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实是人对媒介的习惯。

· 媒介的作用是认知，媒介是认知的指代。

· 信息是认知的影子，是媒介的含义。

· 信号是信息的载体，信息是信号的含义。

· 创作是人的第六感觉，感觉与创作一起是互动。

· 人们利用感觉来认知世界，人们利用创作来改造世界。

· 媒介决定了人类活动空间的组织方式。

· 信息化不仅仅描述世界，也在重构世界。

认识媒介

媒介的进步是为了实现更便捷、更有效的联系，但所有技术进步也都可能被滥用，信息的大门刚刚打开而泡沫化就大行其道，常常是因为我们对媒介机制缺乏正确的认知。

问题与思考

1. 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地面是自然媒介还是人造媒介？

2. 传输和复制分别以什么方式突破了时间、空间限制？

3. 媒介本义与媒介含义有什么区别？

4. 机械媒介的含义是用什么形式体现出来的？

5. 电子媒介为什么不需要考虑传输过程？

6. 信号、信息、符号有什么联系？

7. 电子媒介的速度是机械媒介的极限，电子媒介没有效率需要考虑吗？

我们生下来，通过眼睛观看，通过耳朵倾听，看与听感觉到外面世界的存在，如果把眼睛蒙上、耳朵堵上，那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丰富多彩，都无法知道。

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开始于对媒介的感觉。

自然媒介：实现感觉

自然媒介是人与外界的天然联系，最早提供了我们熟悉的真实性。

人的感觉有多少种？或者说人通过几种方式来认识世界？人有五种感觉器官：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对应五种感觉：图像、声音、气味、味道、触觉。对应的动作分别是见色：眼睛见到的是静止或者运动的图像；闻声：耳朵听到的是声音；嗅味：鼻子闻到气味；感触：身体感觉到摸觉。人与动物一样，各种感觉首先是本能的。一个正常的人，不需要学习就能看到色彩，也能听到声音，人们认知外面的世界是基于本能的感觉。

人的感觉有些是直接的，比如味道和触觉。只有舌头接触到食物，才能产生味觉，同样，触摸需要身体接触到物体，比如，手握石头、背靠大树，才能产生触觉。

另外一些感觉不是通过接触得到的，比如，视觉、声觉和嗅觉。眼睛看到的画面，近处的房屋、远处的山不需要接触便可以看得到；耳朵听到的声音，随着距离加大声音会变小，能听到的范围内，耳朵不必接触发声物体；嗅觉的范围虽然更小一些，闻花的香味通常要靠得非常近，但鼻子也不必接触到花。

看到、听到、闻到，不需要直接接触，人们通过媒介来感觉。最常见的媒介就是空气，空气作为媒介是天然存在的，不是人工制造的，所以叫自然媒介。自然媒介是一种笼统的说法，显然，传输声音和传输图像是有区别的，自然媒介可以按照辅助不同的感觉对媒介进行分类：辅助视觉的媒介是色媒介或者叫图像媒介，辅助听觉的媒介是声媒介或者声音媒介，辅助嗅觉的媒介是嗅媒介或者气味媒介。会有人问，有与触觉、味觉相对应的媒介吗？由于触觉、味觉通过直接接触获得，自然媒介中，触觉、味觉的媒介是产生触觉、味觉的物体自己。

看到的世界，是眼睛里的世界

同一种物质也可能成为多种感觉的媒介，比如空气，既是传输图像的色媒介，还是传输声音的声媒介，也是传输气味的嗅媒介。

除了空气之外，木头、玻璃、铁块等固态物体也是自然媒介，耳朵贴在木头桌子或者玻璃垫板上能听到敲桌面的声音，耳朵贴在铁轨上能听到远方火车开动的声音。水也是自然媒介，潜水的人能够听到水被划动的声音。玻璃和水也是双重媒介，既能够传输声音也能够传输图像。自然媒介还有很多，但最常见的是空气。

如果我们按照媒介介质来区分的话，也可以区分成：空气媒介、水媒介、玻璃媒介……

当空气污浊看不清远处的山，回音太大的空房子里听不清说话，人们才会意识到传输媒介的重要。通常情况下，人们看风景、听音乐时，很少感觉到空气的存在，会觉得是眼睛直接看到、耳朵直接听到的，自然媒介常常被人们忽略，人们习惯将自然媒介的感觉等同于真实世界。

人造媒介：模拟物体

制造工具，人类开始践行上帝的造物能力。

自然媒介虽然简便，但受使用时间、空间的局限性很大。气味稍微远一点就闻不到；声音随着距离的增大衰减得非常快，也不能传输太远；图像传输的距离可以很远，星星可以在几光年^[15]甚至几十光年之外，但必须在直线上，并且中间没有阻挡。通过自然媒介只能感觉到现时的情况：表演一结束就看不见，锣鼓声一停也听不到。

媒介为什么能够让人感觉到事物的存在？这要从媒介实现感觉的角度去解释：通过空气能够听到锣鼓的声音，是因为空气的分子把锣鼓震动传递到了耳朵里；通过空气能够闻到面包的香味，是因为气味分子到了人的鼻腔；通过空气能够看到皮球的颜色，是因为空气把气球的反射光送到了人的眼睛里。媒介让人产生感觉的是信号^[16]，换句话说，人能够产生感觉是因为媒介传输了信号，信号是一种运动形式，实现声觉是机械运动的机械信号，实现视觉是电磁运动的光信号，实现气味和味道是分子运动的化学信号。

如果不需要事物也能够向器官传递信号，模拟看到物体相同或者类似效果，那么人就“造出”了媒介：人造媒介。

自从早期人类用树枝、石块在地上涂画，辅助视觉的人造媒介就开始了，看地上的图画和看外面的风景具有相同的目的：人通过眼睛来认知世界。当然，画在地上的图画显得有些粗糙，与直接通过自然媒介看到的风景存在差异，显得不够真实，或者称为失真，但这不影响人造媒介能够辅助人们看到世界。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们不只有用树枝在地上的画轮廓，还能用彩笔画出对应的色彩，到照相机问世以后，拍照得到的图像与真实的世界越来越接近了。

乐器可以看作是辅助听觉的人造媒介，人们用乐器来模拟自然界的声音，听乐器与听鸟鸣一样，是用耳朵来认知世界，由于乐器在许多时候与自然界的声音差异太大，人们并没有把乐器看作媒介。麦克风、扬声器是通常能够理解的辅助声音的媒介，随着技术的进步，它们发出的声音与真实世界的声音也越来越接近。

人造媒介突破了感觉事物的时空限制。新造的媒介对人要有用，必须让人能感觉到，人通过五种感觉来认知世界，人造媒介也需要最后表现为图像、声音、气味、味道、触摸才能起到媒介的作用。根据与人不同的感觉对接，人造媒介也可以区分成与耳朵对接的声音媒介：扬声器、无线广播、录音机……与眼睛对接的图像媒介：图画、照片、电视……与嗅觉、味觉、触觉对接的人造媒介还在研究中，尚没有形成实用技术。

人造媒介的发展，经历了机械媒介和电力媒介两个阶段，虽然媒介的升级发展并不是完整的换代过程，让新媒介完全取代老媒介，但新媒介的出现常常驱动着社会形态的变革，社会主流价值很快被新媒介占据。媒介的进化是错综复杂的，一种新媒介的出现，常常具有几种旧媒介的综合能力。

媒介：认知的指代

通过媒介接触到的不是物品，而是物品的指代，媒介的作用是实现指代。

自然媒介与人造媒介的区别是自然媒介很难被人感觉到，人造媒介容易被人感觉到。人通过照相机看山的时候，会得到山的镜像——照片，从照片能够看到山的样子，但照片毕竟不是山，照片是独立的媒介，即便照片再逼真，人都能够区别出照片和山。人眼直接看山的时候，人们只看到有山，却找不到一个类似照片、可被感觉到的独立的媒介^[17]。在人们的理解中，自然媒介藏在器官感觉的背后，人造媒介则是独立的、带有物体的镜像，正因如此，传统的研究常常没把自然媒介作为媒介对待。

如何来看待那些照片呢？一张空白的相纸，我们把它作为一张纸来看，看纸的大小、颜色、纹理，我们知道有一张纸存在。如果相纸上洗出了照片，照片是一朵花，我们再看到它，当然你还可以把它作为一张纸来看，看大小、颜色、纹理，但是，通常我们不会把它当作纸来看，我们把它当作一朵花来看，看花的颜色、大小、盛开情况，没错，我们对着一张纸，但我们把它看作一朵花。

人们看到相纸，感觉到的不是相纸而是远处的风景，这称为媒介指代^[18]，所谓指代是说媒介表现的不是自身而是指代其他物体，被指代的其他物体是媒介的意义或者叫媒介的含义^[19]，相对于指代，媒介自身则叫作本义，以拍摄了山的照片为例，相纸是本义，山是含义。指代是媒介的根本特征^[20]，媒介之所以成为媒介，就是因为媒介能够实现指代，通过指代，媒介替代原本要直接才能看到的物体，人们才能通过媒介来看到本来看不到的世界。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人们通过电视屏幕看到的不是屏幕玻璃而是画面上的世界，这是电视屏幕的指代。

山、电视上的山、画出的山都一样是指代

媒介与数学、物理等理工科的考虑角度不同，比如，物理上一个球几斤几两，跟有没有人看到球没关系，球的重量不受人的主观影响，而媒介则以人为中心，糖是甜的，并不是一个客观的结论，同样放一勺糖，小孩子觉得不甜，老人已经觉得甜得没法吃了，在一些人觉得菜很咸的时候，另一些人可能觉得没有入味……媒介是人与世界的联系，是人的看法，不是所谓客观，正如味道的咸淡，是人的主观感觉。

媒介指代也一样非常主观，许多旅游景点的导游会告诉游客，对面的山是一只趴着的猫，大家一看可能也觉得是一只猫，但是如果没有导游提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看出是猫，有的人可能觉得是一只老虎，更多的时候，你想到什么，它都会多少有点像什么。这刚好说明，通过媒介指代觉得像猫或者像老虎，一定要针对人才有意义，没有一个人去看、去理解的话，山头永远不会变成猫，它只是一座山，印有山的照片永远只是一张相纸。当然，媒介指代也不会是完全随意的，它跟人的经验有关，有频繁交流的人群通常有相同或者相近的经验，一座山看出是猫还是老虎比较趋于相同的结论。媒介指代不是客观的替代，媒介是人认知上的指代。所以，媒介的第一个作用是帮助人认知。

按照媒介指代的意思，人直接看到的风景不是通过照片、电视，甚至3D技术^[21]而是用眼睛直接看到的——也是指代，说自然媒介是辅助器官感觉外界，实际上恰恰说明，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物体，而是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影像，但因为这是我们看到世界的唯一办法，因此我们不认为自然媒介实现了指代，并且，经过亿万年的进化，我们已经习惯把自然媒介的感觉等同于真实，因此，说指代通常针对的是人造媒介。当讨论媒介时，如果不特指自然媒介，通常是说人造媒介。

