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崩溃的防御

    第六章 殊死对峙
    第七章 威克岛末路
    第八章 恐慌
    第九章 黑色圣诞节

    第六章 殊死对峙

    1

    12月11日凌晨1点50分, 11艘日本船舰悄无声息地驶向威克岛环礁。环礁地处亚热带,是美国在中太平洋地区一座孤立无援的前哨基地。部队由1艘轻型巡洋舰“夕张号”( Y ubari)、6艘驱逐舰、2艘巡逻舰、2艘运输舰及560名受过登陆训练的水兵组成,在距离环礁8000码处停下,准备执行威克岛登陆任务。威克岛以南为马绍尔群岛( M arshall I slands) ,是日本托管地,部队正是来自该处。两艘巡逻舰各自放下一艘装载80名士兵的登陆艇,其时风浪很大,两艇好不容易来到海面。接着,两艘老旧的运输舰也小心翼翼地如法炮制,结果登陆艇撞在陡峭的舰侧,众官兵连忙将其拖回运输舰。两舰通过闪光信号向巡洋舰“夕张号”报告下艇困难,舰队司令梶冈定道海军少将决定将登陆时间推迟到日出之后。

    接近凌晨3点,“夕张号”与4艘驱逐舰进一步接近威克岛。最新报告显示,日军连日对威克岛的轰炸至少破坏掉半数以上的海岸炮,并彻底瘫痪岛上的航空部队。梶冈决心将剩余的海岸炮也消灭掉。岸上毫无动静,梶冈认为敌军与平常一样还在梦中。

    ——

    实际上,美军很清楚敌人就在南部海岸附近。詹姆斯·德弗罗少校举着夜视望远镜,从海滩上观察南边海面的情况。由于地形因素,威克岛的防御设施颇为复杂。所谓的威克岛环礁,本质上是一座海底休眠火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呈一个开口朝向西北的“V ”字形。“V ”字两臂各约5英里长,两臂尖端各被一条水道切割,因而将环礁分作3个岛:右臂末端的小岛叫皮尔岛;左臂末端,也就是偏南的小岛,叫威尔克斯岛( W ilkes) ;主岛即威克岛。三座岛都不大,加起来只有2. 5平方英里,大致相当于纽约中央公园的面积。

    德弗罗面临的防御阵地基本属于一张白纸。整个环礁海拔最高点只有21英尺,除些许矮树丛、灌木丛外,没有任何蔽身之处。敌军目标显然是“V ”字的左臂,而能够用于保卫该处的武器只有4门6英寸炮,且都被炸得破损严重。岛上一共只有6门炮,上述4门炮两两一组,分别位于“V ”字形环礁顶点的孔雀角( P eacock P oint)及南部小岛威尔克斯,各由克拉伦斯·巴宁格( C larence B arninger)中尉及J . A .麦卡利斯特( J . A . M c A lister)中尉指挥。然而, 4门火炮测距仪皆已损坏。

    指挥所位于孔雀角往内陆约1英里处;德弗罗回到指挥所地下室,开始制订防御计划。少校先给麦卡利斯特及巴宁格打电话:“收到命令之前,不得开炮。”接着,又打给海军陆战队第211战斗机中队指挥官普特南少校;普特南的简易机场位于德弗罗以南约400码处,沿环礁南端呈狭窄的横条状,长约1英里有余。“您能出动几架飞机?”德弗罗冷静地问道。

    “4架。”

    “海岸炮开炮之前,不要起飞。我打算把敌人引过来,如果成功,那就是飞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明白。祝作战顺利。”

    天空初露鱼肚白时,“夕张号”朝环礁顶点孔雀角笔直驶去,而在距离约7000码处掉头向西, 4艘驱逐舰紧随其后。5点30分, 5艘军舰一同开火。

    “夕张号”一路向西,来到左臂尖端威尔克斯岛南部时,便掉转航向,朝环礁逼近数百码,接着向东行驶,一路上持续炮击南部海岸。到达东端孔雀角以南时, 5艘军舰再次掉头,并把与环礁之间的距离缩短至6000码。岛上始终哑火,梶冈愈加确信敌军海岸炮已无法使用。

    威克岛上,德弗罗的电话响个不停。巴宁格与麦卡利斯特不断请求开火许可。德弗罗指示传令兵罗伯特·布朗( R obert B rown)下士:“告诉那两个人,在我下令之前,任何情况都不准开火。”

    “少校下令之前,两位不能开火。”布朗把德弗罗的指示传达给两人。

    “那混蛋少校是什么意思?”一人答道,“就是敌人骑到头上,咱吐个口水都不让吗?”

