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征服的时刻表

    第一章 攀登新高山
    第二章 虎……虎……虎……
    第三章 “克拉克上空发现敌机”
    第四章 故此,目标唯有击沉敌舰
    第五章 那船太漂亮了

    第一章 攀登新高山 [1]

    1

    位于马萨诸塞大道上的日本大使馆中,东京—华盛顿的电报线路陷入沉寂。长电文的前13个部分已传递完毕,但最后一段——第14部分,要等到次日,即12月7日早晨才能抵达。12月6日那天是星期六,时间已接近黄昏,使馆解码人员一合计,要把照会交给赫尔国务卿,再快也得星期一,于是决定暂时停止作业。

    解码后的文本由一等秘书奥村胜藏亲自输入。此等重大机密文件,不能交给打字员来处理。手头的部分输入完毕后,奥村打算休息一下,便来到地下室。星期六的下午总是安闲宁静,地下游乐室空空荡荡,只有两名特派记者在打乒乓球,其中一人名叫加藤万寿男,是同盟通信社 [2] 的特派记者。加藤见奥村下来,便放下球拍,向他打听客船“龙田丸”的消息。“龙田丸”于12月2日离开横滨,预定12月14日抵达洛杉矶。大多数在美日裔团体希望乘坐这班客船返回日本,因为冲突的到来显然避无可避。

    “那船到不了美国。我可以跟你赌1美元。”奥村意味深长地说道。

    两人握了握手,算是定下赌约。而后加藤前往联合车站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吃过午饭,便返回同盟通信社,准备回办公室。乘坐电梯时,一名 I N S [3] 记者向加藤搭话:“总统给天皇发出和平电文,这事您知道吗?”

    加藤以为美国记者在开玩笑,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那记者所言不虚。加藤忧心忡忡。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他回想起与一等秘书奥村那个奇怪的赌约。媒体一整天都在报道,日军正护送船团前往暹罗湾( G ulf of S iam) ;人们认为此举是攻击新加坡的某种信号。

    加藤把罗斯福呼吁和平一事用打字机写成快讯,并发送给东京。

    ——

    而在美国海军部,通讯安全组所下的功夫更胜日本使馆人员。到晚上8点30分,东京电文前13个部分的解密与输入皆已完成。安全组组长是一名海军少校,名叫阿尔文·克拉默( A lwin K ramer) ,他发现此封电文的语气比之前都要强硬,于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日本极有可能中断谈判。

    电文内容必须告知上级,克拉默开始给他们打电话。“我发现一则重要情报,还请您立即过目。”克拉默向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 F rank K nox)报告。接着,克拉默分别拨号给海军情报处远东科科长、作战计划处处长,海军情报处处长,以及白宫。最后只有一人联系不到: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斯塔克( H arold S tark)海军上将。海军作战部长官邸位于马萨诸塞大道上的天文台环路( O bservatory C ircle) ,而斯塔克当时不在官邸。

    克拉默把交给总统的电文复印件放入一个邮袋中,并加上锁;给其他官员的复印件则分别用文件夹夹住,再放入另一个上锁的邮袋。晚上9点刚过,克拉默离开办公室,由妻子驾车前往白宫。他在院内下车,步行前往白宫旁边一座附属办公楼,把给总统的邮袋交给收发室的当值人员莱斯特·舒尔茨( L ester S chulz)中尉。

    舒尔茨拿着邮袋进入白宫大楼,工作人员允许他前往二楼总统书房。罗斯福正坐在桌边,与首席顾问哈里·霍普金斯( H arry H opkins)交谈。舒尔茨打开邮袋,把夹住的一叠文件交给总统。文件上所写的,正是日本拒绝以11月26日赫尔照会为基础进行谈判的详细原因。大约10分钟后,罗斯福读完,一语不发地将它交给霍普金斯。霍普金斯读完后,罗斯福才开口说道:“意思就是宣战。”

    在舒尔茨等待的时候,总统与霍普金斯谈到日军的部署。罗斯福提到,当天早些时候他给裕仁天皇发送过一封电报,要求日本从中南半岛撤军。而现在一支武装船团离开了中南半岛,朝着暹罗湾进发。日军究竟在盘算什么?

    “开战的主导权握在日本手中。”霍普金斯说,“只恨咱们没法先发制人。”

    “对,不能先动手。美国人民热爱和平。”罗斯福抬高嗓音,“但我们交出的答卷一向不错。”总统打算与“贝蒂”通话——贝蒂是斯塔克上将的昵称,便给白宫总机拨号,要求转接给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接线员回答说,斯塔克在国家大剧院( N ational T heatre) ,可以把电话转接到剧院去。罗斯福扣下电话:“我过会儿再联系贝蒂。他要是在剧院被叫走,一定会引起公众恐慌,那样不好。”

    总统把文件交还舒尔茨,舒尔茨便退下了。罗斯福面临着总统生涯中最为严峻的挑战。日本对英国、荷兰的海外领土虎视眈眈,美国应该做些什么?又能做到什么?英荷的实力不足以自卫,如果美国不施援手,日本便能开疆拓土建立起一个大帝国,国土从阿留申群岛直到印度。问题是美国民众战争意愿不够强烈。征兵草案4个月前虽然通过,但只以一票之差险胜。丘吉尔前不久来问美国何时能参战,罗斯福如此答道:“我若在国会上提出宣战,他们可能要先争吵上三个月再说。”

    总统深知,美国民众不会为拯救新加坡或爪哇而参战。不仅是新加坡、爪哇,就连澳大利亚也是一样。

    ——

    斯塔克上将紧张忙碌好几个月,此时打算放松一下,便在大剧院观看《学生王子》( S tudent P rince) [4] 。但他对歌剧没留下什么印象,事后回忆时,甚至记不清12月6日晚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斯塔克满脑子都是远东地区的危机。早在11月27日,斯塔克还没读过赫尔的照会,便已确信日本会进行报复性袭击。他在27日那天向驻夏威夷及菲律宾的舰队司令发出一则令人震惊的指令:

    见此电文,当视作战争预警。与日本就太平洋地区局势稳定的谈判已告破裂。预计数日内,日本将发起攻击行动。请完善相应防御部署,以执行WP L - 46(战争计划)中所指定之任务。

    斯塔克虽然预计日本会发动袭击,却猜不出其究竟会袭击哪里;在陆军中与斯塔克平起平坐的将军——乔治·马歇尔( G eorge M arshall) [5] 也同样感到困惑。暹罗湾附近的武装船团的目标似乎是新加坡,但也有可能攻击菲律宾,甚至是巴拿马运河。好在夏威夷地区的防御固若金汤,为保护珍珠港基地免遭日军空袭,美军制定出夏威夷陆海两军联防计划。斯塔克对该计划很是满意,将其作为范本传达给各驻地司令官。

    接近午夜时分,克拉默依然坐在妻子驾驶的车上,前往阿灵顿( A rlington)去拜访海军情报处处长T . S .威尔金森( T . S . W ilkinson)海军少将。威尔金森正在家中招待两名客人,一人是罗斯福总统的海军助理贝尔多( B eardall)海军上校,另一人是陆军情报处处长谢尔曼·迈尔斯( S herman M iles)少将。三人读完电文后,一致认为日本是在打算终止谈判。

    克拉默完成送信的职责后,回到办公室,将剩下的电文复印件锁入保险箱,然后问值班人员,第14部分是否已发送。值班人员回答称,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第14部分的电文。不知疲倦的克拉默听到这话,才安心回家。

    当时是12月7日接近凌晨1点,华盛顿的许多高官都还没睡,考虑着日本会在何时发动袭击,又准备袭击何地。然而,不仅仅是斯塔克,包括罗斯福、赫尔、史汀生( S timson) [6] 、诺克斯、马歇尔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目标竟会是珍珠港。

    2

    那时,夏威夷的当地时间是12月6日19点30分左右。与华盛顿一样,人们都在担心不久即将爆发战争。罗斯福给裕仁天皇的那封史无前例的电报成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星公报》( S tar - B ulletin) [7] 在头版刊登出两则自相矛盾的头条,一条说“日本报界呼吁战争”,另一条说“东京紧急制定新和平提案”。不过,即便战争真正爆发,绝大多数夏威夷民众也毫不担心。《星公报》第10版引述某参议员接受美联社记者采访时的回答:“美国海军能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击败日本海军。”所有夏威夷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与马歇尔、斯塔克一样,夏威夷地区的陆海两军司令丝毫未曾担心珍珠港遭到空袭。此前,太平洋舰队司令哈斯本·E .金梅尔( H usband E . K immel)曾收到斯塔克的电文警告;而夏威夷军区陆军司令沃尔特·肖特( W alter S hort)也收到来自马歇尔的类似警告。马歇尔的警告语气没有那么强烈,但明确提到日本“随时可能采取敌对行动”。同时,肖特收到陆军情报处的另一则电文:

    与日本的和平谈判实质上已破裂。日本或将采取敌对行动。预计将出现破坏性事件。

    在肖特看来,电文讲的只是一件事:夏威夷的157905名日裔居民可能会做出破坏性举动。肖特向华盛顿方面报告称,已让陆军进入警戒状态,提防破坏。华盛顿方面没有给予答复,于是肖特认为自己已然做好了万全防备。

    此时,肖特正在夏夫特堡( F ort S hafter)的自家露台上,与两名部下举行紧急会议:一人是情报军官肯德尔·菲尔德( K endall F ielder)中校,另一人是反情报军官乔治·比克内尔( G eorge B icknell)中校。比克内尔带来一份文件,那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对一名夏威夷日裔牙医与东京《读卖新闻》编辑通话的监听记录。《读卖新闻》的编辑打听夏威夷各种各样的事物,不仅咨询飞机、探照灯、天气的情况,甚至还问到花朵。就花朵的问题,牙医答复称:木芙蓉与一品红开得正盛。

    三名美军将校大惑不解。花朵是某种暗号吗?如果真是暗号,为什么谈到其他军事目标时丝毫不加掩饰?如果不是暗号,为什么要浪费高额的国际电话费谈论木芙蓉?三人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小时,此时将军夫人与菲尔德中校的夫人在车旁已等得不耐烦了。最后,肖特决定先不采取任何行动,等到次日早上再说,然后两对夫妻便一同上车,急忙赶往15英里外的斯科菲尔德兵营军官俱乐部,去参加当晚特别举办的一场义演。

    那天,大多数海军高级军官也在享受着平静的夜晚。费尔法克斯·莱里( F airfax L eary)海军中将在“无钥轩”( H ouse W ithouta K ey) [8] 举行晚宴。金梅尔也受邀出席。尽管绰号“印第安公主”( P oco)的参谋长W . W .史密斯(W . W . S mith) [9] 海军中将殷勤劝酒,精力过人、一心工作的金梅尔仍与往常一样神经紧绷。晚上9点30分,金梅尔喝过一杯鸡尾酒,谈过一些必要的话题,便告辞离去,打算回家睡觉。有传言说,金梅尔与陆军同僚肖特将军水火不容,而实际上,两人已约好次日上午一起打高尔夫球;一般周日早晨,金梅尔只会坐在办公桌前。他知道强大的太平洋舰队是美国远东防御体系的基石,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因此把妻子留在本土,好让自己专心投入工作当中。

    金梅尔与肖特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夏威夷不仅是前线基地,同时也是训练基地;如果持续保持警戒状态,人员与物资的消耗都会承受不起。此外,华盛顿方面虽然发来警告,但从未具体表明日军可能会空袭珍珠港,甚至连一丁点儿的暗示都没有。因此,两人决定采取折中方案:金梅尔负责防备潜艇袭击,肖特负责防备日裔间谍的破坏活动。12月6日晚上,斯塔克海军上将颇为得意的陆海两军联防计划实际上并未实施,官兵依然享有和平时期的正常休假权。

    次日早晨只有例行巡逻与有限的空中警戒,此外没有安排任何计划;保护珍珠港的陆军、海军防空高射炮阵地也只配备少量人员。日本进一步入侵时最难以逾越的高墙正是太平洋舰队——由停泊于巨大基地中的94艘舰船组成,其中包括8艘战列舰、9艘巡洋舰。而那天晚上,除当值人员外,绝大多数乘员都已准备就寝。那是另一个风光秀丽、波澜不惊的热带之夜。

    当夜,只有陆军机场采取特别防御措施,让飞机整齐地排列在跑道上,以便警戒保护。但实际上,陆军所怀疑的破坏行动纯属臆想。整个夏威夷岛上,只有一名日本间谍,此人名叫吉川猛夫,是个粗鲁、暴躁的年轻海军少尉。日裔社群中大多数人拒绝与吉川合作,只有一名二代日裔少女愿意提供协助,但她最后也没能帮上任何忙。最令吉川惊讶的是,那些日裔自认为是忠诚的美利坚公民。他完全想不通,许多日裔还在佛寺、神社里虔诚敬拜,向帝国军队救援基金慷慨解囊,怎么会自认是美国人呢?

    吉川找美军水兵闲聊,同样没能得到有效信息。水兵很健谈,对关键问题却闭口不提。吉川最终获取情报的手段既普通又原始:几乎天天纵穿珍珠城( P earl C ity)前往半岛尽头,调查战列舰动向;在一切能下水的海域游泳,观测水下障碍物与潮汐状态;至于杀手锏,则是艺伎。能俯瞰珍珠港的山丘上有一家日式料亭,名叫春潮楼;吉川常坐在酒楼的榻榻米上,在艺伎——有时是名叫标香的少女,有时是名叫鞠蝶 [10] 的少女——的簇拥下,观察并绘制港内的舰船配置图。有一次,在艺伎的哀求下,吉川带她们前往瓦胡岛( O ahu)进行空中观光。驾驶员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身穿亮色夏威夷衫的年轻男子,虽被几个兴奋的漂亮女孩围绕着,眼睛却在观测气象状况,手上却在拍摄军事机场的照片。

    吉川向日本发回信息的工作没有得到外界任何的帮助。有一次,他花钱请一个自称卡拉玛的纳粹特工[此人真名叫作伯纳德·库恩( B ernard K uehn) ]给日本潜艇部队传递信息,断断续续总计支付了17000美元。不过,至12月6日晚,卡拉玛还没将信息传递出去,因此吉川发回东京的消息实际上只花费了600美元。这个数额,只是吉川刚到夏威夷时事先拿到的活动经费。

    6日晚上,吉川在檀香山的日本领事馆工作到很晚。他在夏威夷的对外身份是名叫森村正的副领事。当夜稍早时分,吉川曾用外交暗号向东京发出无线电报,称珍珠港上空仍未升起防空气球。此时,他坐在办公桌旁,用铅笔写下另一则消息:

    “企业号”与“列克星敦号”两航母不在珍珠港内。

    吉川按铃叫来无线电室的密码员,把消息字条交给他,然后来到领事馆庭院,随便散步。远处的珍珠港在明亮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听不到巡逻飞机的声音,吉川心里有些焦躁,但还是选择回家。他希望明早能够及时起床收听东京广播电台,如果天气预报的中间与结尾都出现“东风,有雨”的语句,那就说明日美关系处于崩溃的边缘,战争即将到来。

    预计将于12月14日抵达洛杉矶的客船“龙田丸”,此时的位置应是在檀香山附近。然而,客船却突然偏离航线,没有向乘客做出任何解释,便掉头返回日本。

    3

    单枪匹马的夏威夷间谍发回的消息准确无误。金梅尔麾下的两艘航母确实都不在港内。“列克星敦号”所属的第12特遣队正赶往中途岛,执行运送飞机的任务;由“企业号”、3艘巡洋舰及9艘驱逐舰组成的第8特遣队则位于夏威夷以西约500英里处,正在归航途中。第8特遣队由海军中将小威廉·哈尔西( W iliam H alsey, J r.)指挥(此人在报纸上绰号“公牛”,朋友们则叫他“比尔”) ,任务是将12架“格鲁曼野猫” [11] 及海军战斗机驾驶员运往威克岛( W ake I sland)。该任务已于3天前完成,但由于天气恶劣,“企业号”航母返航的日程比预计晚了一天。许多船员很是不悦,因为他们错过周六晚上在檀香山的港口里休闲的机会,只能观看一部一战主题的电影《约克中士》( S ergeant Y ork) [12] 聊作消遣。哈尔西总是告诫船员:“任何时候,无论白天黑夜,都要随时做好投入作战的准备。”但大多数船员从未想过一场新的大战就在眼前。

    哈尔西本人自然知道战争即将爆发,他在司令舱内静静地等待着。11月28日,哈尔西率特遣队驶离珍珠港那天,金梅尔海军上将特别强调这批飞机对于保卫威克岛的重要性。而且,运送行动必须保证绝密,不能让日军打探到半点风声。

    “您的意思是让我做到什么地步?”哈尔西问。“自己想。”金梅尔答道,“用你的脑子自己想。”

    第8特遣队刚一驶离港口,哈尔西便发出第一号作战命令:“企业号”进入战斗态势;鱼雷安装弹头;所有飞机装备好鱼雷或炸弹;飞行员一旦发现任何船只或飞机,立即击沉。

    哈尔西的作战参谋威廉·伯拉克( W iliam B uracker)海军中校看到命令,惊异地问道:“长官,这命令真是您的意思?”

    “没错。”

    “您听我说,长官,不能凭您自己的意愿就挑起战争。真到了那一步,谁来负责?”

    “我来负责。不管什么东西,出现在视野中就直接击沉。先击沉再理论。”

    离港那天的夜里,晚餐之后,负责率领12架格鲁曼战机的保罗·普特南( P aul P utnam)海军陆战队少校来找哈尔西。“我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带飞机去威克,但是到了之后,我该做什么?”普特南所接到的命令,仅仅是率领海军陆战队第211战斗机中队中的半数飞机,乘坐“企业号”航母前往威克岛。此项任务看似一次例行的飞行训练,大多数士兵只携带一条换洗内裤与一把牙刷。

    “普特南,你的任务是在威克岛上临机应变,接受我本人的直接指挥。不必向当地指挥官报备任务。”哈尔西伸出手,“祝航行顺利。”

    而到此时, 12月6日夜,普特南及其飞行部队已经驻扎在威克岛上,距离东边返航途中的哈尔西1500英里。由于国际日期变更线的原因,威克岛上的时间是12月7日夜。普特南明白威克岛是一座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岛屿,而自己手下的12架飞机是保卫岛屿唯一的空中力量。问题是,普特南及其麾下一众飞行员,在那些矮胖的“野猫”上只有短短数小时的飞行经验。

    除普特南等人外,岛上还有泛美航空公司的70名雇员、1146名普通建筑工人、69名海军官兵、6名陆军特派通讯员,以及詹姆斯·德弗罗( J ames D evereux)少校率领的388名海军陆战队官兵。除了少量飞机,岛上的其他防御武器是6门5英寸口径炮、12门3英寸口径高射炮、数挺机枪与勃朗宁自动步枪,以及大约400支步枪。

    德弗罗的上级给他的任务是击退“小规模袭击”。当地时间7日那天,德弗罗时隔两个月后给士兵放了一天假。众人钓鱼、游泳、赌钱作乐。德弗罗回帐篷时,突然想起去年1月接受海外调动时的场景。当时他对兄长阿什顿( A shton)说,自己可能会被派往“某个鸟不拉屎的小岛”。阿什顿问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德弗罗答道:“你问我,我问谁?不过嘛,等我回来可能就再也吃不下鱼和米饭了。”

    4

    此时,马尼拉的时间是12月7日下午5点,晴朗而酷热的白天刚刚结束。与菲律宾其他地区一样,马尼拉驻军也深知战争即将来临,只是具体时间还不清楚。亚洲舰队司令托马斯·哈特( T homas H art)海军上将认为任何时间开战都不奇怪。而美国远东军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则希望最好在1942年4月之后再出现敌对行动。到那时候,本土保证会将一切必备增援派给远东军。因此,当收到报告称,主要轰炸机基地克拉克·菲尔德( C lark F ield)上空连续四晚出现不明飞机踪影时,麦克阿瑟也丝毫没有慌张。

    此外,麦克阿瑟也没把洛伦佐·阿尔巴拉德( L orenzo A lvarado)军士长的警告放在心上。此人从1917年起便在情报部门工作,是个老牌特工。15天前,在里扎尔大道( R izal S treet)的三角斋( T riangulo S tudio)中,地下组织“劳工兵团”( L egionarios D el T rabajo)召开一场秘密会议,阿尔巴拉德也参与其中。三角斋的主人是个名叫志木·索伊 [13] 的日本人,他告诉与会同伙,日军100艘舰船及大量飞机已在台湾集结,很快便会入侵菲律宾。

    那天晚上,哈特海军上将感到前所未有的战争危机。作为亚洲舰队总司令,哈特一连几个月都在警告麾下诸将,战事将近,这也正是整支舰队随时待命的原因。哈特的舰队规模不大——1艘重型巡洋舰、1艘轻型巡洋舰、13艘一战时期的老式驱逐舰,以及29艘潜艇,但准备却很充分:弹药通通上架;鱼雷装好弹头;在马尼拉湾与苏比克湾布下水雷;舰队分散开来,兵力从马尼拉湾一直覆盖到婆罗洲。

    此前一天,即当地时间6日,驻扎新加坡的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汤姆·菲利普斯( T om P hilips)海军中将来到马尼拉,与哈特、麦克阿瑟进行会谈。提到那支日军武装船团,三人都表示忧心。部队在中南半岛海岸附近曾观测到那支船队,但它很快又消失在蒙蒙迷雾之中。日军是准备直接攻击马尼拉或新加坡,还是仅仅要登陆暹罗?

    麦克阿瑟也同意情况紧急,但他仍然强调,预计到1942年4月,自己将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20万人的大部队,且配有256架轰炸机与195架驱逐机组成的强大空中火力。如此一支强军劲旅,不仅能保菲律宾安然无恙,防卫整个东南太平洋地区也不在话下。

    “道格,厉害,真厉害。”哈特插话道,“不过此时此刻的防御怎么办呢?”

    答案不言自明。麦克阿瑟部队的数量确实不少,但那13万人中有10万是装备简陋的菲律宾师,仅有几个月的密集队形训练经验。菲律宾师的确热情饱满,乐于作战,甚至对麦克阿瑟颇为崇拜;不过除了敬礼,也派不上用场。他们身上背的是恩菲尔德步枪,然而就连这种“老古董”,大多菲律宾士兵也从没射过一发子弹。航空部队的情况更糟。纸面上的数据是麦克阿瑟拥有277架飞机,但其中只有35架“空中堡垒”和107架“P - 40”能在现代战争中派上用场。

    麦克阿瑟离开后,绰号“拇指”的菲利普斯——此人身材短小,比高5. 5英尺的拿破仑还矮1英寸——向哈特提出一个特别请求:英军舰队打算从新加坡到马来半岛东海岸发动一场主动攻击,以对抗日军舰队的威胁,希望美军派出4艘驱逐舰作为护卫;英军有2艘主力舰——“反击号”战列巡洋舰和“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却只有4艘驱逐舰护卫,因此需要美军额外增援4艘。

    哈特答应从自己的老旧驱逐舰中拨出4艘护卫英军舰队,并下令把它们停泊在巴厘巴板( B alikpapan)。下午6点,众人准备分别时,一名传令官进来,将一份发给菲利普斯的快讯大声朗读出来:新加坡基地派出的侦察机在暹罗海岸附近观测到日军武装船团,航向为240度。

    “将军,”哈特问道,“您说自己何时飞回新加坡?”