突破空间与时间限制

复制与传输实现媒介跨越空间、时间。

既然人造媒介与直接感觉到的世界存在失真，那么人造媒介的价值在哪儿呢？

朋友到外地旅游，回来之后把拍的照片给你看，尽管照片不等于真实风景，你却可以看到未曾接触过的世界，从你的角度看，照片打破了空间限制，把远处的风景“搬”到了眼前，人造媒介具有传输的作用；人造媒介也能够打破时间的限制，难得一见的风景、不经常见面的亲人朋友，通过照片可以保存住那个珍贵瞬间，人造媒介具有复制的作用，还可以复制成多份，把不同的人带到不同的地方随时观看。相比之下，自然媒介辅助人体器官实现了感觉，传输和复制^[22]的作用常常被人忽略。

媒介传输不只是把远处的风景“搬”到眼前来实现认知，还可以把认知的镜像传输给别人，两类传输的实现方法是一样的，但意义却不一样，具体使用的时候有不同的要求。

传输和复制是媒介两大能力。人们认知世界的过程能够突破时空的局限，将不在同一个空间或者同一个时间的事物与人联系起来。要注意，并不是所有人造媒介的传输和复制能力都是一样的。比如望远镜，能够看到更远的距离，具有传输的能力，但复制能力跟自然媒介一样可以被人忽略，望远镜不能将远处的风景长期保存下来。

从机械到电力

电力的迅捷彻底撕开时间、空间的障碍，媒介变得透明而真实了。

早期的媒介是机械^[23]媒介，通过机械运动的方式实现。

人们用笔在纸上画图，画图是运动，画的过程将外界风景指代成图画，媒介指代通过运动实现；把图画复制多份，人手来画多份或者通过印刷机，也是机械运动完成的，将画拿到别的地方——传输，当然也是运动实现的。机械媒介的进步是通过改善运动过程实现的。

机械媒介的指代、复制、传输都是通过机械运动来实现的，媒介能力通常都围绕存储、复制、传输的效率来进行，机械媒介的进步就是对运动过程的优化。早期邮递员骑自行车送信，后来条件好了，用电动车、摩托车或汽车送信，汽车比自行车速度快得多，采用汽车送信的效率也就高了很多。

综合效率的提升还取决于其中的转换环节，我们来看一个简化的快递过程：快递员摩托车终端收件，送往城区集散点，各城区集中点再用汽车送到城市的集散点，收件城市集散点送往目的城市的集散点，到了收件城市的集散点之后，再从城市集散点分发到城区的集散点，最后由快递员送货上门。由此可见，快递发出到收到的过程，经过了很多次的中间环节，每个环节需要分拣、调度和运输。快递品质的改善取决于这些环节的落实。

从运动速度的发展来看，自行车每小时十几公里、汽车每小时几十公里、飞机每小时数百公里，过去几十年尤其是近些年进步非常大，不过，人们还是觉得旅程冗长，同城市见一个人需要几十分钟，见另一个城市的人则需要数小时甚至数天，当然，有人可能已经很满意了，但要让人体验得更好一些，时间应该再短一点。汽车能每小时开到一千公里吗？恐怕还需要些年头，一千公里又怎么样呢？到另一个城市打个来回还是需要几小时，这与到隔壁邻居家借点醋相比，太麻烦了，还有，从北京到纽约能像到小区口买袋酱油那么方便吗……

人们能把跨越空间的时间无限制地缩短吗？到世界各地任何一个地方办事儿都像跟在家门口一样？通常我们不会这么想，因为这看上去有点痴人说梦。跨越空间自由运动的想法我们用另一种方式做到了，当你坐在自己房间里想找个人聊聊天，于是拿起了电话开始拨号，假定你人在北京，如果你有两个联系人可以选择，一个是住在你家隔壁，另一个住在纽约，你觉得电话拨出后，哪一个能够先联系上？电话技术发展到现在，联系远在大洋对岸的人和联系邻居相比，电路连接延时不超过1/7秒^[24]，快于一瞬间^[25]，相比于搭讪一个站在对面的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电话不仅让从北京到纽约变得便捷，并且让你无须再对速度评头论足，汽车从家里开到小区口如果需要1分钟的话，你可以吹毛求疵地说可以把时间缩短成30秒，但对于晃一次脑袋都需要半秒到一秒的人类来说，我们会挑剔光速绕地球一周的瞬间延时吗？

电话迅捷的秘密在于采用了电子媒介而不是机械媒介，电子媒介采用电磁感应而不是机械运动来实现媒介传输。人类已知的速度极限是光速，大约每秒30万公里，人们常见的机械速度，时速200公里飞驰的汽车每秒不到0.06公里，时速800公里的超音速飞机每秒也只有0.22公里，相比每秒30万公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按照现在能够想象的机械速度的发展，机械速度提升到与光速具有可比性，还没有任何可行的时间表。不过幸运的是，人类发明了电子媒介，不用花费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机械速度的提升。利用已知的最快速度——光速来传输，直接进入机械速度的极限。

虽然光速是有限的，每秒30万公里，但在人类目前的活动空间范围——地球，即便环绕地球7周，也只需要不到1秒钟，所以，按照人对于延时的感觉，光速可以看成是即时的，不需要消耗时间。这意味着媒介摆脱了时间的束缚，成为实时媒介。

实时媒介首先意味着，机械媒介时代的速度优化将不再有意义，通过过程优化的媒介时代结束了，其次，实时还意味着，任何人类活动空间尺度的两点联系，都已经进入实时时代。

最终速度不再是问题

电子媒介在媒介指代、复制、传输方面具有机械媒介完全不同的特征：从指代上看，已经具有欺骗感官的能力，人们难以区别原始物体与媒介镜像；从复制上看，电子媒介具有零成本复制的能力；从传输上看，在地球上具有实时传输能力。电子媒介打破空间与时间限制，进入可以虚拟真实的时代。

随着技术的发展，媒介从机械的形式逐渐发展到电力的形式。

解读信息

一份报纸、一封邮件、一则新闻，从报纸、电视到网络，信息到底有什么不同？信息总以最简单可靠的方式，减少人与人之间的认知分歧。

问题与思考

1. 信息本身的含义是确定的吗？

2. 我们能不能看到两个完全相同的物体？

3. 同一个物体在不同角度光的照射下能够得到不同的影子吗？同一个物体能够得到不同的信息吗？

4. 符号能够直接映射物体吗？为什么是越简单越好？

5. 编码与数字化的区别是什么？

6. 有真正客观的信息吗？

7. 信息通过什么方式实现媒介复制？

8. 信息越详细是否越有利于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为什么？

9. 为什么会有垃圾信息？

10. 有独立存在的信息吗？

随着技术的进步，媒介描述的世界让人感觉越来越真实，世界可以随时摆在面前，可看、可听，甚至还可以触摸……媒介为我们重新构建了一个世界吗？如何理解媒介带来的一切？

信息：事物的投影

再丰富的信息都不能记录下完整的物体，信息得到的只是物体的投影，因此，我们也不可能通过信息完全知道一个物体，但是，信息越多了解就越确切，能够消除理解上的不确定性。

媒介是如何工作的，人们是如何感觉到媒介自身之外的含义？（看到照片上的山而不是一张相纸）秘密在于：人们感觉到的不是媒介而是媒介指代的事物，我们把媒介指代的内容称为信息^[26]。照片上的信息很直接，能让眼睛直接感觉到山的存在，我们把人能直接感觉到的信息叫作感官信息^[27]。难道还有人不能直接感觉到的信息吗？当然有，后面我们会讲到符号化和数字化信息，那些，人都没有办法感觉到，需要通过特定设备转换才能感觉到。

信息的作用是什么？首先信息让人实现感觉，无论是照片还是真山，能够给人带来山的感官信息。按照香农^[28]的说法“信息是用来消除随机不确定性的东西”，如何理解“消除不确定性”的意思呢？

我们看到眼前一座山，山是客观的事物，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睁着眼或者闭着眼，山都在那里。为了体验到山的真实性，我们非常认真仔细地看，感觉它，任何一座山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们想象当中，山是确定、独一无二的存在。果真如此吗？现在闭上眼睛，试着回答问题：对面山上离得山顶最近的那棵树是什么树？问题很简单却不好回答，刚才尽管看得仔细，但注意力在山的形状和颜色上，并没有留意到具体的那棵树。那好，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再好好看看，一会儿再接着回答，这次，我们很仔细地看了是棵白杨树，还注意到树有三个大的树枝……再次闭上眼睛回答，第一个问题回答得很好，是白杨树。可是接着的第二个问题：树干上有几个树疤？显然，这个简单的问题恐怕又要等睁开眼睛之后才能回答。

几个问题之后，我们的自信心已经备受打击，也就是说，虽然我们见过很多事物，号称了解它们，知道它们的信息，但我们记忆的信息经不起推敲，即便没有任何遗忘，也不知道事物的确切模样，即便再多了解一些信息，也还会有更多的细节不清楚，就像那些我们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过，只要我们了解的信息更多一些，不确定性就会减少一些，就像我们睁开眼睛，立即就有了确定的答案。信息只是一个侧面，是事物在认知里的投影，能记录的细节非常有限，我们无法通过信息去全面了解事物，信息的作用是消除不确定性，信息越多就能消除更多的不确定，让我们接近事物的真相。

信息是什么呢？信息是影子，事物在人的认知里的投影。所以，信息表达了媒介的含义，信息的含义也就是媒介的含义，眼睛看到的山，是山在眼睛里的投影，照片上的山，是山在相机底片上的投影，影子不是全部，只是一个角度观察时留下的影像，照片清晰度再高，也看不见山的背面有什么，就像太阳照射下人在地面的影子，影子能够指代人但影子并不是人，就像名字可以指代人但不是人的道理一样。

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媒介来记录世界，但无论媒介多么发达，得到的都只是它们的投影。信息并不是一种独立的存在，而是跟观察者密切相关，跟感觉世界的人密切相关。

信息只是一个角度的影子

信息依附于媒介，却不是媒介本身，一张纸上有信息，但信息到底是那张纸还是上面的墨迹呢？信息是什么还取决于谁来看。一封信，对于邮递员来说信封上的地址是信息，至于里面信纸上写了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重量不超标就好；对于收信的人信纸上的才是信息，而信封上印的哪个印刷厂出品则无所谓。信息不管看起来多么独立，都有个隐含的前提：谁来理解信息。所以，信息首先是主观的。说信息是主观的，并不是说信息是随意的，信息如果只被一个人理解，随意性会很高，一些神秘事件在只有单一目击者情况下是很难确定发生了什么，如果信息能被多人接受，信息就会变成多个人主观的共同认识——才具有了客观性。