    日舰每来回一趟,都逼近海岸一段距离;少校却始终沉心静气。6点10分,“夕张号”距离孔雀角上巴宁格的炮台只有4500码时,德弗罗终于发话:

    “开火!”

    巴宁格下令炮击,第一轮齐射越过“夕张号”头顶,以些微差距没有命中。“夕张号”大惊,呈Z 字形迅速向南逃脱。巴宁格发起第二轮齐射,成功造成跨射 [1]

    日军驱逐舰急速赶上前来,试图展开弹幕保护旗舰。威尔克斯岛的两门炮朝驱逐舰“疾风号”展开第三轮齐射,海面升起一阵浓烟;浓烟消散后,“疾风号”已沉没无踪。

    见击沉敌舰,麦卡利斯特麾下炮手齐声欢呼,手舞足蹈。

    “都给老子把嘴闭上!”亨利·贝德尔( H enry B edel )中士吼道,“各回各位!咱们这是打仗,你以为是打球吗?”

    6点15分,普特南与海军陆战队3名飞行员在威克岛高空15000英尺处待机,准备给袭击航母后飞来的日机迎头一棒。

    “鬼子飞机好像没来,”普特南通过双向无线电说道,“咱们也下去玩玩吧。”

    普特南驾驶“野猫”突破云层,冲过敌舰猛烈的防空火力,来到3500英尺处陡然俯冲,从1500英尺低空投下两枚碎片炸弹。两枚炸弹各重100磅,弹耳( lug)是手工制品,可惜落入海里,未能命中,距离最近一艘驱逐舰只有约200码。

    接着,普特南盯上另一艘驱逐舰。俯冲至舰桥高度时,却发现舰员没有取下舰桥玻璃,阳光反射强烈。普特南把4挺机枪通通对准玻璃,一阵扫射,玻璃碎片飞在空中,映出彩虹的光芒。如此一来,炸弹与机枪弹药都见了底,普特南只得返回基地重新装填。

    梶冈4艘军舰呈Z 字形拼命躲避炮弹及炸弹。一架“野猫”冲到“夕张号”跟前,对舰桥展开机枪扫射,子弹从梶冈身边掠过。梶冈少将下令全舰南撤,然而美军第211战斗机中队紧随其后。

    此时是7点37分,普特南已是第四次起飞,发现撤退的4艘敌舰之中,一艘受损的驱逐舰——“如月号”落在后面。应该先消灭该舰,还是直接去追旗舰?普特南略作犹疑,随即决定从“如月号”头顶飞过,去追击“夕张号”;谁知正在此时,“如月号”突然化作一团火球。7点42分,普特南再向下看去,海面上已空空荡荡,连一点残骸也找不见。有人认为击沉“如月号”的是普特南少校,少校本人却认为应该归功于绰号“男爵”( B aron)的亨利·埃罗德( H enry E lrod) [2] 上尉:上尉早先投下一枚炸弹,在“如月号”上燃起火来,烈焰蔓延至火药库,才将该舰炸毁。

    威克岛第一场攻防战就此落幕,敌舰消失在南方地平线上,德弗罗指挥所重归平静。伤亡报告显示: 3名美军遭弹片击中,轻伤。德弗罗很是纳闷:日军为何不派出空中援护?为何不先彻底轰炸一遍再靠近?为何不拿出登陆艇强行登岸?

    “总之,今天战果还不错啦。是吧?”布朗下士对德弗罗少校说道。

    小个子少校点了点头,脑海中构想着下一场战斗。

    2

    那天早上,马尼拉流传着一则激动人心的谣言:前一日夜里,林加延湾发生一场激战;日军终于派出登陆部队主力,然而,运输舰大半被菲军第21师击沉,死伤惨重,湾内及岸边尸体无数。

    《生活周刊》记者卡尔·迈丹斯得到消息称激战仍在进行,便迅速乘车赶赴现场,于正午时分抵达林加延湾,却没有发现一具尸体,也毫无战斗迹象。广阔的沙滩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些菲律宾士兵把武器放在一边,正在休息。

    “在找尸体?”一名美军少校微笑着问道。

    “嗯,总部那边传来的消息。”迈丹斯答道,“说此处发生一场激战。”

