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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七、精分患者白居易
在上一章，咱们讲了悼亡诗圣手元稹，接下来咱们继续聊他的好朋友—— 
白居易这个人想法比较复杂，有点精分 的倾向。简单地说，他的脑袋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儿：
两个小人整天打来打去，谁占了上风，谁就能主导白居易的思想。
这一打就是三个回合，所以白居易的一生，大致分成了这么三个阶段：
一、兼济天下
我们之前说过，安史之乱后的唐朝，国力衰落得就像玩蹦极，还是不拴绳的那种。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很怀念盛唐时代，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白居易也深受影响，他从小的梦想就是：
让国家强大起来，实现盛唐梦!
所以在这个回合，兼济天下小人赢得毫无悬念。
传说白居易还是个小文青的时候，有一次去拜访当时的文化界大V顾况，刚一见面就被顾况损了一通。顾况边说边看白居易的作品，突然注意到一首诗：
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顾况觉得这诗写得太好了，当时就改口说：
这个故事只是记录在野史中，据《旧唐书》的记载，顾况没那么多废话，只是称赞白居易的诗写得挺好的。
真有才的白居易29岁就考中了进士。按唐朝的规矩，想做官还要参加吏部的考试，不过这对白居易来说没啥难度。他顺利地通过考试，做了校书郎。
更让白居易高兴的是，在这里他遇上了他的好朋友元稹。
后来，白居易和元稹的校书郎三年任满，两人一合计，决定参加制举。
考中以后，白居易被分配到周至县当县尉， 大概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周至县就在长安附近，在这种地方做县尉，日后妥妥是要高升的。
在周至县，白居易和几个朋友出来游玩，玩着玩着就聊到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绯闻。白居易大笔一挥，写下了为他圈粉无数的《长恨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节选自《长恨歌》
这几句大概是说，在天愿为比翼双飞鸟，在地愿成为连在一起的树。天地长久，总会有个尽头，但是这生死离别之恨，却永远没有尽头。
前面我们说过，白居易很希望国家能回到强盛的状态。出于这种心态，他对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也是很惋惜的。
所以这首诗，其实包含了这么两种感情：
不过，关于《长恨歌》的主旨有很多争论，这里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
但是光怀念盛唐不行，怎么才能让国家再次强大呢？白居易和他的诗人朋友们祭出了一个大招—— 新乐府运动
这次运动是对大多数诗人的一次灵魂考问：写诗有啥用？
从周朝开始，朝廷就有专人到民间搜集诗歌，看看老百姓都在唱啥，能不能吃饱穿暖。
后来有了专门负责采诗的机构，这就是乐府，搜集上来的诗就是乐府诗。
随着诗歌的发展，它反映老百姓生活的作用慢慢变小了，大多变成了文人抒发自己情感的工具。白居易觉得这样不行。
按他的意思是，写诗写文章，不写点时事，不反映点老百姓的生活状态，那还有啥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从这时开始，白居易就开始写很多反映时事、揭露社会黑暗面的诗，这就是新乐府诗。 比如：
观刈麦(节选)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这几句诗描写的是一个抱孩子的贫穷妇女，因为家里的田地都用来抵税了，只能靠捡麦穗生活。
这类反映现实百姓生活的诗，白居易后来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
讽喻诗
其中有一些诗传到了当时皇帝的耳朵里。这个皇帝就是开创元和中兴的唐宪宗。
唐宪宗这时候即位也没几年，正想大展身手，觉得白居易不错，就把他破格提拔为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这个职位可不简单，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白居易算是进入了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
据说，当时和白居易同为翰林学士的有六个人，其中有五个做了宰相，唯一没做宰相的就是白居易，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没过多久，白居易还加了个左拾遗的头衔。左拾遗是个谏官，皇帝这么做相当于让他奉旨挑刺。
受到这样的重用，老白同志十分激动，然后一口气写了五十多首讽喻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节选自《卖炭翁》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用半匹红纱一丈绫，换来了千余斤的炭，典型的强买强卖。白居易把这事写成诗，就是为了揭露这种黑暗的现实。
此时的白居易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离兼济天下的志愿越来越近。他脑袋里的兼济天下小人，也把独善其身小人打得半死。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事你以为是开始，其实已经是巅峰。
二、摇摆不定
在这个阶段，白居易的脑袋里，兼济天下小人和独善其身小人主旋律就是—— 
故事是这样的：
白居易写讽喻诗，可是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这帮人一直在找打击白居易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白居易四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他必须回家守孝。等他再回到朝廷的时候，做了太子的左善赞大夫，主要工作是教太子做人的道理。就在这个时候，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朝宰相上班路上被人给宰了!