媒介始终与信息发出者和接收者相关。如果是自然媒介，信息接收者是人，信息发出者是被感觉到的物体，媒介传输过程也就是人的感觉过程。信息传入媒介的过程叫作记录，信息传出媒介的过程叫作表达。人画画是记录，信息记录进画纸，人看画是表达，信息从画纸中表达给人。记录与信息发出者相关，表达跟信息接收者相关，信息则是记录下来的内容，一幅画至少和两个方面有关：画的什么、谁来看。记录和表达实现了信息向人认知的投影。

我们可以通过电脑屏幕显示照片，也可以通过打印机打印照片，照片信息的传输可以采用不同的媒介，人们并不在意到底用什么媒介来传输，而在意信息表达的效果如何。

媒介记录与人脑的记忆非常相似，记忆非常重要，如果之前的信息没有记在脑子里，信息不能在同一个时间都存在于脑子中，大脑就没有办法把不同的信息进行加工处理，信息就是零散的。

信息记录在媒介上之后开始传输，竹简上的刻痕、纸书上的墨迹等，可以拿到别的地方。记录有损耗的问题，画随着时间的推移褪色，刻在岩石上的壁画，年久了也会破损，记录的损耗意味着信息会丢失一部分，要保存好记录、尽量保持信息的稳定越来越需要高技术的设备，网络媒介采用磁盘等来保存信息，几乎能够无损^[29]保存。

信息从记录中被释读的过程是表达，如果没有信息的表达，记录便没有意义了，好比记忆的价值在于回忆，如果回忆不出来、遗忘了，跟没有记忆的效果一样。

媒介记录和表达是媒介指代的两个组成步骤，照片记录了风景，风景通过照片表达（展示）给人，照片的记录和表达连在一起，完成照片对风景的指代，实现了人通过照片（媒介）看风景。

媒介像个演员，你看到的信息是它表演的角色，真实身份却永远是个谜。

拷贝：物体不再唯一

复制改变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我们看到的目标不再是唯一的，我们生活在充满拷贝的世界里，到处都是重复的影子。

如果我们按照自然媒介那样来理解人造媒介，媒介只是个“中介者”，媒介的复制就显得多余了，人造媒介区别于自然媒介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复制的能力被加强，不仅能够保留下来信息记录，还能够被复制多份，信息被保存成一份或多份叫作拷贝，报摊小贩卖着一叠内容相同的报纸，那些是通过印刷机复制出来的拷贝。媒介的复制能力表现为信息的记录、表达与拷贝。

信息拷贝改变了媒介过程，原来自然媒介只是感觉外界的手段，有了拷贝，同样的感觉只需要通过拷贝来实现，不再需要原本的事物，就像看舞台戏原本需要演员亲自表演，现在有了录像机，表演一次之后，人们可以通过录像来看，而且可以随时、重复地观看。

信息拷贝改变了人与世界的关系，拷贝是事物的影子，媒介越发达人们就越多地生活在信息影子构成的世界里。生活在影子里本身没有问题，但影子如果不能实现人与世界的有效联系，媒介制造的影子“假象”就可能掩盖原本事物的“真相”，就像人们沉浸在各种电视剧、电影和小说中，离现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照片、录像、电影、电视甚至三维雕塑，这些信息拷贝今天看来已经稀松平常，但人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在没有影像媒介之前，人们对外界事物具有唯一性认知，比如，你在楼道往下跑的时候迎面碰到了邻居，等你跑到楼门口，如果再次看到这个邻居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非常奇怪甚至恐惧，因为基于常识的理解，每个人是唯一的，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一百多年前，照相还不太普及的时候，人们担心照一次相丢一次魂^[30]，人们把影像理解成了人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是灵魂；在落后地区，人们第一次通过录音机听到自己的声音，通过电视看到活动的人像，也会像看到真人演出队一样兴奋。信息拷贝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被“假象”不断包围，并逐渐习惯与影子^[31]相处。信息拷贝改变了人们对世界唯一性的认知。

信息拷贝不是重新记录一次，更多是从已经记录的信息上直接拷贝，因此拷贝是信息的复制，复制的过程需要尽量保持信息不受损失，信息不损失的复制叫作无损复制。

符号：实现记录与复制

符号是一种简化的记号，让记录变得容易。

一个原始人走到另一个原始人面前，拿起棍子在地上开始画画，他想告诉他今天一早看到的日出情景：圆圆的太阳、直直的树、菱形的石头、尖尖的山峰，还有早起的人……想把看到的图景画清楚并不容易，即便很努力，也会丢失很多细节，当然，如果要求粗略则容易一些：太阳周围有没有云彩、树有没有叶子、石头是在土里还是地上、山陡不陡、有几个人……能描绘出这些，看的人虽然依旧不能直接看到，但假如他曾经经历过日出，便能够想象到大概的情形。

正如前面所说，信息只是投影，并不能完整地呈现外界事物，用树枝、画笔来勾画世界，无论做多细致的工作，都无法与眼见为实的事物相比，事实上，信息能够被人使用，并不只靠媒介的指代，还依赖于观察者的常识经验。还把看日出作为例子，只要说：晴天、薄雾、远山……许多人就能够多多少少体会到当时的情景，因为大家能根据经验记忆来补充感觉。

符号让书写变得容易

再现事物并不在于信息记录有多详细，而在于信息能否通过人的常识经验让人得到认知。理解到这一点就容易知道，可以用符号指代的方法来简化媒介的使用。用简单的标志来指代一类事物叫作符号，符号是简化信息记录的方式。与符号相对，能直接引起人感觉的信息叫作感官信息。感官信息与符号的区别是什么呢？符号只有索引的作用，需要通过经验回忆已有的感觉，而感官信息可以直接体会到新感觉。

文字是使用较早的符号，比如，文字“日”指代太阳，每个看到“日”字的人，脑子中都会有太阳的形象，尽管太阳有各种各样的情形，日出、日落各不相同，但“日”字指代了它们的共性：天空中唯一的圆盘状发光体。符号化的办法有多种，早期的汉字“日”是对太阳形状的象形。

没有文字时，一个画画不好的人很难给别人描述看到的事物，符号文字的出现，利用图像传输信息变得简单了，通过简化的文字符号组合要比画出实景要容易很多。符号虽然牺牲了事物信息的精确性但简化了信息的记录和传输，机械媒介时期，用画画来清楚描述世界是非常困难的，要画得非常仔细别人才能看清，有了文字符号，描述看到、听到的事物变简单了。如果没有符号，信息几乎没有办法实现记录与复制，符号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信息记录的重要形式。

不仅图像可以符号化，声音也可以符号化。如果人只是本能地发声，那声音要表达的意思就非常有限，只能对惊恐、高兴、失望、侵害做出反应，从动物的叫声发展到语言，人们从差不多的声调中区别出“爸爸”、“妈妈”，还可以说出“天空”、“草地”的时候，喉结发出的声音就可以描述复杂的事物，语言可以看作声音的符号化。

与图形符号文字理解需要阅读者的经验一样，对语言的理解需要听话人的经验。也就是说，需要接收符号的人具有相同的经验，把事物描述成符号以及通过符号认知事物的过程，都依赖于人们的经验。我们再一次理解一下香农的“信息是用来消除随机不确定性的东西”的含义，与其说通过一张图片“看到”太阳下山，还不如说脑子里已经有了关于太阳下山的想法，照片只是提示作用，看过之后更清楚地知道了太阳怎么下山，减少了感觉上的模糊性或者说是不确定性。

图形符号化与声音符号化还可以关联到一起，爸爸、妈妈、天空、草地不仅可以用文字写出来，也可以用声音说出来，图形与声影的关联，人们就可以通过声觉来听到别人用视觉看到的内容。符号化能从同一种媒介信息传输发展到不同媒介间的信息传输。

数字化：减少标志分歧^[32]

媒介指代并不要感觉上的相似而要使用上有效，编码、数字化让符号的含义更加精确。

符号并没有规定确定的形式，任意的一幅图只要简洁到适合信息记录，都可以当作符号来使用。拿汉字来说，从甲骨文到现代简化字，其间出现的可以称为“字”的符号，不计其数，符号过多之后，会有另一个问题，许许多多形状不同的“字”，其实含义上相同或者相近，汉字历史上存在大量的异体字^[33]，异体字虽然看上去也简单，但会对传递信息造成很多干扰，识读困难、不唯一。

一般认为，阅读符号的时候需要望形生义，像什么才能理解出什么，其实不然，现在汉字里很多字的意思与字形已经完全没有关系，英文那样的字母文字，单词形状与含义之间更是毫无关系可言，而且，无论符号多简单，不同的人对新符号的理解都容易分歧，不能够传输精确唯一的含义。符号的含义不明确、不唯一，通过符号传输信息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或者叫作信息损失，因此，让文字稳定下来是古今文字工作者的重要工作。

符号真正重要的不是形状结构而是保持固定。符号的固定，在信息记录、表达、拷贝各种情形下的信息损失减到最少，直至达到无损，随着网络媒介到来，信息传递要求高度精确，对符号的固定性提出了更高要求，于是便有了编码。

编码是更加精简的符号，英文就是靠ABCD……26个字母组成的，只要掌握了26个字母，就能够顺利复写英文，不过，只会读写字母还做不到理解英文，因为每个单词的意思并不是组成的字母直接相加。

在计算机上，符号可以简化成只有0、1的二进制符号，现在我们看到的信息，不管是图片、声音还是视频，也不管信息多复杂，都可以只采用0和1来描述，称为二进制编码。编码对符号的含义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允许歧义或者多义，符号集总数也尽可能少，比如，二进制的0、1，ASCII编码（现今最通用的单字节编码系统）256个，Unicode^[34]的编码（也称“统一码”）65536个。

编码利用有限符号的各种组合来唯一地表达信息含义，有两个特征：符号种类有限且数量尽可能少，符号的含义是唯一的。编码是精确使用符号的方法。

编码一词有两重含义：作为名词，表示一种符号；作为动词，表示把信息记录成符号的过程。作为动词编码的相反动作，把信息编码表达出来的过程叫作解码。网络媒介之后，媒介已经全部采用编码的方式来记录信息。容易得知，利用编码、解码来存储的信息，能够做到信息的无损复制和传输。网络媒介乃至整个信息行业都已经习惯将各种信息利用二进制数字编码的形式进行记录，常常称为数字化^[35]（编码）技术。

编码记录是唯一的

从编码、解码可以知道，媒介指代与被指代事物之间并不需要“形状”或者其他感觉上相似，如何指代几乎可以是任意，只需要指代明确，让人能够有稳定的理解，指代与被指代事物之间有稳定的关联，我们更进一步地理解了媒介指代的意义。