    “我打算明早回去。”

    “我建议您立即起飞,不然恐怕赶不上开战。”

    7日晚上,在马尼拉大酒店,有1200名士兵、没有1架飞机的第27轰炸大队为路易斯·布雷顿( L ewis B rereton)少将召开欢迎会。布雷顿一个多月之前来到马尼拉,就任麦克阿瑟将军的航空部队司令。许多参加者对晚会印象十分深刻,因为那是“明斯基式娱乐 [14] ,搞得非常棒”。然而,主宾布雷顿的脑海中,却尽是战争及航空力量不足的悲惨现实。宴会间,布雷顿与哈特的参谋长威廉·普纳尔( W illiam P urnell)海军少将进行交谈,普纳尔表示:“两军交火,也就是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数分钟后,麦克阿瑟的参谋长理查德·萨瑟兰德( R ichard S utherland)准将带来战争部的消息——敌对行动很快就会开始。

    布雷顿慌忙给自己的参谋长打电话,指示让所有机场进入战斗状态。值得庆幸的是,大量空军增援力量正在路上。彭萨科拉( P ensacola)运输船队正在南太平洋的海上,预计1月4日便可抵达;船队由7艘运输船组成,载有52架俯冲轰炸机、2个炮兵团以及大量急需的弹药与补给品。除运输船队外,数日之内还会有30架“空中堡垒”抵达,那样布雷顿的空中力量便可扩充1倍。其中12架已从加利福尼亚起飞,预计黎明时分会在夏威夷中途降落。

    在位于马尼拉西北50海里的克拉克菲尔德基地里, 16架“空中堡垒”排成一列且整装待发,另有3架还在机库中进行修理和迷彩涂装作业。一马平川的机场,被几棵树与一片齐腰高的白茅丛围绕着,处处是机堡、避弹坑与堑壕。透过月光看去,实有几分妖异,不似此世之物。

    附近的一座木制营房中,隶属第30轰炸中队的弗兰克·特拉梅尔( F rank T rammell)中士正在努力摆弄业余无线电台设备,希望与住在加州圣贝纳迪诺的妻子诺玛取得联系。此前一个月,每个周日晚上,弗兰克都能用业余电台联系到诺玛;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怎么也发不出消息,好像连传播信号的空气也已消失。弗兰克唯一能够联系到的城市是新加坡,但部队禁止与新加坡私自通信。

    ——

    面积220平方英里的新加坡岛位于菲律宾西南约1600英里处,两者之间的距离及相对方位都与纽约和新奥尔良之间的相似。新加坡通过一条堤道与亚欧大陆最南端的马来半岛相连,是盟军防御体系的基石。一旦新加坡失守,马来半岛必将不保,整个荷属东印度的石油、锡及橡胶资源也不得不拱手让人。

    那天夜里,新加坡的天空被交叉闪烁的探照灯映得通明。15英寸口径的巨炮对着海面,防备着海上袭击。20年来耗资6000万英镑建造的巨型海军基地中,停泊着2艘强力舰艇——“反击号”与“威尔士亲王号”。

    各军事设施中,都充斥着紧张的兴奋感。行动代号“莱佛士”( R affles)刚刚传达下去,各级官兵便立即整装完毕,只待一声令下。英军、澳军及荷属东印度的士兵一个个都成竹在胸,因为他们相信新加坡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

    新加坡向东北约1650英里,是英国在亚洲的另一座堡垒——香港。香港与新加坡的地理情况相似,也有一座主岛,从中国大陆南端乘坐轮渡,仅有数分钟的路程。7日星期日的晚上,香港几乎已是临战状态。此前数日,从英国驻日大使馆传来的电报内容都十分平和,不过驻港英军司令C . M .莫德庇( C . M . M altby)依然命令麾下11319名官兵进入警戒状态。

    午夜时分,巨大的港口已陷入沉寂,只有一些小帆船、戎克船和舢板还在水上行动。港内的气氛与前一夜迥然不同,各商船乘员立即归船的通知传遍各大酒店的吧台与舞厅。对香港而言,日本船团出现在暹罗湾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要出大乱子了。不过香港准备充分,有信心应对挑战。

    从华盛顿到香港,人们都明白日本很有可能在数小时内发动攻击。不过在另外的许多地方,“摩拳擦掌”依然只停留在口头,很少有人在实际行动上为残酷的战争做准备。对于日本早已为战争制订好周密详尽计划这一情况,更是无人知晓。

    5

    早在一星期前,即12月1日,日本御前会议在东京皇居中名为“东一之间”的房间举行,各军事首脑、政府高官及天皇本人出席。与会者都明白,自己参加的或许是日本有史以来最为重要的会议。首相东条英机为人性情激烈,颇有些神经质,一天至少要抽50支烟,喝十几杯咖啡。他站起身来,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蒙陛下恩准,今日之会议由本人主持。”东条在发言中称,为协调日美外交关系,政府已做出百般努力,然而11月26日的赫尔照会却要求日本从中国无条件撤军,显然已成为最后通牒。“若就此屈服,大日本帝国必将威严扫地,为支那事变 [15] 所付出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甚至直接关系到帝国之存亡大计。”东条回顾国际形势,随即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为化解当前危局,延续帝国国祚,向美、英、荷三国开战已成为无可避免的选择。”

    大本营代表海军大将永野修身发言称,西方列强正在远东地区集结兵力,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转瞬即逝;此外,由于德国接连取胜,不必担心苏联方面对我方发动进攻:“陆海两军全体将士士气高昂,愿为陛下尽忠,为帝国效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在报告了一段有关财政状况及粮食供给的乐观情况之后,原嘉道男爵站起身来。此人是天皇的最高咨询机构枢密院的议长,同时也是保守派领袖,其意见对会议而言十分重要:“大日本帝国不能在此退让。一旦退让, 1894年日清战争以来的成果便会丧失殆尽。支那事变至今已过去四年还多,我们未从战场上抽身,便要投入另一场战争,此事诚然令人痛心。然而,鉴于政府已做出百般努力,仍无可能与美国政府取得外交成果……故此,只能同意宣战,别无选择。我们必须对忠贞不贰的帝国将士抱以信任,相信他们无往不利;同时,也要不遗余力地长期维持国内环境的稳定。”

    东条向原氏保证,只要美国肯以“合理的条款”进行谈判,哪怕是在开战前最后一刻,日本也会取消战争计划。接着进行表决,没有一票反对。东条说道:“最后我只讲一句,‘大日本帝国,如今正站在兴衰存亡的岔路口’。”

    除了一言不发的裕仁天皇,其他与会者都在开战议案上签字,当天晚些时候便将其提交给天皇。此前一连三天,天皇都在与几名曾任首相的“国之重臣”会谈,希望尽量避免战争。众人言之凿凿地表示,一旦屈服于美国那“不现实且非正义”的要求,日本将很快沦为二流国家。性情随和的裕仁认为,开战已是国民大众不可扭转的意志,进一步否定开战派的观点便是与国民对立,因此批准了议案。

    翌日,即12月2日。下午,大本营海军部收到消息称,天皇已批准开战议案。此时,由包括6艘航母在内的32艘舰船组成的珍珠港打击部队正在太平洋上,朝着夏威夷航行。下午5点30分,舰队收到无线电报:攀登新高山( M t. N itaka)。此一暗号的意思是:战争开始。

    6

    12月7日凌晨3点30分,美军数艘扫雷舰与驱逐舰在珍珠港入口处巡逻,却没有发现下方海域中潜藏着5艘小型潜艇。5艘日军小型潜艇每艘载有2人,早在午夜时分便从母潜艇出发,朝着海港入口移动。

    凌晨3点42分,扫雷舰“神鹰号”( C ondor)也在驶向珍珠港。驶至距离入港口1000码处,一名哨兵忽然尖叫起来。“神鹰号”险些撞上某个物体,那物体显然在朝着港口行进。

    “神鹰号”十分紧张,搜索几分钟后,于3点58分向附近的驱逐舰“华德号”( W ard)打信号,称在西面排雷区域发现可疑物体,疑为一艘潜艇。

    “华德号”舰长威廉·奥特布里奇( W iliam O uterbridge)海军上尉向全员发出战斗警报。“华德号”是艘老旧的四烟囱驱逐舰,上甲板的所有乘员仔细搜索半个小时,最终却一无所获。4点43分,除当值人员外,其余乘员各自回舱睡觉。“神鹰号”与“华德号”皆未向总部报告此事。

    横亘珍珠港入口的防鱼雷网于4点47分开始缓缓张开, 11分钟后完全敞开,接着扫雷舰“交喙鸟号”( C rossbill)便驶入港内。下一个预计进港的是“神鹰号”,操作人员认为短时间内关闭再打开太过麻烦,于是防鱼雷网一直保持敞开状态。“神鹰号”于5点32分通过,而由于45分钟后拖船“基奥索奎号”( K eosanqua)预计离港,操作人员决定依然保持大门开放。

    因此,对那5艘日军小型潜艇而言,珍珠港的入口处毫无阻碍。小型潜艇只有79英寸长,但每艘都能够携带2枚全尺寸鱼雷。

    ——

    “神鹰号”进入珍珠港后13分钟,太平洋战争阴差阳错地拉开帷幕。根据日本大本营的宏伟计划,本应在上午8点对珍珠港进行初次打击,而后接连轰炸新加坡、香港岛、菲律宾、关岛及威克岛。日本的总体计划是6个月内征服东南亚,上述行动只是该计划的第一步。

    “阴差阳错”是过度紧张的结果。两天前盟军观测到的暹罗湾附近的那批日军大型船团,运送的正是计划征服新加坡所需的部队。该船团的一部分船只预定于马来半岛中途停泊,抵达时间却比预计要早。英军防御部队在哥打巴鲁( K ota B haru)海滩上偶然发现这批入侵船只,并于新加坡当地时间0点45分向其发起炮击。太平洋战争就此爆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打响第一枪的却是英国人。

    此时是日本时间的12月8日凌晨1点15分,乘坐旗舰“长门号”( N agato)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仍身处濑户内海,不知战争已然打响。山本一直没睡,等待着珍珠港奇袭部队司令南云忠一海军中将的报告。南云所率的6艘航母此时正位于目标以北约250英里偏东的位置, 15分钟后,即夏威夷当地时间12月7日上午6点整,由40架鱼雷轰炸机、51架俯冲轰炸机、49架水平轰炸机组成的第一波空袭部队便会起飞;两小时后,第一枚炸弹便会落在美军太平洋舰队头上。

    山本(“五十六”是山本出生时其父的年龄)在等待报告时,并未感到焦躁或是不安。此人性格坚毅,精力过人,喜怒不形于色。麾下将校与东京高官都对珍珠港袭击忐忑不安,山本却胸有成竹。整个作战计划都已精心筹备,只要南云遵照指示行动,袭击行动便万无一失。

    山本本人一向反对与英美开战,因为他认为日本毫无胜算;反开战者的计划被用来挑起战争,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反开战提案被否决后,山本曾深思熟虑过,错的是不是自己。经过一番研究,山本得出结论:先发制人,以雷霆一击打垮美军太平洋舰队,是日本取胜的唯一希望。山本认为,此举将会限制住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从而削弱其战斗意志。

    山本的计划不仅遭到大本营海军部强烈反对,连他本人的部下也不支持。直到10月20日山本以辞职相威胁时,珍珠港袭击计划才最终获准。

    尽管成竹在胸,山本仍然希望“攀登新高山”命令能够在最后关头撤销。“野村大将很有本事,”此前不久,山本还对朋友说道,“或许他有办法挽救日美局势。”然而,随着这天晚上的时间渐渐流逝,山本意识到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

    罗斯福总统向裕仁天皇发出的那份电报,直到此时才交到美国驻日大使约瑟夫·格鲁手上。东京中央电报局在参谋本部某官员指示下,将电文扣押了10多个小时。格鲁连忙将电文交给外交大臣东乡茂德。

    尽管已是深夜,格鲁依然请求东乡入宫面见天皇。东乡答应下来,并读了读电文。电文主要内容是对长久以来日美两国友谊的回顾,同时表示,日本从中南半岛撤军后,不会有其他任何国家入侵该地区。

    罗斯福的提议并不是新内容,但东乡认为有必要请天皇过目。如果要在最后关头实现和平,就只能分秒必争。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东乡已向驻美大使馆发去答复赫尔“最后通牒”的最后一部分,即第14部分;同时指示野村,要在华盛顿时间12月7日下午1点,即对夏威夷发动袭击的30分钟前提交全部照会。《海牙第三公约》( T hird H ague C onvention)并没有规定宣战与攻击之间的最短时间,东乡按字面意义遵守公约,认为提前半小时发出宣战布告,日后便可避免美国指责日本“偷袭”。

    东乡给内大臣木户幸一侯爵拨电话。木户同意东乡入宫面见天皇,但必须先将电报翻译成日文。

    7

    此时,华盛顿时间是12月7日星期日的早上。前一晚到处递送文件的克拉默尽管熬到很晚才睡,此日仍然准时上班,早上7点30分刚过,便出现在海军部办公室的桌前。克拉默得知,众人一直等待的东京照会第14部分在凌晨4点发出,此时基本已解码完毕。几分钟后,克拉默终于读到电文。消息很短,内容却甚是不祥:

    鉴于合众国政府之态度,帝国政府不得不认为,纵使继续谈判亦无法达成协议,并为此深表遗憾。特此通告合众国政府。

    14个部分终于凑齐,克拉默将它们放入文件袋,又重新开始四处递送。

    此时,马歇尔将军正在弗吉尼亚州的家中吃早饭。前一天夜里,提交给罗斯福及各海军高级将领的前13部分照会早已自动分发给陆军,而总参谋长马歇尔却对此一无所知。此事说来也怪,因为马歇尔之外的陆军高级将领都已收到,甚至连马歇尔本人的秘书贝德尔·史密斯( B edell S mith)上校也没有落下。

    无论什么原因,总之马歇尔在不知道总统已收到宣战布告的情况下,读了读报,于8点30分左右离家,开始周日上午的例行活动——骑马。马匹步伐轻快地朝着一片政府的实验农场驰去,那里是五角大楼的建筑地址。

    ——

    波托马克河( P otomac R iver)对岸,克拉默依然在为照会电文奔波,直到10点20分才递送完毕。回到办公室后,另一则已解码的消息在等待着他。那是东乡外交大臣给野村的一则消息,注有“紧急、极其重要”字样,其内容更加令人震惊:

    劳请大使于当地时间下午1点将复照直接递交美国政府。(如可能,请交予国务卿之手。)

    克拉默一边将电文放入文件袋,一边匆忙列出一张时间表。华盛顿时间下午1点与暹罗湾的日军大型船团究竟有什么联系?首先是哥打巴鲁,那里是12月8日下午1点30分,对于发动攻击而言不算是重要时刻。然后是夏威夷,那里是上午7点30分;克拉默曾在珍珠港服役过2年,知道那是官兵周日吃早餐的常规时间,十分安静。

    克拉默连忙出门,沿着海军部的大曲廊向下走,于10点30分来到斯塔克海军上将的办公室。斯塔克之前刚在庭院与温室优哉游哉地绕了一圈,此时刚刚回到办公室,正忙着阅读那第14部分电文。克拉默在办公室外间等待时,与自己的上级——远东科科长亚瑟·麦克拉姆( A rthur M c C ollum)谈了两句。克拉默指出,“下午1点”对马来半岛及夏威夷而言或许具有重要意义。

    好不容易读完冗长的照会,斯塔克接着来看克拉默的“1点钟电文”。有人建议向各舰队司令发出警报,斯塔克则认为无须如此, 11月27日的“战争警告”足以让众人保持警惕。

    马萨诸塞大道西北的日本大使馆内,负责接收电报的职员早已适应美式的悠闲周末,接收消息的报告没那么及时。野村此时才读到东乡要求下午1点递交备忘录的指示,便连忙致电科德尔·赫尔的办公室,要求下午1点进行会面。

    不巧的是,赫尔国务卿此日已有午餐会的安排。

    野村表示见副国务卿也可以,然后电话断了一下。由于野村不断强调事关重大,赫尔最终答应下午1点进行会面。

    前一日离开使馆时,野村只读过14个部分照会的前几个部分,因此一挂下电话,便让人将全文拿来。谁知解码人员前一日早早下班,此时全文还需两三个小时才能全部解码;这让野村大为恼火。当时已接近11点了。

    乔治·马歇尔总算接到消息称,办公室收到一批重要文件,于是连忙从弗吉尼亚赶往战争部大楼。11点出头,马歇尔终于读到14个部分照会。他读得很细,甚至反复阅读其中某些章节,好不容易读到最后,才发现“1点钟电文”附在最后。马歇尔心中一惊,显然那才是更为核心、更为关键的信息,先去阅读冗长的电报实在浪费了太多时间。

    马歇尔立即致电斯塔克海军上将,两人就“1点钟电文”可能包含的意义交换意见。“把递交照会的时间通知给太平洋地区各舰队司令,如何?”马歇尔建议道。

    “我们给过的警告已经不少了。再来一条新消息,恐怕只会让他们心生困惑。”

    马歇尔挂掉电话。尽管与斯塔克意见相左,马歇尔依然认为有必要向太平洋地区发出警告,便在一张格线纸上用笔写道:

    日本拟于东部标准时间今日下午1点递交照会,且已下令立即销毁密码机。该照会等同于最后通牒。此一时间所指为何尚不得知,请务必保持警惕。

    电话响起,打来的是斯塔克,声音听来有些焦虑。“乔治,日本大使下午1点约见赫尔,那时间可能真有点蹊跷。你说的有道理,应该给海军也发出警告。”他还建议马歇尔使用海军的通信设施。

    “谢了,贝蒂,我感觉陆军的通信已经很快了。”

    “那,乔治,你能让各级陆军把消息转给海军吗?”

    马歇尔答应下来,在字条上添加一句“转达海军”,并将其标记为“最高级机密”,命人将其发送给旧金山、巴拿马运河、菲律宾及夏威夷。马歇尔十分着急,屡次派手下军官去收发中心打听加密、发信所需的时间,好在答案让人放心: 30分钟之内。马歇尔根本没有考虑过使用加密电话,因为加密电话向外拨号使用的是一条普通的商用线路,相比于加密电文保密性更差,一旦电话被窃听,日方便会发觉“紫色密码”已被美军破解。

    马歇尔手书的警告消息送往收发中心后,很快便加密完毕,于正午过后不久成功发送至旧金山、巴拿马运河及菲律宾;只有夏威夷无法收到。此时直通夏威夷的无线电线路还有两条,一条属于海军,一条属于美国联邦调查局。但负责电报的官员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宝贵,最终选择把电报交给西部联合通信公司,甚至没有加上“紧急”的字样。

    8

    5天前,金梅尔的无线电情报参谋艾迪·雷顿( E ddie L ayton)海军上校报告称,无法把握日军第1和第2航空战队的位置。两支部队一周之前从单冠湾( H itokappu B ay)神秘消失,此后一直踪影未现。

    金梅尔神情严肃,眼神却熠熠生辉:“你的意思是,日军现下就在钻石头山( D iamond H ead)周围晃悠,只是咱们没发现?”

    “最好还是发现他们,长官。”

    然而,直到12月7日早晨6点30分,南云的珍珠港袭击部队依然处在隐蔽状态。第一波飞机起飞已经过去半小时,此时距离夏威夷只有90分钟的路程。

    “华德号”驱逐舰此时还在港口之外,年轻的舰长威廉·奥特布里奇海军上尉被枪炮官奥斯卡·戈普纳( O scar G oepner)海军上尉从床铺上拽醒。奥特布里奇穿着日本和服,拿着望远镜,在朦胧的曙光之中凝视着左舷舰首的方向。“华德号”正在跟随“心宿二号”( A ntares)航行,“心宿二号”正拖着一艘木筏准备入港,而那木筏后面则是一个奇怪的物体。

    “长官,我们观察好一会儿了。”戈普纳有些紧张,“那东西应该是在动。”

    奥特布里奇越看越觉得那是一艘潜艇的司令塔,显然是在尾随“心宿二号”准备入港。“全员各就各位!”奥特布里奇喊道。此时“心宿二号”也打来信号:右舷后方1500码发现一艘小型潜艇!

    威廉·特纳( W illiam T urner)海军少尉驾驶着一艘P B Y “卡特琳娜”( C atalina)水上飞机,也发现那艘小型潜艇,但当时天色尚暗,特纳认为那是一艘遇难的美军船只。“华德号”飞速驶向潜艇,特纳以为它是前来救援,便朝潜艇投下两枚烟幕弹以掩护“友军”。

    距离潜艇只有100码时,“华德号”开始炮击。此时已属近距离平射射程,一号炮没有射中,但紧随其后的三号炮成功命中司令塔。小潜艇开始下沉,“华德号”众炮手欢呼雀跃,奥特布里奇却喊道:“丢深水炸弹!”“华德号”鸣笛4声, 4枚深水炸弹从舰尾依次投下。

    驾驶P B Y 水上飞机的特纳海军少尉见“华德号”开炮,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投下几枚炸弹。炸弹投下后,特纳又反过来想想:万一击沉的真是美军潜艇怎么办?

    “华德号”上的部分乘员也怀疑那潜艇可能是友军,但奥特布里奇坚信自己处置正确,并于6点51分向第14海军区( F ourteenth N aval D istrict)总部发出消息:

    我舰于海域防卫行动中向潜艇投射深水炸弹。

    奥特布里奇想了想,觉得语气不够强烈。他确信潜艇已被击沉。于是, 6点53分,奥特布里奇发出第二条消息:

    我舰于海域防卫行动中遭遇潜艇,已进行炮击并投射深水炸弹。

    数分钟后,“华德号”又响起警报:船员在禁区海域发现一艘舢板。奥特布里奇下令追逐,发现舢板上是一名日裔渔夫,正举着白旗。

    奥特布里奇立刻报告总部:

    我舰截获一艘舢板,正将其护送前往檀香山。请通知海岸警卫队( C oastG uard)派出快艇,与我舰进行交接。

    由于电文解码有所延误,奥特布里奇发送的第二条攻击潜艇的电文直到7点12分才传到第14海军区参谋长约翰·厄尔( J ohn E arle)海军上校处。

    厄尔找到军区司令C . C .布洛克( C . C . B loch)时已是7点15分,经过多人转述,奥特布里奇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急迫了。

    “你怎么看?”布洛克问道。

    厄尔对消息的真实性存疑:“船员看错的案例为数不少,不可莽撞行事。”

    “正是。”布洛克表示同感。过去几个月里,类似的警报有过10多次,没有一次准确。“让‘华德号’再仔细确认,看看到底是不是潜艇。”

    没过多久,奥特布里奇那条关于舢板的消息传来,第14海军区便松了一口气。众人一致认为,假如“华德号”攻击的真是潜艇,便决计不会离开岗位前往檀香山。

    与此同时,陆军防空警报处( A ircraft W arning S ervice)收到另一则性质不同的警报。在瓦胡岛最北端的奥帕纳( O pana)雷达站,第515防空警报通讯队的小乔治·E .艾利欧特( G eorge E . E liott, J r.)一等兵发现雷达上出现一大片反应。一般来说,雷达应于早晨7点关闭,但艾利欧特刚从空军转勤至此,希望多积累些经验,因此在排长的许可下,由搭档约瑟夫·洛克德( J oseph L ockard)一等兵指导,依旧开着雷达,学习示波器的操作。

    雷达出现反应是在7点6分,洛克德一把推开艾利欧特,自己进行操作。两人从未见过如此大面积的反应,看起来是两组大型脉冲。洛克德一开始以为是机器故障,检查一番后,才立刻意识到那是一大批飞机正在航行。

    艾利欧特此时已在绘图板上完成定位:北偏东3度, 137英里。兴奋的艾利欧特提议给夏夫特基地的防空情报中心打电话汇报,洛克德却不同意,因为两人的工作原本只持续到7点。

    艾利欧特坚持要求先把情况报告过去,防空情报中心自然能判断是否有意义。洛克德执拗不过,只得同意艾利欧特的提议。

    “大量飞机从北偏东3度的位置逼近!”艾利欧特报告道。

    防空情报中心的接线员一等兵约瑟夫·麦克唐纳( J oseph M c D onald)尽职尽责地将数据记下,同时也告诉艾利欧特,身边没有别人,自己也不清楚该怎么做。

    “那你去找个明白人,让他来看看数据。”艾利欧特态度很坚决,说完便挂掉电话。

    麦克唐纳找了找,发现柯米特·泰勒( K ermit T yler)中尉站在制图桌前,便将数据交给他,问道:“长官,您看这情况,咱们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泰勒本职是个飞行员,只是暂时被派遣至此接受训练,因此对麦克唐纳的报告并不关心,只说那群飞机是友军,要么就是本土派来的“空中堡垒”,要么就是某航母上的舰载机。

    麦克唐纳给奥帕纳雷达站回电话,接电话的是洛克德。此时洛克德也与艾利欧特一样兴奋起来,因为雷达反应变得更大且更近,距离瓦胡岛只有90英里。麦克唐纳把电话交给泰勒中尉,泰勒亲自听洛克德汇报一遍,却仍然坚信飞机是友军。“别担心。”中尉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洛克德听到泰勒的话,便暂时放下心来,准备关闭雷达离开,但艾利欧特却想再练习一会儿。两人继续看着雷达屏幕: 7点30分,飞机逼近至47英里处; 7点39分, 22英里。接着,屏幕上的反应突然消失,因为飞机来到一片无法成像的丘陵地带。于是两人便关闭雷达,离开哨所去吃早餐。

    此时,珍珠港奇袭部队第一波攻势——183架飞机已来到瓦胡岛西北海岸。1分钟后,即7点40分,空袭部队指挥官渊田美津雄海军中佐 [16] 拿出信号手枪,发射一枚信号弹。俯冲轰炸机、水平轰炸机、鱼雷轰炸机迅速在空中划出弧线,各就各位,准备攻击。

    讽刺的是,若非1853年美国海军将领马修·佩里( M atthew P erry)率舰队强行进入东京湾,此时的战争是不会存在的。250年前的日本还在锁国,既不允许出海航行,也不允许外国人入境。佩里则乘着满载种种商品的战舰,自诩为封建日本打开新时代的大门,为那些手执长弓、身披重铠的武士带去文明的奇迹。而此时,即日本开港88年后,武士的后裔带着所谓的文明成果,前来给佩里回礼。

    9

    在东京,东乡外交大臣正在与精力充沛的东条首相讨论着罗斯福的电文及裕仁天皇应如何答复。东乡半开玩笑地说:“深更半夜把各位大人吵醒,真有点不好意思。”

    “电文这么晚才到,其实是件好事。”东条语含玄机,“若是早上一两天到,事情倒更麻烦了。”

    东乡赶往宫中,将电报的内容读给内大臣木户侯爵听。

    “没什么意义吧。”木户说道,“东条有什么看法?”