白居易觉得这事不能忍，立马上书请求追查凶手，这下他摊上大事了!
唐朝官场“规矩”：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干好自己的事。白居易已经不是谏官了，却干了谏官才能干的事，这就叫越职言事， 犯了官场大忌。
可算是逮到机会了，官员们纷纷表示要严办白居易，结果，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
因为写诗得罪了人，被贬到外地，这时候的白居易一定明白了什么叫诗和远方——听说白居易被贬，好朋友元稹马上写了首诗表示震撼：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注：白居易，字乐天)
大概意思是说，灯火昏暗，影子乱晃，突然听说白居易被贬了，大病中的我立马惊讶地坐起来，只看见阴暗的风雨吹进破窗。
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会弹琵琶的女人：
琵琶行(节选)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琵琶女向白居易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嫁给商人，却被无情抛弃，过得很悲惨。
白居易一听就想到了自己，我不也是被朝廷抛弃了么？于是接着写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节选自《琵琶行》
意思是说，咱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同病相怜，今日相逢也不必问以前是否相识。
后来，虽然白居易再次被调回朝廷，但他参与的主要都是一些文化上的工作，很少再参与政治。
有一次，河朔地区(大致是今天的山西、河北、山东一带)出现叛乱，白居易上书提了点建议，结果根本没人理他。
此时的朝廷越来越乱，什么藩镇、太监、党争，白居易再也不想蹚这浑水了。
到了这个时候，白居易脑袋里的独善其身小人似乎变得越来越强大，此前二者相持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三、独善其身
第三回合，独善其身小人华丽逆袭，成了白居易思想的主导。
说到独善其身，你以为就是支个棚子，开片荒地，从此以后就隐居田园了么？
当然不是!
对白居易来说，“独善其身”是他远离政治上的斗争以保全自身的方式。按他自己的说法，这叫作中隐。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节选自《中隐》
不过远离斗争归远离斗争，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白居易还是要给老百姓做些事的。
前面说到，朝堂上越来越乱，白居易为了保全自己，申请到杭州做刺史。
到了杭州，白同志为了造福百姓，开始搞基建。
疏通杭州的六口古井，解决当地老百姓喝水难的问题。
在西湖修白公堤，积蓄湖水，用于灌溉，解决旱灾问题。注意这个白公堤，和现在西湖的白堤不是一回事。
之后，老白被调到苏州，继续服务百姓。苏州也有个白公堤，就是他修建的。
在外地做了几年官，白居易又回到朝廷。
这次被封了一个实权职位：刑部侍郎。但白居易实在不想再参与“权力的游戏”了，所以没干几天，他就称病请求到洛阳当官。
在洛阳的官职种类繁多，其中大部分都是闲职，用来躲避朝廷纷争再好不过了。
本着这样的想法在官场混，还真帮白居易保住了一条命。
在白居易64岁那年，朝廷上发生了一件血案——
甘露之变
故事简单说就是，皇帝不满太监专权，找了几个大臣计划除掉为首的几个大太监；结果事情败露，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太监反杀。
最后皇帝被太监们控制，牵连其中的大臣被杀了一大堆，里面包括当时的宰相。
白居易这时候正猫在洛阳呢，听闻这个消息，非常震撼，就写了首诗：