信息使用的范围

媒介通过信息运动实现传输，信息能够运动到空间的不同地方——基于空间的运动，不过，信息运动范围是有限制的，不能随意进行，并通过公共性、私密性表现出来。

信息如果要给远处的人看，可以通过媒介传输——无论是马车运送的竹简家书还是网络上快速传递的比特流^[36]——实现信息从甲地运动到乙地的运动，信息运动实现媒介传输，但信息运动并不等于媒介运动。媒介传输的形式并不一样：邮递员派送的杂志，传输的是纸和墨迹组成的杂志；电视台播发的新闻，传输的是有线电缆上的电信号。通过邮局发送杂志，杂志作为媒介从杂志社“运动”到了读者手中，信息与媒介确实一起“运动”了。电视新闻就不一样了，新闻播音员在电视台，经过电信号传输之后，观众在家里看节目，并没有一个叫作节目的实体从电视台“运动”到家里，但节目信息确实从电视台“运动”到了家里，电信号传输下的信息运动并不对应我们通常理解的媒介实体的运动。

既然信息是主观的，是认知里的影子，信息或明或暗地属于一个人或者一些人，不存在没有主人的信息，超出了所属范围，会变得毫无意义。听一个完全不懂的原住民说话不能获得任何有效信息，因为信息超出了使用范围。

信息都有使用范围，那如何理解公共信息呢？公共信息号称是公共的，看上去应该在哪儿都有效，但是，正如对牛弹琴一样，如果排除地球上所有能懂语言的人类，再公共的信息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公共信息只是与具体人无关，而不是跟所有人无关，公共信息也有所属范围，不会超过全体人类，更多时候，公共信息都不需要扩展到全体人类那么大范围，只体现在一种人群分类上，比如，关心体育的人、关心音乐的人，超过了这个人群也就没有了意义，一个从来不关心体育的人不用知道贝克汉姆是谁。

与个人信息相比，由偏好来划分的公共信息的分类并不多。很明显，共同传输的公共信息，在人群数量、每个人能够关注公共信息数量相对固定的情况下，公共程度越高，数量自然就会越少；反过来，那些没有公开传输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信息，它们也不能叫作公共信息。

与公共信息相反的是个人信息或者叫私人信息，也就是只属于某个人的信息，个人信息是主人自己关联的内容，对不同的人有不同含义，比如，“我的早餐”，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吃的油条另一个吃的汉堡，那么“我的早餐”在两个人理解起来就是两样不同的东西。信息是有使用范围的，超出范围可能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信息具有使用范围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由于信息传输越来越发达，许许多多跟我们毫无关系的信息也会传给我们造成信息垃圾；好处是如果使用好了信息有效边界，用少量的词就能够表达更多的意思，比如上面提到的“我的早餐”。

让相同的词在不同的人那里具备差异的含义称为个性化。个性化的需要程度，是与信息量有关的，当信息总量与我们能需要的信息量差别巨大的时候。比如说，从需要从一万条信息中挑选出自己的一百条信息，需要百里挑一，正确的概率是1%，如果启用了个性化，那些毫无关联的信息就会被过滤掉，剩下一千条信息供我们挑选一百条，挑选正确的概率提高到10%，如果个性化进一步做好，正确率还能提高。随着互联网范围越来越广，信息海量化，毫无疑问，个性化越来越有必要。

信息使用的范围并不是简单区别为公共信息与私有信息，私有信息是个人的，公共信息是所有人的，事实上，更多情况下，大量信息既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所有人的，信息属于一个群体，此时在群体内的人看来，可以当作公共信息处理，而群体外的人，则是这个群的“个人信息”。

信息之所以成为垃圾或者造成破坏，是因为超出了使用的范围。

媒介的沿革

从简陋的石子儿到复杂的互联网，媒介一直在发展进化。

问题与思考

1. 结绳记事时的媒介是什么？

2. 印有花纹的餐巾纸是媒介吗？

3. 用手很难写出两个一样的字，如何辨别两个字是同一个字？

4. 外出时拍的照片和回家之后写的游记，哪个是真实的？

5. 符号和信号的区别是什么？

6. 听广播、看电视看到的是信号吗？为什么？

7. 数字广播、电视传输的信号是符号化（数字化）的信息，为什么能产生信号的直接感觉？

8. 媒介有效信息传输的要求是什么？（稳定复制、真实感）

媒介的价值在历史的纵深角度能够看得更加清楚，我们来看看人类历史以来的媒介进化脉络，以及媒介的三大属性（指代、复制、传输）在如何变化。

原始媒介：结绳记事

媒介从结绳记事开始。

原始媒介是人造媒介最早期的状态，原始人的生产能力低下，石子、树枝、兽骨通常是自然形成的，用石子、树枝、兽骨在地上摆放来记录发生过的大事儿，当然只能记下哪天发生了大事儿，如果想要用这种简陋的摆放来叙事，就显得太粗糙了，早期图形文字的符号化不足，相同或者类似的形状在不同的人之间没有形成共识，含义不稳定。今天发掘出土的许多史前文明，石子、兽骨、龟甲上面即便有些类似文字的符号，也几乎不能解读出含义。

原始媒介包括：地上棍子或者石子的临时图画，泥塑，岩壁上的刻画，记事的绳结，龟甲兽骨的刻痕装饰品……没有形成稳定文字的符号刻写和绘画都可以算作原始媒介的表现形态，原始媒介只是自然媒介的补充，没有稳定的含义，原始人可能也想反映劳动的样子或者是某种天气或者气象，但石子、树枝、兽骨只有长短和数量比较容易明确辨认，通常只能记录猎物的数量和比较大小，媒介指代非常模糊。

除了石刻或者一些干燥山洞中的泥刻，绝大部分原始媒介保留的时间都很短，很难复制和传输。原始媒介只是媒介的雏形，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媒介。

手工媒介：龟甲竹绢纸

手工操作媒介的方式。

文字是符号发展过程中重要的一项，在人类百万年历史发展的漫长时间，文字一直处于孕育状态，文字只是最近数千年才开始具有稳定的含义。从随意的刻画到逐渐有明确含义的符号，文字逐步进化出来。文字在早期虽然也有基本的结构，但多一个笔画少一个笔画也都能够接受，没有特别固定的结构特征，还有一些应用场合，是以示意图来表示的，示意图既不是固定的符号组合，也不是事物的写实，是不规范的符号简化形式。晚期的汉字，结构逐渐稳定下来，写错了笔画被认为是不合格的，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符号。

伴随文字发展，对应的媒介有龟甲、竹简、丝绢、纸等。

早期使用龟甲作为媒介，用青铜刀具在龟甲上刻写，相对应的是楔形文字——甲骨文，龟甲能够保存比较长的时间，便于文字走向稳定，但雕刻难度很大，甲骨文很难成为日常的记录工具，只有贵族阶层才有条件使用，主要用在祭祀等部落重大活动的时候。

竹简发明之后，利用动物毫毛和墨来书写，相比于龟甲铭文，书写方便了很多，能够画出复杂的图形结构，符号含义得到了极大丰富，也大大扩展了使用范围。竹简比较重，书写面比较小，使用范围还是有很大限制，人们也在丝绢上书写，丝绢比竹简轻便，但价格昂贵，也难以大面积普及。

结绳与符号文字书写

纸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媒介，也是第一次能够广泛使用的媒介。由于纸张便宜、书写容易，用纸的人数快速增加，客观上要求文字需要有确定的形状和含义才能更方便传播，纸的普及促进了文字的稳定。纸媒介通过书写来实现，效率得到提升，书写不仅方便信息记录，也方便信息复制（抄写）。

龟甲竹绢纸都是手工媒介，需要人的介入。随意性还是很大。文字书写需要人聚精会神地投入，容易出现错字、漏字的情况，容易造成信息缺失。在古代，许多抄写本的书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大多是抄写错误导致的。

印刷术：复制更容易

稳定性是媒介使用的基本要求，降低操作难度，能够保证媒介的稳定性。

从原始媒介的结绳记事到龟甲竹绢纸，复制越来越容易。龟甲竹绢纸，从雕刻到书写，记录方式更加简便，相比于原始媒介只能比大小、数个数，文字能够用几何形状获得更加丰富的含义，符号也逐渐稳定。

文字相对稳定之后，也没有停止进化，按刘歆和班固的说法，汉字发展经历了：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说文解字》的许慎的说法是：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两种说法虽然有些差异，但依然看出汉字从形、声、义的发展次序。象形、象事、象意或者指事、象形都是形，以图形指代；象声或者形声是以声指代，转注、假借或者会意，则是根据含义来指代。形声义的次序表明了汉字的发展脉络。

总体上说，刻录、书写依赖于人的技能，媒介的记录毋庸置疑，但复制能力不足，传输也受到很大的限制。印刷术第一次实现了信息的直接复制。如果印刷的内容是符号，比如文字，人们就能够得到相同的拷贝，相同的拷贝只在一个人那里意义不大，它们需要传播到不同的人手上，因此，印刷术不仅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信息复制，还开启了信息的传播。

印刷是纸媒介的一种突破，印刷使得书写的文字能够批量生产出拷贝，用同一个字模进行印刷要比人重新写稳定得多，尽管不同副本的墨色深浅可能会有些差别，甚至一些文字会出现变形，但这种差别跟书写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因为文字是符号化的，拷贝副本可以看成是完全一样的。

符号化、印刷术让信息复制变得更容易，并保持确定的指代含义。拷贝能够长期稳定地实现信息传输。

广播电视：重回视听感受

广播电视符合人们直观感觉的要求，信息的影子看上去更加真实。

广播能够听到跟真人一样的声音，电视则能看到跟真人一样的画面，广播电视传输的信息非常逼真，让人能够像使用自然媒介一样使用广播电视媒介。与纸媒介的文字是符号不同，文字只能唤起记忆，电视媒介则能够提供新的未曾经历过的感觉。听广播、看电视能够获得像听现场、看现场类似的效果。

相比于机械媒介，广播电视媒介还体现在速度上，电力能够将机械媒介想要传输的信息，以机械不可能具有的速度——光速传输到目的地，光速虽然是有限的，但在地球尺度范围内，相对于人的感觉，传输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媒介传输不再需要考虑时间问题，或者说，媒介是实时的，突破了时间的约束。因此，广播电视媒介具有大得多的规模与效率。

广播媒介是较早流行的电子媒介。有线广播通过电缆传输信息，无线广播通过无线电波传输信息，与机械媒介不同的是，广播媒介并不能随时被人接收，你不能随时“看到”或者“听到”广播传输过程中电信号的内容，只有村头的扬声器或者家里的收音机才能帮你听到，电子媒介转换回自然媒介一般不能通过自然条件实现，而要通过特定设备^[37]，电子媒介的传输过程是封闭的。而此前，纸媒介等机械媒介传输的中间环节对人是“可见”的，只要允许，人可以在传输的任何一个环节中看到信息内容，传输过程是非专门的、开放的。

广播媒介的传输，不像机械媒介那样直观，媒介指代是人没法看到、看懂的形式，这倒帮我们理解了“指代”的意思，指代未必需要人能理解的意义，指代是形式的转换，一种形式替换另一种形式，只要在认知的理解上一致，则认为信息保持不变。