    “与您意见相同。”

    接着,东乡面见天皇并阅读电报,解释称,罗斯福在电文中的提议与之前如出一辙;最后拿出一份由自己与东条草拟的答复:不失礼节地回绝。

    天皇表示准许。3点15分,东乡向天皇告辞时,心中深感触动。从天皇的表情中,东乡甚至读出一种“友爱天下万民的崇高精神”。

    在侍从官的指引下,东乡穿过皇居长廊,步出坂下门,举头仰望满天星斗。皇居广场寂静无声,东京已陷入沉梦;乘车离开时,“吱嘎”作响的只有车轮下的碎石。东乡说服自己:再过几分钟,世界历史便要迎来最关键的一日,而日本踏入的岔路,乃是独一无二的“正途”。

    第二章 虎……虎……虎……

    1

    珍珠港位于东西两座山峰之间。周日早晨,山峰附近积云密布,港口基地上空却一片晴朗,能见度很好。空中刮着北风,风速为10节。

    7点45分,数架民用飞机懒洋洋地盘旋在港口上空。海上没有一艘军舰。18架飞机已从“企业号”航母出发,预计1小时内于福特岛( F ord I sland)降落。

    陆军航空部队中,只有从加利福尼亚出发增援麦克阿瑟的12架“空中堡垒”在附近高空飞行,预计1小时内降落于福特岛以南数英里的希卡姆( H ickham)基地。然而,在以瓦胡岛为基地的陆军飞机中,没有一架在执行巡逻任务。希卡姆、贝洛斯( B ellows)、惠勒( W heeler)三座基地的飞机都处于待命状态,两翼相接排列在机场,以防止间谍进行破坏。伊娃( E wa)基地的海军陆战队飞机同样如此。

    整个夏威夷地区的军用飞机中,只有7架P B Y 水上飞机在空中巡逻,位置在西南方向,距离珍珠港很远。防空力量也十分松懈。太平洋舰队在珍珠港内拥有780架高射炮,但有四分之三根本无人值守。陆军的31个防空炮台中,也只有4个正常就位。更致命的是火炮附近没有现成的弹药,由于“火药容易分解积尘”,演习过后都会放回仓库。

    西北25英里处,日军先头部队的飞行员望着下方一片碧绿的静谧景色,不禁心生赞叹。朝阳照拂之下,整片岛屿仿佛还没从美梦中醒来。停泊在珍珠港内的舰船纹丝不动,连烟囱也保持着沉默。

    7点49分,乘坐水平轰炸机的渊田中佐用摩斯电码发出攻击信号:“ T o…… T o…… T o……”4分钟后,渊田来到基地上方,巨大的海军基地在他看来好似一块模型图。完全不出所料,没有战斗机前来迎击,防空火炮一声未响。奇袭顺利得难以置信,就连许多日军也大感意外。

    渊田等不及先投炸弹,便急切地发出无线电暗号:“ T o R a…… T o R a…… T o R a……(虎……虎……虎……)”暗号随即传给南云中将及位于日本本土联合舰队总部的“长门号”。“长门号”收到消息,立刻报告给山本。山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传令军官大声念出那简单的电文时,众将校一齐欢呼,激动的喊声将“长门号”湮没。“虎……虎……虎……”暗号的意思是:“我军奇袭成功。”

    此时日军仍未投下炸弹。整个檀香山地区除了接近的飞机声,依然十分安静。在美国无线电公司( R C A )的分局办公室,一个名叫渊上忠雄的日裔邮递员正在分拣手头的少量电报。其中一封只在信封上简单写着“陆军司令”几个字,收件人显然是夏夫特堡的肖特将军。电报上所写的,与将近两个小时前马歇尔将军用铅笔写下的是同一内容。然而,由于信封上没有标明“机密”“最高优先”,甚至连“急件”字样都没有,渊上便决定先投递其他电报。

    与此同时,在瓦胡岛中心附近,日军战斗机与轰炸机朝着毗邻斯科菲尔德兵营的惠勒基地开始俯冲。

    第669航空军械连( A viation O rdnance C ompany)的罗伯特·奥弗斯特里特( R obert O verstreet)少尉住在一座木制的两层单身军官宿舍,此时还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起初他以为是地震。旁边一人说道:“听起来像鬼子的飞机。”“鬼子个屁,”另一人说,“是海军在演习。”

    突然,宿舍的门打开,老友罗伯特·斯卡沃德中尉探进头来,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应该就是鬼子。”

    奥弗斯特里特望向窗外,众多橄榄绿色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一架飞机冲入兵营中,距离很近,连飞行员与身后的机枪手都看得清楚。机身与两侧机翼涂有鲜明的红太阳。奥弗斯特里特连忙换好衣服,冲出营房,向部队跑去,途中撞上几名战斗机飞行员。

    “一群王八羔子,老子非得上天弄死他们几个。”哈里·布朗( H arry B rown)中尉吼道。另一名飞行员指了指着火的机库与跑道。此时,排成一列的飞机早已陷入火海。

    “咱们去哈利瓦( H aliewa)。”布朗说道。哈利瓦是北海岸的一座辅助机场,还有几架P - 40战斗机与P - 36战斗机停在那里。布朗带着几名飞行员坐上他的新式福特敞篷车,向北驰去;乔治·韦尔奇( G eorge W elch)中尉则坐上肯尼斯·泰勒( K enneth T aylor)中尉的车,两人紧随布朗身后。

    炸弹纷纷落下,建筑物坍塌,大量人员陷入混乱。奥弗斯特里特奋力穿过人群,前往高级将领居住区。战斗机部队司令霍华德·戴维森( H oward D avidson)准将与惠勒基地司令威廉·弗洛德( W iliam F lood)正站在门前,穿着睡衣,一脸茫然地凝望着天空。

    “海军何在!”弗洛德喊道,“战斗机何在!”

    “将军!”奥弗斯特里特叫道,“此处危险,不宜久留,敌人飞机上有机枪手。”说罢便往弹药库冲去,却没想到弹药库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库内存有100万发炮弹,原本预定运往中途岛( M idway I sland)。突然,炮弹开始爆炸,就像一排排巨型爆竹被依次点燃一般。

    惠勒基地向南15英里是珍珠港。在珍珠港再往南一点的希卡姆基地里,两名机械师——杰西·盖恩斯( J esse G aines)与泰德·康威( T ed C onway)正朝着排成一列的飞机走去。两人起床格外早,因为那天B - 17“空中堡垒”预定会从本土飞来,两人很想开开眼界。

    7点55分,西边突然出现一队飞机,按V 字形驶来,接着散开阵形。康威看后说道:“原来他们还要搞飞行表演啊。”

    盖恩斯却注意到,排头一架飞机上有东西掉落了下来。他有点紧张,看那东西像是一个轮子。

    “飞机上扔轮子?所以那是鬼子的飞机咯!”康威喊道。

    盖恩斯说:“你想什么呢。”话音未落,一枚炸弹突然炸裂,正中机场上的那一排飞机。两人开始朝希卡姆酒店奔去,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军营。盖恩斯发现一堆汽油罐,便躲在后面观察情况。战斗机上的机枪四处扫射,喷着橙色的火光。突然,盖恩斯感到屁股被踢了一脚。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兵,”一名老中士喊道,“油罐都是满的!”盖恩斯慌忙跳起,沿着跑道没命地逃。天上不断落下炸弹,盖恩斯感觉都是在朝自己飞来的,惊恐之下开始慌不择路,东跑两步,西蹿一程。

    希卡姆基地往北2英里,珍珠港内正中央的福特岛海军航空基地也遭受到第一枚炸弹。当时三等军械员唐纳德·布里格斯( D onald B riggs)坐在一架P B Y 水上飞机上,还以为是“企业号”航母的飞机坠毁在基地里。谁知接下来一连十几次爆炸,布里格斯甚至怀疑是天塌了。

    日军的袭击计划简单却有效。首先,有计划地摧毁各基地机场,防止美军空中力量进行反击。袭击最开始的几分钟里,海军的卡内奥赫( K aneohe)、福特岛基地,陆军的惠勒、贝洛斯、希卡姆基地,还有海军陆战队唯一的伊娃基地,全部遭到日军袭击而瘫痪。

    第一枚炸弹落下后,珍珠港信号塔便立即电话通知金梅尔司令部。3分钟后,即7点58分,海军少将帕特里克·贝林格( P atrick B ellinger)从福特岛向全世界广播:

    珍珠港遭遇空袭——并非演习。

    紧接着, 8点整,金梅尔司令部向华盛顿方面、驻扎菲律宾的哈特海军上将及所有海上舰队发送消息:珍珠港遭遇空袭,并非演习。就在发送消息的当口,港内停泊的战列舰群已遭到日军鱼雷机轰炸。

    此时, C . C .布洛克将军正在海军造船厂( N avy Y ard)刮胡须,听到声音,本以为是附近采石场的爆破作业,谁知爆炸声接连不断。“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布洛克对妻子说着,快步跑出正门,只见一架燃烧的飞机盘旋在上空。“日军来轰炸了,”布洛克回到屋里,“我得赶紧去办公室。你也赶紧去避难吧。”

    希卡姆机场附近有一栋海军宿舍,一等金属技工劳伦斯·查佩尔( L awrence C happel )躺在床上,听见飞机在头顶“嗡嗡”作响。

    “那是些什么飞机?”查佩尔的妻子指了指窗户,“反潜艇轰炸机的话,不至于这个点儿还在工作吧。”

    “可能是掉队了,刚回来。”

    “太阳旗!是太阳旗!日本人!”妻子叫道。

    “说什么梦话。赶紧上来睡觉。”话音刚落,又有一架飞机呼啸而至。查佩尔走到窗前,向外一看,发现一架鱼雷机从极近的距离掠过,连飞行员操纵飞机掉头时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查佩尔连忙穿好衣服,跑到外面。防空火炮接连轰鸣,珍珠港大火连天,浓烟四起。

    此时,金梅尔站在宿舍附近的马卡拉帕( M akalapa)小丘上,观察鱼雷机的动向。肖特则站在夏夫特堡附近的自家露台上,望着西边滚滚的浓烟,不清楚珍珠港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浓烟来自太平洋舰队中心部位——福特岛东侧停泊的7艘战列舰。由于珍珠港水深仅为40英尺,因此美军并未加设防鱼雷网以抵御空中鱼雷。金梅尔与斯塔克就此事有过多次讨论,甚至咨询过英军的意见,最终一致得出结论:空中鱼雷发挥作用最低需要75英尺的水深。

    结论如此“一致”,着实令人咋舌。因为就在前一年,英军在塔兰托( T aranto)与意军交战时,就尝试过特制空中鱼雷,并大获成功。事实证明,轰炸战列舰的那批日军在改造鱼雷方面,与英军同样聪明。日军特别设计出一种木制尾翼,以便空中鱼雷在浅水区发挥作用。

    战列舰群不远处,文书军士C . O .莱因斯( C . O . L ines)与几名同伴在“拉马波号”( R amapo)油轮的乘员舱里,副水兵长格拉夫( G raff)突然下来,大喊道:“鬼子在炸珍珠港!”

    舱内众人盯着格拉夫,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真的,没开玩笑。”格拉夫说。

    有人奚落道:“别闹,回你的甲板上蹲着去!”

    格拉夫平日就爱开玩笑,莱因斯尽管不太相信,但还是爬上甲板,跑去船尾看看。就在此时,一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莱因斯抬头一看,一架飞机正在朝着“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俯冲。

    在那7艘战列舰中,“加利福尼亚号”位于最尾部的位置,几乎同时遭到2枚鱼雷命中。船身倾斜了8度,开始下沉。油桶破裂开来,流入底层甲板。此时炸弹开始落下,船身有6处着火,随着油助火势,整艘战舰都被烈火包围。舰长立即传令:全员弃舰。

    “加利福尼亚号”前方是两艘并排的战列舰,其中“马里兰号”( M aryland)位于靠近陆地的内侧,鱼雷无法直接命中;外侧的“俄克拉何马号”( O klahoma)保护着“马里兰号”, 1分钟内连遭4枚鱼雷击中。眼见船身向左舷下沉,船上的杰西·肯沃西( J esse K enworthy)海军中校下令全员弃舰,聚拢到右舷逃生。肯沃西冷静地爬上船舷,翻过发烫的壁架走到船底。“俄克拉何马号”很快便彻底沉没,只有右舷的螺旋桨露在水面上。400多人还没来得及逃生,便被困在船内,沉入海底。

    再往前的两艘战列舰是“田纳西号”( T ennessee)与“西弗吉尼亚号”( W est V irginia)。两者的位置与前一组相仿,“田纳西号”在内侧,鱼雷无法命中。而在“西弗吉尼亚号”的舰桥上,领航员T . T .比蒂( T . T . B eattie)海军少校听到舰长默文·本尼翁( M ervyn B ennion)海军上校在痛苦地呻吟。

    “我不行了。”舰长嘟囔着,无力地躺在甲板上。一块铁片插入他的腹部,一截肠子露在外面。日军的穿甲炸弹落在船上,连旁边的“田纳西号”也遭到破坏,铁片很可能正是来自那枚炸弹。比蒂帮舰长解开衣领,叫人把船上的军医带来。舰长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只是一个劲地问“西弗吉尼亚号”反击的情况。火苗很快蹿上舰桥,船上众人没有办法,只得抓住消防水带弃船逃生。

    再前面是“亚利桑那号”( A rizona)战列舰。该舰首当其冲遭到鱼雷袭击,所幸未被击中。紧接着水平轰炸机投下炸弹,有5枚命中舰身,其中1枚把甲板炸裂,直接落入中层甲板,引发大火。不巧的是,中层甲板处违规贮有约1600磅火药,那是爆炸物中最危险的一种。火药遇到炸弹,瞬间爆炸,又将前方火药库中的数百吨无烟炸药引爆。

    在那些附近船上的人看来,“亚利桑那号”似乎是在大火与碎片之中,从海面上飞了起来。重达32600吨的巨舰顿时炸成两截。熊熊烈火与滚滚黑烟在船骸四周,很难想象会有乘员幸免于难。

    排在最前面的是战列舰中最强大的一艘——“内华达号”( N evada)。该舰左舷舰首遭受一枚鱼雷攻击,后甲板被一枚炸弹命中,舰首沉入海中数英尺。

    在福特岛的另一侧,拥有33年历史的老牌战舰“犹他号”( U tah)成为鱼雷机主要轰炸目标,甲板建筑已被炸飞,暴露出木制的表层,从上空看去倒像是一艘航母。鱼雷机蜂拥而来,第一枚鱼雷于8点1分命中。4分钟后,船身开始以40度的倾角向左舷下沉,加之甲板遭到日军战斗机机枪扫射,“犹他号”很快便决定全员弃舰。8点12分,老朽的“犹他号”头朝下沉入水底,只有船底龙骨露出水面。短暂的沉寂之后,一些躲在福特岛上新掘堑壕里的士兵听见船内传来微弱的敲击声。未能及时逃生的乘员被活生生地困在船底。

    到8点10分时,港内只有一艘船还在航行——驱逐舰“赫尔姆号”( H elm)试图冲出重围,以27节的速度在水道上疾驶,直奔海港入口而去。

    数小时前,入口的防鱼雷网为“神鹰号”开着,此时仍未关闭。入口附近一艘日军小型潜艇准备突袭入港,谁知罗盘出现故障,正像没头苍蝇般乱撞。潜艇指挥官酒卷和男海军少尉下令浮出水面。从潜望镜中,酒卷看到港口升起黑色烟柱,十分激动,立马将副官稻垣清二等兵曹叫来,对他说:“空袭成功啦!真厉害啊!瞧那黑烟,敌舰上全是火。咱们也得加把劲啊!”

    8点15分,酒卷发现“赫尔姆号”正在驶出港口,距离非常接近,连船上美军的白色制服都看得清楚。酒卷敏锐地判断来者只是艘驱逐舰,因此没有开火。潜艇只有两发鱼雷,必须留着对付更大的战舰。潜艇迅速下沉,再次盲目地找寻港口的方位,不料却撞在礁石上。酒卷立刻后退,重新向前开进,谁知此番竟冲到礁石上方,潜艇的指挥塔露出水面。

    8点18分,一阵可怕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酒卷估计潜艇已被敌驱逐舰发现。小潜艇剧烈摇晃,酒卷的脑袋遭到撞击,短暂地陷入昏迷;意识恢复后,只见小舱内到处是白烟,晕眩呕吐感阵阵袭来。酒卷操作潜艇后退,打算从礁石上退下来,谁知竟是纹丝不动。脱困唯有一途:酒卷在狭窄的舱内匍匐前进,强忍疼痛,将船首的11磅压舱物转移到船尾。潜艇终于动了起来,酒卷松了一口气。

    海面上,“赫尔姆号”仍在朝着那时浮时沉的小型潜艇射击,然而没有命中。突然,潜艇从珊瑚礁上滑落,重新潜入海中。“赫尔姆号”立刻发出无线电信号:

    鬼子的小型潜艇试图突入港内。

    警报在各舰之间传递,而此时,在福特岛西侧,另一艘小型潜艇徐徐浮上水面。该艇当日早晨便通过防鱼雷网张开的珍珠港入口,一直潜伏在海底等待机会。

    浮起没过多久, 8点30分,美军“布利斯号”( B reese)驱逐舰便发现潜艇司令塔,立刻招呼数艘战舰一同开火。小潜艇将两发鱼雷发射出去,一枚击中码头,另一枚在海岸爆炸。“莫纳汉号”( M onaghan)驱逐舰随即朝潜艇猛撞过去,并在潜艇沉没时连发数枚深水炸弹,将其成功消灭在海底。

    此时,空袭已告一段落。金梅尔的参谋长“印第安公主”史密斯得知袭击消息时,还在皇家夏威夷酒店( R oyal H awaian H otel)附近的公寓里刮胡子;此时已坐在车上,赶赴潜艇基地。在金梅尔司令部外面,史密斯看到一批海军陆战队士兵用步枪朝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开火。

    舰队司令部内,金梅尔正在与作战司令威廉·佩伊( W illiam P ye)海军中将交谈,并未显得十分慌乱。佩伊刚从旗舰“加利福尼亚号”逃脱,浑身沾满汽油,但与金梅尔同样镇定。史密斯费尽口舌,好不容易说服佩伊与金梅尔分别前往不同的房间,以防一枚炸弹同时炸死两名司令。

    数分钟后, 8点40分,入侵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珍珠港上空。南云的第二波攻势由80架俯冲轰炸机、54架水平轰炸机及36架战斗机组成,从东边和南边来袭,目标是战列舰群及第8艘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 P ennsylvania)所停泊的1号干船坞( D rydock N o. 1)。很快,先头部队的18架俯冲轰炸机从东南方冲来,加入袭击战列舰群的行列。

    此时,“内华达号”正试图从燃烧着的“亚利桑那号”旁边缓缓驶过,炮手用身体挡住弹药堆,防止其接触到热浪带来的高温。数分钟后,身中一枚鱼雷的“内华达号”成功驶过“亚利桑那号”,来到沉没的“俄克拉何马号”旁边。露出海面的沉船侧边上还有几名幸存者,看到“内华达号”成功脱困,无不站起身来欢呼鼓舞。

    然而,日军飞机已盯上“内华达号”,正在计算射程,并迅速朝战舰投射炸弹,共有6枚击中。舰桥与前部构件燃起大火,“内华达号”连忙左转,凭借两艘拖船的帮助,搁浅在1号干船坞附近的海滩。

    正在空袭最激烈的当口,从本土加利福尼亚出发的12架“空中堡垒”分作两个中队抵达此处。指挥第一个中队6架飞机的泰德·兰敦( T ed L andon)上尉见瓦胡岛上空乱作一团,满腹狐疑地飞往希卡姆机场。最终, 4架飞机安全着陆; 1架飞机遭地面部队射击,断成两截;最后1架飞机掉头向北,在贝洛斯机场紧急迫降。

    第二个中队接近威基基( W aikiki)海滩时,指挥官理查德·卡迈克尔( R ichard C armichael)上尉正在给吉姆·特瓦德尔( J im T waddell)上尉指点当地景色。发现前方飞机时,卡迈克尔本以为是海军在演习,直到看见希卡姆机场冒出火焰,才明白那是空袭,于是立刻联系司令塔,请求降落。

    “从西往东着陆。”戈登·布雷克( G ordon B lake)少校发出指示,“千万小心,机场正遭受空袭。”

    卡迈克尔刚放下机轮,停泊在珍珠港内的战舰便纷纷发射防空炮火。上尉只得迅速掉头向北,打算前往惠勒机场,谁知惠勒机场同样遭受重创。俯冲轰炸机朝着排成一列的飞机投下炸弹,机库与营房惨遭火焰吞噬。

    “空中堡垒”绕着柯欧劳山脉( K oola M ountain R ange)飞行。剩余燃料只能支撑约30分钟,找到降落地点已迫在眉睫。一开始,卡迈克尔打算前往靠近海岸线的贝洛斯机场,但他发现卡内奥赫海军航空基地也遭到袭击。忽然,上尉灵光一现,想起还有一座P - 40战斗机使用的草皮机场——哈利瓦可以用来降落,便迅速向北飞去,数分钟后抵达那座矮小的战斗机机场。跑道只有1200英尺,“空中堡垒”滑行停止时,已逼近跑道的尽头。该中队的6架飞机全部安全着陆: 2架在哈利瓦, 1架在卡努卡( K anuka)高尔夫球场,另外3架在希卡姆。

    希卡姆机场的停机处,第11轰炸机中队的威廉·韦尔奇( W iliam W elch)少尉与另外几名年轻飞行员正在争论最后一架完好无损的轰炸机该由谁驾驶。此时,一枚炸弹落在50码外,众人迅速趴伏在地,不敢起身。

    “咱们先横穿机场,去对面吧。”一名老练的中士提议。韦尔奇正愁无所事事,便跟在中士后面,来到一块降落区域,谁知3架零式战斗机恰好从头顶飞过,紧贴着树梢用机枪进行扫射。子弹从众人头顶掠过,年轻飞行员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韦尔奇转过身去,掏出45式手枪朝最后一架飞机开火。除了这一枪,韦尔奇那天再没找到任何机会开枪。

    正在此时,来自本土的数架“空中堡垒”开始着陆。韦尔奇跑过去,示意让他们散开。从第一架飞机上走下来两名衣冠楚楚的上尉,脸上满是讶异之色。韦尔奇说:“请立即填满弹药,准备起飞。”

    两名上尉呆立原地,并告诉韦尔奇,飞机并未做好战斗准备。机枪里涂满防腐油,清理出来需要数个小时。

    令人震惊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惠勒。第二波空袭到来时,人们还处在第一波空袭的混乱之中。奥弗斯特里特少尉想拿一批步枪和手枪,却遭到基地军械处一名中士的阻拦,两人争执不休。

    “没有书面许可的情况下,我不能为您提供武器。”中士一脸不情愿地说道。附近接二连三地落下炸弹。

    “蠢货,已经开战了!”奥弗斯特里特吼道。最终他总算拿到了枪支。

    在福特岛机场的海军士兵同样十分窝火。海军所有战斗机不是已被炸毁,便是无法起飞,一架都没能上天作战。海军少尉埃尔伯特·卡因( E lbert C ain)等6名飞行员毫无用武之地,只得躲在棕榈树后,用手枪向敌机开火。

