,情况正常。美国人准备登轮检查。”

“全都检查完了?”希尔问,“世界上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都没问题?”

“这种船的数量并不多,史蒂夫。”西摩尔解释。

“看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这个想法也是一条死胡同。”希尔说完就站了起来,准备返回伦敦了。

“有一件事让我有些担心,希尔先生。”危险品运输专家说。

“叫我史蒂夫吧。”希尔说。在秘密情报局,除了局长,大家都不分职位高低直呼姓名,体现出一个团队的团结精神。

“嗯,三周之前,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全体船员遇难。”

“哦?”

“其实,没人看见船只下沉。船长曾用无线电呼救,说他船上机舱发生火灾,无法自救。然后就消失了。船名叫爪哇星辰。”

“有什么线索吗?”

“嗯,线索有。在船长结束通讯之前,他报出了船只的确切位置。首先赶到现场的是一艘从南方过来的冷藏船。该船长报告说在现场发现了自动充气小艇、救生衣和遇难船只的各种漂浮物。没有人员幸存的迹象。此后再也没有这艘船的船长和船员的任何消息了。”

“一场悲剧,但那又怎么样呢?”希尔问道。

“是海难发生的地点,先生,哦,不……史蒂夫。在苏拉威西海,距离那个叫拉布安岛的地方只有两百海里。”

“哦,糟糕。”史蒂夫・希尔说,然后他就返回伦敦去了。

史蒂夫・希尔驾车返回伦敦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已经穿过了赤道。它朝着西北偏北方向航行,只有驾驶员知道确切位置。它正在奔赴亚速尔群岛以西八百海里、美国海岸以东一千二百海里的一个地点。如果朝正西延伸,这个航向指向美国人口稠密的切萨皮克湾顶端的巴尔的摩。

伯爵夫人号上的人开始为进入天堂而作准备。包括剃去身上的体毛,书写最后的信仰声明。这些声明是对着镜头、由书写人大声宣读的。

阿富汗人也宣读了他的声明,但他选择了用普什图语。尤素夫・易卜拉欣在阿富汗待过一段时间,也会几句普什图语。他尽力试图理解,不过,即便他精通这种语言,他也挑不出这份声明的毛病。

这个阿富汗山民在声明中说到,他被美军的火箭搞得家破人亡,而很快,在他得以对撒旦伸张最后正义的时刻,他就能与家人相会,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在宣读时明白,这些声明实际上都抵达不了彼岸。这一切都将由苏莱曼用数码设备发送出去——在他自己死去之前,在他的设备与他同归于尽之前。似乎没人知道他们将如何死,美国将遭到哪种形式的正义惩罚——除了那位爆炸专家和易卜拉欣本人。但他们什么也没有透露。

由于所有船员一日三餐都在吃冷餐的罐头食品,所以没人发现厨房里少了一把七英寸长的切肉刀。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马丁悄悄地在磨刀石上把刀刃磨得极为锋利。他想在夜深人静时潜往船尾去割破那艘小艇,但经过再三考虑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另五个人共居在首尖舱内。操舵水手的驾驶台就在船尾通道旁边,那人一直不离左右;无线电报务员就居住在驾驶台后面小型报务室里;而轮机员总是在船尾驾驶台下面的机舱里。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探头出来看见他。

而且损坏也会被发现。他们立即就会知道船上有人蓄意破坏。快艇损失将是整个行动的一个挫折,但还不至于放弃行动。而且或许还有时间来弥补这个损坏。马丁丢掉了这个念头,但那把刀用布片包起来插在了他的后腰带上。每次轮到他在驾驶台上值班时,他都试图弄清楚他们在驶向哪一个港口,以及他也许可以破坏的那几个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没有浮出水面,伯爵夫人号继续朝着西北偏北的方向航行。

全球性的检查改变了方式并缩小了范围。所有的远洋巨轮,所有的油轮和所有的液化气运输船都已被核查并验明了身份。所有的船只身份识别应答机都符合它们应该回答的内容,所有的航线都符合计划的路径,三千个船长已经亲自和他们的船舶公司总部以及代理通过话,报出了各自的生日和个人背景情况——即使有人胁迫船长,劫匪也无从知道他们是否在说谎,而这些信息也都一一对应了。

美国的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正在对准备进港挂靠的每一艘货船实施登轮检查和监护。这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不便,但与世界上最大经济体可能遭遇的实质性破坏相比,这些不足挂齿。