电视媒介可以看成是广播媒介的升级版，将声音和画面都实现了用“电”来传输。图形、声音两种自然媒介包装在一起指代到电子媒介，不同感觉的媒介综合到了一起。

为了传输过程能够尽量避免第三方干扰，减少信息损耗，广播电视的传输越来越多地采用数字化技术^[38]完成，数字化也是一种编码，但与为了让人能够统一理解的字母、文字编码不同的是，数字技术编码是为机器设备准备的，为了信息在机器上转换和传输时减少信息损失，直至无损。看似无关的数码符号却能准确地传递信息，加强了复制拷贝的稳定性。

符号化、数字化有效减少了媒介传输中的干扰，尽可能地减少信息的损耗，再次验证了符号化是信息消除不确定性有效的方法。也正是符号的抽象性，才把声音与图像综合到一起：数字化多媒体^[39]。媒介上的符号已经跟引起人的感觉没有直接关系，媒介只是为了符号的无损传输，符号转换成人能够理解的自然媒介的声音和画面则由专门的设备去做，媒介是符号的媒介或者直接称为符号媒介，现代媒介研究的更多是传输符号的媒介而不是传输具体信号的媒介。

互联网：综合性媒介

互联网是最具包容的媒介，能够模拟早期的各种媒介。

网络是当前为止媒介发展的最新形式，网络媒介突破了传统媒介的概念。

许多网络传输已经使用光信号而不是电信号，网络跨越了电子媒介与光媒介，不过，采用光信号传输，除了通信容量大幅提升，与采用铜缆等电力传输线相比，没有特别的不同，可以把网络媒介看成是综合的电磁媒介。

网络媒介通过技术跟各种影音设备如摄像头、麦克风、显示屏、扬声器相连，相比于广播、电视的专门服务，网络成为能够提供综合图像、声音的媒介服务。网络媒介还能够与各种各样的设备相连，比如打印机、电风扇甚至汽车，已经深入人们娱乐生活或者工业生产社会活动的各个方面，网络成为通用的综合服务媒介。

网络能够提供早期媒介所能提供的各种服务

在与感觉的连接方面，以前的媒介没有超出图形媒介、声音媒介两个范畴，而网络媒介已经开始能够实现嗅媒介和气味媒介，甚至能产生出人类本能没有的其他感觉^[40]，网络媒介在与感觉对接方面能够做得更好。

相比于广播电视媒介，网络媒介传输已经全部实现数字化，其传输的内容是完全符号化的编码，是完全“抽象”的数据信息，与广播电视媒介相比，网络媒介是彻底的符号媒介。

网络上，信息传输直观、实时，电子媒介把更大的范围的世界整合到一起，整个地球被压缩成一个地球村。能够跨越超远距离完全还原出自然媒介的沟通场景，原来只能在几米、几十米范围内的自然沟通，借助网络媒介，相距数百、数千公里的人也能够像面对面一样沟通。没错，分散在地球各地的人们，可以跨越空间的限制。

回到一个村子，已经不是自然媒介场景还原的问题，网络媒介具备跨越时空的能力，网络媒介是透明媒介，能够跨越时间空间实现联系。媒介使时空变得透明，使整个世界也变得透明，并成为推动社会结构变革的力量。

精确媒介

从指代来看，媒介朝着越来越精确的方向发展。媒介能够精确描述信息对象，在媒介间互相反复指代时，信息不失真或者失真度非常低，失真指人通过媒介看到的信息与直接看到的信息之间的偏差程度，不失真指人们通过媒介与直接观测没有区别，通过媒介让人难以区别直接看到的世界和利用媒介看到的世界，失真度低说明偏差小，反之，偏差大。这里的意思是说，当信息从A媒介指代到B媒介，再指代回到A媒介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相同的信息表达，媒介对世界的仿真能力越来越强。网络媒介具有精确的信息表达能力。

实时媒介

借助存储与信息处理能力，在使用者不能实时响应时，网络能够协助使用者实时响应，媒介打破了时间阻隔。

透明媒介

媒介朝着越来越直接的方向发展。从机械媒介到电子媒介，由于机械媒介的描述精度低，因此以报纸为代表的机械媒介只能反映文字类的观点信息，对事物缺乏还原的技术手段。电子媒介对声音、图像具有越来越强的还原能力，此时，媒介作为人的延伸作用也越来越明显，人们通过媒介获得的信息内容似乎不是“指代”的，而是直接的、真实的。媒介没有带来信息的变形与衰减，显然透明媒介建立在实时的基础上。

自由媒介

媒介的本质是消除时空的阻滞力，让联系更加自由直接，这是媒介自由的进化意义。从人的角度看来，就是人的能力不断延伸，跨越时间和空间，而从人之外来看，就是时空约束的环境被重新定义，人们可以生活在一个自由能动的重构媒介环境中。

媒介的目的：追求真实感

真实感是人对媒介的本能要求。

自然媒介被人天生地当作了“真实”依据，人们并不觉得媒介只是“指代”，在自然媒介与机械媒介或电子媒介并存的时候，总以自然媒介作为真实的标准来对比。

机械媒介时代，比如画一座山，无论是用木棍画在沙地上还是用墨画在宣纸上，即便画得非常逼真，与眼睛看到的真山差距也非常之大。用文字描述的场景，人并不能直接“看到”，文字是符号，只是索引信息，需要根据记忆才能想象出来。也正是因为文字的索引性，是高度抽象的信息形式，报纸主导时期，思想者是时代的引领者，帮助人们厘清观点认识、统一思想或者找到自己的立场。机械媒介是仿真度较低的媒介，机械媒介很难获得自然媒介那样的真实感。即便到了有照片的时候，能够“看到”了，通过静态照片“看到”与实际看到的差别还是非常大。

电子媒介大大改变了机械媒介的状况，收音机发出来的声音都能够听出说话人的腔调，与真人说话非常接近，尤其电视发明之后，人们更是坐在家里就能“看到”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此时我们已经不太关心是谁在使用媒介，使用了什么媒介，而关心媒介传递了什么信息。

随着电子媒介进入数字化，信息传输是无损的。摄像、显示技术发展，传输速度快速提升之后，通过高清画面能够看到许多细节，从大草原、雪山到海洋，足不出户就能身临其境地遨游世界，人们通过屏幕看到的世界和直接看到的世界越来越接近，甚至到了无法辨别的程度。信息按照人们本能熟悉的“真实”来传输，而不再像以前，看到的是一堆符号（文字）索引^[41]，再让大脑通过经验来感受。需要说明的是：电力传输的真实感来自终端，比如显示器，显示器的显示效果看上去很真实，但信息在电线上传输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真实感可言，网络上传输的是无法直接感觉的二进制符号。

网络媒介能够把具有很大差异的各类信息都记录下来，统一成二进制符号，网络用最简单的抽象符号表达出最丰富的信息，是媒介指代的一个新的高度。

自然媒介是人感觉真实的基础，电子媒介越来越接近自然媒介的真实感，甚至以假乱真，当然，电子媒介与自然媒介的“真实”是有区别的，通过电视站到对面的人，只要把电源开关一闭，画面上的人就会消失，还有，报纸、电视有一种放大的作用：报纸可以印出许多份，卖给许多人，电视信号能够在每一个电视机上播出，同一个事物我们能看到多个存在，这与人在自然媒介上对真实唯一性认知的常识相悖，当人们知道电子媒介传递的只是一个副本，它完全还可以在多个地方同时呈现时，人们更多地只是把电子媒介传递的内容当作真实的影子，就像电影，再逼真人们都不会认为是真的，基于自然媒介的唯一性认知在电子媒介上已经不存在了。

网络拓展了人们对真实感的理解，是虚拟的真实，说是虚拟并不是说是假的，而是区别于自然媒介的真实感。网络媒介看到的真实具有影子的特征，自然媒介上看到的一个人是唯一的，一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网络媒介不一样，你的聊天视频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正在参与聊天的朋友屏幕上，每个人都把屏幕上的影子当作你来交流，你不是“唯一的”。网络终端可以给每一个人虚拟出一个能感觉到的真实，媒介的进化也是一个在不同媒介里重构真实感的过程。

人希望能够体会到真实感的想法无可厚非，问题是，人为什么会有真实感的要求。

网络空间

媒介的进化是人类利用空间方式的进化，人们把网络看成是一种新的生活空间，这种空间与我们熟悉的物理空间全然不同。从空间使用的角度来认识，网络不是联系的工具，而是构成生活的环境。

问题与思考

1. 线空间是由点空间构成的吗？面空间是由线空间构成的吗？

2. 点、线、面空间是否能够同时存在？

3. 碎片化空间的两点之间是否能够连接到一起？

4. 能创作出这个世界没有的物体吗？

5. 信息化描述的世界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有什么区别？

6. 结构型组织通过什么来找到目标？

7. 离散型空间的距离和结构型空间的距离有什么区别？

8. 列举两种组织方式，它们有哪些相同和不同？

网络媒介是透明的媒介，能够发挥的空间最大；网络也是符号化的媒介，实现了完全的符号化。网络使用范畴得到大大扩展，不再只是实体与实体之间的媒介物，改变了人们对机械时代媒介的理解，实物与信息通过网络融为一体，构成全新的社会系统，网络已经成为人们实实在在的生活空间。

媒介场景：实现信息传输

自然媒介下，要想听到必须身处现场，网络上如何听到、看到？

人类身处自然媒介的时候，花开在书房里，香气四溢，怎么才能闻到花香？答案是走进书房；机械媒介的时候，想要看一本杂志，怎么才可以看到杂志，答案是走进邮电局，通过发行渠道订阅便可以看到杂志。媒介起作用是要条件的，自然媒介需要达到现场，机械媒介需要连上渠道。

人们通过电脑屏幕看到千里之外的足球比赛，时间上几乎没有拖延，看得也非常清楚，像买了球票进到足球场一样，不同的是，看球的网民和踢球的球队分处两地，通过网络将两个地方连接到了一起，人不在现场，网络连接到了现场，网络实现的是人与现场之间的连接，称作网络连接^[42]。

自然媒介起作用要身处现场，机械媒介起作用要委身渠道，网络媒介起作用要建立网络连接。现场、渠道、连接称为媒介场景^[43]，简称场景。

连接会引起很多有意思的空间现象：连接让人忽略现实物理空间的距离，电话连接让两个人忽略距离；连接会让人分散在各地的人觉得像在一起，不同城市的人进入网络聊天室，会感觉很近；连接打破了人们理解的物理空间规则。当然，人们也可以用普通的传输、复制过程来认识网络连接，不认为网络联系的人是在一起，而是隔着长长的网络线路，信息在不停地拷贝、传输……

