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晚唐第一诗人李商隐

话说在盛唐诗坛，啥都缺，就不缺诗人。田园多宅男，边塞出愤青，还有一个巅峰组合：李白 和杜甫。

到了中唐，有些人觉得诗都被盛唐给写绝了。不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白居易和元稹搞起了新乐府，韩愈和孟郊走向奇险的路线，中唐开创了唐诗的另一座高峰，还一点不比盛唐差。

到了晚唐，当时的人认为，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了，唐诗到了这个时代，看样子是要烂尾的节奏。可是，有个人仅凭一己之力就给唐诗续了命，他就是—— 李商隐

如果要选出唐诗历史上最具代表性、开创性的顶级诗人，那应该是下面这样的。

盛唐：李白、杜甫、王维；

中唐：白居易、韩愈；

晚唐：李商隐。

李商隐是晚唐最杰出的诗人，没有之一。晚唐虽然有众多诗歌高手——杜牧、温庭筠、罗隐、司空图， 但只有李商隐开辟了全新的小宇宙。

不信？让我们先来看首诗：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到这首诗，有没有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看不懂没事，因为至今还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搞懂了，所以，这首诗也被称为千古第一谜诗。

著名的思想家梁启超 曾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

你可能会说：不就是一首诗，至于么？那我们可以来看看这首诗到底讲了啥。

先说题目。最早的诗是没有题目的，后来因为篇目太多，所以人们给这些诗加上了题目。《诗经》里的题目基本上都是后人给加上的。后来，诗人都会习惯性地把题目写得很直白，比如：

而《锦瑟》这首诗，李商隐直接取第一句诗的前两个字为题，所以光看题目，根本不知道他想写什么，这其实和没有题目也没啥区别。

再来看看诗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装饰华美的瑟，为啥会有五十根弦？每一弦、每一柱都让我追忆起自己美好的青春。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庄周向往那自由自在的蝴蝶，望帝的美好心灵和行为感动了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月光映衬下，沧海鲛人流下了眼泪；阳光照射下，蓝田玉石化作了青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些美好的事，只能留在回忆当中。只是当时的人看那些事觉得稀松平常，并不知道珍惜。

是不是蒙圈了？李商隐的诗难就难在典故的运用大量，他把典故都给用绝了，江湖人称：獭祭鱼。

这个外号是在讽刺李商隐，说他每次写诗之前，都会把一大堆古代典籍整齐地摆在桌子上，然后才开始写诗。

水獭捕到鱼后，并不是直接吃掉，而是把鱼摆在水边，好像摆供品祭祀。所以，李商隐才会被叫作獭祭鱼。

也就是说，李商隐的诗更像是典故串烧，又因为他使用的往往不是典故的原意，所以理解起来很费劲。《锦瑟》就是这样一首典型的看不懂的诗。

类似的诗在李商隐的诗集里还有很多，尤其是他的无题诗，几乎每一首都是这种类型。不同的人解读就会有不同的看法，简直就是——

李商隐开创了诗歌朦胧风格的先河。他和白居易崇尚的通俗易懂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他是开辟了唐诗的新次元，一点都不过分。

但是!

李商隐在诗歌上有多成功，他的人生遭遇就有多悲剧，堪称唐诗史上第一倒霉蛋。

李商隐的一生中舒坦的日子特别少。他从小就很苦，9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商隐就是如此，11岁就得打工贴补家用。

由于贫寒的出身，李商隐最大的希望就是日后能做个大官，光耀门楣。

他常常向往着干出一番大事业，然后归隐江湖。他希望自己能做出扭转乾坤的大事业，然后像范蠡一样逍遥泛舟。总结一下，李商隐就是希望自己以后能笑傲江湖。

永忆江湖归白发，

欲回天地入扁舟。

——节选自《安定城楼》

那李商隐成功了没？

当时牛党有个领袖叫作令狐楚，他觉得李商隐这小伙子贼有才，就把李商隐招为幕僚。令狐楚不仅将自己最拿手的四六骈文传授给李商隐，还让儿子令狐绹(táo)和李商隐好好做兄弟。

据说令狐楚的骈文 、韩愈的古文 以及杜甫的诗歌， 在当时被公认为三绝。 具体多厉害大家自行体会吧。李商隐也得到了他的真传，写四六体骈文的水平堪称一绝。

令狐楚简直把李商隐当儿子看。当时令狐楚有个好朋友，就是咱们熟悉的白居易。 白居易是李商隐的超级粉丝，他曾经说，下辈子能够成为李商隐的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有了令狐楚这个超级靠山，李商隐没了后顾之忧，全力以赴地参加科举考试。可万万没想到，李商隐屡考不中。终于有一次，当时的考官问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

于是，李商隐高中了进士。你以为他这就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你错了!就在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令狐楚去世了。

在那个时代，靠山没了，还想大干一场简直是妄想，那该咋办呢？

李商隐病急乱投医，他投靠了一个叫作王茂元 的人。王茂元其实也是李商隐的超级粉丝，被他的才气深深折服，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小女儿嫁给了李商隐。