    少校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一日午夜时分,阿格诺河( A gno R iver)河口附近出现几个可疑黑影,第21野战炮兵团某炮连开炮射击;谁知这一开火,四周所有部队竟一齐响应,上至155毫米炮,下至手枪,大量火力将海面映得通红。

    所谓“林加延湾之战”的“敌人”只是一艘日军侦察摩托艇。美军炮弹一发未中,摩托艇安全回去,并报告称,预计11日后展开的主要登陆行动应将地点向北调整30至40英里,因为此处海滩几乎没有防御设施。

    ——

    两天后,麦克阿瑟从华盛顿收到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在马歇尔将军的协调下,彭萨科拉运输船队重新开始朝马尼拉行进。船队满载火炮、飞机及兵员,无一不是远东军所急需的资源,然而数日之前却转头前往夏威夷,直到此时才重归正轨。按照新计划,船队会先在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 B risbane)停靠,而后去菲律宾。

    麦克阿瑟对华盛顿风向之转变颇感欣喜,立即与哈特海军上将就船队一事进行会谈,结果却是不欢而散。自1940年7月麦克阿瑟就任远东军总司令以来,两人关系始终不和,而一周以来灾祸突至,使得分歧越发加深。哈特海军上将给船队支援计划浇上一盆冷水,因为在哈特看来,还不等船队离开布里斯班,菲律宾便会被日军全面封锁;而在麦克阿瑟看来,哈特似乎一早就认定,菲律宾群岛根本守不住。

    麦克阿瑟对哈特的失败主义论调大为光火,盛怒之下,便给马歇尔发电报:

    若要保住西太平洋,必先保住菲律宾。

    要说对菲律宾人气质及潜力之了解,整个美国无人能出麦克阿瑟之右。其父亚瑟·麦克阿瑟( A rthur M ac A rthur) [3] 曾任初代菲律宾军事总督,道格拉斯本人则在菲律宾群岛服役10年,从中尉升至准将,统率菲律宾陆军,还做过奎松( Q uezon)总统 [4] 的军事顾问。

    麦克阿瑟一生极富争议。菲律宾人意见较为统一,大多视其为当代重要人物;意见分歧主要来自部下。麦克阿瑟的左膀右臂,比如工兵部队的休·凯西( H ugh C asey)上校,称将军有过目不忘之才,头脑精准如机器;参谋班子也普遍认为麦克阿瑟是当代一等一的军事领袖。至于批评者,十有八九与将军个人往来较少,指责麦克阿瑟刚愎自用,被一群溜须拍马的小军官环绕,享受着众人将自己捧为一代传奇。批评者嘲笑麦克阿瑟有几个特点:特制的元帅帽、精心打理却日渐稀疏的头发、从不离手的玉米芯烟斗,以及那异常突出的下颏。

    麦克阿瑟告诉马歇尔,一旦菲律宾人发现自己被美国抛弃,那么当地一切组织便会立即崩塌,并在电报中写道:“胜负之关键正在菲律宾战场。”电报先是请求华盛顿重新考虑全局战略,立即派遣空中力量阻止日军,而后据理力争道:只要菲律宾最终能够保住,便能证明“将空中力量及各种资源分割给远东军一事”并无不妥。

    翌日,即12月14日,菲律宾紧张局势加剧。消息传来,称日军在吕宋岛南端城市黎牙实比( L egaspi)登陆。不过麦克阿瑟判断,登陆部队只是前来探路的先遣队,与日前在吕宋岛北端阿帕里及维干登陆的小股日军属于同一性质,因此并不大张旗鼓发动攻击,只是静待敌军主力登陆。事实证明麦克阿瑟判断无误。“用兵之道最基本的一点,”麦克阿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就是在敌人主力行动之前,保证自己部队不被消耗。”

    然而,马尼拉军民当中,不少人认为敌人主力已经开始登陆,因为报纸一直在报道“林加延湾之战”的消息。麦克阿瑟的新闻发言人勒格兰德·迪勒( L e G rande D iler)少校甚至承认“战役”属实。在记者发布会上,迪勒称日军先前曾试图在林加延地区展开登陆,遭菲律宾陆军部队击退。

    媒体记者纷纷将大捷的消息传回各自报社及杂志社,卡尔·迈丹斯却站起身来,向迪勒发出质疑:“抗议。我刚去过林加延,该地并未发生战斗。”

