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极客很有种
作者/ Linus Tovalds
林纳斯•托瓦兹,当今世界最著名的程序员、黑客,开源操作系统Linux之父。生于芬兰,毕业于赫尔辛基大学,1997年~2003年任职于美国加州硅谷的全美达公司,现受聘于开放源代码开发实验室,全力开发Linux内核。2004年,他被《时代周刊》评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
你是否曾在一个盛夏的夜晚仰面朝天,遥望星空,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身在何处?这辈子又能做些什么?
没错,这种事嘛,我也没干过。
但最起码,我对生活的意义有自己的理论,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一切的一切,或者起码是关于那个被我称为“生活”的子集。
我对生活的看法,不是从某夜仰望星空,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里感叹宇宙的浩瀚无边得来的,而是从我为某一次演讲的准备中得来的。一旦你因为某样事物而出了名,人们就会对你寄予厚望,坚信你对困扰了人类几百万年但又彼此没什么关联的各种知识能够产生一些深刻的洞察力。而且,他们还想要你对着一群全然陌生的观众分享你的真知灼见。
不,这种寄望并没有多大意义。我之所以搞Linux系统,仅仅因为我是个技术极客,而不是因为我擅长在公共场合露脸,更不是因为我擅长从哲学角度不着边际地思考问题。但好在人生中也没几件事是有很大意义的,这样一来对于别人的寄望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说回我们刚才的话题。
启发我去思考生活意义的,是一场伯克利大学举行的名叫“Webrush”的活动,他们邀请我去参加。要在平常我都懒得搭理,但他们的邀请是通过芬兰驻美国领事馆发给我的,作为一名爱国人士(或是出于因为受不了冰天雪地的小事就移居外国的那点愧疚感),于是我便傻乎乎地用芬兰语说:“好的,我一定出席。”
那次座谈会,应该没有谁会指望我阐释生活的意义吧,起码我自己没有。但会议是和网络化社会的生活有关的,而我是作为互联网和芬兰的双重代表出席的。多亏了诺基亚(任何一个芬兰人都会告诉你,那是全世界最大、最好及最美丽的公司),芬兰对电子通信有着难以割舍的依赖,正处在“网络化社会”的时代。我们之前提过,芬兰这个国家拥有手机的数量比本国人口的数量还要多,而且目前科学家们致力于研究合适的方法,以便能在人出生的时候就把手机缝在身上。
就这样,我坐在那儿,思考着关于“电子通讯”这个话题该说些什么。噢对了,有一点我忘了说,除了我之外,现场的其他嘉宾都是一些准备上台讨论技术的哲学家。这毕竟是伯克利大学啊,他们学校最重视两样东西了:伯克利的政治学专业和伯克利的哲学家。
所以,管他呢。反正,他们学校要是让在场的哲学家讨论技术的问题,那我何不作为技术专家来讨论哲学问题呢?谁敢说我没种?也许他们会说我是愚蠢到家了(嘿,他们可能真的说了),但谁敢说我是胆小鬼?
不会的,这个极客很有种。
所以我就顺着我的话题一个劲儿地思考,好在第二天站在讲台上有话说。(我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准备演讲稿的。所以演讲前的那个晚上,你就会见到我为隔天的演讲担心不已。)我就这么苦苦挣扎着,盯着“电子通讯”左思右想,电子通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诺基亚及其他所有的通讯公司最终又会如何发展呢?
想来想去,我觉得我能干得最好的还是解释生活的意义。
其实不能算是“意义”吧。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生活的法则,没准以后还能称为“林纳斯法则”。它与物理学上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差不多,但不是用来解释宇宙的退化次序,而是生命的进化。
我说的这个“进化论”可不是达尔文的那个进化论,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针对Webrush的听众,我更感兴趣的是社会是如何进化的,以及人类是如何从工业社会过渡到信息社会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让自己的演讲变得动听,要是能在一次座谈会的时间内说服在场的观众就更好了。每个人在那场活动中都有各自的议程安排,而那天我的安排是与两位著名哲学家进行小组讨论,并且活着回来。
那么,社会为什么会进步呢?其驱动因素是什么,真的是科技吗?科技似乎已经是公认的因素了。蒸汽机的发明使欧洲进入了工业社会,最终诺基亚和手机又使我们进入信息社会,真的是这样吗?大概只要是哲学家就会这么认为吧,而且他们似乎对科技如何改变社会的这个过程很感兴趣。
我呢,作为一个技术专家,却认为科技其实什么也没推动。应该是社会改变了科技,而不是反过来。科技只不过限制了我们做某件事能达到的程度,以及我们完成某件事的最低成本。
科技,和它创造的所有产品一样,就目前而言都是愚蠢到家的东西。科技唯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你能用它来干些什么,而且它背后的驱动因素实际上就是人类真正的需要和兴趣。如今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沟通已经很少了,因为我们有了新的沟通方式。新的沟通方式能够得到广泛的普及,正是因为人类生来就爱嚼舌头,他们想要交流;就算没有沟通的渠道,他们也会去创造。诺基亚就是这么来的。
因此我认为,要了解社会的进化,我们必须知道是什么在真正地驱动人类。是金钱,是成功,还是性?到底是什么动机从根本上驱使着人类做他们正在做的事?