可问题是，王茂元是李党 的人。要知道令狐楚和令狐绹是牛党 的人，他们和王茂元是死对头。他们对于李商隐这种吃里爬外的行为非常不满，都搞不清楚小伙子到底要闹哪样。

其实李商隐作为一个出身普通的文人，无非就是想得到前途光明的机会，就像现在很多人找工作一样。他的想法很单纯，但牛党和李党的成员并不这么看。

更不幸的是，这之后李商隐的母亲去世了，而等他从家里守孝回来，没多久王茂元也去世了。

是的，王茂元这一死，李商隐的处境就尴尬了。牛党看他不是个东西，李党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属于哪派。于是，他在官场有点混不下去了，开始到处碰壁。

李商隐的一生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每一次试图融入官场，都以失败而告终，堪称官场第一毒瘤。

我们可以来快速过一遍他的官场经历：

发现了没？

李商隐只要跟了谁，那个人要么突然去世，要么被贬，只有最后一位柳仲郢体质清奇，扛住了。

李商隐的实力虽然堪比大唐扫地僧，同时也是大唐第一扫把星，诠释了什么叫作“用生命在克老板”。

为了能混出名堂，李商隐曾多次给官场的大佬们写信。

那些看起来像情诗一样的无题诗，有人认为是李商隐写给令狐的，希望令狐能拉自己一把。

除了令狐绹，还有我们熟悉的杜牧也收到了李商隐的求助。但杜牧估计是怕了李商隐这个扫把星，所以并没有搭理他。

满腹才学的李商隐终究没有实现光耀门楣的理想，他一生十分困顿，始终没有担任过高于六品的官员。最终他在45岁的这一年去世了。

他的一个朋友为了缅怀他，写下了一句诗，很能概括李商隐的不幸：

虚负凌云万丈才，

一生襟抱未曾开。

对于李商隐这样的大才子来说，这45年的人生简直就是煎熬，他的遭遇也造就了他的诗。

他会想起汉代的大才子贾谊：空有一身的才华，却只能被埋没。

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贾生特指贾谊，就是那位写《过秦论》的汉朝大才子。他特别有才，可惜被老臣排挤不受重用，一生过得很惨。李商隐用到贾谊的故事，是想说：我难道也是因为有才，才跟贾谊一个命？

李商隐常常自比大才子贾谊和扬雄，可这两位虽然遭遇也不好，但最起码，贾谊和扬雄的命比李商隐要好得多。

倒霉到爆炸的李商隐，看到蝉栖高饮露的个性，就联想到自己的仕途不顺：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蝉》

古人心里不爽，常常会登高，李商隐也不例外。话说一天傍晚，李商隐心情不爽，驾着车登上了古原，看到夕阳下的景色，他不禁感慨：

夕阳啊，无限美好，只不过接近黄昏。

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李商隐的一生颠沛流离，有一次在旅途中，孤单的李商隐感慨道：

你问我啥时候回家，我其实也不知道，巴山这地方连夜下着暴雨，水都涨满了秋池。我幻想着有一天，和你一起坐在家里的西窗下，一边剪烛，一边给你讲述我在巴山夜雨时对你的思念。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是李商隐人生的常态，连妻子去世他都没来得及赶回家。

至于《夜雨寄北》这首诗到底给谁写的，目前争议很大，也有人认为是写给令狐的。

细数唐朝历史上的那些伟大诗人，真正具有原创实力的诗人，分别是盛唐的王维、李白、杜甫， 中唐的白居易 和韩愈， 晚唐的李商隐。

支撑王维面对复杂的官场斗争和动荡的安史之乱的，是他对佛学的信仰。 于是，佛系的王维把禅意带入了他的诗中。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节选自《终南别业》

支撑着李白的是他的狂傲， 是那个不着边际的梦想。 于是，李白把他的迷之自信写进了他的诗中。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节选自《将进酒》

支撑杜甫的则是“情”，是体察万物的那种细致入微的忠厚之情。杜甫把自己对于苍生的情都写进了他的诗中，与其说他是个诗圣，不如说他是一个“情圣”。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节选自《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支撑韩愈的是儒家士大夫兼济天下的理想。

在韩愈的一生中，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挫折，他都在奉行自己的理想。他把自己对于儒家的信仰写到了他的文章中。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而白居易对于人生的看法则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用诗来讽喻，用诗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但当他发现一切不值得时，他可以果断抽身，躲到自己内心的港湾里。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节选自《问刘十九》

那李商隐呢？

李商隐和其他诗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不按套路出牌。

李商隐的许多诗名为“无题”，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取什么题目，“无题”尽数是李商隐内心真实的感受。

别人写诗，会写景、讲故事、抒情，而李商隐从头到尾都在描写“求而不得” 的情感，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他的诗很难懂。虽然难懂，但他的诗却是真的美。

梁启超 还说：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知道了这些，我们再来感受两首最有名的无题诗：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中小学生必背诗词

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关于李商隐，我们就讲到这里。

李商隐也是我们唐诗系列的最后位诗人，唐诗系列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我们将开启一个新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同样有我们熟悉但又陌生的人物，敬请期待《半小时漫画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