    当天上午,只有陆军飞机中的约30架成功起飞,面对倾泻如雨的炸弹和鱼雷,完全无能为力。据说,其中两名飞行员——肯尼斯·泰勒、乔治·韦尔奇与11架日本飞机战斗,并击落其中7架。

    上午10点,烟雾缭绕的港口上空突然安静下来,第二波攻击已告结束。燃烧的汽油味道刺鼻,战列舰群一片混乱。“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加利福尼亚号”沉没在泊位上;“西弗吉尼亚号”尚未完全沉没,但舰体着火,已无药可救;“内华达号”在海岸搁浅;另外3艘——“马里兰号”“田纳西号”,以及停泊在干船坞内的“宾夕法尼亚号”,分别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不远处的檀香山,日本海军唯一的间谍吉川猛夫正在吃早餐,蓦地听见窗户“嘎嘎”作响,几张挂画掉在地上。接着,珍珠港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吉川穿着拖鞋跑到外面,看到总领事喜多长雄站在官邸前。两人面面相觑,一语未发。领事馆其他官员冲进院子里,个个茫然不知所措。

    喜多与吉川走进屋内,打开东京广播电台。天气预报中,“东风,有雨”重复了两次。日美已经开战!两人激动万分,冲进总领事办公室,将密码本与机密文件付之一炬。早晨8点30分,警察赶来领事馆时,除尚未绘制完成的珍珠港草图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随警察之后而来的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吉川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自言自语道:“该与青春永别啦。”吉川的间谍工作十分到位,珍珠港的滚滚浓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用600美元搜集到的情报。

    檀香山市的市民并未恐慌。市内有多处爆炸,不过不是来自日军,而是美军的流弹。大多数市民完全不清楚数英里之外发生了何事。第二波袭击之后,檀香山市内才发布广播称“瓦胡岛发生零星空袭”,不过大多数市民都将“零星”一词理解为空袭演习。

    对檀香山市民而言,那天与平常的周日并无不同。数英里外空袭最严重的时候,市内还有几名夏威夷女孩身着民族服装,臂上缠着花环,来到泛美公司码头向乘坐飞剪船( C lipper)离去的乘客高喊“阿罗哈” [17] 。当她们得知此一传统活动早已结束很久时,便露出疑惑的神情悻悻而去。

    2

    金梅尔的“并非演习”广播发出后,便被旧金山的马雷岛海军造船厂( M are I sland N avy Y ard)接收,随即转播给华盛顿。

    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在宪法大道( C onstitution A venue)上的海军部办公。正午已过去好些时候,诺克斯饥肠辘辘,正准备叫餐时,斯塔克海军上将推门而入,带来了金梅尔的消息。

    “不不不,”诺克斯说道,“肯定是搞错了!绝对是菲律宾。”

    斯塔克严肃地表示,确是珍珠港无误。诺克斯立即拿起直通电话拨给白宫,告诉接线员转给总统。当时是下午1点47分,罗斯福正在椭圆形办公室( O val R oom) [18] 与哈里·霍普金斯共进午餐。总统接起电话,诺克斯将金梅尔的消息念了出来。

    罗斯福与霍普金斯都感到难以置信。日本岂会挑选檀香山下手?总统在电话里谈了谈自己为避免战争而做出的努力,随即冷静下来,说道:“倘若报告属实,那局势便超出我的掌控了。”

    下午2点5分,罗斯福拨电话给赫尔,要求他接见野村与来栖;同时嘱咐赫尔,不要让两人发觉他已得知珍珠港消息,要与往日一样,态度冷淡地将两人送走。

    接着,总统又打电话给战争部长史汀生。“你已经听说了吗?”罗斯福激动地问。

    “哦,您说日军在暹罗湾进军的事情?我看过电报。”

    “不不,不是暹罗湾,是夏威夷!日军正在轰炸珍珠港!”

    过了一会儿,罗斯福又接见时任中国驻美大使胡适博士,建议大使向重庆方面拍一封电报。珍珠港事件既已发生,美国自然而然成为中国强有力的盟友,但罗斯福不希望国民政府喜形于色。

    获得总统批准后,斯塔克回到海军部,向太平洋地区及巴拿马的全体舰队指挥官发出指示:

    对日展开无限制空战及潜艇战。

    隔着斯塔克几扇门的另一间办公室,诺克斯正在与布洛克将军通话。布洛克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描述受损害状况,冷静的态度让诺克斯深感佩服。布洛克表示,损失的确很大,但所幸没有进一步扩大。“俄克拉何马号”与“亚利桑那号”彻底完了,不过“宾夕法尼亚号”与“田纳西号”只是小伤;“加利福尼亚号”嘛,打捞起来也不会太费力。万幸的是,海军造船厂与储油库没事。

    诺克斯挂掉电话,立刻赶往白宫传达消息。罗斯福正在召开内阁临时会议,商讨次日国会演讲的内容。

    华盛顿时间下午2点20分,距离第一枚炸弹落在夏威夷已过去一个小时,野村大使与外交特使来栖三郎坐在国务卿办公室外间,等待着赫尔接见。原来,电文的解码与键入工作迟滞不顺,两人带着14个部分的照会来见国务卿时,已是20分钟前的下午2点了。

    野村曾在1932年上海的一场阅兵仪式中遭受炸弹袭击,右眼失明。 [19] 此时,独眼的野村感到十分尴尬:照会不仅未能准时送达,还因键入仓促而存在少量印刷错误。一等秘书奥村本想重新打印一份,而野村早已等不及,一把将文件夺走。实际上,野村也没有时间仔细阅读照会内容,但只是瞥上一眼,他便明白,与赫尔的谈判显然已走到尽头。

    下午2点21分,野村与来栖终于走进赫尔的办公室。“根据外务省的指示,我本应在下午1点将此答复交给您。”野村递出照会,并致以歉意。

    赫尔眉头紧蹙,神情严肃:“为什么是下午1点?”

    “我也不清楚。”野村老实承认,心里则纳闷,不过是迟到一个小时,老朋友赫尔何至于如此不悦。

    赫尔突然抓过照会,既不看上一眼,也不解释发怒的原因,只是吼道:“过去九个月里,我从未口出半句不实之词;过去的人生当中,我从未见过如此虚伪诡诈的文书!”

    两名日本外交官挨着当头一棒,摸不着头脑,黯然离去。回到大使馆,奥村报告说:“珍珠港已遭我军空袭!”大使才弄清事情的始末。

    直到此时,美国民众才得知袭击的消息。下午2点26分,W O R 广播电台 [20] 在播放纽约巨人队与布鲁克林道奇队( G iant - D odger)的美式足球比赛实况时,插播第一则珍珠港遭袭击的新闻快讯。当时,比赛进行到第二小节,道奇队面对东部地区冠军巨人队,首度得分,正准备开球继续比赛;两队所在的波洛体育场( P olo G rounds)现场倒没有广播任何战争的消息。然而,没过多久,喇叭里便响起广播声,要求威廉·J .多诺万( W illiam J . D onovan)上校立即联系华盛顿方面,引起场内一阵骚动。

    下午3点整,哥伦比亚广播电台( C B S )播出纽约爱乐乐团( N ew Y ork P hilharmonic)的音乐会之前,珍珠港的消息已传到大多数美国民众耳中。在华盛顿,海军部航海局( B ureauof N avigation)局长切斯特·尼米兹( C hester N imitz) [21] 海军少将正坐下身来,准备欣赏阿图尔·罗津斯基( A rtur R odzinski) [22] 的音乐会。谁知消息突然传来,尼米兹一跃而起,迅速与副官沙弗罗斯( S hafroth)海军上校一同赶往海军部。

    不远处,同盟通讯社特派记者加藤万寿男正乘出租车前往殡仪馆,参加驻美大使馆武官新庄健吉( K enkichi S hijo) [23] 的葬礼。此人数日前因肺炎去世。

    “去他娘的小日本,”珍珠港消息从广播中传出,出租车司机骂道,“不把日本杂种狠狠弄死,绝不能算完。”

    对大部分美国民众而言,来自珍珠港的消息的确出人意料,不过并没有造成激进事件或引起恐慌;唯一的变化,只是走在街头巷尾的外国人,会用一种警觉的目光彼此打量。国难当头,个人问题变得微不足道;干预主义者与“美国优先”派的争执,开始变得毫无意义。几乎没有例外, 1. 3亿美国公民立时做出选择:接受全面战争。

    3

    此时英国已是周日晚上,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正在乡间别墅契克斯( C hequers)摆弄着哈里·霍普金斯送给他的便携式无线电台,打算收听晚上9点钟的新闻。丘吉尔对珍珠港事件依然一无所知,甚至连更早些时候马来半岛的战斗也未曾耳闻。英国广播公司的播音员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俄国战线及利比亚战场的情况,然后提到日军对夏威夷发动袭击。

    当时,埃弗里尔·哈里曼与美国驻英大使约翰·怀南特正在丘吉尔处做客,听到广播中的消息,当即惊得身体僵直。

    “广播说得没错。”丘吉尔的管家索耶( S awyer)说道,“刚刚在外面,我也听说了,日军对美发动袭击。”

    一阵沉默过后,丘吉尔大步走到办公房间,拿起电话,要求与罗斯福总统通话。前不久,首相曾承诺过,“一旦局势有变,会立刻对日宣战”,因此怀南特以为首相打电话是要宣战,忙劝阻道:“您可悠着点儿,别拿无线电广播来宣战啊!”

    “那么该怎么办?”

    “我先跟总统通话,向他确认一下事实。”

    “那你先打,打完别挂,我也要说两句。”

    片刻之后,怀南特与罗斯福成功通话。“我有一个朋友想跟您谈两句,”怀南特故弄玄虚地说,“您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丘吉尔接过电话:“总统先生,日本这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是公布的这样,”罗斯福说,“日本对珍珠港下手。现在咱们在一条船上了。”

    “这下倒省了不少事。愿上帝保佑贵国。”丘吉尔难掩狂喜之情。美国加入盟军,英国已胜券在握。英联邦与大英帝国终于走出崩溃的悬崖!首相想起爱德华·格雷( E dward G ray) 30年前的一席话:美国是一座巨大的锅炉,“一旦点火,其功率没有极限”。

    丘吉尔心满意足,那晚他睡得很香。

    4

    朝阳从东京升起。从珍珠港返回航母的飞机发出的战果报告,直接传达给大本营海军部,引起一阵欢呼。无论多么谨小慎微之人,此时也能够看出,美军太平洋舰队已被击垮,而已在返航途中的南云部队甚至没有遭受反击;美军方向判断错误,正在向南搜寻。山本那异想天开、备受争议的计划所取得的战果,远超所有人之意料。如今盟军在太平洋地区陷入瘫痪,日军便可加快脚步征服东南亚。

    下一步计划,便是摧毁敌军在菲律宾的空中力量。

    第一枚炸弹落在珍珠港约4小时后,美国无线电公司的邮递员渊上忠雄驾着“印第安侦察兵”( I ndian S cout)摩托车,终于穿过夏夫特堡的大门。空袭开始之后,可想而知,渊上的行动也受到阻碍。马歇尔让肖特注意的那封电文,直到此时才成功送达;而忙乱之中的夏夫特堡,无人会关心一则来自华盛顿的消息。因此,直到下午3点,解码后的电文才送到肖特将军手中。

    肖特读罢,愤恨地将这迟来7个小时的警告电文丢进废纸篓。

    在一系列的偶然错误、阴差阳错与机缘巧合之下,觊觎西南太平洋的日军最大的威胁——美军太平洋舰队就此毁灭。18艘舰船或沉没或严重损坏; 188架飞机毁坏, 159架飞机受损; 2403名美军死亡。

    日军付出的成本则轻微得多。29架飞机及5艘小型潜艇毁坏; 55名飞行员战死; 9名潜艇兵被俘,其中一人是酒卷和男海军少尉。

    无论多少年过去,造成珍珠港灾难的原因永远会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除却政治因素,原因其实十分简单:美军最高司令部从未想过日本能够组建一支独立的航母打击力量,更没想过日本居然会“愚蠢到”攻击珍珠港。

    往更深层的意义上讲,责任需要每一个美国人来承担。包括珍珠港在内的许多军事层面的重大失败,其根源都是民族性格的软弱。直到残酷的战争真正爆发,美国人才肯去面对20世纪世界在政治、经济方面的种种现实。

    此时,美国人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战。突如其来的灾难过后,美国将如何应对一场耗资不菲的漫长战争?

    第三章 “克拉克上空发现敌机”

    1

    珍珠港废墟上空最后一架敌机转身飞去时,新加坡也遭到另一支日军部队的空袭。一个半小时后,菲律宾与关岛遭到轻微轰炸。接着,香港机场遭到袭击,本就微弱的空中力量惨遭歼灭。

    值得惊讶的是,空袭过后两个小时,极具战略意义的威克岛环礁依然平安无事。接近正午时分,由于菲律宾与美国本土之间的直接通讯发生故障,陆军通讯分遣队的无线电通讯车中的詹姆斯·雷克斯( J ames R ex)中士为转发通讯忙得昏天黑地。在那之前,整整一上午,雷克斯都在把珍珠港的消息传递给澳大利亚及新几内亚,但两地的接线员都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最终雷克斯只能选择放弃。

    皮尔岛( P eale)是一座小岛,位于威克岛主岛西北;岛上建有泛美航空的基地,一架飞剪机( C lipper) [24] 上的行李正被卸下,乘客也纷纷下机。拂晓时分,该机本已出发飞往关岛,然而机长约翰·H .汉弥尔顿( J ohn H .H amilton)在途中听到交战消息,便返回皮尔岛基地。汉弥尔顿准备已做得差不多,自告奋勇希望驾机巡逻,便给海军陆战队第211飞行中队的保罗·普特南少校打电话。少校此时在主岛简易机场边缘的一座帐篷里,两人相距约5英里。

    普特南挂掉电话后,走出帐篷,望着3000英尺长的狭窄跑道,跑道上空无一物。8架飞机以50码为间隔分散排列;另外6架正在暖机,其中2架准备上天护卫飞剪机, 4架准备与飞剪机换班进行巡逻。尽管空中监视从黎明起就从未间断过,普特南依然忧心忡忡。最近一段时间,威克岛收到过许多设备,甚至包括一台垃圾车,然而偏偏没有防空监听设备,比如雷达。

    11点58分,普特南偶然一瞥,发现南边低空阴云密布,一批飞机为避开云层,以1500英尺的低空飞行,悄然无声地朝威克岛扑来。

    “轰炸机来袭,全员避难!”普特南吼道。眼见那34架中型轰炸机飞来时,地上大部分人都呆住好几秒,之后才有人做出反应,跑向最近的避弹坑。普特南附近没有避弹坑,但离海角只有100码,他便趁着第一枚碎片炸弹落下之前,拼命向海角跑去。读高中时,普特南跑100码曾取得过10秒2的好成绩;而此时,他有自信在10秒内跑完。余光一扫,普特南发现每架飞机投下大约12枚炸弹;此时机枪声在身后响起,他却还没有跑到海角,于是纵身一跃,头朝下滑入一个粪坑之中,双脚露在外边晃个不停。尽管双手和口鼻沾满污秽,普特南还是感到庆幸不已。

    袭击只持续短短5分钟,大多数敌机便扬长而去,不过其中10架又中途返回,朝泛美航空基地扫射一番。酒店惨遭破坏,数栋建筑被彻底炸毁, 10名关岛原住民员工死亡。

    威克岛上的机场已是人间炼狱。停泊飞机中的7架燃起大火, 2个12500加仑的汽油箱也处在烈焰之中,遍地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伤者在痛苦地呻吟。普特南本人后背被机枪刮伤,还出现短暂的脑震荡症状,但他拒绝接受应急治疗,只想尽快投入重整秩序的工作当中。第211飞行中队陷入瘫痪,士兵死伤比例高达一半,用来保护威克岛的飞机也只剩下4架完好无损。

    皮尔岛上,飞剪机也受到些许损伤,整备员正铆足劲在修复弹痕。乘客全部平安无事,重新回到机上。下午1点,在揪出2名企图偷渡的原住民后,飞机尽可能多地载满白人员工,起飞前往中途岛。

    日军部队位于威克岛向南650英里的夸贾林( K wajalein)环礁,此时进攻威克岛的主力部队基本整装完毕。指挥官梶冈定道海军少将并未收到攻陷威克岛的最后期限,因为在东京方面看来,任务简单得不值一提。主力部队的最后一名飞行员登上飞机时,回程的轰炸机传来消息:威克岛上只有4架飞机残留,其余皆已被摧毁。梶冈面临的任务似乎易如反掌,两天之内便可拿下威克岛。

    2

    当天早些时候,远东军航空部队司令路易斯·布雷顿少将前往马尼拉王城区( W alled C ity)的维多利亚大街1号,准备向麦克阿瑟报告军情。那时是12月8日凌晨5点,即夏威夷落下第一枚炸弹的两个半小时之后。麦克阿瑟正在与哈特海军上将会谈,谢绝见客,布雷顿便与萨瑟兰德将军攀谈起来。萨瑟兰德往往能够在麦克阿瑟与麾下诸将之间起到缓冲作用。

    “我打算把克拉克( C lark)机场的全部B - 17轰炸机派去日本占据的台湾。”布雷顿提议派出“空中堡垒”轰炸北方600英里处的台湾南端港口——高雄,天亮立刻出发。

    萨瑟兰德让布雷顿做好出发准备,但特别嘱咐,在麦克阿瑟亲自批准之前绝不能行动。布雷顿早已向尼尔森( N ielson)机场的司令部发出指示,让“空中堡垒”为轰炸台湾进行整备;此时他无事可做,只能默默退下,等待批准。布雷顿的本意是想在日本动手之前先发制人,因此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等得痛苦万分。

    数分钟后,日军飞机在黎明时分来到菲律宾。来者是一批日本海军的俯冲轰炸机,从东边的岛屿帕劳( P alau)出发,来到菲律宾主要岛屿群最南端的棉兰老岛( M indanao) ,对一艘水上飞机母舰——“威廉·普雷斯顿号”( W illiam P reston)及停泊在达沃港( D avao H arbor)的两架P B Y 水上飞机展开轰炸。母舰幸免于难,两架飞机则被击沉;海军少尉罗伯特·提尔斯( R obert T ills)殉难,此人是菲律宾战场上第一个阵亡的美国人。几乎与此同时,菲律宾主要岛屿群最北端的吕宋岛也不安宁:在该岛北海岸的一个大型城镇——阿帕里( A parri) ,广播电台遭到日本陆军一批零式战斗机袭击。

    远东军航空部队司令布雷顿将军麾下最重要的两个轰炸机机场,一个是克拉克,位于吕宋岛的中心;另一个是德尔蒙特( D el M onte) [25] ,位于棉兰老岛北部。此时已是7点15分,布雷顿还不知道两个基地附近遭到日军空袭,只是等得心烦意乱,便重新回到维多利亚大街1号,径直闯入萨瑟兰德的办公室。布雷顿没有把门关上,因此隔着大厅,麦克阿瑟麾下的一名军官威廉·莫尔斯( W iliam M orse)上校能够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

    “我认为得炸高雄。”布雷顿态度坚决。

    “我先问问将军。”萨瑟兰德说道。莫尔斯看到萨瑟兰德参谋长走进麦克阿瑟的房间,很快便又出来。萨瑟兰德说:“将军不同意,说不能先动手。”

    接着,莫尔斯听到布雷顿抗议称,日军轰炸珍珠港,他们才是先动手的一方。然而,萨瑟兰德认为,布雷顿对中国台湾的侦察工作几乎为零,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突袭,太过于轻率;因此告诉布雷顿,航空部队目前的任务就只是防御。

    半个小时后,布雷顿回到自己的司令部。司令部位于马尼拉南部郊区的菲尔德机场,四周一片荒芜,毫无地形掩护,机库的屋顶还涂有显眼的黑黄方形图案,作为敌人的打击目标再合适不过了。

    司令部内一众参谋军官早已等得焦急,情报官艾里森·英德( A llison I nd)上尉已把轰炸中国台湾的相关资料汇总完毕。尽管地图上没有标出最佳进攻路线与投弹线,但那也是相当不错的资料,足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支持美军进攻。

    布雷顿推开办公室门,脸色铁青。“对轰炸台湾一事,各位怎么看?”将军向众军官问道。

    众军官从拂晓时分起一直在争论此事,此时已达成一致意见:应立即派遣克拉克机场的B - 17“空中堡垒”轰炸中国台湾。

    “不,”布雷顿表情僵硬,“咱们必须按兵不动,除非敌人先动手。”接着将萨瑟兰德“做好战斗准备,但不展开行动”的指示传达给众人。参谋军官纷纷表示不可思议。战机转瞬即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实际上,问题要比航空部队众将士所考虑的更为复杂。诚然,菲律宾事实上受美国管治,但该国名义上是独立国家,有自己的民选政府,并计划着在3年内实现完全自治。

    与布雷顿一样,麦克阿瑟也没有收到两座岛屿遇袭的消息,但他心里明白,日本入侵菲律宾不需要太长时间。问题在于,菲律宾当局许多高官都在期冀日本将其视作独立国家,不与菲律宾开战。麦克阿瑟此时若鲁莽行动,那么精心策划的当地自卫计划便有破产之虞。此外,马歇尔前不久也下过一道命令:“倘若敌对行动避无可避,最好由日本公然打响第一枪。”

    在等待麦克阿瑟批准行动的同时,布雷顿派出数架飞机前往中国台湾进行摄影侦察。此时,绰号“快活”( H ap)的陆军航空部队总司令亨利·阿诺德( H enry A rnold) [26] 少将从华盛顿打来电话,告知布雷顿珍珠港被“打得措手不及”,并警告菲律宾航空部队做好万全防备,切勿步珍珠港之后尘。

    ——

    日军第11航空舰队驻扎在台湾西部,与美军飞行员同样焦躁,同样失望。若没有那笼罩着机场的大雾,原本应在黎明之前便起飞,对美军数个战斗机基地进行轰炸,目标不仅包括尼尔森、尼科尔斯( N ichols)、伊巴( I ba) ,还有最为关键的克拉克空军基地。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日军飞行员越来越担心来自克拉克的“空中堡垒”会突然出现,把满载燃油、整齐排列在跑道上的日军飞机一网打尽。

    陆军航空基地位于海军基地以东,黎明时分雾气便已散去。第一波空袭部队已成功轰炸阿帕里,另外两拨也正在接近目标:一是位于克拉克以北约85空英里的碧瑶( B aguio) [27] ,此地曾是菲律宾的夏季首都;二是阿帕里以南50空英里的土格加劳( T uguegarao)。不过,得知陆军机场的天空一片晴朗,海军第11航空舰队也并不开心,因为他们明白,陆军飞机只是轰炸战术目标,整个菲律宾战役的成败只取决于海军——具体来说,取决于海军能否迅速摧毁麦克阿瑟麾下的战斗机及轰炸机主力。如果海军机场的天空一直阴沉下去,整场战役可能全盘皆输。

    直到上午9点,许多菲律宾人依然没有意识到战争已经到来。各个岛屿成百上千的村落办起圣母无染原罪( I mmaculate C onception) [28] 的节日庆典。在菲律宾,除去棉兰老岛的穆斯林摩洛人( M oros)、吕宋岛的伊哥洛特人( I gorots)与尼格利陀人( N egritos) ,以及其他一些未曾接触文明的原始部落外,绝大多数居民都与首个征服菲律宾的国家——西班牙信奉同样的宗教。

    不过,马尼拉是个例外。该市的60万居民在早饭前就已得知战争的消息,因为报纸出刊号外, K M Z H 电台 [29] 频道中播音员唐·贝尔( D on B ell)也在重复播报。然而,即便媒体如此宣传,许多美国人仍然不信。人们确实明白战争已然到来,但很少有人已做好心理准备。奥森·威尔斯( O rson W elles)播报火星人入侵事件所引起的恐慌 [30] ,对许多人来讲还历历在目。

    马尼拉市郊的尼尔森基地对空警报室收到报告,称日军轰炸机群正在朝林加延湾( L ingayen G ulf)前进。此处袭击的目标是碧瑶,但尼尔森基地的美军军官一致认为日军是要轰炸克拉克基地,便向克拉克发出警告。很快,除一架以外,全部“空中堡垒”还未来得及装填炸弹便迅速升空,以避免停在机场被白白轰炸。同时,克拉克与马尼拉郊区的尼科尔斯机场各派出18架P - 40战斗机,前往林加延湾拦截日机。