最明显的动机,大家应该都没有异议吧,就是:生存。毕竟生存定义了生活,人是要生存的。这可不像盲目地跟从热力学第二定律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在一个对构成了生命基础的复杂事物与规则充满敌意的世界里生存。总之,生存就是头号动机。
为了给其他动机排序,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它们和那个纯粹的生存动机相差有多远。问题不在于“你会不会为了钱去杀人?”,而在于“你会不会为了钱去死?”。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把金钱从“根本动机”那张单子上剔除掉。
但显然的,世界上还真有人类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有许多关于人类,或者是动物的英雄故事,他们愿意为了更伟大的事情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因此单靠生存动机并不足以推动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
我在伯克利大学的演讲中提到了其他几个动机,这些动机很简单,在讨论小组里面也没有什么异议。至少有人对我说的动机表示赞同(或者,他们表示赞同只是出于礼貌,因为不好拂了领事馆的面子)。人类愿意为之牺牲性命的事物不多,但我敢打包票社会关系肯定是其中之一。
人们因为社会关系这个动机而献出生命的例子实在太多了,从文学作品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献出生命,不是因为他们想得到诸如性这种愚蠢的东西,而是他们宁愿死去,也不想失去彼此间特殊的社会关系),到愿意为了自己的国家和家庭牺牲生命的爱国战士(对他们而言,这些就是社会关系)。所以,把“社会关系”列为第二点动机吧。
第三个动机也是最后一个,就是“娱乐”。这个听起来或许是陈词滥调,但它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动机绝对是毋庸置疑的。每天都有一些人死在了他们仅仅是为了好玩才做的一些事情上。就比如说,坐在飞机里本来平安无事的,有些人偏要跳出机舱玩滑翔,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有趣。
娱乐不一定非得是指某些老掉牙的东西。它可以是一场国际象棋比赛,也可以是一次对“世界如何运转”这个问题的思考,还可以是对新世界的好奇和探索。娱乐能驱使人们为了从外太空看清地球的面貌,而自愿坐在一支装着数亿磅烈性炸药的狭窄火箭里,所以娱乐当然可以称作“动机”。
总结一下,我说的三点动机依次是:生存,人在社会秩序中的位置,以及娱乐。就是这些动机驱使我们做我们正在做的事。除了这三点,其他的那些所谓动机,顶多是像社会学家所说的“突现行为”(emergent behavior),这种行为基本都是出自一些更加简单的规则。
但仅仅说“驱使人类的只有这些动机”是不够的。单靠这些,还不足以形成有关生命的理论。有意思的是,这三个动机有内在的先后次序,只要是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它们就会依次显现和发挥作用。受这三个动机驱使的,可不光只有我们人类,在其他生命体的生存和进化过程中,它们也会依次显现和发挥作用。
生存,社交,获得乐趣,这就是它们显现和发生作用的次序。这也就是我们选择Just for Fun作为书名的原因。因为似乎我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为了寻求乐趣,至少如果我们目前可以算是进化得足够高级的话,那我就有资格说,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你不相信?