如何看到：现场的花、报纸上的花、网络上的花

我们把网络上信息的传输过程与报社发行报纸来对比一下，报纸从报社到邮局，又从邮局到邮电所，然后邮递员把报纸送到订户手中，邮局和邮递员构成了报纸发行渠道，最终，每一个读者通过渠道获得一份信息拷贝：报纸。网络传输文字、图像或者视频是类似的，读者在屏幕上能看到的内容，就是网络传输过来的一份信息拷贝，信息的传输、复制在读者看到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完成，不过，屏幕上看到的内容计算机常会自动“丢弃”，除非刻意保存，人们容易忽略信息的复制。当然，你如果从网络技术角度看，网络上的信息不断地在路由器和网络集线器之间传输，而路由器间信息的传输又是通过复制来实现的。比如多个网友想看到同一个现场的视频直播，路由器会在传输的时候给每一个网友的线路上复制一份拷贝，这样每个网友的屏幕上都能有一个现场画面的拷贝。但是，这个过程远不及直接看成连接那么好理解，按照“奥卡姆剃刀^[44]”原则，连接是更简洁的说法。

比较连接和渠道、现场，连接可以取代对渠道的理解，连接可以看作是一条信息流动的临时“渠道”，网络连接构成的渠道就像能够穿透空间的时空隧道；连接也可以取代对现场的理解，连接将两个不同的现场虚拟到了一个现场。当把网络媒介的连接看作渠道和现场时，可以利用传统媒介的方法来理解网络，只不过网络媒介的“管道”不是固定的，总在不断地快速变化，从这个角度，网络媒介可以看作复合媒介，它具有模拟其他早期媒介的能力。

自然媒介的过程是瞬时、非对称的。人在院子里看花，人是主体，花是看的对象，看花是人某个瞬间完成对花的感觉。

现在变化一下：给花拍个照，在晚报上刊登一下，当报纸送进千家万户时，我们通过报纸看花。在花作为报纸上的信息传输的时候，经历了复杂的过程：花被拍成照片，照片被复制到每一份报纸上，报纸从报社分发到各个网点，网点再卖给一个个读者，读者拿到家里读报，或许，还会把读过的报纸送给邻居、朋友看……当真实的花（物体），被记录成照片（信息）之后，媒介传输信息要经历复杂的过程，不再像自然媒介的感觉那么简单直接，而且其中发行等环节跟人的感觉没有关系。

在网络上传输这张照片呢？照片发到了网上，怎么让别人看到？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可以是新闻网站直接发布，通过浏览新闻看到；也可以是发到个人博客上，朋友们零星来看；还可能是通过微博类社交网站被转发出去。网络传输的过程没有像报纸发行那样可控的发行部门支持，也不像院子里只需要把花儿摆出来走进来的人就看得到。围绕花的观看，在不同的媒介上，我们得到大饼、树枝、散点三种图形，可以看出媒介逐渐碎片化的过程。

时空解耦^[45]：面、线到点^[46]

从固定结构到松散结构，媒介使用得更加灵活。人们使用空间的方式从面空间、线空间到点空间不断发展。

从自然媒介、机械媒介到电子媒介，媒介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呢？

自然媒介在固定的场所，一间会议室或者一片空旷的操场，进入到会场，媒介都是有效的，改变位置或者不停移动，都能正常听到和看见，媒介接收点连成一片，你只要在会场的铺开“面的范围里”，自然媒介都有效，称为面媒介。在数学上，自然媒介在有效范围内的平面或者曲面上具有连续的可访问性。

机械媒介通过机械运动实现，并形成相对稳定的发行渠道，一本杂志的发行，从杂志社到读者，并不像自然媒介那样，通过距离远近划定范围，运输车辆可以把杂志送到数百甚至数千公里外读者的手中，但杂志社门口的警察并不能直接看到杂志，只有在杂志发行的渠道上，你才能拿到杂志阅读，发行渠道是车辆等运输形成的，像一条长长的线条，称为线媒介。在数学上，机械媒介在运动的路线上具有连续的可访问性，机械媒介在运动线条之外则是不可访问的。

电子媒介是通过电力传输实现的，比如一则新闻在通过电视播放。用电视节目打比方，虽然卫星转播的信号“充满”了周围的空间，但电视节目只在特定的设备——电视机上才能看到。互联网信息传输也具有类似的特征，你在网络上发了一条信息，全球互联网是连在一起的，有线的、无线的，光纤的、电缆的……几乎覆盖了整个地球，但这并不意味着地球上所有人都看见了你发的信息，只有计算机、手机、平板电脑等网络终端才能看到互联网信息，网络信息既不像自然媒介在一定的“面空间范围”之内有效，也不像机械媒介在运动的线条上有效，网络信息只在特定的点——电脑或手机终端等上可以看到，称为点媒介。数学上，电子媒介只在特定的点上具有可访问性，在点与点之间访问是非连续的，电子媒介是离散^[47]媒介。

点、线、面空间

自然媒介具有连续的可访问性，两个人之间的位置能够任意插入新的人。讲台上的老师、课桌边的学生，看上去是独立的两个点，但是学生与老师之间如果走进来一个新学生，他可以无障碍地听到老师与原有学生的对话，而且老师和学生的位置在有效范围移动也不会影响对话。连续媒介还有一个特征，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发送信息时，只需要在一定范围，信息就可以准确传输。比如，你知道一个人在操场上，你朝操场方向喊一嗓子就可以让他听到。

机械媒介、电子媒介跟自然媒介不一样。杂志发行的时候，即便在物理空间上联系到了渠道——你看到了邮递员或者来到了邮局，并不表示你就能看到邮递员正在派送的杂志，你还需要订阅了杂志而且要具体到你要看的那一种。未来互联网可以连接全球大部分的人，按照自然媒介的理解，你的电脑上应该看到所有人的信息，显然互联网的情况更加复杂，事实上，本书后面的大部分篇幅就是讨论信息怎么传送。

比较面、线、点三种类型媒介的区别。面媒介最容易实现，但可控性差，有效范围内的人无法选择固定听众；线媒介效率高，有一定的可控性，但灵活度不够，报纸、杂志发行是可控的，但发行对象比较固定；点媒介既具有高度的可控性，也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允许传输的人和不允许传输的人能够很好隔离，也能够快速变换信息传输对象，但需要复杂的控制技术，比如网络。

自然媒介、机械媒介、电子媒介。从面、线到点的变化，媒介形式的进化反映了人们使用空间方式的不同：媒介对空间维度进行了解耦。机械媒介、网络媒介推动人们摆脱自然媒介下物理空间^[48]的束缚，从紧耦合向松耦合发展，解耦释放了自由度，大大提高了空间的效率。

第六感：创作

感觉只是媒介的单向过程，创作则与感觉构成完整的循环，形成封闭的互动系统。

信息总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失真，不同媒介记录的信息存在差别，如果换个角度来考虑，在媒介记录的时候，我们故意不按照真实情况而是凭想象去记录呢？画画的时候，既然可以画眼睛看到的一样东西，也可以把看到的几个不同东西画到一起，或者，干脆随心所欲凭想象来画，画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不是通过外界真实存在而是通过人的想象获得信息记录的方式叫作创作，创作是一种人工干预之后特殊的媒介指代形式。

创作与媒介记录的镜像初衷不一样，创作得到的不是一个实际物体的镜像，它是人创造出来的。创作与镜像有不同的来源，人们对待创作的态度也与真实镜像不同，创作可能夸张，也可能不合逻辑、不真实，但创作与镜像一样都是信息，考虑到真实镜像也存在失真，创作与镜像的界限并不是绝对的，创作可以在镜像上进行，创作也可以像镜像一样以假乱真，创作是媒介于环境下镜像之外的新的信息形态。

创作有两种理解，一种只是创作了信息，另一种是创作了实物。比如，你可以在纸上画一个木头飞机模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到飞机的各个细节；你还可以用木头做出一个飞机模型来。对比看到的不同，一个是直接看到飞机实物的过程，一个是看媒介指代的过程。

更深入一些说，创作信息与创作实物的区别在于，创作出来的作品是否需要媒介指代。假定创作目标是木头飞机模型，做出来的木头飞机模型是实物，而纸上画的飞机模型则是信息。如果没有创作目标，作品是信息还是实物则不确定，比如直接问：木头飞机模型是信息还是实物呢？如果当作飞机模型就是实物，如果当作是真飞机的话，那就是信息。从这里，我们更进一步理解了媒介指代的含义：媒介指代依赖于人的主观认识，而不是客观现实。

通常，创作信息比创作实物要容易一些，媒介技术已经能让人产生与实物相同或者相似的感觉，我们可以通过立体电影看到山崩地裂，却不需要造出真实的山崩和地裂的场景，通过信息让人获得与实物一样的感觉称为虚拟现实，虚拟现实只需要创作出信息而不必是实物。虚拟现实的电影为了提供更酷、更具冲击力的体验，可以不遵守现实世界的规律，比如球的落体运动可以不遵守重力规律。

下面，我们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认识一下创作。

问这样一个问题：媒介的作用是什么？常见的答案是：媒介是认知世界的途径。在媒介看来，我们像是世界的旁观者。我们继续问一个问题：认知能改变世界吗？

开着车在城市的道路上飞奔，突然收到信息：“前方拥堵”，道路会因为你收到这条信息变得通畅吗？显然不会！不过，这也不是一条对改善交通完全无用的信息，你接下来可能会放弃原来的路线，这样交通状况就改变了，而且一旦改变路线的人多了，前方的路就真变通畅了！看来，只要给足时间，媒介认知会引发改变，旁观也能改变世界！

上面的例子是个陷阱，实现“旁观改变世界”的除了拥堵信息还有“行动”——开车，仅知道拥堵信息没有司机开车的配合，或者仅仅开车没有收到堵车信息，什么都不会改变，一旦拥堵信息与行动形成闭环，结果就变了，因此，改变世界跟信息有关，但不全是信息的功劳。

我们的行动却越来越多地受到信息的指引：通过地图找到要去的地方，通过导购买到合适的衣服，通过社交网站找到合作伙伴……如果有一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手机，对许多人来说不只是不方便，可能已经寸步难行。媒介对于改变世界越来越重要。

人的五种感觉器官：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对应五种感觉：图像、声音、气味、味道、触觉，人们通过自然媒介来感受世界，尽管媒介发展到现在，已经让人无法离开它，但与媒介相关的认识还只停留在如何认识世界上，这与媒介能够发挥的作用非常不符。

人与世界的联系应该是双向的，人不仅能认识世界，还可以改造世界，将媒介的功能停留在认识世界上显然不够，还可以用媒介来改变世界，通过媒介怎么改变世界呢？答案是：创作，创作是利用信息制造外界没有的东西。

创作可以看成感觉的一种反向操作，人们不只是用大脑单向地感觉外界的事物，也希望把自己的大脑中的想象变成外界的事物。因此，不妨在人的感觉中引入第六感^[49]：创作，把创作当成和图像、声音、气味、味道、触觉一样的感觉，不过，创作不是人通过感觉认识世界，而是改造世界。把创作归为感觉，得到一个能够形成闭环的“感觉系统”，通过媒介，人与世界就成为一个相互作用的系统。