根据英国伊普斯威奇提供的信息,爪哇星辰号的来历和船东都被仔细核查了。因为这是一艘小船,船舶公司挂靠在一个空壳公司,而该空壳公司又寄居在远东地区的一家银行里。供货的加里曼丹炼油厂是合法的,但他们并不清楚船只的情况。造船厂也派人调查过了——这条船换过六次东家——厂方提供了船只的图纸。然后找到一艘相同尺寸的姐妹船,于是美国人纷纷拿着卷尺赶了过去。电脑图像显示出与爪哇星辰号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但毕竟不是它。

爪哇星辰号的船旗国也走访过了。那是波利尼西亚的一个环礁共和国,调查人员很快就搞清楚这艘液化气运输船从来就没到过那里。

西方世界需要得到三个问题的答案:爪哇星辰号真的失事了吗?如果没有,那么它在哪里?它的新船名是什么?在太空中遨游的KH-11人造卫星接到指令专门去搜寻与爪哇星辰号相类似的货船。

四月的第一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联合行动结束了。它的使命现在由西方的主要情报机构正式展开行动。

迈克尔・麦克唐纳轻松地返回华盛顿去了。他继续参与追查“鬼船”的工作,但不是在兰利总部。中情局有个任务,要在局里各处的秘密拘留所继续反复审讯那些被捕前也许听说过“伊斯拉”项目的囚犯。另外他们打电话给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伊斯兰恐怖主义内部的线人、卧底,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关于先知在黑夜里寻找光明的神奇旅程的短语,似乎只在埃及财务总管那里存在,又随着二○○六年十月份他从白沙瓦阳台上跳下去而消失了。

遗憾的是,现在只能推定麦克・马丁已在行动中牺牲。能做的他肯定都已经做了,如果爪哇星辰号,或者别的漂浮炸弹正在驶向美国,必须假定他阻止过。但没人指望还能再见到他。自从上次他在拉布安的一只潜水包放进他还活着的信息后,已经过了太长的时间。

在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前三天,各方人员根据英国的告诫进行了大规模全球性检查,现在他们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从兰利办公室用保密线路给史蒂夫・希尔打了一个电话。

“史蒂夫,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们那位麦克・马丁。但我们这里的结论是他已经完了,而且根据史无前例的全球性布网检查商船的情况来看,他肯定是搞错了。”

“那萨姆・西摩尔的理论呢?”希尔问道。

“也同样没用。我们已经检查了这个星球上差不多每一艘各种类型的油轮和化工船。还剩下大约五十艘需要确定位置和身份,然后就结束了。不管‘伊斯拉’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要么我们永远解不开这个谜,要么它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它早就已经消失了。等等……我接一下另一个电话。”

一分钟后,古米尼又继续与希尔说话了。“有一艘船延误了。四天前启程从特立尼达赴波多黎各,应该昨天到,但一直没有露面。呼叫她也没有应答。”

“是什么类型的船?”希尔问。

“一艘化工船。八千吨的。嗯,也许已经沉没了。但我们还在核查。”

“装运的是什么货物?”希尔问。

“液化石油气。”古米尼回答。

波多黎各炼油厂的总部——美国休斯敦的一家石油公司,接到了厂方的情况报告。六个小时之后,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发现了“玛利亚女士”号,发出了警告。

“锁眼”卫星装备了照相机和监听设备。卫星在东加勒比海星罗棋布的岛屿上空以五百英里的搜索幅度巡游,听到了下面有一声自动应答机信号,它的计算机确定这是从失踪的“玛利亚女士”号轮船发出来的。

这个情报立即发给了各个机构,所以刚才马雷克・古米尼在与伦敦通话时被打断了一下。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中央司令部、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都开始忙碌了。他们全都收到了这艘失踪船只准确的方位坐标。

这些劫匪没有关掉那个应答机,不是太傻就是在碰运气。应答机回应,会立即暴露船名和船位;应答机关闭,会立即引起怀疑。不过劫匪们只是在按命令行事。

这艘小小的液化石油气运输船仍由吓得半死的蒙塔尔班船长在驾驶。他已经有四天没睡觉了,只偷偷打过几个瞌睡,但每次都被踢醒。玛利亚女士号在夜色中掠过波多黎各,从西边经过特克斯群岛和凯科斯群岛,有一段时间消失在巴哈马群岛的七百多个岛屿中间。

当锁眼人造卫星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巴哈马群岛最西端的比米尼岛以南,朝西航行。

坦帕的美军司令部对它的航线进行了判定和延伸,航向直指迈阿密港口,直捣迈阿密市中心。

不到十分钟,这艘小小的化工船吸引了几个“朋友”。从基韦斯特海军航空站起飞的一架P-3“猎户座”反潜飞机找到了它,降低到距海面几千英尺高度,盘旋着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它的形象出现在坦帕昏暗的作战指挥中心内一块整面墙大小的等离子屏幕上。