    迪勒指着那份自己曾高声朗读的公报:“上面就是这么写的。”迈丹斯心想,媒体对于战争的报道究竟何等敷衍,从此事便可见一斑。整个马尼拉的记者,只有自己去过现场,其他人只是坐守市内,抄抄公报就心满意足了。当然,也不能只怪战地记者本人,各家媒体总社并未要求记者去亲眼看看,也没有提供相关支持。

    12月12日那天的公报已经沦为日军的笑料。公报称,日军在阿帕里登陆时,战列舰“榛名号”( H aruna)遭飞行员小科林·P .凯利( C olin P . K ely J r.)上尉攻击,失去作战能力。实际上,在公报所描述的那天,即12月10日,“榛名号”位于1500英里外的暹罗湾;日军并未将战列舰派至菲律宾海域,莫说击沉,阿帕里附近甚至没有一艘日舰遭到重创。

    凯利的事迹在当时成为佳话,随着广泛传播,出现更多添油加醋的描述。其中最为通行的一个版本,许多年后仍为美国人津津乐道:凯利驾机闯入“榛名号”冒出的浓烟之中,撞击敌舰致其沉没,成为太平洋战争中首个自杀式袭击的飞行员,并由此被追授荣誉勋章。

    真相与此大相径庭。12月10日上午,美军收到消息称日军航母出现在阿帕里以北,于是克拉克基地派出两架“空中堡垒”,其中一架便由凯利驾驶。凯利保持20000英尺高度飞行,来到阿帕里上空后,并未发现敌踪,便继续向北飞行,然而直到接近台湾南端,也没有发现所谓航母。当时已是正午时分,凯利便掉头返回菲律宾。

    “空中堡垒”回到阿帕里上空时,依然是在20000英尺高空。突然,机组人员在海岸附近发现一艘“巨舰”。从体积来看,确实与“榛名号”属于同一量级。令凯利等人疑惑的是,该舰只是径直驶向海岸,并无躲避空袭之动作,甚至无意向“空中堡垒”发射对空火炮。

    据美军掌握的情报,阿帕里周边并无如此规模的军舰,那么该舰很有可能是一艘运输舰,如此也能够解释它为何不躲避、不开火。投弹手梅耶·莱文( M eyer L evin)下士操纵着备受好评的诺顿瞄准器( N orden bombsight) ,从距离目标10分钟位置开始测算投弹角度。接着, 3枚600磅的炸弹依次投出。除凯利本人外,机上众人都从舷窗往下看,肉眼观察到第一枚炸弹落在敌舰后方50码,第二枚炸在旁边,只差一点,第三枚正中敌舰烟囱。舰尾冒出浓烟,凯利在空中盘旋两圈,然而烟雾实在太浓,无法观察到具体的损伤情况。不过,“B - 17”上所有乘员都相信敌舰已被击沉。

    机上众人兴高采烈,一路向南朝克拉克基地飞去,经过吕宋岛北部蜿蜒曲折的山脉时,凯利将机首略微俯下。领航员乔·M .比恩( J oe M . B ean)中尉俯下身,正准备检查高度计,突然机内传来一声爆炸,仪表盘被震得粉碎。跟在后面的是日军飞行员坂井三郎驾驶的“零式”,其首发机关炮炮弹杀伤力甚大:罗伯特·E .阿尔特曼( R obert E . A ltman)一等兵负伤,负责操纵左侧机枪的无线电操作员威廉·J .德拉汉蒂( W iliam J . D elahanty)直接没了脑袋。

    紧接着,左翼油箱着火;该油箱并非自动封闭的型号。随即而来的新一轮子弹将“B - 17”的升降舵操纵索切断,巨大的“空中堡垒”一头向下扎去。

    火焰在机内迅速蔓延,凯利命众人跳伞逃生。比恩与莱文将飞机底部逃生口打开,第一个跳下去的是莱文,接着依次是詹姆斯·E .哈克亚德( J ames E . H alkyard)中士、阿尔特曼一等兵、威拉德·L .莫内( W ilard L . M oney)一等兵、比恩,以及副驾驶唐纳德·D .罗宾斯( D onald D . R obins)中尉。突然,飞机发生爆炸,晃晃悠悠地坠落在阿拉亚特山以西约2英里的一条土路上。此时,托马斯·J . H .特拉普内尔( T homas J . H . T rapnell)少校(笔者著书时,此人已是中将)正率领第26骑兵团的一小股部队来山上搜寻所谓的“日军伞兵”,飞机险些撞在少校等人身上。“空中堡垒”的残骸旁边是科林·凯利的尸体,他为拯救同乘战友而牺牲生命,降落伞根本没有打开。