看看我们是如何把动物分为“低等”动物和“高等”动物的吧,这都是从生存的角度出发的。进化的规模越大、等级越高,就越有机会建立社会模式,蚂蚁就是如此。虽然它们在进化排行榜上排名靠后,却也有着森严的社会模式,并且社会秩序阶段终究会向娱乐阶段发展。不过,蚂蚁确实不会做玩弄食物的事……但猫可经常这样做。当然了,蚂蚁也不享受性。
没错,性就是一个浅显的(也是愉快的)例子。我并没有说它本质上是几个根本动机之一,但是作为人类的一项基本行为,性经历了整个生命的进化历程,所以它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毫无疑问,这玩意刚开始只是一种纯粹的生存手段。毕竟,从生存的角度来说,连植物都有“性生活”。而且在数十亿年前的某个阶段,对于单细胞动物来说,性还真是一种再单纯不过的生存手段,不过这些单细胞动物通过缓慢的进化最终变成极客和其他人类。同样毫无疑问的是,性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从一种纯粹的生存手段进化成一种特殊的社会行为了。举行结婚仪式或者其他许多为了获得性福而准备的仪式,可不是只是人类才有的行为。想想沙丘鹤的“求偶舞蹈”,顺便说一下,它们一辈子就一个伴侣。是为了生存下去才要寻找伴侣的。实际上,各种生物社会每天消耗在求偶仪式上的能量简直不计其数,它们的动机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为了繁殖下一代。
性的娱乐方面呢?也是这样,我向你保证。不是只有人类才懂得用性创造欢乐,这个星球上进化得最好的物种似乎都懂得从性中获得最大限度的愉悦,这些现象大概不是巧合吧。
从生存到社会行为,从社会行为到娱乐,这一进化无处不在。就拿战争来说吧。战争最初明显是一种生存手段,为了占据水源,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挡道的家伙干掉,因为那家伙正好也想把水源占为己有。长久以来战争就是一种维护社会秩序的手段。随着CNN电视台的出现,战争成了娱乐。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些进化都是不可避免的。
文明本身也遵循着相同的模式。最初这是一种集中群体的合作和力量来确保生存的手段。这不是人类特有的。绝大多数动物,甚至连植物都会建立社群,以便更好地互相帮助并生存下去。有意思的是,社会就是这样,都是从以生存为本逐步向更高级的社会化演变;所有的人类文明,最终都在建造更宽广更耐用的公路和更好的通讯频道的行为,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实现社会化。
最后,文明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娱乐阶段。看看罗马帝国,他们不仅以修建马路和建立强大的社会秩序而闻名,而且,尤其是后来,以娱乐生活的发达程度而闻名。
或者看看今天的美国。电影和电脑游戏行业难道不是正在将美国引入娱乐化社会吗?这点应该不会有人质疑吧。这些东西以前还是利基市场里的东西,现在它们已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中最大型的产业了。
而且,作为一个技术专家,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种进化模式正在我们创造的技术世界里重演。我们把现代技术的早期阶段称为“工业时代”,但实际上这个阶段应该叫做“工业的生存时代”。技术,直到不久前,还只是为了生存得更好些,例如为了更快更好地织出布匹,为了更快捷地运送商品。这就是所有技术得以开发的最初动机。
我们将当前的这个时代称之为“信息时代”。这个时代较之以往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这个时代里,科技被用于通讯和传播信息,这是相当社会化的行为,已不仅仅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了。不只是互联网,事实上,许多技术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使得互联网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巨大路标:在工业化国家里,一旦有了互联网,就意味着人们已经将生存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且一夜之间,科技的第二阶段到来了,这是一个巨大而激动人心的进步:通讯技术社会化的阶段已经到来,于是运用技术不仅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而且是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然了,终极目标对我们来说仍是海市蜃楼。进入信息化社会之后,就应该向娱乐化社会过渡了。在娱乐化社会里,全天候无间断的互联网和无线通讯已被视为理所当然,也就不再引人注目了。到那时,思科公司已成往事,世界将由迪士尼公司说了算。或许这个时代离我们已经不再遥远了。
说了这么多,这些到底都意味着什么呢?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我对“生活的意义”的这点看法并不能真正指引你去做应该做的事,它顶多是说:“是的,你应该奋斗,但生活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享受乐趣。”
从某些方面来说,生活的意义的确如此,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人们愿意甚至渴望在互联网上为Linux这样的项目工作。Linux能同时满足两个动机,于我,于他人,都是这样。生存是理所当然的,而Linux能使人们通过挑战智力获得乐趣,又能通过参与开发工作而获得一种被社会需要的满足感。我们也许并没有多少机会见面,但电邮也不只是干巴巴地交流信息,在交流的过程中邮件已经成为友谊和其他社会关系的纽带。
也许这也意味着,如果我们有幸与宇宙中另一智能生命体相遇,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可能不是“带我去见你们的领导”,而是会说:“哥们,你们的派对开得正欢嘛!”
当然了,我说得不一定对。
2001年Linus与人合著了他的自传《只是为了好玩》,也是唯一一本关于他的传记。这部自传风趣幽默,充满极客风格,向读者展示了林纳斯如何用自己精彩的编程人生和对自由软件的热爱演绎现代社会中一个书呆子的胜利。13年后我们重新翻译出版这位最有影响力发明家一的传奇经历,期待与更多人一起探寻如何以“一切为了好玩”的态度对待技术、软件和人生…… 本文节选自《只是为了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