“天哪,快看。”一名作战参谋轻声说。

货船在海上时,有人拿着刷子和白漆爬到船尾,在船名“Doa Maria”(玛利亚女士)字母“i”上面加了一条横杠。于是船名被改为“Doa Marta”(玛尔塔女士),但白漆涂抹得非常粗糙,稍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破绽。

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有两艘海岸警卫队的快艇这时候都正在海上巡逻。它们是“梅隆”号及其姐妹船“摩根索”号。距离更近的梅隆号转向那艘被劫持的商船,从巡航速度增加到了侧翼包抄速度。船长迅速计算出他们将在九十分钟后,即太阳西下时实施拦截。

快艇这个词用在梅隆号上实在是不太相称。它有一百五十米长,排水量三千三百吨,几乎是一艘小型驱逐舰。它一边在四月初的大西洋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水兵们一边去准备武器,以备万一——那艘化工船已被定为“可能有敌意”。

梅隆号上的武器可不是摆设。它的三个武器系统中最轻型的是六支枪管组成的二十毫米“加特林”机关枪,这种枪械能作为反导弹武器使用。从理论上说,一颗飞射过来的导弹碰到这种弹雨会被撕裂。但这种密集弹雨也并不是只能打导弹,它可以撕裂任何物体,但是要在近距离内。

它还装备着两门“丛林王”二十五毫米舰炮,速度不是很快,但威力更猛,对一艘小型化工船肯定是致命的。此外,它的甲板上配置着一门“奥托・梅拉拉”七十六毫米速射舰炮。

玛利亚女士号还只是海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时,所有的三个武器系统就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水兵们摩拳擦掌,他们以前都只是在训练,现在出现了一个可以用真枪实弹打击的敌对目标,他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猎户座”反潜飞机在上空盘旋,把拍摄到的照片实时发送到坦帕。梅隆号武装快艇在水上划了个弧,绕过这艘化工船的船尾,来到了她的侧翼,在二百码开外减低了航速。然后梅隆号开始用扩音器朝玛利亚女士号喊话。

“身份不明的化工船,这里是美国海岸警卫队梅隆号。减速停船。再说一遍,减速停船。我们要上船检查。”

通过功率强大的望远镜能看到驾驶台上那个舵手的身影,以及他两侧的另两个人。没有应答。化工船没有减速。喊话重复了一遍。

第三次喊话之后,艇长命令向化工船的船首前方海面上发射一枚炮弹以示警告。海面上激起的浪花掠过化工船的首尖舱,打湿了此前盖在舱面纵横交错的管线上以免暴露这艘船真正用途的篷布。驾驶台上的那些人肯定已经明白了这个警告。但船还是没有减速。

然后两个身影出现在驾驶台后面的尾楼舱室门口。其中一人脖子上挂着一挺M60轻机枪。这个姿态完全无用,只能决定这艘船的命运。那人显然是一个北非人,在落日下清晰可辨。他点射了几下,子弹掠过了梅隆号上空,然后他的胸部中了一枪,从梅隆号甲板上向他瞄准发射的四颗M16卡宾枪子弹,有一颗打中了他。

谈判就这么结束了。阿尔及利亚人倒下去的时候,他走出来的那扇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梅隆号艇长请示是否击沉这艘负隅顽抗的船。但请示被否决了。来自总部的命令很明确。

“离开它。保持距离,快点儿。它是一颗漂浮的炸弹。在离这艘化工船一海里处警戒。”

梅隆号无奈地掉转船头,加大航速,留下这艘船任其自生自灭。两架F-16“猎隼”战斗机已经升空了,三分钟后就可以抵达这里。

狭长的佛罗里达半岛上的彭萨科拉空军基地,驻扎着一个战斗机中队,每天二十四小时值勤,可以在五分钟内做好起飞和战斗准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付毒品走私活动,不断有人试图从空中和海上偷运毒品到佛罗里达和周边几个州,尤其是可卡因。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战机飞了过来,锁定比米尼岛西边的这艘化工船,激活了“小牛”导弹。两位飞行员的仪表板上都出现了“导弹备妥,目标锁定”的字样,这艘化工船的灭亡是相当程式化、相当精准、冷酷无情的。