    此时,凯利在阿帕里轰炸敌舰一事,已零零散散传到尼尔森基地的布雷顿司令部。获知一艘重型武装战列舰遭到重创,极有可能已经沉没,艾里森·英德上尉激动不已,连忙冲回办公室,翻出《简氏战舰年鉴》( J ane's F ighting S hips)。突然,电话响起,来电之人是布雷顿的参谋长——弗朗西斯·布雷迪( F rancis B rady)上校。

    “不管是‘榛名号’,还是它的姊妹舰,”布雷迪说道,“总之,肯定是‘榛名’一级的战列舰没错了!”

    英德对照《简氏战舰年鉴》数据后,承认敌舰确属“榛名号”同一级别。很快,消息在司令部内不胫而走。美军航空部队终于成功证明自己的本领,官兵无不欢欣鼓舞。后来,消息传到麦克阿瑟总司令部。军官向6名生还者详询细节后,给布雷顿提交一份详细报告,称凯利炸弹所造成的损伤“较之敌舰左舷,以右舷为多”,并成功迫使敌舰搁浅。事实毋庸置疑:日军一艘战列舰已失去作战能力。

    麦克阿瑟读到报告,未有任何怀疑。于是, 12月12日公报称:“来自佛罗里达州麦迪逊县的小科林·P .凯利上尉对敌舰‘榛名号’展开轰炸,致其失去作战能力,其勋可表,其勇可嘉。”

    于是,美军在二战中的首个战斗英雄火热出炉。原因很简单,那架飞机上,飞行员凯利有爱尔兰血统,而投弹手莱文有犹太血统,对记者而言无疑是梦寐以求的材料。英勇牺牲的凯利被追授杰出服役十字勋章( D . S . C .) ,当然,他受之无愧;然而,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凯利的事迹,实际上对当时航空部队的士气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当日,菲律宾上空某些飞行员曾拿下更为辉煌的战果,却丝毫没有引起公众注意。比如绰号“罗茜”( R osie)的小埃米特·奥唐纳( E mmett O 'D onnel , J r.)少校、G . R .蒙哥马利(G . R . M ontgomery)中尉及乔治·谢泽尔( G eorge S chaetzel)中尉那日轰炸战果都更为突出;而绰号“耗子”的萨姆·马雷特中尉驾驶着过时的“P - 35”在维干奋勇作战一事,更是已经成为美军航空部队中的传奇。

    12月14日上午,“林加延湾之战”成为美国各大报纸的热门话题。纽约《星期日泰晤士报》( S unday T imes)登出头版头条大标题:“日军于吕宋西部大败。”《泰晤士报》则报道称:经过一场大捷,美军从日本手中收复林加延湾。

    美联社则如此描述道:两军在林加延海滩鏖战三日,守军击毁敌艇154艘,敌军遂无一人登陆。

    14日正逢周末,就在美国民众读着报纸、欢欣雀跃之时,德怀特·D .艾森豪威尔( D wight D . E isenhower)将军来到华盛顿,向马歇尔将军报到。晋升准将不久的艾森豪威尔此前一直担任第3集团军参谋长,两日前被调至华盛顿,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新任务究竟是什么。

    马歇尔先将西太平洋的局势概述一番,而后突然发问:“你认为我军该在西太平洋采取何种总体方针?”

    艾森豪威尔曾在麦克阿瑟身边做过4年高级军事助理,很明白菲律宾问题的极端复杂性。一连数日,艾森豪威尔都在思索马歇尔的问题,而答案则是冷冰冰的现实:太平洋舰队此时不敢前往菲律宾,只有海军恢复原状之后,才能派出大批增援部队;目前的解决方案只有一种——放弃菲律宾,将澳大利亚设为反攻大本营。

    12月17日,艾森豪威尔向马歇尔总参谋长汇报。“将军,”艾森豪威尔说道,“若要将大批增援部队派往菲律宾,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在此期间,一旦敌军倾其主力袭击,远东军根本无力抵挡。即便我们派出小股支援,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过,从人道角度而言,我军绝不能弃菲律宾于不顾。菲律宾、东印度群岛的人民都在注视着美国,他们可以宽恕战败,却不会原谅遗弃。对我国而言,各国人民的信任及友谊十分重要。我军只有将反攻大本营设在澳大利亚……此事风险极大,耗资甚巨,但我军别无选择。”