麒麟作脯龙为醢(hǎi)，何似泥中曳尾龟？
——节选自《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
大概意思就是，麒麟和龙因为珍贵被做成了菜，各位大臣是麒麟、是龙，然而下场就是被一刀宰了，哪里像我这个躲在泥里的缩头乌龟呢？
这之后的白居易，几乎一直在洛阳做官，手上有点闲钱，就做做慈善。
他的好朋友元稹去世之后，家人来找白居易写墓志铭，然后给了白居易一大笔钱作为稿费，白居易转手就捐给了寺庙。
洛阳附近的龙门山有很多险滩，过往的船经常在这儿遇险，白居易就出钱找人，把险滩里的礁石除掉。
白居易的晚年，没事就研究研究佛家和道家，有时也怀念一下他的老朋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刘十九》
白居易七十五岁的时候逝于洛阳，在他死后，一个叫李忱的人为他写了一首诗：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吊白居易》
这个李忱就是当时的皇帝唐宣宗。能让皇帝亲自写诗纪念，这在诗人中，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白居易常常被人和李白、杜甫一块提及，不过他的诗却和李白、杜甫有些不同：
李白的诗：有啥说啥，我就是我，开心不开心都要写出来。
杜甫的诗：无论他自己处于什么境遇，始终保持着忧国忧民的状态。
那白居易的诗到底好在哪里呢？简单地说，有两个特点：语言通俗，用法多样。
一、语言通俗
白居易有一部分诗语言很通俗，主要走的是群众路线。
传说，白居易写诗要做到“老妪能解”， 意思是要让不识字的老太太也能听得懂。
因为拥有这个技能，他的诗在民间影响很大。
二、用法多样
白居易在不同的场景会写不同的诗，他的诗大概有四类：
- 和朋友唱和的诗
和朋友相交，一般人的感情都在酒里了，而白居易谈感情是用唱和的方式进行的。最有名的就是他和元稹的唱和。
唱和这种玩法其实很早就有了，但是白居易玩的不一样。他和元稹的唱和诗，有一个很大的特点：
长
这种玩法引起了一种风潮，大家纷纷效仿，但难度也很高。白居易有个朋友叫李绅，就是那个写“锄禾日当午”的，让他写这种诗就有点困难。
- 感情一到位就写的诗
每个人都会遇上让自己很有感触的事，当白居易碰上这种情况，他就会写诗。
《长恨歌》和《琵琶行》就属于这类诗，这两首诗也让白居易名满天下。
不过这在白居易看来不过是小儿科，他真正在意的是后面要说的两类诗。
- 表达乐观知足的诗
咱们之前说他的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其中那个独善其身小人对应的就是这类诗。
这类诗叫闲适诗， 表现的是白居易乐观的处世态度。朝廷上打成一团？离他们远点就好。工作是老板的，生活是自己的，要享受生活，独善其身。比如这首《钱塘湖春行》：
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这首诗正是作者为了远离党争，跑到杭州做刺史时所作的。主要写的是早春时候的西湖，读的人不仅能感受到西湖的美丽，甚至能感受到白居易在西湖悠闲散步的情景。
白居易小时候身体比较弱，却活了75岁，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大概起了不少作用。
- 反映时事的诗
兼济天下小人所代表的，就是讽喻诗。
这类诗主要的作用就是：回归诗歌本来的作用，反映现实，反映百姓生活。
白居易靠着讽喻诗完成了他兼济天下的志向，解锁了他最大的成就—— 新乐府运动
除了回归诗歌本来的作用以外，有些奏折上不好说的朝廷黑暗面，白居易把它们统统写成诗。从这种意义上说，讽喻诗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奏折。
白居易引领了新乐府运动，开创了一种新的诗体和风格。这是他作为一个诗人最大的贡献。
好了，关于白居易我们就写到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