随着战机飞行员一声简短的命令,两枚小牛导弹脱离了战机的翼下,顺着机头的方向飞驰而去。几秒钟以后,两枚各装载着一百三十五公斤炸药的弹头击中了化工船。

即使玛利亚女士号没有装载剧烈爆炸物,单是“小牛”导弹的雷管深入到货舱里,杀伤力就已经足够了。

一英里之外,梅隆号水兵们注视着玛利亚女士号起火燃烧。他们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闻到了浓缩汽油在火中燃烧的恶臭。整个过程很短。水面上没留下任何仍在缓慢燃烧的物品。船只断成两截,沉了下去。船上最后一批重油在海上闪烁了五分钟,然后大海把这一切全都吞噬了。

这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所期望的。

一小时后,美国总统正在举行国宴款待贵宾,其间有人在他耳边简短地耳语了一番。他点点头,要求第二天上午八点,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向他作口头汇报,然后他继续喝汤。

差五分八点,中情局局长在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的陪同下,被引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古米尼此前来过这里两次,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总统和另五位主管都在场。

程序很简单。马雷克・古米尼要就“撬棍”反恐行动的进度和结果情况进行汇报。

古米尼的报告简短扼要,他明白,椭圆形办公室的主人不喜欢冗长的解释。“十五分钟,然后闭嘴。”马雷克・古米尼把这项复杂的行动压缩到了十二分钟。

他说完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那么,英国人的那张纸条上说的还是对的?”副总统问道。

“是的,先生。他们安插到‘基地’组织内的那位特工,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去年秋天我见过他,但我们推定他肯定已经死了——如果没死,他现在应该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但他送出了那份情报。恐怖武器确实是一艘船。”

“我原先不知道这么危险的货物每天都在全世界运送着。”国务卿在接下来的沉寂中这么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总统附和道,“现在,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你们有什么建议要告诉我吗?”

国防部长瞟了一眼国家情报局局长,点了点头。显然,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份联合报告要向总统作汇报。

“总统先生,我们有各种理由相信,对这个国家,或者说对迈阿密市的恐怖威胁,已在昨天晚上被粉碎了。危险已经过去。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在整个大会期间,您将在美国海军的保护之下。海军保证绝对没有安全问题。因此,我们的建议是,您尽管放心地去参加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吧。”

“嗯,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美国总统说。

17

戴维・冈拉克认为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或者第二好的工作,要是能在袖口上或肩章上挂上第四条金杠从而成为船长当然更好,但能当一名大副他仍然感到由衷的快乐。

四月的一个晚上,他站在庞大的驾驶台的右舷边,俯瞰着他身下二百英尺处新布鲁克林码头上蜂拥的人群。整个布鲁克林市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在相当于二十三层楼的高处,他俯视着广袤的城区。

坐落在布特米尔克航道上的十二号泊位是在那天晚上投入营运的,应该不算是一个小泊位,但这艘邮轮就把它全部占满了。邮轮全长一千一百三十二英尺,宽一百三十五英尺,吃水三十九英尺,是世界上最大的营运客轮。整条航道已经专门为它进行了疏浚和挖深,晋升后第一次出海的冈拉克大副越看越觉得它雄伟壮观。

下面码头建筑物后面,市区街道方向,他可以看到那些遇挫的愤怒的示威者。纽约警方已经高效地封闭了整个码头。港口警察的快艇在码头附近的水面上巡逻着,以防示威游行者乘船接近。

即使示威者能从水上接近也没有用。这艘远洋邮轮的船壳钢板出水很高,船舷最低处也在水面以上五十多英尺。因此,那天晚上登轮的人能享受到绝对的私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示威者感兴趣的也不是他们。到目前为止,登轮的只是一些低级工作人员:速记员、秘书、初级外交人员、专题咨询人员以及其他杂务人员。显然,要是没有这些人,世界上的要员和大人物们就没法开会讨论饥饿、贫困、安全、贸易壁垒、防务和联盟事项了。

当安全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时,戴维・冈拉克皱起了眉头。他和船员们花了一整天时间陪同白宫警卫局特工检查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特工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全都聚精会神地板着脸;全都对着他们的袖口嘀嘀咕咕地说话,显然那里隐藏着话筒;全都戴着耳机——要是没有它们,他们会觉得跟没穿衣服差不多。冈拉克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是职业偏执狂。但他们没在邮轮上发现任何疏忽或漏洞。

一千二百名船员的背景情况已被仔细审核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留给美国总统和第一夫人的豪华舱室,经过细心搜查后已经封闭起来了,并由白宫警卫局的特工人员把守着。戴维・冈拉克看一眼就明白,这些人肯定会一直围着这位总统转。

他看了一下手表。三千名工作人员还要两个小时才能登轮完毕,之后八国政府的领导人才会抵达。与伦敦的外交官一样,他欣赏这种简单的方法——租赁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来举办世界上最大、最具声望的会议,从美国纽约到英国南安普顿跨越大西洋的五天航程,时间刚好。