    大量报告涌入尼尔森:吕宋岛北部海岸发现敌军战列舰,吕宋岛以北岛屿上空发现3艘日军飞行艇。消息越积越多,平民作业员又突然收到指示,要求避难以防备空袭。

    一片混乱之中, 9点25分,又传来两则惊人的消息:吕宋岛内两处基地——碧瑶与土格加劳遭到轰炸。如此一来,也就不再存在所谓“公然第一枪”的问题了。布雷顿抓起电话,向萨瑟兰德报告空袭情况。“如果克拉克基地也遭到袭击,咱们的计划就全完了。”布雷顿恳求再三,最后还是紧皱眉头扣下电话,转身看向B - 17轰炸机指挥官尤金·尤班克( E ugene E ubank) ,摇了摇头。行动未被批准。上午10点10分,尤班克启程返回克拉克基地。

    4分钟后,维多利亚大街1号打来电话。针对台湾的空袭行动终于得到批准。然而,轰炸高雄港的原定计划为时已晚,布雷顿麾下众参谋连忙开始制订新方案。

    10点10分时,台湾的日本海军机场正忙得热火朝天。雾已散去, 196架飞机正在暖机,准备起飞。突然,全岛响起警报声:美军飞机正接近台湾。日军连忙分发防毒面具,两支由中型轰炸机与零式战斗机编组而成的飞行部队匆匆起飞执行任务:一支部队由53架轰炸机与53架战斗机组成,目标是伊巴战斗机基地;另一支部队由54架轰炸机与36架战斗机组成,准备袭击主要目标——克拉克基地。

    两支飞行部队刚刚离开台湾岛,便发现了那群引发警报的飞机。战斗机脱离阵形,加速朝对方冲去,却发现那些“美军飞机”机翼上涂有红太阳图案。原来那是从碧瑶及土格加劳归来的日军轰炸机。

    菲律宾上空,大批“空中堡垒”一直在漫无目的地绕着阿拉亚特( A rayat)山打转,生怕落地后被日军轰炸。此时,消息终于传来:敌军目标并非克拉克,警报属于误报,飞机允许返回克拉克机场。“空中堡垒”降落并整齐地排成一列时,执行掩护任务的P - 40战斗机也降下来补充燃油,飞行员则去吃午餐了。到中午11点时,紧张的气氛渐渐消散,克拉克基地重新恢复平静。

    伊巴是一座遍地尼帕小屋( nipahut) [31] 的村庄,濒临中国南海,东距克拉克基地40英里,两者之间横亘着一座崎岖不平的三描礼士山脉( Z ambales M ountains)。村庄旁边便是一条草皮跑道,西侧与沙滩邻接。在整个菲律宾地区,伊巴是仅次于尼科尔斯的战斗机机场,不仅拥有18架整装待发的P - 40战斗机,还有麦克阿瑟军中唯一正常运作的雷达。

    伊巴机场的飞行员十分疲惫。夜里,半埋在沙里的雷达小屋在屏幕上发现异样;于是从凌晨2点开始, P - 40战斗机就一直在天上,追逐着无踪无影的敌机。此时,飞行员正坐在飞机里,叼着雪茄,等待下一次警报。有人拿飞行中队指挥官亨利·索恩( H enry T horne)中尉开玩笑,劝他在开战初日构思一句流芳千古的名言,比如“去他妈的鱼雷,上山跑路” [32]

    11点27分,雷达发现一支大型飞行部队正横跨中国南海,朝菲律宾接近。索恩下令各机升空。接着,雷达再次追踪敌机。3分钟后,伊巴机场向尼尔森基地发出警告,称大批敌军飞来,目标恐是马尼拉。马尼拉附近的尼科尔斯机场立即派出18架战斗机,前往巴丹( B ataan)半岛及马尼拉湾警戒巡逻。

    马尼拉市内空袭警报响个不停,街头却并未陷入恐慌状态。市郊的尼尔森基地接到来自吕宋岛西北岸各城镇发来的电报及电话警报。其中一则警报提到27架飞机,一看便知是战斗机;另一则警报则提到54架重型轰炸机。面对不断传来的情报,制图员努力理清头绪:显然,一支大部队正逼近马尼拉;而其中几架飞机的目标是克拉克基地。

    “空中堡垒”所在的克拉克基地依旧平静如常,没有一声警报,整备兵与机组人员在吃午餐。同样在吃午餐的,还有1英里之外斯托森博格堡( F ort S totsenberg)中的骑兵部队。

    11点45分,尼尔森基地的防空警报官亚历山大·坎贝尔( A lexander C ampbel )上校发出一封电传( teletype) [33] ,对方没有收到;接着又尝试无线电,仍然没有回音。显然,接线员正在吃午餐。坎贝尔又给克拉克拨电话,终于打通了;在断断续续的电话声中,一名下级军官向坎贝尔保证,会将消息转达给基地司令或作战军官。

    11点56分,尼尔森基地四处响起警报,除有重要任务在身的士兵之外,所有人都在空旷的尼尔森机场上拼命寻找掩护。布雷顿则在与萨瑟兰德通话,报告最新拟定的轰炸计划:克拉克基地的B - 17“空中堡垒”将于黄昏时分袭击台湾南部已知的数座机场;其余14架B - 17轰炸机此时停在棉兰老岛上德尔蒙特菠萝种植园里,即将前往克拉克,预计日落后抵达,并准备于次日黎明袭击台湾岛。萨瑟兰德予以批准。

    中午12点10分,吕宋岛上全体飞行员,无论在空中还是地上,都已随时做好拦截敌机的准备;只有克拉克基地的战斗机飞行员除外。40分钟前,司令部命令位于克拉克以南14英里处的德尔卡门( D el C armen)机场派出18架“P - 35”前往克拉克上空掩护,但德尔卡门并未收到命令;克拉克基地内那个接到坎贝尔上校电话的下级军官,也还未将消息转达出去。

    无论多么机警、多么灵活的战斗机,在通讯不畅、指挥混乱的影响下,也只是无头苍蝇。伊巴机场的18架战斗机中, 12架仍在机场上空盘旋;编为 B 小队的另外6架“P - 40”收不到无线电通讯,却在加速赶往马尼拉拦截日机。突然,无线电收到信号。“发现敌机!”无线电那头喊道,“克拉克上空发现敌机!”于是6架“P - 40”开足马力,掉头向北飞去。

    尼科尔斯上空的12架战斗机也收到同样的消息,正准备前往克拉克时,中队长威廉·戴斯( W iliam D yess)通过无线电向尼尔森司令部请示。司令部命令戴斯返航,在马尼拉湾巡逻。

    此时,更改目标的B 小队的6架飞机已接近克拉克,放眼望去,基地里平静如常。B 小队判断又是一次误报,便掉头向西,返航而去。

    中午12点25分,停泊着“空中堡垒”的克拉克机场上空依然没有1架战斗机掩护。正在此时, 27架一式陆上攻击机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北边20英里的打拉上空朝着克拉克直扑而来,红太阳图案在机翼处闪闪发亮。一名菲律宾空中监测兵吓得慌了,连忙跑去电报室报告。

    此时的基地里,许多地勤人员正悠然地离开食堂,走向停机线;军械员在给未涂迷彩的庞然大物——“空中堡垒”填弹;乔·莫尔( J oe M oore)中尉领队的18架P - 40战斗机停在机场边缘,由一圈空燃油桶围绕着以作防护措施,飞行员坐在飞机里;另外还有许多人没吃完饭。第30中队的食堂里,整备员与“空中堡垒”的机组人员听到唐·贝尔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

    “下面是一则未经确认的报道,”贝尔播报道,“克拉克基地正在遭受轰炸。”

    食堂原本只是有人谈话,并伴随着刀叉碰撞的声音;贝尔此言一出,顿时爆发出一阵嬉笑声。许多人甚至连珍珠港遇袭都不信,认为不过是某个做事草率的将军希望提高国民的警惕性,才捏造出此类消息。

    ——

    袭击克拉克的54架日军轰炸机分作两波,第一波已逼近克拉克。从丹辘上空看去,机组人员能够发现“B - 17”停泊在广袤而平坦的吕宋岛中部原野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十分扎眼。此外,同样扎眼的还有克拉克以东15英里的阿拉亚特山。那是一座天然的指向标,海拔3867英尺,孤零零地矗立在原野中央;山尖处存在部分凹陷,据当地传说,那是诺亚方舟降落时压出的大坑。

    在轰炸机飞行员的眼中,斯托森博格堡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白色的建筑、成排的相思树与芒果树,还有那巨大的马球场。斯托森博格堡向东1英里,便是停泊着战斗机的克拉克基地。日军飞行员只见成排的“P - 40”与“空中堡垒”停在机场,上空却没有1架飞机巡逻,心中无比庆幸,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中所见。珍珠港袭击已过去将近10小时,克拉克基地没有吸取教训,所有飞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第二拨27架九六式陆上攻击机从后边赶来,插入第一波27架一式陆上攻击机的阵形之中;接着, 36架零式战斗机升至轰炸机的上空,像牧羊人一样来回盘旋。一切都有条不紊。时间是中午12点35分。

    乔治·塞泽( G eorge S etzer)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其拥有许可证,可以出入斯托森博格堡。此时刚刚驾车驶出大门,便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塞泽与女儿斯特拉( S tella)一同下车,抬头一看,一大群飞机正闪着银光从西北方向飞来。

    “援军终于到啦。”塞泽高兴地说。

    飞机场外围,隶属第200海岸炮兵团( C oast A rtilery)的新墨西哥州国民警卫队( N ational G uardsmen)吃过午饭,正绕着37毫米口径和3英寸口径高射炮闲逛。他们同样以为轰炸机是友军,喊道:“海军到啦!”来自卡尔斯巴德( C arlsbad)的德瓦恩·戴维斯( D waine D avis)中士一把抓起那台部队出资购买的电影摄影机,开始拍摄。

    “飞机上为什么贴着锡纸啊?”有人问了一句。

    “不是锡纸!他妈的是鬼子!”

    一阵近似货运列车高速行进的声音传来。

    基地西端,第20战斗机中队的一名机长正站在作战帐篷前面,抬头一看,连忙叫道:“糟了!敌军空袭!”

    中队指挥官乔·莫尔听到“空袭”一词,拔腿便向自己的“P - 40”跑去;另有6名飞行员跟在他身后。莫尔操纵飞机一边迅速滑向离陆点,一边朝空中射击;到位之后,立即掉头,以最大马力升空。莫尔身后的6名飞行员只有2人成功升空,另外4人的飞机被炸弹击中。

    “B - 17”炮手兼摄影兵道格拉斯·罗根( D ouglas L ogan)下士此时正在司令部大楼里,听着黑板前的比雷尔·沃什( B irrell W alsh)少校针对台湾侦察摄影任务的说明。尤班克上校站在左边,罗根注意到上校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而后转身离去。罗根也探头看了看,发现基地里人们都在发疯般地奔跑。

    突然,尤班克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连忙跳到窗台上,吼道:“弟兄们,都躲起来!敌军空袭!”而后转身离去。

    此时炸弹已落在司令部大楼上,屋内众人忙向后门冲去。罗根跑在最后,还没到门口,地板忽然倾斜,把他甩到墙角。出于本能,罗根连忙用双手捂住面部。

    空袭警报响个不停。有人大喊“撤离机库”,机库众人连忙夺门而出,抬头一望,发现一大群飞机组成一个精致的V 字阵形。若不是炸弹落在基地彼端的“P - 40”与“B - 17”上,他们看得简直快入神了。众人迅速躲入堑壕之中。那是基地司令官莱斯特·马特兰德( L ester M aitland)上校前不久下令挖掘的堑壕,连日来总被士兵嘲笑是“马特兰德式杞人忧天”。

    在跑道西侧,无线电操作员杜伍德·布鲁克斯( D urwood B rooks)下士正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突然听到炸弹落下的声音,便一跃而起冲入厕所,接着又跑出去,准备躲入一排狭长的散兵坑里,不料那里已被一群白衣厨师挤得满满当当。布鲁克斯一抬头,看到敌机用3个V 字形组成一个更大的V 字形,十分精致,堪称完美。他呆呆地望着,直到100码外一枚炸弹落下,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些飞机是要来取走自己性命的,于是便朝图书馆方向跑去,躲在一根大木桩后面。每一枚炸弹落下,布鲁克斯都感到双脚一阵震荡,好像悬浮在空中。

    轰炸机不仅把炸弹投落在即将起飞的美军战斗机上,同时也对机库、修理厂及其他各种建筑展开袭击。新墨西哥州国民警卫队操纵37毫米口径及3英寸口径高射炮,向路过的敌机开火。该部队中绝大多数士兵是第一次实弹射击。在美国本土进行的训练,用的通常是扫帚柄配上盒子或木制模型。因此,即便炮弹远远低于敌机,未能命中,初涉实弹的体验也足以让警卫队士兵心满意足,甚至有些意气风发。

    在斯托森博格堡,骑兵部队牵着马匹站在芒果树下。炸弹爆炸声与高射炮开火声从克拉克基地传来,响彻四周,战马却无一惊慌失措,使得骑兵部队颇感自豪。

    斯托森博格堡司令部外,绰号“皮包骨”( S kinny)的乔纳森·温莱特( J onathan W ainwright)少将正观察着克拉克的空袭。一名随从把将军的钢盔扣在头上,朝温莱特跑来,一脸惊慌地问:“老天爷嘞!将军,现在怎么办?”

    “给我拿瓶啤酒来。”将军的嗓音盖过吼叫声。没过多久,副官汤姆·杜利( T om D ooley)上尉驾车回来,停在司令部门口。“汤姆,你小子是疯了还是怎么着?”温莱特怒道,“克拉克下着炸弹雨,你给我横穿回来?”

    “您下令以最快速度回报,我才选择最短路线。”

    温莱特转身走进司令部,签署一道命令:授予杜利银星勋章( S ilver S tar)。

    骤然之间,轰炸停了下来。布鲁克斯下士脑中依然一片空白,茫然地朝停机线走去。战争是一场崭新而残酷的体验,遍地是残缺不全的尸体碎块。狭长的散兵坑里,躺着两个负责测量定位的菲律宾少年。两人都是布鲁克斯的好朋友,却死在素未谋面之人手中。还有另一个朋友,是个19岁的波兰青年,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的身体像炸裂的气球般散落一地,布鲁克斯甚至感觉那是一具透明的躯体。

    生还者从堑壕中挣扎着爬出。陡然安静下来的基地里,回响着伤者的呻吟声。着火的建筑为数不少。大型油库冒着熊熊烈焰,滚滚黑烟蔓延在基地上空。

    尤班克上校开始点检受害情况,意外发现两架涂漆尚未完成的“B - 17”从燃烧的机库中滑行出来,并未受到损伤。随着进一步的检查,尤班克发现基地中停泊的“空中堡垒”,受到损伤的只有寥寥数架。轰炸机部队奇迹般地从空袭中幸存下来。

    乔·莫尔中尉驾驶的P - 40战斗机此时位于克拉克上空约20000英尺处,兰德尔·基亚特( R andall K eator)中尉紧随其后;第三架成功起飞的“P -40”由埃德温·吉尔莫尔( E dwin G ilmore)中尉驾驶,落后两机半英里,高度只有17000英尺。突然, 9架日军零式战斗机朝吉尔莫尔扑去。莫尔与基亚特连忙前去拦截,刚打一个照面,基亚特便击落一架零式战斗机;那是美军在菲律宾战场上的首次击坠纪录。紧接着,莫尔盯上一架敌机。美军由于弹药紧缺,平时训练,飞行员并不使用实弹;因此莫尔扣下扳机时,心中满是对射击手感的好奇。敌机在面前爆炸,莫尔接着向另一架俯冲而去,并将其成功击毁。

    在14英里以南的德尔卡门,第34战斗机中队飞行员发现克拉克机场升起浓烟,便不待指示,乘上老旧的“P - 35”飞向克拉克。途中,数架零式战斗机颇为大胆地前来挑战整整一个战斗机中队;尽管“P - 35”早已过时,美机依然轻松将来袭者击退。

    中午12点40分, A 小队与C 小队各12架“P - 40”仍然在伊巴上空盘旋,焦急地搜寻敌机踪迹。突然,无线电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全体战斗机,前来克拉克基地集合!全体战斗机,前来克拉克!敌轰炸机在基地上空!”接着耳机中便响起爆炸声。24架战斗机立刻朝东边全速飞去。

    “P - 40”离开时,古连·凯夫( G lenn C ave)少尉就站在伊巴机场的跑道附近,抬头看着。几分钟后, 12点44分,另一名飞行员对凯夫说:“瞧那边‘B - 17’的编队,多漂亮。”

    凯夫向西望去,发现52架飞机从13000英尺的高空驶来。“可别说笑,”凯夫说道,“菲律宾根本没有这么多‘B - 17’。”黑色的物体开始从飞机上摇摇晃晃地落下。海滩上避弹坑本就不多,两名飞行员连忙跳入最近的一座,凯夫先跳,另一名飞行员压在他身上。炸弹落下,大地震动,凯夫突然觉得被压在下面倒也不坏。

    此时, B 小队的6架“P - 40”正接近伊巴机场,准备降落。该小队原本飞往马尼拉,后收到克拉克的警报,前往克拉克却发现并无敌情,便自行返航。由于无线电杂音过多, B 小队对克拉克遭受袭击一事全然不知。飞机即将降落时,伊巴机场管制塔疯狂地发出消息,提醒他们敌军轰炸机就在他们头顶;然而,因为嘈杂的无线电,他们什么消息都没能收到。

    第一架飞机降落时, 6架飞机中的掩护机飞行员安迪·克里格( A ndy K rieger)少尉看到基地发生爆炸,光芒刺目,便立即让飞机抬头爬升;升到10000英尺处,为冷却引擎,保持水平飞行。往下一瞥,克里格发现一支中队规模的飞行部队在基地上空盘旋,看样子像是“P - 35”。跑道都要被炸成齑粉了,降落岂不是自寻死路?突然,克里格发现机翼上的红色大斑点——原来是日军!“P - 40”俯冲下去,朝着先头一架敌机开火。几发曳光弹从机身擦过,克里格转头一看: 3架“零式”跟在自己身后。

    地面上,从避弹坑出来的凯夫少尉也以为来者是“P - 35”,机翼上闪烁的是红灯;搞不明白为何基地会受到“P - 35”轰炸。突然,一排子弹打在沙滩上,凯夫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靶子。一阵隆隆声传来,那是敌轰炸机的援军。凯夫连忙跳回避弹坑,压在另一人身上。望着自己伸在坑外的双腿,凯夫心里七上八下,打起鼓来。

    ——

    A 、C 两小队还在赶往克拉克的途中,听到克里格少尉发出消息:“第3小队战斗机速回伊巴。”12架战斗机中有6架返航而去,但弗雷德·罗伯茨( F red R oberts)中尉与另外5架“P - 40”则与一批准备冲往克拉克的“零式”撞个满怀,无法抽身。“P - 40”燃油几乎耗尽, 6架中的3架迅速被击落。罗伯茨大惊失色:日军飞机竟比美机更为迅捷,更为灵活,爬升率也更高。日本岂能造出此等高性能飞机?据罗伯茨等飞行员所知,日军根本没有如此优秀的战斗机。

    罗伯茨当然不知道,早在1940年秋,美国战争部便收到过“零式”的精确数据。数据统计者是非正规军“飞虎队”( F lying T igers)指挥官——才气纵横的克莱尔·陈纳德( C laire C hennault)。此人还曾提出一套战术,指导笨重的“P - 40”与敏捷的“零式”对抗;可惜的是,无人记起那些躺在文件袋里的资料,所以在此等生死关头未能拯救美军飞行员的性命。毕竟,陈纳德与航空部队的高级将领水火不容。

    罗伯茨的机翼出现弹孔。突然,脚边一根缆绳被子弹打断,罗伯茨感到双腿发麻,几乎失去知觉。燃油指示针已接近尽头,罗伯茨掉头向西,全速赶回伊巴。

    飞机翻过三描礼士山脉,罗伯茨便看到伊巴机场升起浓烟,小巧的日军战斗机正在上空俯冲盘旋。不过,罗伯茨必须降落,别无选择。谁知刚靠近机场,准备放下机轮时,机轮便发生故障,无法顺利降落。罗伯茨切入一架双座敌机后方,后座那名敌人便开始打起红灯。罗伯茨连忙开火,而后朝海面飞去。燃油只剩下10加仑,此时唯一的办法只有搁浅。飞机以120英里的时速驶向海面;途中,罗伯茨发现距离有所误判,飞行高度过高,便迅速降低机头,最终在距离海滩约50码处的水面上紧急迫降。

    罗伯茨游泳来到海滩。不只是军营,其余建筑,包括给油车都在燃烧。一阵猪叫声传来,罗伯茨望向伊巴村落:尼帕棚屋无不烈火冲天;棕榈树七歪八斜地倒下;马车倾翻在地,死去的马匹四蹄蹬向天空;儿童惊恐地尖叫。菲律宾人呻吟着喊道:“阿兵哥,救救我。”

    跑道上遍地是弹坑;几架“P - 40”发出吱吱声;雷达小屋一片惨状,操作员殉职;管制塔被打成筛子, 4名航管员身亡。

    灾难突如其来。伊巴遭到彻底摧毁。幸存者中绝大多数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此时最冷静的人并不是战斗机飞行员,而是年轻的航空部队军医弗兰克·理查森( F rank R ichardson)中尉。中尉站出来主持救治工作,征用一辆公共汽车,将伤员送往马尼拉。

    ——

    克拉克的幸存者呆望着化为废墟的基地,突然有人叫道:“又来了!小心机枪扫射!”

    之前在轰炸机上空盘旋的“零式”急冲而下,主要目标正是地上那巨大的“空中堡垒”及“P - 40”。紧接着,又有44架“零式”加入进来,它们在伊巴完成任务,正在寻找新目标。曳光弹打在油箱上,伴随着声声巨响,停在地面的“空中堡垒”一架接一架惨遭炸毁。

    机库附近一条大沟里,一名军官对众人喊道:“快进树林躲避!”3架“零式”袭来,机枪扫射不停。数十名士兵迅速爬出深沟,朝着附近的森林奔去。

    陈耀坤 [34] 的高级餐厅里也冲出一大群身穿白衣的厨师,一架“零式”一通扫射,地上便躺满一片白色的尸体。不远处,布鲁克斯下士正在拼命找寻蔽身之所。他先是发现一条浅沟,便藏进去,手脚并用地疯狂挖土,谁知还没挖深,便有两架“零式”俯冲而来,子弹打在身旁;布鲁克斯连忙跑出去,找到另一条较深的沟渠,跳入之后才发现压在一名中士身上。

    “实在不好意思。”布鲁克斯说道。

    “没事,”中士回答道,“压着挺好,子弹要打到我的话,还得多穿过一个人。”

    附近一条堑壕中,美军正以一架老旧的水冷式点30口径机枪与敌机交火。一名年轻工兵操纵水泵,为机枪降温。第一波射击过后,那工兵好像灵魂出窍一般,依然在疯狂地抽着水。

    一辆卡车突然急转弯,外侧洒出一片鲜血。车里载满伤兵,准备前往斯托森博格堡的医院。有的伤员没能上车,在路上蹒跚而行,目光呆滞。

    “零式”在袭击过程中几乎没有受到抵抗,唯一的反击火力来自美军第192坦克营、第184坦克营,以及第200野战炮兵团的机枪。炮兵团的旧式勃朗宁机枪枪管因过热烧毁后,炮手便拿起步枪,朝着空中的“零式”开火。

    毫无预兆地,袭击骤然停止。“零式”来时无影,去时亦无踪。浓烟化作黑云,笼罩在机场上空。机场内停泊的“P - 40”、中型轰炸机共30架,以及侦察机皆被烧毁;“空中堡垒”也只剩下3架,其余全部化作废铁。日本海军航空部队只是以一次袭击,便成功消灭麦克阿瑟远东军的半数空中力量。其实,欧洲战场早已总结出经验教训:若无充分的战斗机保护、防空预警及高射炮火力,重型轰炸机部队只是一堆无用的活靶子。可惜的是,美军并没有及时吸取这个教训。

    日军返航飞机逐一回归基地。轰炸机全部飞回,战斗机7架未飞回;而报告的战果则是:击坠敌机25架,摧毁及严重破坏地面飞机71架。台湾基地中某些谨小慎微的军官听到报告,甚至有些半信半疑。然而,随着飞回的飞行员越来越多,情况也越来越明朗:即便作战部队夸大战果,即便把飞行员的报告打个折扣,此役也无疑是彻头彻尾的大胜,堪称“珍珠港第二”。

    消息传到东京大本营海军部,众将的反应十分狂热。日军征服东南亚面临三座大山:太平洋舰队、麦克阿瑟航空部队,以及绰号“拇指”的英军海军上将汤姆·菲利普斯麾下的强兵劲旅。谁承想,短短半日之内,三座大山中的两座便已崩塌。至于菲利普斯的海军,根据最新侦察报告,“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与“反击号”战列巡洋舰依然停泊在新加坡港口。该港水域太浅,常规鱼雷不起作用,且防空火力也十分完备。

    不过,倘若能把两艘战舰诱入海上,那便是另一种情况了。

    第四章 故此,目标唯有击沉敌舰

    1

    此时,珍珠港正是12月7日黄昏时分,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支离破碎的舰船冒着浓烟,四处飘散着机油、焦土与尸体的臭味,催人呕吐。

    夏威夷州陷入恐慌。数小时前, 71岁的州长约瑟夫·E .波因德克斯特( J oseph E . P oindexter)接到罗斯福总统的慰问电话,并在总统的建议下发布戒严令。整个夏威夷流言四起: 8艘鬼子运输舰绕着巴伯海角( B arbers P oint) [35] 转来转去;敌军滑翔机及伞兵降落在卡内奥赫;另外2拨伞兵,分别降落在福特岛西南的甘蔗园及马诺阿谷( M anao V alley) ;更有甚者,中午11点46分,海军报告称:“敌军于北岸登陆,身穿蓝色军服,佩红色徽章。”

    在谣言的描述中,夏威夷处处潜伏着通敌者、破坏分子,以及间谍。有的在开出租车;有的坐在桌旁等待接头;有的假扮成园丁、货郎;有的拿甘蔗插在瓦胡岛地面,为日军指明轰炸目标;有的驾驶送奶车进入机场,将停在地面的美军飞机机尾逐一撞坏;还有的在水源地下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此时已落在联邦调查局手中的吉川猛夫倘若得知,想必会乐不可支。

    海军一直处在警戒状态。一个新的讽刺笑话流传开来:“今天是个大日子,将军司令也干活。”

    海军造船厂里,布洛克将军收到一则更为惊人的警报。海军情报处从华盛顿发来电报,称海军陆战队兵营地下室藏有日军的无线电台。一番搜查过后,连电台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普通的拖把、扫帚与储备粮食;唯一特别的发现是,不知哪个颇有公德心却好信谣言之人在消防栓上张贴告示:“水中有毒,请勿饮用!”