    “同感。”马歇尔的结论很简短,并补充道,“尽最大努力,保住他们。”

    此前一天,航海局局长切斯特·尼米兹被海军部长诺克斯叫到办公室,心里并不清楚诺克斯有何吩咐。珍珠港事件以来,海军军官无不处在惊异与忙乱之中,尼米兹也不例外;其主要任务是处理生还者问题,对陷于绝地的太平洋战略一时间无暇关心。

    诺克斯不久前曾以个人身份去珍珠港视察过,此时他对尼米兹说,金梅尔及其下属因袭击大感动摇,此事可以理解。不过,动摇之下,金梅尔等人对局势产生另一种判断,从而认为应当重新调整太平洋战争的整体战略。“战列舰遭受重大损失,”金梅尔等人在报告中写道,“我军只得转为战略防御态势,直到海军重整为止。”

    诺克斯表示,必须向夏威夷地区派去一位新司令官,一扫当地的阴郁之气、恐惧之感,鼓舞官兵斗志,筹划新的攻势。

    尼米兹深表同感。只是一味防御,不可能赢得战争。

    “那么你何时动身?”诺克斯问道,“太平洋舰队新任司令,已经定下是你了。”

    尼米兹大吃一惊,从未想到金梅尔的继任者竟是自己。按照顺位,尼米兹上面还有28名将军。“长官,”尼米兹说道,“首先要解决航海局的问题,我希望兰德尔·雅各布( R andall J acobs)海军少将接替我的位子。”

    “雅各布不行,总统不喜欢他。”

    “非此人不可。”

    “好吧,那就是他了。”

    尼米兹表示,雅各布目前还在海上,自己会通知他一声;结果刚出海军部长办公室,发现雅各布就站在走廊里,不由得惊呼道:“兰德尔,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找你呢。从今天起,你来做航海局局长。”

    3

    12月13日清晨,中国大陆最后的印度部队、苏格兰部队、加拿大部队从狭窄的海湾撤离,败退至香港岛。残兵败将的到来引起了公众恐慌,因为此前大多数市民并不清楚战局何等不利:商店照旧开张,公交按时运行,夜总会座无虚席;此日之前,生活一切如常。

    上午9点,一艘高举停战白旗的汽艇从大陆南端港口城市九龙出发,穿越海峡朝香港岛驶来。汽艇停靠至香港维多利亚码头,一名日本军官走出;此人名叫多田督知,来此是替香港攻略部队( H ong K ong A ssault F orce)司令酒井隆中将递交劝降书。酒井在信中写道:劝降是一项人道主义措施,旨在挽救无辜非战斗人员之生命;倘若拒绝,日军将会对香港岛发起猛烈炮击及空中轰炸。

    香港岛地形多岩,面积只有曼哈顿1. 5倍大。杨( Y oung)总督不卑不亢,断然拒绝投降。于是,日军便将岛屿团团围住。

    驻港英军原本在大陆设有一段颇具盛名的防线,名字倒是有讽刺性,叫作“醉酒湾防线”( G in - drinkers L ine)。日军来袭时,防线迅速失守,此事已为香港军民所周知。整条防线最为关键的核心区域是城门碉堡( S hingmun R edoubt) ,却被一小股脚穿运动鞋的日军攻陷。日军只是爬上附近一座山丘;英军士兵躲在封锁的碉堡里面,原本以为安全,却发现日军手榴弹从通风口接二连三地落下。

    12月14日,温斯顿·丘吉尔向杨总督及“保卫香港的勇士”发表致辞,岛上1万名官兵深感振奋。

    驻港将士坚守港口及要塞之英姿,我等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诸位所保卫的,乃是一条连接远东与欧洲的纽带,在漫长的世界文明史中熠熠生辉。面对野蛮无理的侵略,诸将士奋勇抗敌之举,必将为大英帝国历史添加浓墨重彩的一页。
    面对严酷的考验,我等之心与诸位同在。我军最终必将获胜;而那胜利,正是由诸位之奋战日复一日堆砌而成。