这个办法可以有效避免每年都会发生的各种反对团体试图扰乱八国首脑会议的局面。“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能满足四千二百名游客的住宿、餐饮、会议和娱乐等一切活动,租用邮轮这个主意比在一座山上或是一座岛上更好。

当船上低沉的汽笛拉响、向纽约告别之时,冈拉克将站在船长旁边。他将按要求设置好船上四台“美人鱼”推进器的速度,而船长只需用仪表板上一只微型驾驶盘,就可以驾船离开泊位进入东河,转向浩瀚的大西洋。船上的控制设备十分精妙,船尾的两台侧向推进器也十分灵巧,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因此,邮轮在码头开航时无需使用拖轮协助。

在远处的东方,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以右舷经过加那利群岛。许多欧洲人隆冬季节想离开冰天雪地的家乡,享受十二月份非洲海岸的阳光,就会到这片岛屿度假。慢慢地,这些岛屿在视线里消失了,但用望远镜依然能看到耸立在海平线上的天德山的峰顶。

距离它的历史性时刻还有两天时间。印尼籍驾驶员指示他在机舱里的同胞把主机动力减低到“低速前进”,在四月的这个晚上,它正以步行的速度航行在轻波荡漾的大西洋上。

天德山主峰慢慢地退出了视线,舵手把航向朝左舷稍微转了几度,前方一千六百海里,就是美国的东海岸。在高空中,它再次被看见了,计算机再次读取了它的应答,核对了记录,发现它的位置与陆地相距颇远,于是再次发出了通行许可:“合法商船,没有危险。”

第一批抵达的政府团队是日本首相及其随行人员。按计划,他们从东京飞到纽约肯尼迪机场,之后从机场,由直升机直接把他们带离牙买加湾,避开示威抗议的人群,到达布鲁克林。

直升机着陆区设在那座新码头的仓库和货栈中心旁。日本客人只能看到被挡在围栏外的抗议者口型在动,无声地呼喊着口号,接着那些人就退出了视线。当直升机桨叶的转动变缓,代表团受到了高级船员们的迎候,然后被引领着走过封闭的通道,到了船边的入口处,由此通往其中一个豪华舱室。

然后,直升机返回肯尼迪机场去接刚刚抵达的加拿大代表团。

戴维・冈拉克一直在驾驶台上。这艘远洋邮船的驾驶台从左舷到右舷有五十码宽,透过巨大的全景舷窗可以眺望前方的大海。驾驶台高出水面二百英尺,但舷窗前面的雨刷表明,当玛丽女王二世号遇上冬季大西洋高达六十英尺的巨浪时,溅上来的海水依然能够打湿驾驶台。

不过根据气象预报,这次跨越大西洋的航程将会是温和平静的,只有一些轻浪和微风。这艘豪华邮轮将走南边的大圆航线,这样比较适宜游览观光,因为这条航线上气候温和,海面平静。这条航线是以最短的距离跨越大西洋,划一道大弧线,弧线最南端切着亚述尔群岛的北缘。

俄罗斯、法国、德国和意大利代表团相继顺利抵达。黄昏时分,玛丽女王二世号的船东——英国代表团乘坐最后一批往返直升机到了。

将在当晚八点主持第一次宴会的美国总统,像往常一样乘坐深蓝色白宫专用直升机在六点整抵达。海军陆战队的乐队在码头上奏响了《星条旗永不落》,总统迈步登上邮轮,走进船舱。舱门关闭,外部世界关在了外面。六点三十分,最后一批缆绳解开了,船身张灯结彩,像一座漂浮的城市一般的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缓缓离开码头,进入东河。

河里小船上,港口周围路边,人们目送着它离去,并挥手致意。高踞在他们上方、强化玻璃后面的八个世界上最富裕国家的领导人也挥手回应。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自由女神像退出了视线,岛屿被甩到后面,女王号慢慢地加大了动力。

担任护航任务的是隶属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的两艘导弹巡洋舰,分别在它两侧相距几链 [29] 的位置,向邮轮的船长报了到。左侧是“莱特湾”号,右侧是“蒙特雷”号。根据海上的礼仪,船长表示已知会并向他们表达了谢意。然后他离开驾驶台去换衣服准备用晚餐,戴维・冈拉克大副到驾驶台上掌舵,指挥航行。

这次航程没有潜艇护航,因为这不是一个航母战斗群,而且潜艇不参与还有两个原因: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潜艇都无法躲避导弹巡洋舰的探测袭击;此外,女王号的航速太快了,没有哪艘潜艇能跟上它。