    夜色之中,外出行动的危险度极高;因为对那些耳聪目明的士兵而言,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外出者成为目标。在惠勒基地,有人听到一名飞行员说话时提到“汽”(gas)字,那明显指的是飞机的燃油,谁知几分钟后,基地竟响起毒气警报。而在希卡姆基地,兵营已被炸毁,官兵只得在外面宿营。突然,一名哨兵发现一个神秘黑影朝自己走来。那是一名起夜归来的战友,但哨兵没有认出,便连开数枪,顿时引起一阵大混乱。基地内喊声四起:“鬼子登陆!小心轰炸!小心偷袭!”高射炮朝着四面八方一齐开火,颇像是在国庆日放烟花。士兵抄起手边的机枪、步枪或手枪,朝着空中便是一阵乱射。医院周边落满了高射炮的弹片与各种子弹弹壳。

    晚上7点30分,弗里茨·赫贝尔( F ritz H ebel)中尉从空中联系福特岛管制塔,请求着陆。中尉率领另外5架飞机从“企业号”航母出发,奉命搜索南云的航母,却一无所获,此时正位于钻石头山附近。

    “解散阵形,打亮着陆灯。”管制塔回答。

    6架飞机从威基基海滩上低空掠过。岛上依然灯火通明,完全无视新的管制规定。珍珠港倒是一片漆黑,只有那尚未燃烧完毕的舰船冒着诡异的红光。飞机冒着浓烟,穿过战列舰群上空。飞行员终于放松下来。多灾多难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飞机降落至100英尺处,按整齐的右斜线队型排列,按照指示打亮机翼尖端的红绿着陆灯。赫贝尔刚刚放下机轮,突然,海军造船厂射出一发曳光弹,接着又是第二发。

    战友赫布·门格( H erb M enge)的飞机在眼前炸毁,赫贝尔连忙向右倾斜,却没能避开子弹。于是,他向下俯冲,准备在艾亚( A eia)紧急迫降。另一名战友埃里克·艾伦( E ric A len)已经放弃了在枪林弹雨中的飞机,朝着漂满汽油的海面跳伞逃生。

    其余三名飞行员迅速熄灭灯光。盖勒·赫尔曼( G ayle H erman)朝福特岛跑道俯冲下去,飞机中弹18处,所幸成功迫降。另外两人收起机轮,朝海面飞去。其中,吉米·丹尼尔斯( J immy D aniels)在海上稍作盘旋,等待炮火停下后,驾着没亮灯的飞机正常降落;戴夫·弗林( D ave F lynn)则选择跳伞逃生,落在巴伯海角附近的一片甘蔗田里。

    美方的防空火力在打击己方的飞机时表现堪称完美。6架飞机中, 4架被击毁, 1架受损严重。 [36] 此番面对己方飞机,珍珠港的防空火力没有保持沉默。

    不久,港内又从慌乱重归寂静。唯一的光亮来自燃烧的“田纳西号”及另外几艘船只。倾覆的“俄克拉何马号”上也闪烁着火光,那是美军在用乙炔奋力切割船体产生的。船内有10名战友幸存,此时已快要窒息。

    “西弗吉尼亚号”里也有幸存者。该舰沉没时,船内空气较为充足,此时约有66人依然在敲击两侧船体,希望引起注意。然而,没有任何人听到。

    2

    此时的马尼拉还是傍晚时分。麦克阿瑟正在司令部里,阅读一份来自马歇尔的无线电报。电报称,“战争部完全信任”麦克阿瑟,并保证会对远东军“施以力所能及的一切帮助”。麦克阿瑟数月以来一直在争取人员、物资,战争部对此再次做出保证。

    然而,讽刺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预定向马尼拉运输飞机及兵员的彭萨科拉船队收到命令,掉转航向去往斐济群岛。前往马尼拉途中的另外4艘大型军事运输船——“约翰逊总统号”( P resident J ohnson)、“布利斯号”( B liss)、“埃托林号”( E tolin)及“加菲尔德总统号”( P resident G arfield)也被命令返回旧金山。

    此类安排,麦克阿瑟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早在珍珠港事件发生以前,美英两国就已曾达成一项秘密军事协定。协定承认,全世界民主国家最主要的敌人是希特勒,并规定大部分兵员及物资必须运往欧洲,远东地区战略只以防御为主。该计划确有其合理性,两国最高司令部对此均无异议。

    太阳刚落山,水上飞机母舰“兰利号”( L angley)、轻型巡洋舰“博伊斯号”( B oise)便在两艘油轮的伴随下离开马尼拉湾。哈特海军上将为避免敌军轰炸,下令海军攻击部队向南转移。次日中午,“兰利号”舰桥上的士兵发现一个银色物体在上空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一架双引擎飞机,在流动的云层中上下起伏。

    “来者不善。”当值军官做出判断,“传令下去,各炮做好对空战斗准备。”

    舰长传令员格斯·佩卢索( G us P eluso)士官长向全舰发出警报,舰上全部3英寸炮旋即向天空开火;“博伊斯号”也加入其中。半小时后,油轮“三位一体号”( T rinity)的导航员向“兰利号”发出闪光信号:“贵舰正在射击数百万英里之外的目标——金星。”

    到12月8日的夜幕降临时,除潜艇外,卡维特( C avite)港内停泊的舰船只有2艘维修中的驱逐舰与数艘补给修理舰。海军已将菲律宾地区的防御全部交给地面部队与空中力量。

    伊巴已不再是战斗机基地,跑道已被炸成麻绳状,不堪再用。第3战斗机小队的飞行员分成两组行动:一组沿高速公路向南赶往马尼拉;另一组则迈着沉重的步伐,惊惶地翻越三描礼士山脉。据传言,日军已在伊巴周边海岸登陆。一名飞行员回想起那天早上众人打趣的自造名言——“去他妈的鱼雷,上山跑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在克拉克基地,人们的情绪接近恐慌。许多人害怕新一轮轰炸,选择躲在白茅丛中;还有的跑到数英里之外的山上。有关伞兵与破坏分子的谣言四起,当晚人们入睡时,枪不离手,防毒面具不离身。尤班克上校站在停机线上,突然想起威尔·罗杰斯( W ill R ogers) [37] 的某些警句,便爬上一辆拖拉机。“弟兄们,”尤班克对周围人说道,“大家都是好样的,就像那优秀的猎犬,只是因为第一次打猎,身边的枪响还听不习惯而已。”

    上校的一席话产生奇效,军心开始安定下来。士兵之间口耳相传,说尤班克那个老家伙还斗志满满。袭击带来的恐慌,让许多人不再去考虑战争本身,只是担心自己的落脚之处;在尤班克的鼓舞下,那种氛围在克拉克基地渐渐消失。

    在马尼拉,麦克阿瑟估量着远东军的情况。海军算是完了,航空部队恐怕也指望不上;所幸地面部队还在。另外,马歇尔也承诺过: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援助。

    3

    此时,美国本土的民众正在阅读周一的早报。面对美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惨败,大多数美国人深受震撼。在震惊程度方面,华盛顿高官与街头民众没有太大的区别。太平洋舰队惨遭重创,麦克阿瑟航空部队折损大半,整个太平洋战争的概念在一日之间被改变。对美国战争部而言,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何处会成为日本下一个袭击目标:是巴拿马运河的水闸,是加利福尼亚沿岸的飞机制造厂,还是再炸一次珍珠港,把漏下的海军造船厂也给毁掉?

    随着华盛顿当局对珍珠港损失情况进行公布,许多高官陷入极度焦躁。甚至有人致电白宫,力陈西海岸不足以抵御敌军,要求在落基山脉建立防线。

    然而,公众的反应则与之相反。战争的确以一种耻辱的形式揭开帷幕,而民众反将此耻辱视为鞭策。无数电报、信件涌入白宫,请愿美国向盟军提供全面援助与协作。山本算是铸成大错。面对太平洋舰队的重创,美国人民不仅没有胆战心惊,没有就此沉沦,反而斗志昂扬、义愤填膺。美国人民会永远铭记珍珠港。

    午后不久,参议员跟随着来自肯塔基州的多数党领袖巴克利( B arkley)与来自俄勒冈州的少数党领袖麦克纳里( M c N ary) ,穿过圆形大厅,沿着国会大厦的长廊进入议事厅。身穿黑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坐在讲台左侧,斯塔克与马歇尔也坐在前排。旁听席人山人海,罗斯福夫人也在其中;她身边坐着另一位女士,那是上一次大战时的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遗孀,应罗斯福总统要求而来。

    中午12点28分,内阁成员入场。接着,议长萨姆·雷伯恩( S am R ayburn)敲响木槌要求肃静,并宣布:“合众国总统入场!”

    由身着海军陆战队上尉军服的长子詹姆斯( J ames)搀扶着,罗斯福缓缓走上讲台。 [38] 议事厅响起热烈的掌声。牧师简短的祈祷之后,总统打开一个黑皮活页笔记本,在一片寂静中开始讲话:“昨天, 1941年12月7日,注定将成为国耻之日。日本帝国蓄谋已久,发动海军及航空部队对美利坚合众国施以偷袭。”

    罗斯福称,珍珠港遇袭时,美日两国还处在和平谈判当中。总统的语气轻描淡写,议事厅里却充满紧张的气氛。而当提到其他地区同样受到袭击时,气氛便愈加紧张起来:“因此,纵观昨日及今日之事件,日本对整个太平洋地区展开偷袭已是不容置疑之事实。合众国国民对此已有坚定的看法,并充分理解此一事态对人民生命安全之重大影响。

    “作为陆海两军最高总司令,我已下令采取一切措施捍卫国防,俾使全体国民永久铭记敌人之偷袭是何等野蛮且残酷。”

    一瞬之间,好似是紧张情绪被彻底释放,议事厅爆发出阵阵欢呼。罗斯福抬起头,微笑着挥手示意。全体听众热情地鼓着掌,从座位上起立。

    演讲不时被掌声打断,一直持续数分钟。最后,罗斯福讲道:“全军上下士气饱满,全体国民意志坚定,合众国必将无往而不利。上帝保佑美利坚。

    “在此,我要求国会宣布,自1941年12月7日星期日,日本对美国无端发动卑鄙袭击之时起,美日两国之间便已自动进入战争状态。”

    整个大厅响彻着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及高喊声。罗斯福合上笔记本,挥挥手臂致意,而后握住儿子的手臂,在一片喧闹之中走下讲台。

    那是罗斯福就任总统以来,首次讲出全体国民的心中所想。无论政治立场如何,全体美国人都发出同样愤怒的声音。至少在那天,人们将党派政治抛至脑后。美国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意大利此时已是星期一晚上。外交部长加莱阿佐·齐亚诺( G aleazzo C iano)接到德国外交部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 J oachimvon R ibbentrop)的一通电话。德方对日本偷袭珍珠港一事十分兴奋。齐亚诺本身很怀疑日本的优势究竟能保持到何时,只是听着对方兴高采烈,自己也颇受感染;电话一扣下,便又重新担心起来。

    ——

    此时日本是12月9日清晨,大多数人都在吃早餐。刚刚听说与英美开战的消息时,日本民众还颇感震惊,此时已基本平复下来。中日开战已有四年,日本人已做好全面战争的心理准备。物资管制的实施也是按部就班,手段十分巧妙。四年前荒谬绝伦之事,四年后大众已普遍接受,甚至视之为“无奈之举”。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错都在自私自利的英美两国身上。两国只顾自己在东洋大肆掠夺,却不允许日本分一杯羹,就连船舶运行所必需的石油也不让给日本一点。

    日本民众自幼接受教育时,便被灌输要服从权威,并将生命奉献给活在人间的神——天皇。由父及子,由子及孙,日本人经过传统精神的熏陶,在战场上往往表现得无比狂热。

    开战首日的惊人大捷对日本民众起到了团结的作用。无论多么极端的现状维持派,此时也暗自下定决心,接受战争;自由主义者也无法摆脱身为日本人的局限,尽管曾为避免战争拼尽全力,此时也意识到,未来之事全然不可预料;还有一些改良主义者认为,战争有助于实现他们长久以来追逐的梦想——国民平等。与美国一样,原本存在冲突的各群体转眼间便团结起来,为着师出有名、堪称圣战的自卫战争摩拳擦掌。在日本,人人都已做好献身的准备。

    4

    新加坡人得知太平洋战争爆发,是在珍珠港被袭击之后两小时。那是当地时间12月8日凌晨4点,人们在睡梦中被炸弹声惊醒。空袭前半小时,战斗机指挥作战室便收到消息称,距新加坡140英里处发现不明飞机;作战室随即给民防空袭总部( C ivil A ir R aid H eadquarters)连番拨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正因如此,市内随处亮着灯光,对袭击者无疑是一份惊喜大礼。实际上,整个空袭过程中,灯光一直保持明亮,因为掌管总开关钥匙的那人联系不上。

    空袭共造成63人死亡, 133人受伤,日军未损失一架飞机。然而,如此惨痛的结果并未引起新加坡方面重视。当日上午,英国远东军总司令、空军中将罗伯特·布鲁克-波普汉( R obert B rooke - P opham)爵士发布任务时,绝大多数人都为其发言感到安心:

    我们有备无患,警戒线十分完善,早已经受过检验。……我们信心十足,防御坚固,武器精良。……敌人情况又如何呢?日本穷兵黩武,在中国战场鏖战四年,早已国力疲敝。……信心与决心,进取精神与奉献精神,都必将成为每一位军人的强心剂;而我们的市民,无论是马来人、中国人、印度人、缅甸人,他们身上那坚忍不拔、处变不惊的东方传统美德,也将成为军人的极大助力,并会为我军最终取得全面胜利做出贡献。

    当然,听过罗伯特爵士的发言,也有少数人依然忧心忡忡,比如美联社特派记者耶茨·麦克丹尼尔( Y ates M c D aniel)。此人对军备情况了如指掌:新加坡防空力量是布鲁斯特公司的水牛式战斗机( B rewster B uffalo) ,该机型速度缓慢,十分笨重;马来半岛没有一辆坦克;新加坡炮台几乎全部面朝大海,一旦敌人从马来半岛陆路南下,炮台毫无用武之地;而半岛陆军并未经受过专门的丛林战训练,部队也不吸纳原住民士兵。

    开战首日早上,大约就在克拉克基地遭受毁灭性打击之后,国泰大厦( C athay B uilding)麦克丹尼尔的办公室里响起电话。来电之人是英国海军中将杰弗里·雷顿( G eoffrey L ayton)爵士,此人与麦克丹尼尔私交甚笃。

    “‘拇指’菲利普斯有令,要把2艘主力舰派出去。”麦克丹尼尔从嗓音中听出,雷顿并不支持长官的决定,“你要不要一起上船?”

    “预计出航多久?”

    “五六天吧。”雷顿讲了讲菲利普斯的计划。原来,日军那支大型船团分作两处,此时正在马来半岛登陆,目的显然是要自陆地南下,从背后袭击新加坡。菲利普斯决定派出海军,沿马来半岛东岸北上,截击尚未完成登陆的日军。

    此事听上去很有意思,麦克丹尼尔颇感心动。不过,美联社在市内只有一名特派记者,而且新加坡显然酝酿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因此麦克丹尼尔最终没有答应。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记者塞西尔·布朗( C ecil B rown)正在著名的莱佛士酒店( R affles H otel)享用餐后甜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有个为期4天的报道工作,你参不参加?”来电之人是英远东军负责应对媒体的C . R .费舍( C . R . F isher)少校。

    “具体什么工作?”

    “具体什么工作,去往什么地方,我都不能说。你现在立刻告诉我去还是不去,马上就要出发了。”

    布朗略作犹疑,说道:“好,我去。”

    此时,麦克丹尼尔正在与雷顿当面交谈,并证实自己的猜测:中将对长官的决定持悲观态度。菲利普斯将“威尔士亲王号”“反击号”与4艘驱逐舰从相对安全的军港中派出,几乎不配备任何防空措施,便要去攻击一支情况未知的部队。

    雷顿表示,自己也曾强烈反对;然而,尽管从资历上讲菲利普斯是后辈,但长官的命令还是无法违背。麦克丹尼尔挂断电话时,心中直打鼓。雷顿是个中国通,对日军的能力也分析得极为透彻。至于菲利普斯,麦克丹尼尔也有一面之缘:此人确有本事,性格刚毅果决;由于身材矮小,站在舰桥上指挥时要踏着箱子,如此奇事让麦克丹尼尔大开眼界。然而,在如此广阔的海域指挥大规模战役,菲利普斯此前并无经验。另外,麦克丹尼尔又想起英美两国元首在“威尔士亲王号”上签署《大西洋宪章》( A tlantic C harter)时,罗斯福总统的大腿上有一只黑猫,心中竟平添几分不祥之感。

    舰队出发之前,菲利普斯询问C . W .普尔福德( C . W . P ulford)空军少将,空军能够给海军何等程度的支援和保护。普尔福德本是海军出身,很希望帮上忙,但早有消息传来,马来半岛北部的英军机场已被炸毁。最终,普尔福德答应翌日,即12月9日,为菲利普斯派出空军侦察;至于12月10日能否派出空军支援,无法确定。

    菲利普斯登上“威尔士亲王号”后,舰队副官L . H .贝尔( L . H . B ell)海军上校注意到长官神色不安。

    “我说10日要在宋卡( S ingora)上空派遣战斗机援护,”菲利普斯说道,“此事究竟多么重要,我怀疑普尔福德根本不明白。我还是再写封信吧。得让他尽快地、一清二楚地告诉我,空军究竟能援护到什么地步。”

    菲利普斯把信写好,交给贝尔。贝尔前往码头把信交给传令兵,刚回船上,“威尔士亲王号”便起航出发。整个舰队离开新加坡港时,已是黄昏时分。“威尔士亲王号”打头,“反击号”与驱逐舰随后。舰队经过新加坡岛东端樟宜( C hangi)信号站时,菲利普斯收到普尔福德发来的电报:

    无法派出战斗机援护,实属遗憾。

    “好吧,”菲利普斯耸了耸肩,对众参谋说道,“那就不用空军,咱们自己来。”在他看来: 2艘大型战舰来到新加坡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如今大敌当前,倘若龟缩港内,那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于是, 2艘巨舰在驱逐舰的护卫下继续向北航行。

    ——

    翌日,即12月9日中午,冒着阴雨天气,“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终于走完半程,预计于次日上午袭击日军船团。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塞西尔·布朗正在与“反击号”舰长威廉·坦南特( W illiam T ennant)海军上校攀谈。布朗本希望登上旗舰,因此颇为不满,说道:“在‘反击号’上,我还能报道什么?就连‘反击号’出海一事本身都不能提。”

    “那算什么,”坦南特笑着说,“据我所知,本来就没有媒体报道过‘反击号’。”开战两年半以来,“反击号”从未参加过一次行动。船员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

    下午1点45分,日军伊-56型潜艇发现北上的英军舰队,潜艇指挥官十分兴奋,向司令部回报消息,结果没有回应。原来,潜艇无线电操作员不够熟练,司令部无法理解电文内容。操作员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在西贡( S aigon) ,日军第22航空战队司令官松永贞市海军少将正召开特别参谋会议。根据2架九七式司令部侦察机的情报,“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停泊在新加坡港内。那显然是误报,日军却伤透了脑筋,向各飞行员传令研究港口具体水深及最佳接近方向,并进入警戒状态。

    下午3点,松永接收到另一则消息。伊-56型潜艇发来报告: 2艘大型战舰与4艘驱逐舰正在普洛康德尔岛( P rocondor I sland)附近以14节的速度向北行进。飞机与潜艇,该信哪个?经过讨论,众参谋一致认为潜艇传来的报告更为合理,随即传令鱼雷机做好攻击准备。

    松永基地内的两支航空部队匆忙为鱼雷机填弹,并解开安全装置。此时,一群陆军军官乘车而来,神色很是兴奋。不知为何,消息已在陆军之中传开:海军要对2艘英军巨舰动手。在一片充满热情与希望的欢呼声中,飞机接连升空。

    ——

    下午3点30分,“反击号”上,塞西尔·布朗来到军官食堂准备享用下午茶,有人前来在墙上张贴通知:“自明日黎明起,全体官兵务必装备战斗服,以防敌军炸弹及炮击造成灼伤。”

    接着,菲利普斯海军中将向舰队全体人员发布消息:

    为躲避敌军空中侦察,我军正采取迂回路线航行,预计于明日,即周三日出之后,对敌军发动奇袭。如今日军巡洋舰及驱逐舰位于暹罗湾,正是我军出动坚船利炮之大好时机。可以预见,防空火力将会受到一定挑战;为此,我军将迅速消灭一切敌舰,而后在日军空中大部队到来之前迅速向东撤离。故此,目标唯有击沉敌舰。

    “反击号”众官兵无不暗自兴奋,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之时。晚餐颇为丰盛:热汤、冷牛肉、火腿、肉馅饼、菠萝、咖啡。饱餐过后,一群军官在食堂就日军能力展开讨论。

    “鬼子蠢得很。”一人说道,“扩大战场,到处分散兵力,一看就不懂战略。”

    “鬼子飞行员不行。”另一人说,“没夜视能力,训练也不够。”

    “其实他们的舰船还不错,”又有一人评论道,“就是打不准。”

    “大不列颠果然厉害。”最后发言的是布朗,“当初是在挪威,后来是在法国、希腊、克里特岛 [39] ,永远把敌人低看一等。”

    听到此番激烈批评,众军官无不大感意外。“我们并不是轻敌,”一人告诉布朗,“就事论事,日本真的不行。花了将近五年时间,依旧深陷中国战场;再看看现在什么战略:不会集中兵力在一两处,满世界东开一枪,西打一炮。真谈不上是会打仗。”

    晚上9点5分,军官食堂扬声器里传出坦南特上校的声音。上校称,舰队已被3架敌侦察机发现,因此菲利普斯海军中将判断,位于宋卡的日军船团必会散开。

    “各位想必失望至极,我很能体会。”坦南特遗憾地说,“不过我相信,诸位一定会对总司令的决断表示理解。总之,本舰即将返回新加坡。”