    翌日,香港本地单页报纸登载出一则鼓舞人心的消息:国民政府第7集团军距边境只有30公里,很快便会前来解救香港。驻港英军士气进一步提升。

    当晚,一批日军乘帆船、小木筏及橡皮艇离开九龙;不料英军早有防备, 4艘小艇被击沉,登陆行动失败。

    接下来一连三日,英日两军隔海相望,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最终, 12月18日黄昏时分,“殊死对峙”的局面被日军对东北岸的猛烈炮击打破。紧接着,佐野忠义少将麾下精锐部队——第28师团 [5] 分为3个团,乘数百艘汽艇及橡胶艇悄无声息地离陆南下。

    当日天空阴云密布,时有阵雨,日军登陆艇得以悄然逼近。来到香港东北海岸时,来自大陆的炮弹击中北角( N orth P oint)附近的油箱,海面顿时升起巨大的黑色烟柱,对英军视线造成进一步的遮蔽。

    很快,从距离大陆最近的鲤鱼门( L yemun)到北角那一段海岸线上,已布满日军登陆艇。登陆行动极具迷惑性,战斗也全程静默,因此英军守备部队大多没有注意到香港岛已遭入侵。短短一小时内,鲤鱼门多数山头都已落入日军手中,而相距仅100码的鲤鱼门堡垒第2炮台依然回报:“并无异状。”

    晚上10点,鲤鱼门堡垒守军听到山上传来喊声:“西湾山( S aiwan H ill)已落入帝国陆军之手,尔等休要负隅顽抗。”

    黎明时分,情况变得越发紧急。莫德庇将军意识到整个香港岛东部防线有遭切断之虞,便命令鹤咀山上的炮兵部队将大口径火炮销毁,然后撤至赤柱半岛。命令传来,鹤咀山部队恐慌不已,迅速炸掉大炮,沿着光秃秃的悬崖小径朝赤柱半岛落荒而逃;至于弹药、巧克力、换洗衣物、圣诞节布丁以及杜松子酒,通通留在阵地未及带走。

    11点30分,杨总督前往地下司令部去见莫德庇将军。听到将军讲述日军如何连战连捷,总督颇感动摇,但依然告诫莫德庇:无论战况如何不利,都必须战斗到底,因为香港每坚持一天,大英帝国就距离最终胜利更近一步。

    翌日,即12月20日中午,日军已占领香港岛半数领土,陈兵南岸浅水湾。不过,酒井将军依然颇感失望。酒井本以为,只要日军一登陆,英军便会立即投降;谁承想守军不顾损失惨重,竟是且退且战,顽强不屈。

    此时,莫德庇仍在期盼中国军队援助。前一日,国民政府军队曾电告莫德庇,称6万大军已在边境整备就绪,不日便会发动进攻。莫德庇将此消息传递下去,并鼓舞道:“各级官兵须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岗位,此等压力数日之内便可缓解。”

    然而,当天下午4点,英国驻外武官从重庆发回消息称,国民政府正式展开攻势最早也要1月1日。读罢消息,绝望的氛围便在地下司令部蔓延开来,无论多么乐观的将领,此时也明白香港注定会失守,沦陷之日随时可能来到。

    4

    12月20日清晨,菲律宾群岛美日两军的“殊死对峙”似乎也要走到尽头。凌晨2时,麦克阿瑟司令部收到一份潜艇报告,称林加延湾以北40英里处发现一支由80余艘运输舰组成的大型船团。

    天亮之后,麦克阿瑟收到另一则坏消息:接近拂晓时分, 5000名日军分乘14艘运输舰,在巡洋舰中队及“龙骧号”( R yujo)航母护送下,已接近棉兰老岛南端城市达沃。面对登陆敌军,菲律宾第101师的一个机枪分队英勇阻击,却惨遭敌舰炮火击溃。到下午3点,整个达沃市内及机场皆已落入敌手。日落时分,登陆日军分出半数部队,开始筹划进攻下一个目标——达沃市附近的霍洛岛( J olo I sland)。由于北婆罗洲( N orth B orneo) [6] 已在日军手中,因此一旦霍洛岛失陷,那么哈特海军上将的悲观预言便会成真:援助资源会因日军封锁,无法从澳大利亚运至菲律宾。

    翌日,即12月21日,“黄貂鱼号”( S tingray)潜艇发现那支大型船团驶向林加延湾。麦克阿瑟收到报告,当下断定日军主力即将登陆,随即下令坦克部队北进,并指示布雷顿尽可能出动轰炸机,翌晨对林加延湾展开轰炸;同时也将敌军即将登陆一事通知海岸防卫部队。