当长岛的万家灯火退出视线后,冈拉克大副把动力增加到巡航速度。四台“美人鱼”主机能发出十五万七千马力的功率,根据需要,可以推动女王号以最快三十节的速度航行,通常的巡航速度也有二十五节,护航的军舰必须开足马力才能跟上。

头顶上也有空中护航力量:美国海军的一架EC2“鹰眼”预警机,其机载雷达能探测到这支船队周围方圆五百海里内海面上的情况,还有一架EA-6B“徘徊者”电子战机,如有任何进攻性武器系统胆敢锁定这支船队,它可以扰乱敌人的频率,并用“哈姆”导弹把它摧毁。

飞离美国后,战机们通过空中加油和轮班接替的方式将一路护航,直至亚速尔基地起飞的同类战机来接班。继而从英国起飞的空中力量会来接替。整个行程万无一失。

晚宴开得相当成功。政治家们春风满面,夫人们容光焕发,食物精致可口,斟满了佳酿的水晶玻璃杯闪闪发光。

由于各国代表团刚刚经过长途飞行,根据美国总统的提议,宴会早早就结束了,客人纷纷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举行了全体会议。船上的大剧场已改装了能容纳所有代表的大会场,主宾后面坐了一大群随行工作人员,似乎个个都不可或缺。

第二天晚上与头一天相同,只是宴会的主人换成了英国首相,地方改在了能容纳二百人的烧烤餐厅。职位不高的客人可以去宽敞的英国餐馆,或其他提供餐饮的餐厅和酒吧。饭后,从纷繁的外交工作中脱身的年轻人纷纷跑去各自喜欢的舞厅和夜总会。

在他们上方的高处,驾驶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戴维・冈拉克在那里指挥着邮船夜航。在他身前,一排等离子屏幕在前窗下面一字排开,显示着船只各系统的运行状况。

最前面的是雷达,扫描着半径二十五海里的海面上的情况。他可以看见两翼的那两艘巡洋舰发出闪动的亮点,还有更远处航行的其他船只。

船上有一台自动身份识别系统,这种设备简称AIS,可以读取周围几海里范围所有船只的无线电应答。这些应答经过电脑交叉查询后(电脑中装有劳埃德船舶登记数据库系统),不但能判定对方的船名,还能了解它的计划航线和货载,以及无线电频道等信息。

在女王号的两翼,两艘巡洋舰的雷达员也俯身在屏幕上注视着海面上的动态。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远处的威胁绝对不能靠近他们中间疾驰的这个巨大怪物。即使是已经检查无误的无害的货船,最近距离也不得低于三公里。实际上第二天晚上,十公里之内都没有其他船只。

EC2“鹰眼”预警机的扫描范围要大得多,这是由于高度的原因。它的视线活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光束,在大西洋上由西向东一路照射过去。它主要关注远处的海面,而不是船队附近的海域。它要在船队前方开辟一条十海里宽的通道,并向巡洋舰汇报前方是否有情况。针对这次任务设定的限度是前方二十五海里,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巡航航程。

第三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时,“鹰眼”发出了一次小警告。

“前方二十五海里处有一艘小货船,在它预定航线以南两海里处。看起来停止不动。”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并不是完全停着不动。它的机舱设在船体中部,螺旋桨在水中慢悠悠地旋转着,海上的流速有四节,这使它有足够的动力把船头迎向海流,保持朝西的方向。

那只充气快艇已经漂在水中了,一条系绳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轻轻晃荡着。一把绳梯从船栏垂挂到海面上。四个人已经在这艘依附在货船边的小艇上了。

另四个人在驾驶台上。易卜拉欣在掌舵,他凝视着前方的海平线,搜索着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灯光。

那个印度尼西亚无线电专家在调试发射话筒的音量和清晰度。他身边站着英国约克郡利兹市出生的巴基斯坦年轻人。第四个是阿富汗人。一切调试完毕后无线电操作员朝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也点点头,坐在船只控制设备旁边的一把凳子上,等待呼叫。

呼叫来自女王号右舷相聚六链远的那艘巡洋舰。戴维・冈拉克清楚地听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听到了。使用的频道是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公共波段。口音带有美国南方地区特有的长音。

“里士满伯爵夫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美国海军蒙特雷号巡洋舰。听到没有?”