    众军官大感失望,悲叹不已。布朗急忙跑到水兵食堂,去观察士兵的反应:众人围坐在长桌旁,有的眼中噙着泪水。

    “长官下令返航,您怎么看?”布朗展开采访。

    “‘反击号’经常这样。”一人答道。

    “这艘舰就是邪门。”另一人说。

    事实上,迫使菲利普斯返航的3架飞机并非日军的,而是盟军的。要么是飞机没看到英军舰队,要么是看到却没有发信号,才造成如此误会。

    ——

    西贡已是午夜时分,松永海军少将颇感沮丧。当天下午,松永为袭击“威尔士亲王号”派出数十架飞机,结果一艘外国舰只都没有发现。看来正确的还是那份侦察机报告,两艘巨舰确实稳稳地停在新加坡港内。松永决定命令飞机返航。

    ——

    “威尔士亲王号”上,菲利普斯海军中将收到留守新加坡的参谋长亚瑟·帕利瑟( A rthur P aliser)爵士发来的电报:

    据报,敌军在关丹( K uantan)登陆。

    关丹位于马来半岛东岸,位置正在哥打巴鲁与新加坡中间,距离返航路线不是太远。当晚天黑后不久,帕利瑟收到报告称,哥打巴鲁机场失陷。如此一来,关丹的地理位置便愈加重要,绝不可落入敌手。

    12月10日0点52分,“威尔士亲王号”掉头向西,以25节的速度驶向关丹。事实上,关丹并没有敌军登陆,反倒是日军伊-58型潜艇正朝该海域行驶,与英军舰队的航路渐渐重合。一个多小时后,凌晨2时10分,“伊-58”发现两艘英军巨舰出现在“ F umoro45”位置——那是日本海军的一种密码,意即“距离关丹140英里处”。潜艇指挥官神经紧绷,操纵着潜艇,等到“反击号”接近,便射出2枚鱼雷,紧接着又射出4枚,结果无一命中。

    死里逃生的“反击号”对此毫无知觉,迅速穿过那片海域。

    第五章 那船太漂亮了

    1

    开战第三天,战斗在关岛打响。关岛位于威克岛与马尼拉之间,乃是美国领土,与日本托管地天宁岛( T inian)几乎隔海相望。按理来讲,关岛的战略地位不可谓不重要,然而国会却不愿花钱修建防御工事,甚至连疏浚港湾都拒绝拨款。

    正因如此,关岛驻防部队司令乔治·麦克米林( G eorge M c M illin)海军上校手上,也只有一支象征性的小部队: 430名海军陆战队及海军士兵、180名原住民警卫队警卫。至于武器装备,同样不值一提: 13挺一战时期研发的刘易斯式轻机枪、15支勃朗宁自动步枪,以及170支春田步枪。

    12月10日凌晨2时,警卫队民兵胡安·佩雷斯( J uan P erez)二等兵正与三名战友一起,在首都阿加尼亚( A gaña)以东数英里的塔穆宁( T amuning)海滩巡逻。突然,水面上出现一群令人感到恐怖的阴影,接着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那是登陆艇在靠岸。佩雷斯拿起勃朗宁,朝最近一艘登陆艇一阵射击,然后便沿道路朝阿加尼亚跑去,好将敌军入侵的消息传达给麦克米林上校。

    接近海岸的登陆艇载有日军海军陆战队400名士兵;隶属楠濑正雄大佐所率陆军第144联队的三个大队也在该岛的另外三处登陆。共计5400名士兵分乘9艘运输船,在4艘驱逐舰、1艘水上飞机母舰与1艘水雷艇的护送下,朝着一座毫无防御措施的岛屿发起突袭。

    凌晨4点30分,美军100名民兵及海军陆战队据守阿加尼亚总督府广场,佩雷斯也在其中。黑压压的敌军向广场拥来,佩雷斯等人开枪射击,双方发生激烈交火。

    太阳升起时,撤退的军号声响起。佩雷斯与战友连忙退入总督府内。

    “要么战,要么死!”有人喊道。佩雷斯扔下打空的勃朗宁,拿起一支春田步枪。

    5点35分,汽车喇叭连鸣3声,美军停止开火。

    眼见部队指挥官D . T .吉尔斯( D . T . G iles)从总督府走出,佩雷斯急忙从后门溜走,朝沼泽地爬去。总督府门前,日军指挥官林弘以手势向吉尔斯保证,将尊重原住民的公民权,并根据战争法处置战俘。

    美军从未见识过日军的战争法。麦克米林上校出来投降后,日本士兵立马扯掉他的外衣,身上只留一条短裤。关岛战役结束,包含原住民民兵在内,美军共17人战死;日军死亡1人。

    2

    10日那天天亮之前,菲律宾群岛主要岛屿吕宋岛上,也有两支日本船团登陆。一支由田中大佐率领,地点是北海岸的阿帕里;另一支指挥官姓管野,地点是西北岸的维干( V igan)。田中船团共有2000人,任务是在阿帕里附近建造一座机场,此时派出400人乘登陆艇先行登陆。指挥官田中透异常庆幸:三天前船团离开台湾,田中一直在防备敌人空袭,结果连一枚炸弹也没见到,便平安抵达海岸。

    美军在阿帕里只有200名未经训练的菲律宾士兵,指挥官是一名年轻的预备役中尉,名叫艾尔文·C .哈德利( A lvin C . H adley) ,正在远眺登陆的日军。在哈德利看来, 400人的小部队与一支大军无异。于是,中尉跑到电报室,向总部报告称:日军1万人正在登陆。很快,总部给出答复:立即发动攻击,将敌军赶入海中。

    哈德利虽然年轻,却不至于没有常识,立即下令将6挺破旧的机枪收拢起来,然后用手势夹杂着当地口音的英语,告诉手下那一些讲着不同方言的士兵:向南撤退。

    登陆维干的管野船团同样由2000名士兵组成,目的也是建造前沿机场。不过,维干甚至连哈德利那样的年轻军官也没有,完全无人驻守,只剩下海浪与日军作战。5点13分,一名中尉注意到登陆日军,此人名叫格兰特·马哈尼( G rant M ahony) ,正单独驾驶一架“P - 40”执行夜间巡逻任务。马哈尼立刻通过无线电报告总部。47分钟后,克拉克基地派出5架最近从德尔蒙特调来的“空中堡垒”前往维干。飞行员情绪十分激动,因为那是开战以来美军轰炸机首次行动。5架“空中堡垒”组成的轰炸机中队由塞西尔·科姆斯( C ecil C ombs)少校率领,前往吕宋岛中部后,掉头向西,来到维干上空。自12000英尺高空向下看去,运输舰的白色航迹依稀可见;距离海岸较远处,数艘日本轻型巡洋舰上,高射炮吐着闪亮的火光。

    “可算给老子找到了!”有人激动地喊道。

    轰炸机中队咆哮着投下炸弹。回旋准备投下第二批时,从陆地起飞的“P - 40”赶来支援,俯冲下去朝运输舰投下炸弹,并用机枪对登陆艇展开扫射。

    最后,旧式“P - 35”部队也从德尔卡门赶来。飞行员饥乏交困,精神萎靡。原本有16架从机场出发,却由于引擎故障,只有7架来到战场。日军巡洋舰及驱逐舰驶向海岸,对运输舰进行护卫;萨姆·马雷特( S am M arrett)中尉便率领7架旧式飞机朝目标展开低空射击,击沉数艘登陆艇, 3艘运输舰燃起火来。马雷特中尉生得尖鼻小脸,人称“耗子”。此时他紧紧盯住最大的1艘运输舰,操纵机枪持续开火。马雷特来回盘旋,死死咬住那舰不放,最后甚至俯冲下去,以贴近船桅的高度低空射击。不料,那运输舰突然爆炸,马雷特躲避不及,一侧机翼被爆炸所产生的气流吹飞。

    尽管美军展开猛烈空袭,到中午时,管野船团依然有大量部队成功登陆维干。与此同时,来自台湾的日军中型轰炸机部队也一波又一波地经过维干,向南飞去。

    20分钟后,南距维干210英里的尼尔森基地中,警报声此起彼伏。士兵在布雷顿司令部走廊来回跑动,大喊道:“撤离建筑!撤离建筑!敌军空袭!”

    情报官艾里森·英德上尉一连两天没有合眼,此时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突然,副官劳·贝尔( L ou B el )朝他喊道:“敌机就在附近,正冲着咱们这一片过来。”

    英德瞬间睁开眼:“劳,确实是冲咱们来的?”

    “应该是。一支混合机大编队从北边过来,也说不定会中途袭击克拉克,但上边推断最可能是直接来打咱们的。这次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推断没有错误。来自台湾的中型轰炸机部队分为三队接近: 54架一式轰炸机平分两队,分别袭击尼科尔斯战斗机基地与德尔卡门机场, 27架九六式舰载战斗机则以卡维特海军基地为目标行进。另外, 73架零式战斗机作为援护战斗机在前方开路,此时位于马尼拉以北约40英里处。

    接近下午1点, 27架一式轰炸机抵达马尼拉郊区上空,随即对尼科尔斯机场兵营及仓库展开轰炸。接着,“零式”发起俯冲,朝着地面停泊的飞机扫射。美军执行高空巡逻任务的战斗机前来与“零式”缠斗,结果苦战不敌,或被日机击落,或因燃油不足而紧急迫降,几乎全军覆没。

    美军第31步兵团随军牧师罗伯特·泰勒( R obert T aylor)上尉从伊萨克·佩尔街( I saac P eral S treet) [40] 远眺,关注着战斗进程。第一枚炸弹落在尼科尔斯机场时,爆炸声传到市内,引起市民一阵恐慌。在一片警报声、车笛声、四轮马车的“哐啷”声中,马尼拉教堂开始鸣钟。泰勒发现教堂鸣钟很能抚慰群众受惊的情绪,那钟声仿佛在说:“恢复冷静,坚定信念,保持良知;无论战争还是和平,上帝都与你同在。”泰勒突然意识到,在战火之中为众人提供精神支撑,正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市内向东北约10英里处,在扎布兰( Z ablan)机场军官食堂里,菲律宾航空部队第6战斗机中队队长赫苏斯·维拉莫尔( J esus V illamor)上尉听到马尼拉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突然,约6架“零式”急速俯冲,子弹朝着停机坪上的训练机大肆倾泻。维拉莫尔见状,连忙招呼着手下飞行员,朝机库奔去。

    维拉莫尔爬上飞机,两名地勤人员奋力启动引擎,不等暖机,中队长便驾着落伍的P - 26战斗机沿跑道滑行。“P - 26”的着陆架不可收缩,此时看来已是实打实的古董机。起飞后,维拉莫尔注意到一架“零式”从身后接近,蓦地体会到当战斗机飞行员究竟是一份何等恐怖的工作——那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天上没有友军援护,只有惊心动魄的追逐。维拉莫尔明白生死只在转瞬之间,猛地向机场边缘一座山谷中扎去。“零式”紧随其后,维拉莫尔也不在意,只顾超低空飞行,接着突然爬坡向右陡升。尽管“零式”还是跟在后面,维拉莫尔此时已恢复自信。他意识到自己确有过人的飞行技巧,只要再来几次急掉头,定能反咬到“零式”身后。

    在500英尺的低空上,维拉莫尔使尽平生力气,突然急转弯;那动作十分凶险,谁知“零式”轻松追上。接下来数次掉头,依然无法摆脱“零式”,维拉莫尔感到万事皆休:除非天降神助,否则必将命丧于此。

    忽然,维拉莫尔发现一排高压电线,便朝着电线俯冲下去。日机判断“P - 26”已然坠毁,便重新爬升,去找寻下一个目标。暂时,维拉莫尔性命无虞。

    ——

    此时,第二队27架“一式”来到马尼拉上空。第二队原定轰炸德尔卡门机场的“P - 35”,但经过先行的零式战斗机袭击,“P - 35”已没剩下几架,于是 27架“一式”转而朝着第二目标——马尼拉湾的舰船前进。

    美国驻菲律宾高级专员弗朗西斯·塞耶( F rancis S ayre) [41] 站在杜威大道( D ewey B oulevard)的寓所阳台上,望着一大群飞机朝市内飞来,以为自己大限已到。谁知飞机竟突然西转,开始轰炸停泊在港口的船只。

    10英里外,与港口隔湾相望的卡维特海军基地响起警报。负责监督拖船、驳船及渡船情况的塞西尔·布朗( C ecil B rowne)在管制塔上发现第三队敌机,即27架“九六式”,摆成巨大的V 字形飞越科雷希多岛( C orregidor I sland) ,朝卡维特而来。布朗连忙给指挥室拨电话,却发现敌机径直从头顶经过,并没有投下炸弹。然而紧接着,敌机便掉头飞来。下午1点10分,卡维特开始遭到轰炸。基地内9门3英寸口径高射炮奋力反击,炮弹却根本打不到高空飞行的“九六式”。

    码头附近遭到严重轰炸。所幸没有炸到弹药库,木材厂、发电厂、诊所、司令部及鱼雷仓库则无一幸免。炸弹如雨般落下,布朗与两名同事站在40英尺高的管制塔内,早已吓得呆住了,一动不动。突然,布朗发现刚刚完成轰炸任务的27架“一式”接近,瞬间意识到塔里四面都是玻璃。“别在这儿傻站着了!”随着布朗一声大喊,三人连忙离开管制塔,跑到码头下方躲避炸弹。

    数千马尼拉市民望着卡维特遭受轰炸的惨状,看得双目发直。哈特海军上将不顾参谋劝阻,登上王城区马斯曼大厦( M arsman B uilding)顶部,朝着军港方向远眺,神情严峻。《生活周刊》( L ife)记者卡尔·迈丹斯( C arl M ydans)与《时代周刊》( T ime)记者梅尔·雅各比( M el J acoby)站在马尼拉湾岸边,注视着袭击情况。迈丹斯透过望远镜,注意到日军投弹极为精准,便对雅各比说:苏芬战争( R usso - F innish W ar) [42] 那会儿,炸弹利用率可没那么高。

    卡维特基地内,第16海军区司令弗朗西斯·洛克威尔( F rancis R ockwel )海军少将的副官马尔科姆·钱普林( M alcolm C hamplin)海军上尉正驾车赶往爆炸现场。

    通往海军造船厂有一座桥,车子接近那桥时,对面突然冲出好几辆车,满载着伤员;也有人徒步从桥上跑过。钱普林正前方的一辆卡车为躲避几个奔跑的菲律宾人,与桥对面驶来的一辆卡车相撞。钱普林跳下车,发现双方卡车的驾驶员都是菲律宾人,正挥舞着手臂朝对方叫骂。

    “都别吵了!”钱普林一声怒喝,上前查看状况,发现两车保险杠死死地卡在一起,便下令将卡车上的伤员转移到旁边的私家车辆上,自己也跳上卡车后部,帮忙搬运伤员。最后一名伤员满身是血,一只眼睛已被炸飞。钱普林将他轻轻抱上汽车,那伤员睁开另一只眼,看到钱普林胸前的军徽,咧嘴笑笑,喃喃自语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他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驶进造船厂,钱普林发现火势凶猛,遍地尸体,车辆行驶缓慢,便跳下车,急忙跑向司令部附近的小型避难所。洛克威尔没戴帽子,只穿着一件鲜血淋漓的衬衫,正在那里搬运伤员。

    由于发电厂被炸毁,消防设备无法正常运行,洛克威尔便给马尼拉市内打电话,要求调派所有消防车,从海堤与码头附近抽水过来。挂下电话后,洛克威尔神情紧张地告诉钱普林,必须迅速灭火,以防火势蔓延到弹药库。正说着话,突然风向改变,火势愈加猛烈起来。钱普林环顾四周:基地重要设施化为废墟,弯曲的屋梁歪倒在地上。将近500人在轰炸中丧生。

    战斗机中队队长、菲律宾原住民赫苏斯·维拉莫尔此时在扎布兰机场上空约4000英尺处,观察到27架“一式”对卡维特发动两次轰炸后,正准备悠然地北上返航。

    维拉莫尔爬升到最大高度,接近那27架轰炸机后,朝着排头第一架俯冲下去,用两挺火力微弱的点30机枪向敌机开火。没想到的是,敌机竟冒起烟来,无力地盘旋着坠落下去。

    维拉莫尔身后跟着3名同样大胆的菲律宾战斗机飞行员,其中一个名叫何塞·戈萨尔( J ose G ozar)的中尉, 3次尝试冲撞敌机,无奈“P - 26”速度实在太慢。最终,除却维拉莫尔击坠的那架, 26架敌机全部逃脱。

    当天接近傍晚时,海军基地的大火仍在肆虐。钱普林上尉与几名挑选出来的志愿者一起,在燃烧的仓库二楼抢救防护面具。搬出700个面具后,众人见仓库已支撑不住,迅速逃出;紧接着,仓库便轰然倒塌。

    钱普林对那几名志愿者表示感谢。

    “接下来我要接受简易军事法庭审判,”一名志愿者说道,“您可否为我作证?”

    钱普林答应出庭作证。

    其余几名志愿者也纷纷问道:“能不能给我们全员作证?”原来,这些志愿者原本都关在基地监狱里,因为爆炸起火才将他们放出。

    海军造船厂化为焦土。系泊中的潜艇“海狮号”( S ealion)受到直接打击,身中200余枚鱼雷,惨遭击毁。哈特海军上将评估损失后,做出决断:马尼拉已不再能够承担海军基地之职责;并下令将2艘驱逐舰、3艘炮舰、2艘潜水母舰及2艘扫雷舰转移至南方。如此一来,菲律宾的美军亚洲舰队便只剩下潜艇了。

    入夜之后,马尼拉谣言四起:美军已抛弃菲律宾;日军伞兵四处降落;破坏分子准备对城市供水系统下手;间谍升起信号火箭,为敌军轰炸机指示目标。

    其中,关于伞兵的谣言自那天早上便在传播;此时麦金莱堡( F ort M c K inley)为搜寻日军伞兵,已把周边地区翻了个底朝天,航空部队与骑兵部队甚至深入阿拉亚特山脉腹地进行巡逻。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加深,而事实上却是没有一名日军伞兵降落;倒是有几名美军飞行员,因飞机着火跳伞逃生。

    3

    开战第三日最具关键意义的战斗,爆发于马尼拉西南1500英里处的马来半岛沿岸。凌晨天未亮时,日本伊-58号潜艇传来消息,称发现英军舰队踪迹。第22航空战队司令松永海军少将派出10架侦察机和96架轰炸机进行搜索,然而直到上午9点多钟,也未能找到“威尔士亲王号”。

    英军2艘战舰此时位于关丹附近海域,与英军最为接近的日军飞机在舰队以东,双方相隔100英里。菲利普斯海军中将派出驱逐舰“快车号”( E xpress)侦察关丹港口情况,“快车号”发回闪光信号:“周日午后,细雨绵绵,一切如常。”日军登陆的情报有误。

    那天黎明时分,菲利普斯发现1艘可疑的拖船与4艘驳船。此时,菲利普斯决定暂不返回新加坡,先去对可疑船只进行调查。上午9点, 2艘巨舰在驱逐舰“快车号”、“伊莱克特拉号”( E lectra)、“吸血鬼号”( V ampire)护卫下,驶向那艘拖船;第四艘驱逐舰“特涅多斯号”( T enedos)由于燃油不足,前一晚已被命令直接返回新加坡。

    此时,日军96架轰炸机和10架侦察机已对搜索结果不抱希望,侦察机甚至已在返航路上。10点15分,侦察机正准备联系轰炸机通知返航,一名飞行员透过云层,突然发现2艘巨舰与3艘驱逐舰。侦察机狂喜之下,连忙将情报发回西贡。

    10点30分,松永司令部终于与鹿屋航空队 [43] 的27架一式轰炸机取得联系,并告知英舰的具体位置。“一式”得到消息,便改变航向,并爬升至10000英尺高空。鹿屋航空队第3中队队长壹岐春记海军大尉极其兴奋,将饥饿与困乏抛至脑后,一心只想投入战斗。壹岐中队的9架飞机训练有素,曾在联合舰队大比武中技压群雄。10点50分,壹岐透过云层发现一架飞机,从外形来看,应该是英军海象( W alrus)侦察机。敌军舰队必在附近无疑。

    直到此时,元山航空队第2中队队长高井贞夫海军大尉才收到松永发来的无线电暗号消息,得知英舰具体位置在关丹东南70海里处。高井将消息传达给下属各机,并掉头朝西北偏北方向前进。第1中队并没收到松永的消息,但见到第2中队9架鱼雷机转向,便也跟随上去;第3中队这天早上对归航途中的“特涅多斯号”展开袭击,不料9枚鱼雷无一射中,此时早已遗憾地返回基地。

    天空中乌云弥漫,透过云隙偶尔能看见海面。众人无不为争抢首功而心潮澎湃。高井十分紧张,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甚至感到一股异样的尿意;脑海中则在回想早上起飞前,元山航空队司令官前田孝成海军大佐的话——“气沉丹田,全身放松”。

    此时,英军舰队也发现日本侦察机,菲利普斯海军中将下令全舰进入一级防空战备状态。“威尔士亲王号”“反击号”与3艘驱逐舰上,众官兵欢欣鼓舞:终于有仗可打了。

    “反击号”上,几名炮手在打扑克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特派记者布朗则从旁拍摄。突然,船开始呈Z 字形前行,布朗发现“威尔士亲王号”就在前方半英里处,便拿起相机拍摄。11点7分,船上扩音器传出命令:“敌机接近中,全员各就各位!”

    布朗向南望去,眼见着9架飞机从12000英尺的高空飞来,自己竟如身中咒术般,呆立在左舷信号桥楼甲板处,动弹不得。落下的炸弹在眼中越来越大,突然, 10码外的海面上涌起一大股水柱,把布朗与相机浇得湿透。布朗本能地弯下腰,同时听到一阵闷响,船颤抖了起来。

    “救生艇甲板着火!下部着火!”扩音器中传来声音。

    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上,炮手T . J .卡因( T . J . C ain)望着那群飞机接近时,原本丝毫不担心。日机阵形确实漂亮,但在长年作战生涯中,卡因早已总结出经验:高空轰炸看似可怕,实际破坏力却并不太强。即便是比日军更为优秀的德军轰炸机,面对移动中的船只也没什么办法。

    然而,随着炸弹落下,卡因开始对日军的轰炸模式感到震惊,甚至是恐惧。一连串的爆炸几乎包覆着全长794英尺的巡洋舰,“反击号”升起一团黑烟,船体被周围涌起的水柱挡住;从驱逐舰看不到“反击号”情况如何,卡因等人一时惊得讲不出话。突然,巨大的巡洋舰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黑烟从甲板上散去。“伊莱克特拉号”上的官兵不禁欢呼起来。

    “反击号”发来闪光信号:“遭受一击……损伤若干……情况仍在控制内。对于继续作战毫无影响。”信号解码后,驱逐舰官兵又爆发一阵欢呼。

    约7英里外的空中,壹岐观察着轰炸情况,心情激动,以至于口干舌燥。鹿屋航空队第3中队9架飞机在壹岐命令下摆出一列纵队,此时,第1中队的3架与第2中队的2架“一式”朝“威尔士亲王号”俯冲下去,并发射鱼雷;两个中队另外13架则准备轰炸“反击号”。壹岐见状,决定率领第3中队袭击“威尔士亲王号”。9架“一式”迅速突击,壹岐心潮澎湃;然而行至距目标5英里处,只见船尾发生巨大爆炸,接着,船头处涌起巨大水柱。“威尔士亲王号”遭到两枚鱼雷直接命中。壹岐稍作思考,便决定掉头北向,前往袭击“反击号”。身中两雷的战列舰已在苟延残喘,没有必要特地去投下最后一枚鱼雷。

    此时,“威尔士亲王号”左舷倾斜13度,正以15节的速度颠簸而行。两舷螺旋桨轴皆损坏,舵机也无法正常工作。

    元山航空队两个中队也进入战区。“突击阵形!”通过无线电,高井大尉听到队长下令,“攻击!”第1中队开始俯冲,高井紧随其后。按照惯例,第1中队会挑选最大的敌舰作为目标,高井的第2中队则去袭击体形次之的敌舰。

    此处距离新加坡不到125英里,却不见1架英军战斗机,高井颇感惊异。英舰防空火力几乎将第1中队吞没,却没有一门高射炮打到第2中队。高井透过双筒望远镜看去,一艘大型战舰冒着细窄的白色烟柱,在3艘驱逐舰的陪伴下笔直前行。那是“反击号”,而高井却将它看成日军战舰“金刚号”。第1中队朝着那舰冲锋时,高井紧张得血液都要凝固起来了。莫非要演变成自相残杀?高井连忙呼叫侦察员,侦察员颤颤巍巍地答道:“我也觉得像我军的‘金刚’。”

    高井处在理想高度——1700英尺空中,直到仔细观察那战舰,发现确实不是“金刚号”,才下定决心发起袭击。为迷惑敌人,高井先钻入云层,改变航向,而后突然冲出云端时,已接近目标1. 5英里处。

    “反击号”上喇叭响起,扩音器中传出吼声:“准备弹幕!”