创作完成媒介感觉的闭环，信息与实物不是分立的两个世界，而是同一个世界，信息既可以描述世界，也是世界的一个部分，信息系统中，感觉与创作对应信息的传入与传出。把创作归为感觉只是为了满足死理派逻辑上的完美吗？不是。把创作归为感觉，信息不只记录事物的运动，信息也能驱动事物运动，媒介日渐普及，人的所有行为几乎都能通过媒介来描述和实现。

对世界进行改造

为了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感觉，我们把感觉与创作统称为互动。由于感觉停留在感性上，我们也常用认知来替代感觉，认知不只是直接的感觉还包括思考加工的内容。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在传播中我们提到的“互动”并不是简单的信息交互，而是行动的互相影响，是交互的行动。

机械化到信息化

信息化让整个世界能够简化成简单的数字模型。

第六感被引入还跟信息化有关，什么是信息化呢？就是用信息的办法解决我们面临的各种问题。我们制造各种工具和设备，以前经常说机械化，意思就是尽量用机械的方式来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利用拖拉机代替耕牛，利用汽车代替马，利用纺织机代替纺纱工人。信息化与机械化类似，尽量利用信息的方法制造和使用工具，比如用电子邮件替代邮电局寄信，用打印机代替工厂里复杂机械带动的印刷生产线，用电脑通过信息运算驱动和驾驶汽车。

因为工具是人的延伸，人与世界的直接作用便由工具取代。人没有直接看到火山爆发，但因为卫星拍下了录像，人也就看到了；人耕田种地的劳动，也可以由农用车来替代。

自然媒介时期，“人—世界”直接构成系统，人感觉世界，人改造世界。

机械媒介时期，“人—世界”构成的系统变成“人—机器—世界”，人通过望远镜看月亮，人用锤子砸石头，人直接面对的变成了机器或工具，机器或工具再面向世界。由于机器并不能完全代替人，有很大一部分还只能保留成“人—世界”的方式，因此“人—世界”的系统变成“人—机器—世界”、“人—世界”的混合系统。

网络媒介时期，机器实现了信息，机械化变成了信息化，“人—机器—世界”的系统演变成“人—信息—世界”的系统，由于机械化只能替代人的体力而信息化还能替代人的脑力，信息化比机械化具有更强的普及能力，“人—信息—世界”成了最典型的系统。

信息是事物的投影，这里，信息成了人与整个世界的中介者，信息化得到的信息系统也就是整个外部世界的投影，人面对的将是一个信息化的世界。信息化也可以说成“利用信息运动来代替机械运动”的技术方式，如果理解了机械运动的意义，也就容易理解信息的意义。信息是事物的投影，外界事物的运动也就对应着信息运动。信息化的系统中，创作就是发布信息，感觉就是接收信息，人的感觉（含创作）、信息传输、实物运动将通过信息化融为一体。

机械化购物与信息化购物的不同

信息传输，仅仅就这样简单吗？信息不仅可以传输，还可以被处理：不同来源的信息放在一起能产生新的信息。怎么认识信息处理呢？信息处理可以看作是一种创作，在“人—世界”的模型中，创作是人对世界感知的反作用，在“人—信息—世界”模型中，人对世界感知的反作用先形成信息结果，再反作用到世界。从信息系统角度看，感觉与创作对应着信息的输入与输出，是完全对等的两个动作，这是创作作为第六感的意义。

下面来说一下信息处理。信息的处理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汲取，即从现有的信息中拿出一部分；第二种是合成，将两个或以上信息加工到一起。通常，信息汲取的时候，被汲取出的信息总量要大于汲取之前的信息；信息合成的时候，合成后的信息总量也要大于待合成信息的总和。实际上，这两种情形可以合并到一起。信息汲取的过程，一定需要第三方参与进来，因此，可以看成是与第三方信息合成后的子集。信息处理，是信息相互作用的结果。具有以下特征：

一是两个以上信息来源合成，信息具有增加效应，即信息合成导致信息量增加。

二是两个以上信息来源合成，具有不确定性，合成结果是无法精确预测的，具有一定模糊性，而模糊的程度取决于源信息的相关性，完全不相关的信息合成，结果是完全不能预测的，相关度越高可预测性越强，即预测结果越精准。

三是两个以上信息来源合成，具有不可逆性，完全一样的信息源，两次合并的结果不一样。这与信息合成不确定性相对应。

四是两个以上信息来源合成，具有不可否定性，即信息之间的映射关系，只要没有明确矛盾，则可以互相映射。

网络空间：离散型空间

网络媒介上，空间裂成了碎片，人们以点状的方式使用空间，称为网络空间。

空间经历了从面、线到点的变化，面、线、点的空间各有什么不同呢？早期，人们主要通过自然媒介与世界打交道，自然媒介下的空间是物理空间，所以自然媒介常常不当作媒介来看。在机械媒介时期，虽然报纸杂志具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但人们使用媒介的频率并不高，对机械媒介下线条空间的感觉并不深刻。网络媒介时期，网络媒介的使用频率越来越可以与自然媒介媲美，网络媒介下使用的空间形式叫作网络空间，简称网络。

网络空间是点状的离散空间，怎么理解离散空间呢？

我们以橡皮泥来说明，自然媒介就是把橡皮泥铺成一个饼，整个橡皮泥是一块，其位置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挪动；机械媒介就是把橡皮泥搓成一条一条的细条，纵横交错在盘子里，每条橡皮泥是相对固定的，但一条与另一条之间则可以没有限制；网络媒介则是把橡皮泥烤干了，捏成了一盘沙子，沙粒之间是可以随意移动的，互相没有约束。

为了进一步说明离散空间的特性，来看一个黄豆的故事。

有一块地，黄豆已经长好了，一排一排的豆荚树整齐地立着，每一个豆荚树，从下往上看，长满了豆荚，每一个豆荚里面是3~6颗不等的黄豆粒，一只小蜻蜓在豆荚树丛中飞着，从一株豆荚树的一个豆粒飞往另一株豆荚树的另一个豆粒。小蜻蜓能从甲豆粒飞到乙豆粒，因为豆粒、豆荚树的空间位置相对固定，而且，两个豆粒之间的空间是连续的，小蜻蜓总能找到飞行路线，而且只要愿意，小蜻蜓还可以不断重复从甲豆粒到乙豆粒的飞行过程。秋收了，农夫把黄豆从豆荚树上采下来，摊开到水泥地面上，为了晾晒，农夫不停地用竹竿拨弄满地的豆粒。现在，小蜻蜓能够从一个豆粒顺利飞往另一个豆粒吗？看着满眼不停乱滚的豆粒，小蜻蜓迷惑了。

长在地里的两个豆粒，它们之间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即豆粒之间的空间具有相邻性，具有相邻性的两个位置，总能找到可以重复的到达路线，当然，随着二者距离的增大，寻找路线的难度会加大。长在地里的豆粒与晒场上的豆粒，最大的区别是，散落在晒场上的豆粒，它们之间不再具有相对的位置，即空间相邻性失效了，以空间相邻性为依靠的联系无法再建立。

信息传输关心起点和终点，如何找到空间里的某个点呢？

物理空间是通过方位和距离来找到的，二叔家在东头500米，大舅家在北边2 000米，东头、北边指的是方位，500米、2 000米指的是距离，物理空间也可以通过坐标系的方式来标注每一个点的位置，知道了坐标也就找到了位置。

网络空间，点与点之间是独立的，物理空间方位加距离的方法不再有效，为了能够找到每一粒“沙子”——网络上的点，我们要赋予每一粒“沙子”一个特定的标记：网络地址^[50]，任何想要利用网络传输信息的人，都依靠网络地址来找到目标。

网络上参与的人称为网络节点^[51]或简称节点，节点与节点之间的网络连接则是线，点和线构成网，这也是网络名称的由来，网络空间是点（节点）和线（连接）构成的空间。

网络空间没有方位概念，有一个与物理空间类似的距离。

网络上，一个人联系上另一个人的距离等于联系时中间需要经过几个人。比如，甲直接联系上乙，甲自己不算只经过了1个人——乙，甲与乙的距离是1；如果甲没有乙的联系方式，但甲能联系上丙，丙能联系上乙，那么甲可以通过丙联系上乙，甲→丙→乙，甲到乙经过了两个人，所以甲到乙的距离是2。以此类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如果直接联系则是1，如果要经过多个人中转，距离等于中转人数加1。

人们一般会认为，有网络地址，只要知道了网络地址都可以直接联系了。正如在物理空间，没有人能记住所有人的地址，要找到一个不知道地址的人之前需要先找到另一个人告之地址，然后再继续往下找。

物理空间的信息传输代价决定于两个方面：地理距离以及单位地理距离的成本。网络上信息传输的边际成本^[52]与地理距离几乎没有关系，而与传输了多少次有关。物理空间两个人的距离并不等于两个人之间的直线距离，而是找的过程中累计的距离。网络空间两个人的距离就是中间经历了多少个人。

知道了一个人的网络地址之后，网络距离就变成了1，如果人们只和熟人打交道（知道网络地址），或者说，可以建立任意两个人之间的直接联系，此时，所有的人之间的距离也都变成了1，也可以理解成：任何两个人都是相邻的。我们遇到与物理空间非常不一样的体验，物理空间的邻居只有前后左右几个方向存在有限的几个，而网络空间中任何两个人都可以相邻。

我们来比较一下物理空间和网络空间，物理空间通过三维坐标来描述，物体常用长、宽、高来表示，物体的位置利用三维的坐标表示，物体与物体之间的距离则是两个坐标之间的长度或者两个坐标之间运动轨迹的累计长度。网络空间采用离散的网络地址来描述，节点、连接构成的网络，没有空间维度概念，也没有方位，节点的位置用网络地址来表示，节点与节点之间的距离等于节点中转的次数。

组织：从农庄到电话本

生活在同一个村庄的朋友与记在电话本上的朋友，他们有什么共通之处？

我们知道，自然媒介的空间是有结构的，而网络是离散的点空间，像一盘沙粒，灵活度是足够了，但空间的结构在哪里呢？

农业社会的村庄，邻里之间通过位置可以互相找到，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固定的位置，搬家之后如果不告知新位置，老邻居就找不到你了，如果邻居下决心要重新找到搬走的住户，办法是做地面排查，这个过程反映了两个现实：人居住的物理空间是有固定结构的（标注地理位置是描述结构的办法）；人们使用的地球表面是面空间^[53]，具有固定的平面结构，可以用经纬度来标记。

农业社会时，可以用二维的地图来标注每个人的位置，也可以利用位置来标注家庭。甲村民、乙村民分别在哪个位置，丙房屋、丁房屋又分别在哪个位置，哪些村民在哪些房屋里面，哪些是一家人……地图坐标能够标注人与家庭以及村庄的固定结构，村庄的结构还可以通过相对的方位来描述，甲在乙的东偏南50米，丙房屋在丁房屋西100米……不过，用相对方位替代坐标只是把绝对标注方式变成了相对标注方式，并没有本质区别。