旧货船上的无线电设备不太先进,回话显得稍微有点走音,回话声带有英国兰开夏或约克郡口音。

“哦,听到了,蒙特雷,这里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顶流停船。说明一下情况。”

“里士满伯爵夫人发生了一些过热,”——咔嚓,咔嚓——“桨轴”——停顿——“我们正在抢修。”

巡洋舰的舰桥上一阵短暂的沉默。

“再说一遍,里士满伯爵夫人,我重复,再说一遍。”

回答传过来了,口音比先前更浓重了。在女王号的驾驶台上,冈拉克大副看到那个亮点进入了雷达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偏南一点,距离在五十分钟航程左右。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详情也进一步显示出来了,包括它的自动应答机的真实回答,信号准确性的确认。他插入了无线电通话。

“蒙特雷,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让我来试一试。”

戴维・冈拉克生长在英格兰柴郡的威勒尔县,与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伯爵夫人号上答话的口音,据他判断不是约克郡就是兰开夏的,都是他的家乡柴郡的近邻。

“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我听说你的桨轴主轴承发生过热,你们在海上进行修理。请确认。”

“没错,是这样。希望能在一个小时内修复。”扬声器里传来回答。

“伯爵夫人,请详细说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发港、目的港和载运的货物。”

“玛丽女王,我们是杂货船。在利物浦登记注册,载重量为八千吨,从爪哇出发,装载着锦缎和东方木材,去巴尔的摩卸货。”

冈拉克低头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由利物浦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经纪人,以及劳埃德航运保险公司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确的。

“请问您是哪一位?”冈拉克问道。

“我是麦肯德里克船长。您是谁?”

“我是戴维・冈拉克大副。”

蒙特雷号导弹巡洋舰有点困难地听完这段通话,又开始说话。

“这里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变航向吗?”

冈拉克又去看屏幕的显示。驾驶台上的计算机指引着女王号按照预定的航线航行,自动根据海况、风向和潮流调整航向。绕航意味着要从自动改为手动,或者重新设定程序,然后再返回原来的航线。他将在四十分钟内以右舷相距两海里或三公里经过这艘逆流停着的货船。

“没必要改变航向,蒙特雷。我们将在四十分钟后经过它。与我们相隔两海里以上。”

由于处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与伯爵夫人的间距将小于两海里,但还是有足够的空间。在空中,“鹰眼”预警机和“徘徊者”战斗机扫描着这艘货轮,寻找有没有导弹锁定或电子活动的迹象。没有任何发现,但它们将继续监视,直至伯爵夫人远远地落在这支船队的后面。另有两艘船只也在警戒范围之内,但处于更远的前方,它们将被要求改变航向,向左或向右。

“收到。”导弹巡洋舰蒙特雷号回答。

这段对话全都传到了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易卜拉欣点点头,表示船员们应该离开了。无线电报务员和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爬下绳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个人都在等待着阿富汗人。

马丁深信已经发疯的约旦人易卜拉欣将加大马力驾船撞向迎面而来的其中一艘船只。他很清楚,他无法离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唯一的希望杀掉船员,夺取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软梯。在小艇中的横向座板上,苏莱曼正在架设数码相机设备。从伯爵夫人号的栏杆处垂下一条缆绳,其中一个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头附近,迎着大船边淌过来的海流,紧紧地拉住这条绳索。

马丁攥住绳梯,转过身来,拔刀猛砍这艘灰色的石头般坚硬的充气快艇,把它划开了一条六英尺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两三秒钟之内没人反应,只有海流马上改变了。空气从汽艇里喷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船上已经有六个人,那一边的船体开始下沉进水。

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条缆索。他没有砍中,但刀子划破了那个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时才作出反应。但印尼人已经松开了缆绳,海水淹到了他们身上。

狂乱的手伸过来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却向后退却。舷外的大马力发动机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进来。小艇的残骸漂离了货船的尾部,进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处,它被发动机拖着沉了下去。在货轮船尾微弱的灯光下,马丁看到水中挥动挣扎着的那些手,很快它们就不见了。任何人都没法顶着四节的海流游过来。他回身爬上了绳梯。

这时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弹专家留给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马丁还在爬梯子,船上突然响起了微型炸药爆炸的一连串尖锐的噼噼啪啪声。

当初韦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号甲板上伪装了六个海运集装箱,在空箱上方设置了箱顶,用的是一块铁皮,在四个角上作了加固。

炸弹专家在这四个加固点上安放好了炸药,并用电线把这些点全都连接起来,以船舶的主机作为起爆动力。当炸药爆炸时,箱盖的铁皮会被掀开好几英尺高。安放的炸药是不对称的,所以被掀起的箱盖会一侧高于另一侧。

当爆炸发生时,马丁刚刚爬上绳梯的最高处,嘴里咬着刀子。巨大的铁皮箱盖从侧面被掀到海里,马丁卧倒在船栏边,然后他藏好刀子,走进驾驶台。

“基地”组织杀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盘边,透过舷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在海平线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节速度迎面而来,十七层甲板承载着十五万吨的灯具、钢铁和人。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下面,掀去了顶盖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这时候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为了盛放什么,也不是为了隐藏什么。