    高井麾下9架飞机射出鱼雷,巡洋舰“反击号”上所有大炮一齐开火。

    “快看,黄皮杂种来啦。”布朗身边一人说道。身为记者的布朗此时除了“快看”,也无事可做。炮身上的喷漆起泡,有网球那么大;炮手大汗淋漓,脸上写满紧张与兴奋;鱼雷接二连三地投落,巨大的战舰笨重地躲避着。接着,攻击戛然而止。

    “小鬼子胆量真不小。”布朗身边那人说道,“打得漂亮,之前真想不到鬼子还有这本事。”

    布朗感到诧异的是,“反击号”官兵并未欣喜若狂,也没有表现出对敌人的仇视。舰桥上,威廉·坦南特海军上校刚刚看到“威尔士亲王号”升起信号球,称“本舰无法操纵”。上校向旗舰询问损害情况,菲利普斯没有回答。坦南特继续发信号报告:“天佑我军,本舰成功躲避19枚鱼雷。”并补充道,炸弹袭击造成的损害均属可控程度,“反击号”并未丧失作战能力。然而,倾斜的“威尔士亲王号”依然没有做出回复。坦南特不知道菲利普斯是否已将袭击之事告知新加坡,为保险起见,上校自己向新加坡发出无线电报告:

    我军遭敌机持续轰炸。

    新加坡收到此消息是在当地时间中午12点4分。当日黎明时分,新加坡收到报告称,菲利普斯返航抵达时间将会早于预期;那之后,直到坦南特报告传来之前,并未收到任何消息。12点15分,新加坡派出6架“水牛”前往救援。

    3分钟后,坦南特问菲利普斯无线电是否发生故障,依然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上校将“反击号”速度降至20节,朝“威尔士亲王号”驶去,看旗舰是否需要帮助。然而,就在此时,又有9架日军鱼雷机驶来:其中6架突然左转冲向“威尔士亲王号”,另外3架则直接朝着“反击号”俯冲。坦南特下令“反击号”右转,此时一枚鱼雷落下。上校发现如果继续掉头,会被另外两枚鱼雷命中,于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鱼雷击中舰船中央。“反击号”开始向左倾斜,坦南特吩咐下去:“命令全员尽可能集中到右舷。”

    尽管遭到一枚鱼雷直接命中,“反击号”依然能够以25节的速度航行,问题并不特别严重。然而,另一波强敌——壹岐大尉9架鱼雷机正在逼近。壹岐迅速俯冲离开云层,出现在1300英尺的低空。防空速射炮(pompom)一齐开火,本能告诉壹岐拉起飞机躲避火力,理性却迫使他冲向更低位置,直到飞机从海面上空125英尺掠过。“反击号”前方是一片火力墙,壹岐只得奋力穿过,在距离船舰1900英尺处狠狠按下发射按钮:鱼雷成功击中舰侧!

    壹岐的机翼被打出数个弹孔,连忙急速左转;此时“反击号”正转向右舷,飞机与舰船在某一瞬间呈平行状态。壹岐朝下看去,发现一些水兵穿着类似雨衣的服装,平躺在甲板上,甚至能够看到他们遭到飞机机枪扫射时的表情。突然,壹岐身后桃井敏光一等兵曹驾驶的二号机燃起橙色火焰;田植良和二等兵曹驾驶的三号机爆炸,盘旋着摔落下去。“反击号”舰首随即发生两处爆炸,那是两机坠毁前发出的鱼雷命中的。当壹岐升上3200英尺的空中,等待剩余6架飞机会合时,又有一枚鱼雷命中“反击号”。

    在“伊莱克特拉号”驱逐舰上的官兵看来,壹岐投下的那枚鱼雷从极浅的位置射向“反击号”,命中舰首附近,激起一大根水柱,高度超过上甲板。那水柱还没完全落下,靠近尾部几码外的海面上又升起一股巨大的水柱。巨大的舰船摇摇晃晃,就像一个蹒跚而无助的盲人。

    壹岐的鱼雷炸在下级军官休息室附近时,船舵出现故障,“反击号”无法继续操控。坦南特上校明白大势已去。很快,“反击号”又遭到3枚鱼雷击中——2枚在左舷, 1枚在右舷。

    身为舰长,命令全舰乘员放弃手头工作是一个苦涩的决定,但为拯救众人性命,坦南特毫不犹豫,下令全员登上甲板,并放出卡利式救生艇( C arleyfloat) [44]

    很快,“反击号”乘员便系好逃生索,在甲板上聚集。舰船左倾已有30度,坦南特从舰桥上往右舷看去,发现约有250人没有来到甲板,依然井然有序地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上校。“反击号”官兵对战斗的渴望,坦南特十分理解。“做好弃舰准备。”上校举起扩音器,冷静地感谢众人英勇奋战,停顿片刻后说道,“上帝与各位同在。”

    布朗站在信号桥楼甲板上,发现官兵们居然毫不慌乱,心中大感惊异。众人排成一队赶往上甲板,一名年轻士兵推推搡搡,试图插队到排头。

    旁边一名中尉,与那士兵年纪差不多,语气平和地训斥道:“行啦,行啦,在前在后都在同一条路上。”那年轻士兵便不再推搡。

    中午12点32分,巨大的“反击号”在将倾未倾之际晃了晃,好像还在犹豫是否接受自己的结局。透过一片浓烟,布朗能够看到前方“威尔士亲王号”吐着蒸汽与水,无助地躺在海面上,正在沉没。

    ——

    “反击号”倾斜愈加严重,众人纷纷跳海。布朗看到一个18岁的澳大利亚裔候补军官,名叫彼得·吉利斯( P eter G ilis) ,从主桅顶部170英尺高的指挥塔跳入海中;另有一人从另一座指挥塔跳下,却撞在船舷上,摔成一摊软泥;第三个起跳者不幸落在烟囱里;还有10余名皇家海军陆战队队员从舰尾附近的甲板起跳,还在半空便被吸入螺旋桨里。

    随着水位上升,许多士兵没来得及从货舱爬上甲板,便被困在船内。另有42人在模拟烟囱里奋力向上爬行,到达顶端却发现已封上铁丝网, 42人一并沦为“瓮中之鳖”。

    “反击号”倾斜已达到70度,坦南特上校对身边军官说道:“各位也快快下船吧。”

    其中一人问舰长是否下船,坦南特只是回答:“快走,时间不多了。”

    众人见舰长打算以身殉舰,纷纷劝说坦南特下船,其中几人直接将其从走廊推到甲板上。坦南特执意要求留在船上,却架不住数名官兵的力气,硬是被带离舰桥。

    12点23分,“反击号”彻底倾覆。布朗悬在舰体上,原本犹豫不决,直到看见身旁一人滑过,姿势优雅地潜入海中,这才下定决心,脚踏舰体,跳入大海;相机挂在布朗的脖子上,左右摇摆。刚一触水,布朗便出于本能地看了看表: 12点35分。此时海面已被油污覆盖,布朗的双目被油污刺得火烧火燎,只见“反击号”舰首高高耸起,就像教堂的尖顶,而舰底则呈阴森的红色。

    在5000英尺高空,壹岐简直不敢相信双眼所见。巨大的巡洋舰沉没下去,舰首直指天空,而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意料之外的战果。“万岁!万岁!”壹岐高举双手,大声喊道。随着双手离开驾驶盘,轰炸机高度开始下降。

    机上7名机组人员同样在疯狂欢呼。壹岐下令斟酒, 8人便在机上满饮一杯。下方海面上依稀可见数百个黑色斑点,那是两艘驱逐舰在实施救助行动。

    布朗在布满油污的海面上挣扎,手头只有一张小木桌帮助自己漂浮。“今天发生的一切,只能记在脑子里了。”布朗自言自语道,随即又想,“记下又有什么用?报道永远也没法公之于世。”漂流到救生艇附近时,布朗筋疲力尽,见救生艇已满员,便放弃登艇。一个名叫莫里斯·格兰尼( M orris G raney)的年轻海军陆战队队员将布朗拉上艇。“苦了您啦。”格兰尼问道,“您相机还在吗?”

    “还在。”

    “大伙唱支歌吧。”格兰尼提议道,与几名战友唱起来,“爱尔兰人明眸含笑时……” [45] 突然,壹岐麾下的数架飞机在头顶发出呼啸。“小心机枪扫射!”一人喊道。

    “快快潜水!”

    布朗知道,自己一旦潜入海里,就不再有浮上来的可能,因此他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那群飞机。出人意料地,飞机没有理会救生艇,径直向北飞去。海上的英军残兵大多认为,日军不开枪是因为已无弹药;其实壹岐飞机上弹药还算充足,至少扫射幸存者不成问题。在壹岐看来,英军作战英勇,此精神与其认为的日本的武士精神相类似。此时,战争仍处在序幕,双方依然保留着骑士精神、武士精神,还需要一小段时间,双方才会认识到:今日救助的敌人,就是明日夺走你性命的凶手。

    12点41分,身中5枚鱼雷、已沉没大半的“威尔士亲王号”仍在奋力尝试前行;见9架日军水平轰炸机袭来,舰上剩余的5门点25口径炮及速射防空炮展开凶猛的弹幕,却硬是无法阻止敌军逼近。12点44分,炸弹纷纷落下: 4枚炸在舰船两侧的海里, 1枚正中弹射甲板。

    35000吨重的战列舰开始剧烈摇晃,驱逐舰“快车号”将舰身横靠在其后甲板右舷。“威尔士亲王号”舰长里奇( L each)命令全体伤员下船,而后又指示非战斗人员转移到驱逐舰上。

    在舰桥上,菲利普斯海军中将依然不愿放弃旗舰:“指示‘快车号’联系新加坡,让新加坡派出拖船,将本舰带回港口。”

    然而,遭受致命伤的“威尔士亲王号”无法支撑下去。数分钟后,海水开始浸入舰体,几乎将船体横梁淹没。里奇下令全员弃舰,自己与菲利普斯站在舰桥上,朝离开的官兵挥手致意。

    “保重!”里奇喊道,“谢谢各位。一路保重。上帝保佑你们。”

    下午1点19分,“威尔士亲王号”迅速向左舷倾覆,小个子海军中将与里奇舰长消失在人们视野之中;紧接着,整艘战列舰彻底沉入大海,险些顺带掀翻停靠在附近的“快车号”。

    新加坡那6架笨重的“水牛”此时终于抵达,四周早已不见日机踪影。空军上尉T . A .维格斯( T . A . V igors)从空中俯瞰,只见成百上千漂浮在海面上的士兵朝自己挥着手,伸出大拇指。维格斯深受震撼。他曾经历过德军对敦刻尔克及伦敦的夜袭,那里的人们面对灾难,也展现出过人的勇气;然而,此时海面上众官兵那顽强不屈的精神,他却从未见识过。维格斯将飞机尽量压低,去观察那些生还者的表情。处在汪洋大海上,随时可能溺水,随时可能遭到扫射,众人却挥着手,相互开着玩笑,看着像是一群去布莱顿( B righton) [46] 度假的游客。

    “伊莱克特拉号”并非第一次目睹惨剧。当初“俾斯麦号”( B ismarck)击沉“胡德号”( H ood)时,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便在一旁目击,如今已是第二次受编于惨遭毁灭的舰队。梅( M ay)海军中校立即将消息传回新加坡。望着头顶上盘旋的“水牛”,梅陷入沉思:菲利普斯海军中将为何不早些要求空中援护?

    其中一个推想是,菲利普斯之前要求在宋卡上空提供援护时,遭到拒绝,因而认为返航时空军也不会提供援助;又或许是因为,菲利普斯得知日军沿马来半岛南下,北边机场皆已无法使用;一些友人则从其性格出发,认为菲利普斯生性极为慎重,不请求支援是因为不想打破无线电静默,增加被敌军发现的风险。无论如何,正确答案永远无人知晓。因为“威尔士亲王号”所有高级参谋都留在舰桥上,已与菲利普斯、里奇一并沉入海底。

    壹岐大尉正在返回西贡附近基地的途中。想到两名捐躯的战友——桃井与田植,壹岐的兴奋之情顿时冷却下来。壹岐很确定是自己的鱼雷命中“反击号”,但在汇报时,却说首先命中目标的是桃井与田植的鱼雷。

    壹岐中队降落时,基地里冲出一批飞行员及整备兵,激动地将各机团团围住,把壹岐等人拖出来,抛在空中高声庆贺。鹿屋航空队司令官藤吉直四郎海军大佐面露喜色,拥抱着壹岐。部队起飞前,藤吉曾对部下训话:“且让我等奋战至死,泉下重逢于神社。”

    降落后不久,壹岐麾下一名飞行员前来攀谈。交谈过程中,壹岐坦白道:“我们俯冲下去准备攻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想按下发射按钮。那船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

    驱逐舰“快车号”“吸血鬼号”“伊莱克特拉号”共从两艘战舰救回2081人,此时正停泊在新加坡,安排生还者下船;另有840名官兵成为不归之人。市内流言四起,称日军航母派出1000架飞机,将“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彻底击毁。

    日军以一役消灭英军远东舰队,此一消息轰动新加坡。不少海军高层虽然相信两艘战舰是被舰载机击毁的,但怀疑日军的能力,并认为是德军“俾斯麦号”的姊妹舰——“提尔皮茨号”( T irpitz)在背后为日军提供帮助。

    普尔福德空军少将同样心痛不已,殉舰身亡的将士之中,许多是他的亲密战友。见到生还的坦南特上校时,少将说道:“您可千万别怪我,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舰队在哪里。”

    应远东军总司令要求,当晚,丘吉尔的特别代表达夫·库珀( D uff C ooper)通过广播向新加坡民众发表演说。库珀指出:我军的确损失两艘战舰,不过新加坡军民绝不应感到颓丧。相反,应化悲愤为决心,面对艰难的现实,誓向敌人报一箭之仇。

    对新加坡民众而言,库珀的演说内容十分空洞。号称“永不沉没”的舰队已然沉没;那么当局说新加坡港固若金汤,真的可以相信吗?

    战报传到东京,同样给日本军部带来极大震撼。海军高层多是老一辈的人,直呼“荒唐无稽”,行进中的巨型战列舰岂会被区区飞机击沉?海军航空部队高层则大多较为年轻,面对仅以4架飞机为代价的丰硕战果,感到欢欣不已:航空称霸的理论终于得到证实。

    英格兰此时还是12月10日清晨。温斯顿·丘吉尔正准备在起床之前打开公文箱看看,电话铃声响起。来电者是第一海务大臣( firstsealord)杜德利·庞德( D udley P ound)爵士。“首相,我有一事禀报……”庞德咳了两声,“……‘威尔士亲王号’与‘反击号’双双遭日军击沉——据我等推测,应该是遭日军飞机击沉。”

    “确定无误吗?”丘吉尔惊骇不已。那是自开战以来,首相所受到的最为直接的冲击。

    翌日黎明,壹岐大尉驾机飞过“反击号”及“威尔士亲王号”的沉没处,向两舰残骸投下两个花圈。


    【注释】

    [1] 新高山,指位于中国台湾中部的玉山,最高海拔3952米。日本在台湾实行殖民统治时期,由于玉山海拔高过日本最高峰富士山,故被改名为“新高山”。

    [2] 同盟通信社,日本通讯社之一,成立于1936年,二战期间作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宣传机构大肆活动。1945年日本投降后,在盟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下解散。

    [3] I N S,美国国际新闻社, 1909年成立, 1958年与合众通讯社(名称缩写为U P)合并,称“合众国际社”( U P I)并延续至今。

    [4] 《学生王子》,美籍匈牙利作曲家西格蒙德·龙伯格于1924年创作的音乐剧。后来也被改编为电影。

    [5] 乔治·马歇尔( 1880—1959) ,美国军事家、政治家。1939年9月至1945年11月任美国陆军参谋长,后历任美国国务卿、国防部长。于1953年获诺贝尔和平奖。斯塔克的职位是海军作战部长,相当于陆军中的总参谋长。

    [6] 亨利·史汀生( 1867—1950) ,美国政治家,曾任美国战争部长、国务卿, 1940年6月至1945年9月二度出任美国战争部长。

    [7] 《星公报》,全称《檀香山星公报》,由《晚间公报》与《夏威夷之星》两份报纸在1912年合并而来。

    [8] 无钥轩,夏威夷著名酒店哈利库拉尼( Halekulani)的餐厅。有同名侦探小说及电影,描绘夏威夷风光。

    [9] 威廉·沃德·史密斯( 1888—1966) ,美国海军将领,太平洋战争爆发时任太平洋舰队参谋长。其绰号“P oco”是“宝嘉康蒂”( Pocahontas)的缩写,此人是早期皈依基督教的印第安部落酋长之女。史密斯因相貌具有印第安人特征而得此绰号。

    [10] 两人名字皆音译。本书凡遇中日人名,尽可能确定其原本汉字,无法确定或本无汉字者则注“音译”。

    [11] F4F战斗机,昵称“野猫”,美国格鲁曼公司生产的舰载战斗机,是美国海军及海军陆战队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初唯一可用的战斗机型。

    [12] 《约克中士》,上映于1941年的美国传记电影,讲述一战时期美军传奇士兵神枪手艾尔文·约克( A lvin York)的生平。

    [13] 音译。

    [14] 明斯基式娱乐,指美国人明斯基四兄弟于20世纪第二个十年创立的一种表演形式,以脱衣舞等带有淫秽色彩的表演为主要卖点。1937年,纽约州政府禁止此类演出,明斯基式娱乐遂走向衰落。

    [15]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后,日本方面将此事变以“支那事变”( China Incident; 支那事変)一词称呼;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将太平洋战场与中国战场两处战事合称为“大东亚战争”( Greater East Asia War ;大東亜戦争)。译文凡遇中国相关之表述,皆以“中日开战”等字样处理;但原文直接引用军国主义分子言论时,则保留“支那事变”“日清战争”等日方用词,以存其真。

    [16] 渊田美津雄( 1902—1976) ,日本海军军官,以海军中佐军衔参加对珍珠港奇袭,最终军衔为海军大佐。文中日军军衔按日文译出,如“少校”作“少佐”、“中校”作“中佐”、“上校”作“大佐”等。

    [17] 阿罗哈( A loha) ,夏威夷语,一般用作致意及道别,与“Hello”“Goodbye”意思相近。

    [18] 椭圆形办公室,美国总统的正式办公室,位于白宫西厢。

    [19] 指1932年4月29日上海虹口公园爆炸事件。韩国流亡政府志士尹奉吉在天长节庆祝活动中投掷炸弹,炸死、炸伤多名日本驻华将领及官员,野村即其中之一。

    [20] WOR广播电台,位于美国纽约市的一家广播电台,成立于1922年。“WOR”为该广播电台的呼号。

    [21] 切斯特·尼米兹( 1885—1966) ,美国海军将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晋升海军上将,任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

    [22] 阿图尔·罗津斯基( 1892—1958) ,波兰裔美国指挥家。文中所述时点正以客座指挥的身份率领纽约爱乐乐团进行演出。

    [23] 新庄健吉( 1897—1941) ,日本陆军军官。1941年1月受参谋本部之命赴美,以驻外武官身份为掩护进行谍报活动,却因急性肺炎病故。原文拼写错误,当作“Kenkichi Shinjō”。

    [24] 飞剪机,美国泛美世界航空公司于20世纪30年代推出的一种能够进行洲际飞行的飞机,名称来源于19世纪的高速帆船——飞剪船。

    [25] 德尔蒙特,美国一家著名食品制造及经销公司,文中所提到的机场建在德尔蒙特公司的一座菠萝种植园内。

    [26] 亨利·阿诺德( 1886—1950) ,美国空军将领,早年曾接受莱特兄弟飞行指导,是世界上第一批军事飞行员之一。太平洋战争爆发时任美国陆军航空部队总司令。其绰号“快活”(H a p)是H appy的简称。

    [27] 碧瑶,菲律宾的夏季首都,亦称“夏都”。是菲律宾在夏季炎热天气下长时间履行首都职能的城市。

    [28] 圣母无染原罪,天主教有关圣母玛利亚的教义之一,正式确立于1854年12月8日。天主教相信圣母玛利亚蒙受天主特恩,与一般人类不同,并不受到原罪的玷辱。东正教与大多新教教派并不承认该教义。

    [29] KMZ H电台,位于菲律宾马尼拉市的一家英语电台。

    [30] 1938年10月底,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邀请著名演员奥森·威尔斯进行广播剧演出,以新闻播报的口吻讲述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由于效果过于逼真,引起大量听众恐慌。

    [31] 尼帕小屋,一种棚屋式建筑,菲律宾文化标志之一。

    [32] 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海军名将戴维·法拉格特(David Farragut)在莫比尔湾战役中曾留下一句名言:“去他妈的鱼雷,全速前进!”(Damn the torpedoes, full speed ahead.)

    [33] 电传,旧式通信手段,是传真普及前各国政府机关重要的通信手段之一。与传输既存文件的传真不同,电传在发送过程中需要发信者在电传打字机上键入内容。

    [34] 陈耀坤( 1898—1973) ,华人企业家,祖籍广东,自幼在菲律宾生活。后在菲律宾及关岛开设连锁餐厅,并将生意拓展到各行各业,与驻菲美军联系密切。

    [35] 巴伯海角,瓦胡岛的一处海角,因1796年英国人亨利·巴伯(Henry Barber)的船只在此失事而得名。

    [36] 从上文描述中,很难分辨出6架飞机各自的结局。严重受损的是赫尔曼的飞机,遭到击毁的是门格、艾伦、弗林及赫贝尔的飞机,唯一幸免于难的是丹尼尔斯的飞机。另外, 6名飞行员中, 3人死于此次事故:门格当场死于飞机爆炸;赫贝尔与艾伦身受重伤,次日不治身亡。

    [37] 威尔·罗杰斯( 1879—1935) ,美国演员、幽默作家。在好莱坞广受欢迎,是20世纪30年代好莱坞薪酬最高的电影演员。1935年死于一场空难。

    [38] 富兰克林·罗斯福患有脊髓灰质炎,生活中必须依靠轮椅行动,但在公众场合通常会借助拐杖等辅助工具及旁人的搀扶行走、站立,因此当时的美国公众普遍不清楚总统的残疾程度。

    [39] 此处指1940年至1941年的挪威战役、法国战役、希腊战役、克里特岛战役,四场战役英军均以失利告终。

    [40] 伊萨克·佩尔街,菲律宾马尼拉市内一条街道,因纪念西班牙工程师伊萨克·佩尔得名,今称“联合国大道”( United Nations Avenue)。

    [41] 弗朗西斯·塞耶( 1885—1972) ,美国外交官,伍德罗·威尔逊的女婿, 1939年10月至1942年10月任菲律宾高级专员。20世纪早期,美属菲律宾由美国派遣的总督治理; 1935年,菲律宾获得自治,成立菲律宾自由邦,美国派遣驻菲律宾的常任使节即称“高级专员”。

    [42] 苏芬战争,又称“冬季战争”, 1939年11月至1940年3月苏联与芬兰之间爆发的战争。

    [43] 二战时日本海军作战编成如下:航空队与战舰组成航空战队,航空战队组成航空舰队,统辖数个舰队或航空舰队者为联合舰队。鹿屋航空队隶属第21航空战队,该队与松永第22航空战队同属第11航空舰队;下文的元山航空队则隶属第22航空战队。

    [44] 卡利式救生艇,美国发明家贺拉斯·卡利(H orace C arley)设计的一种救生艇,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普遍配备于军舰。该艇主要结构为金属管,外面包裹一层软木,最外层缠有防水布,因此颇为坚固,能够承受些许损伤而不影响浮力。

    [45] 《爱尔兰人明眸含笑时》(W hen I rish E yes A r e S miling) ,一首向爱尔兰致敬的歌曲,创作于1912年,在英美两国风靡一时。

    [46] 布莱顿,英格兰东南部东萨塞克斯郡的一座海滨城镇,是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