上面关于结构的探讨大家应该能联想起前面说到的媒介空间，媒介形态决定了空间使用方式，我们说“自然媒介是面空间”，意思是我们以面空间的方式使用空间，同样的道理，机械媒介、网络媒介也对应着线空间与点空间的使用方式。我们不再重复讨论媒介空间的演变问题。

为了方便后面传播问题的研究，我们先看看组织，组织是多人组成的群体，通过媒介空间的讨论，组织可以通过固定结构来实现，称为结构型组织。但结构并不是实现组织唯一的方式。如前所述，网络空间是点空间，点空间是零维空间^[54]，像一盘沙粒一样没有结构，信息化状态下农庄里的村民将如何组织？

如果农庄进入了信息社会，村民都用上了手机和互联网，怎么找到对方呢？有谁的电话号码或者网络号码^[55]就可以找到。通过任意的联系方式而不是地图坐标，村民物理空间里的位置可以被忽略了。此时，社会组织比如家庭，可以通过家庭成员之间的任意一种联系来描述，整个村庄社会组织也可以表述成村民间的相互联系，我们把人与人之间的通过联系实现的组织叫作联系型组织，人与人之间各种联系方式统称为联系，在从面空间到点空间的转化过程中，从依赖物理的面空间间转变为独立点空间个体之间的联系，平面空间的组织可以由点空间的联系来描述。

人与人之间依赖物理空间转化成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简化了社会组织的描述。有人会说，农业社会不也一样可以用联系来描述吗？问题在于即使在农业社会，比如父亲和孩子，当父亲去找孩子的时候，只能通过物理空间位置去寻找，而不能直接找到，只有在有电话、网络的时候，联系才能被建立。换句话说，虽然联系早就存在，但只有到了网络媒介联系才能用得上。

社会组织通过联系来描述，复杂的多层社会联系，个人、家庭、村庄三级组织，也可以转化成人际的多度关系^[56]来描述，联系可以描述复杂的社会组织，包括农业时代的面空间组织、工业时代的线空间组织。从这个角度看，网络是联系型媒介，自然媒介、机械媒介是结构型媒介。

回顾与解读

媒介开始于感觉，人的感觉是朴素粗糙、不稳定的。感觉是人认知外在世界的方式，从机械媒介到电子媒介，不管形式如何变化，媒介是认知的指代，媒介的目的是突破人们认知世界的时空限制。

信息是对感觉的量化、精确化，精确能够通过符号来实现，语言、文字分别是声音与图形的符号，符号经过编码、数字化趋向简单的方式不断提高精确性。信息打破了不同感觉之间的边界，比如视觉与声觉，所有的感觉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信息来描述。信息是世界在人的认知里的投影——信息影子，信息越来越发达，描述的内容也涉及方方面面，但是，再丰富的信息都只是世界的一个角度的投影，就像每天早上梳妆镜里看到的自己，哪怕人们可以用信息来重新构造一个世界，信息依然只是世界的影子。

信息是媒介指代的含义，信息的记录、表达、复制实现了媒介的复制能力，信息的运动实现了媒介的传输能力。

机械媒介利用机械运动来实现信息，电子媒介利用电磁运动来实现信息。机械媒介关注的核心是传输速度，电子媒介的传输速度达到了机械能够想象的最高限度，电子媒介从量的突破进入到质的突破：机械媒介通过运动实现空间不同区域的联系，电子媒介则消除了空间的距离。

如果信息仅仅只是感觉的延伸，只是描述了世界，那信息只是现实世界向人认知世界的单向映射，认知的世界（信息世界）与人类生活的世界（物理世界）就是分离的两个世界。引入了第六感创作，感觉与创作形成互动，物理世界不仅映射到信息世界，信息世界也映射到物理世界，信息与现实世界融为一体，信息不仅是描述世界的工具，也是改造世界的工具，人与世界通过信息构成了闭环。

如果把媒介上升到空间的角度来思考，媒介变革的过程就是人类使用空间方式的变革过程，从农业社会面空间、工业社会线空间到信息社会点空间，时空使用方式的不同是人类社会变革进化的基本动力。

[15]　光年：天文学的距离单位，光在真空中走一年的距离。

[16]　信号：广义地说，一个物体能够让其他物体产生反应，都是因为传递了信号，本书中的信号是围绕人的感觉来说的，即便后面提到机器之间传输的电信号看上去跟人没有直接关系，但都可以通过特定设备转换成人可以感觉和理解的形式，比如，视频文件通过电脑播放成电影。

[17]　独立的媒介：其实能够找到类似照片的媒介，那就是眼睛里光线通过晶状体在视网膜上的成像，但是，由于长期进化的习惯，人们把这个成像等同于真实，忽略了它的存在。

[18]　媒介指代：媒介的根本属性，媒介通过指代表达含义。

[19]　含义：包含的意义，意义指语言文字或其他信号所表示的内容。

[20]　指代是人造媒介的根本特征：指代其实是所有媒介的特征，因为这里在探讨人造媒介，如果泛化到所有媒介，容易造成理解障碍。

[21]　3D技术：利用双眼视觉差让人产生立体感的显示技术，让人的感觉更逼真。

[22]　传输和复制：自然媒介也具有传输特性，没有直接接触，媒介传输作用好理解；人听到声音的时候，空气也在震动，空气复制了声音的震动，只不过传输过后就消失了。不过，我们常说的传输和存储，是能够长时间保存的传输，以这个要求自然媒介传输与复制常被忽略。

[23]　机械：利用力学原理构成的机构，静态看就是机械结构，动态看就是机械运动。

[24]　1/7秒：光1秒绕地球7周，跨越地球一圈的时间不大于1/7秒，由于有电路延时问题，实际电路连接时间要长，估计1~2秒。

[25]　瞬间：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据此可推算出：一昼夜有八万六千四百秒，那么须臾等于二千八百八十秒；一“弹指”等于七点二秒；一“瞬间”等于零点三六秒；一“刹那”却只有零点零一八秒。

[26]　信息：信息的概念比较抽象，定义很难下，本书中，只传输信号还不能叫媒介，具有指代含义的时候才是媒介，才有信息，信号是信息的载体。

[27]　感官信息：不经过后天学习就能够被感觉器官直接感受到的信息。

[28]　香农：信息学奠基人香农（Shannon），“信息是用来消除随机不确定性的东西”是香农著名的论断。

[29]　无损：媒介信息损耗是个非常复杂的概念，度量常常有国际标准，比如米原器，所有标准本身也是在变化的，因此相对于“标准”的不变（无损），也可能是变化的，所以这里只说几乎无损。

[30]　丢魂：传说慈禧太后不喜欢照相，有人告诉她照一次相丢一次魂。

[31]　影子：信息复制改变人们对于物品唯一性的认知，在后面的网络互动中，我们进一步看到影子发挥更大力量，影子变“活”了，而不只是过去的一段记录。

[32]　本小节有一定难度，对IT技术缺乏了解的读者可以跳过。

[33]　异体字：是字音字义相同而字形不同的一组字。

[34]　Unicode：一种字符编码方法。

[35]　数字化：电子信息的两种形式，模拟电子与数字电子。

[36]　比特流：信息以字节为单位存储，字节由位（bit，音比特）组成，网络数据是按位传输，故称比特流。

[37]　特定设备：将来科技发展，可能通过神经电极的形式直接将电子媒介内容传递到脑神经，此时可能不需要电子媒介对自然媒介的指代。

[38]　数字化技术：电子技术区分为模拟技术和数字技术两种。

[39]　数字化多媒体：利用数字化电子技术实现的多媒体。

[40]　其他感觉：一些前沿的实验表明，可以通过电刺激让人脑产生各种特殊的感觉。

[41]　符号（文字）索引：从信息的清晰度上看，符号文字与高清晰的视频相比，好像信息传输能力不足，但是，文字作为一种独立的信息形式，在整理思想方面已经具有无法替代性，作为文化现象，不能简单地按照媒介的清晰度来理解不同的媒介形式。

[42]　网络连接：连接也通过媒介传输与复制实现，网络在信息传输过程中，在路由器、网络终端之间不断复制与传输信号。

[43]　媒介场景：媒介起作用的要求也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传输，我们把现场、渠道、连接叫作传播的媒介场景，也叫传播场景，现场、渠道、连接只是最简单的场景，传播部分还将介绍更复杂的场景。

[44]　奥卡姆剃刀：这个原理称为“如无必要，勿增实体”（Entities should not be multiplied unnecessarily），公元14世纪，英国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对当时无休无止的关于“共相”、“本质”之类的争吵感到厌倦，于是著书立说，宣传唯名论，只承认确实存在的东西，认为那些空洞无物的普遍性要领都是无用的累赘，应当被无情地“剃除”。

[45]　解耦：解耦合，三维空间的某一个或者几个维度方向不再构成约束。

[46]　本小节有一定难度，对IT技术缺乏了解的读者可以跳过。

[47]　离散：数字化的这种不连续的表达方式，叫作离散化。

[48]　物理空间：物理空间就是我们熟悉的三维空间，这里提到的空间从面、线、点的变化，自然媒介的面空间其实是三维空间，之所以称为面空间（二维空间）是忽略了地面上的高度，线空间、点空间也不完全是数学上的线和点，而是在问题讨论时，可以忽略线的宽度和点的大小。

[49]　第六感：人的感觉有五种，创作增加进来是第六种。参见第一章第一节中“自然媒介：实现感觉”。

[50]　网络地址：网络地址有域名系统和IP系统两大地址系统。

[51]　网络节点：通常网络节点也指网络设备，但本书仅指参与的人或者替代人参与的设备。人参与的节点也需要技术设备，比如人需要通过手机或者电脑接入到互联网上，此时把技术设备和人看成是一体的，而路由器、网站服务器等就是纯粹的技术节点。

[52]　边际成本：经济学概念，指每多生产一个单位的产品带来的总成本增量。

[53]　面空间：准确地讲，人生活的空间是三维空间，但是居住在地球上的人，高度维度的使用相对于水平两个维度的使用，范围要小得太多，人贴着地面走路的自由度不到几厘米，即便算上高楼也顶多百米左右的自由度，所以，地面的活动可以通过二维地图基本就可以解决，用二维空间方法就能很好解决地面空间的问题，因此，叫作面空间，也可以叫作二点五维空间，以表明高度空间弱化存在。

[54]　零维空间：没有长、宽、高概念的空间。比如点。

[55]　网络号码：网络联系的方式。比如微博号码、微信号码、Twitter号码、Facebook号码。

[56]　多度关系：甲和乙直接建立的关系称为一度关系，甲和乙直接建立关系，乙和丙也直接建立关系，此时甲和丙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可以通过乙实现间接的关系，称为二度关系，如此类推可以得到三度、四度…… n度关系，二度及以上关系也统称为多度关系，传播部分有更详细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