一弯明月下面的云朵飘开了,前爪哇星辰号的整个前甲板都显露在月光下。马丁第一次明白,这不是一艘装载着炸药的杂货船,这是一艘化工船。从驾驶台一直到船首,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路、阀门、桶舱口和消防龙头,这一切说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冲着首尖舱的方向均匀排列着六个原形排气桶舱。

“你应该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说。

“那里挤不下了,兄弟。苏莱曼差点掉到海里。我暂时留在软梯上。然后他们就开走了。现在,我留下来与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时钟,拉动了第二根操纵杆。电线从控制杆通到下面的电瓶上,获取电能再进入通道,在海上一个月的航行期间,炸弹专家通过秘密门道进去工作的就是那里。

又有六包炸药爆炸了。货舱的六个小舱盖被炸飞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见的:实际上有六条垂直的气体如火山般喷发出来。逸出的气体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着失去了原动力,重力开始起作用。这片看不见的云雾迅速与空气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开始向外围滚动扩散。

马丁明白他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知道从菲律宾开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颗浮动的炸弹上,从六个失去盖板的小舱口里喷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死亡,现在已经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认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爪哇星辰号,将冲向一个港湾,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药。

他原先认为,它将撞向某个有价值的东西,与之同归于尽,他曾经徒劳地等待能有一次机会,杀掉船上的七个人然后接管船只。但这种机会没有出现。

已经太迟了,他明白爪哇星辰号并不是要去投放一颗炸弹,她本身就是这颗炸弹。随着气体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动寸步。迎面而来的那艘远洋邮轮将在它身旁三公里处被吞噬。

他刚刚听到了巴基斯坦男孩与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之间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爪哇星辰号不会加大马力迎上去。担任护航任务的巡洋舰绝不会允许这样,而它也不需要这样做。一切都太迟了。

易卜拉欣右手边有第三个控制器,一只按钮。马丁顺着电线看见了一把信号枪,搁在驾驶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发信号弹,只要一颗火星……

舷窗外,海平线上耸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离,三十分钟的航程,届时燃料与空气的混合将会达到最大限度。

马丁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无线电话筒。最后一个呼叫警告的机会。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开口处,那把刀子就绑在衣袍里面的大腿上。

约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马丁的眼神和动作。如果没有这种野兽般的本能,他是无法从阿富汗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也逃不出约旦的监狱,躲不过美国人在伊拉克对他的追捕。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尽管语言相通,但这个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种子在这个狭小驾驶台上的紧张气氛中爆发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声尖叫。

马丁的手伸进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动作更快,手枪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图下面。枪口对准了马丁的胸膛。双方的距离是十二英尺。远了十英尺。

战士都接受过快速估算机会的训练,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过这种估算。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在致命毒气的包围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扑向他的对手,要么扑向那个按钮。两者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的脑海里涌现了一段诗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学校的课堂上吟诵过的诗句:

芸芸众生,谁人无死……

他还回想起“潘杰希尔雄师”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曾经在篝火旁说过的话:“我们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国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会被允许选择如何去死!”

麦克・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选择。

易卜拉欣看见他扑过来了,他熟悉一个行将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这个杀手尖叫着开火了。冲上来的人胸口中弹,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动中,还有意志力,还能使生命维持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结束时,这两个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维・冈拉克惊异地凝视着。前方十五海里,在这艘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再过三十五分钟就要抵达的地方,海面上腾起一团火山爆发般的巨大火焰。在驾驶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个人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上帝,这是什么啊!”

“蒙特雷呼叫玛丽女王二世。转向左舷。重复一遍,转向左舷。我们正在调查。”

在右舷方向,冈拉克看见那艘导弹巡洋舰把马力增加到进攻速度,朝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而去。还在观看时,海面上的火焰开始闪烁,火势已经在减弱。显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开,如果海上还有人活着,蒙特雷号将会去找到他们。但最好还是去把船长叫来。当船长到达驾驶台时,大副解释了刚才看到的情况。现在他们与出事地点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远离。

在左舷方向,美国海军的莱特湾号巡洋舰依然与他们平行航行着。蒙特雷号正在直接驶向前方腾起火球的海面。船长同意,万一还有幸存者,就由蒙特雷号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后的那团火焰是船只的残骸在燃烧。所有的高挥发物在蒙特雷号抵达现场之前已经烧完了。

玛丽女王二世号豪华邮轮的船长向电脑下达了指令:恢复驶向南安普顿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