    然而,美军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着。在美军预想中,日军登陆地点是阿格诺河口周边,因此大炮多半安置在附近;而那支由85艘运输舰组成的大型船团真正的登陆地点,却是河口以北40英里的一处海岸,美军在那里几乎没有防御设施。12月22日凌晨1点,船团逼近林加延湾北部海滩,距离已不到2英里。

    运输舰所载日军正是菲律宾进攻部队主力——本间雅晴中将所率领的第14军 [7] 。本间其人身材颀长,接近6英尺高,是日本陆军高层中罕见的亲英美派,与亲德派的东条英机水火不容。

    本间在英国前前后后工作8年,其中包括1918年随英国远征军前往法国战场。1937年南京陷落后,本间公开表示:“必须立即停止战争,否则必将后患无穷。”太平洋战争爆发数年后,小矶( K oiso)内阁 [8] 成立时,本间亦曾向小矶恳求停战。东条英机就任陆军大臣之前,武藤( M uto)将军 [9] 曾向本间咨询意见,不料本间强烈反对;此事导致两人敌对程度达到最高点。而此时,东条已是日本帝国的首相了。

    运输舰上,绝大多数第14军的士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5天前,部队在台湾及澎湖列岛登船,满腹狐疑地踏上未知之旅。只有一少部分军官明白此行目的地是菲律宾,然而也只是知道去菲律宾而已,并不清楚具体任务。

    本间此前曾收到大本营发来的警告,称须提防敌军轰炸。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船团毫无阻碍地成功接近目标。行动如此顺利,本间及众参谋甚至不敢相信:美军空中部队何在?海军又何在?

    凌晨1点10分,领航船投下了锚。其时夜色茫茫,舰长发现抛锚位置比预定地点偏南约8英里时,为时已晚,后面80余艘运输舰自南向北纷纷抛锚,在整整15英里的海岸线上接连停泊。其结果是,所有登陆部队必须向北步行约8英里,才能到达预定登陆的海滩。

    凌晨2时,第14军43110名士兵派出先遣队,开始从运输船两侧下海转乘登陆艇。本间屏气凝神,等待着海岸炮击,然而岸上始终毫无动静,入耳的唯有登陆艇与运输船体的碰撞声。惊涛骇浪之中,小小的登陆艇跌宕起伏,看上去好似一堆木片。

    两个步兵大队及一个山地炮兵大队登艇完毕时,已是凌晨4点30分。47分钟后,第一艘登陆艇终于停靠在阿戈奥( A goo)海滩偏南的位置。然而,包括该艇在内,先遣队所有登陆艇上的无线电设备都被海水浸湿而无法使用。如此一来,本间将军与登陆先遣队之间的联系便被切断了。

    夜里波涛极其汹涌,部分登陆艇被海浪打到岸边,翻扣在沙滩上。登陆的士兵之中,也有人在摔上岸时受伤,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本间见登陆计划已被打乱,便命令重炮及其他重型部队暂时待命,等待风浪平静再继续登陆。

    阿戈奥登陆部队未遭一名敌军迎击,未遇一枚空投炸弹。对本间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幸事。然而,收获意外之喜的本间依然心怀忧虑: 85艘运输舰旁边,如果突然冒出一队美军潜艇,该当如何?

    此时,林加延湾海域确有5艘美军潜艇。清晨6点,一艘老式S - 38潜艇升起潜望镜,发现自己已被数十艘日军运输舰包围。在绰号“月亮”的潜艇指挥官维福德·查普尔( W reford C happle)海军上尉看来,运输舰就像停车场里的车,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

    开战之初,哈特海军上将曾警告各潜艇指挥官切勿鲁莽:“日军反潜艇能力究竟如何,我军还不得而知。来日方长,各位建功立业的日子还在后头。”然而,查普尔此人性情彪悍,曾在安纳波利斯( A nnapolis)海军学院拳击比赛中力拔头筹,见四周尽是敌舰,心想若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查普尔小心避过驱逐舰,来到一个4艘敌舰排成一线的位置,射出1枚鱼雷,没有命中;接着又连续射出3枚,依然无一命中。查普尔认为自己对运输舰吃水深度判断有误,便下令潜回海中,重新装填。实际上,M K - 10型鱼雷发射时通常比设定位置低4英尺,而且即便命中目标,有时也不会爆炸。查普尔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战前经济状况窘迫,海军从未允许潜艇指挥官试射鱼雷。7点58分,查普尔已被敌舰发现,一边躲避着驱逐舰追赶,一边转移到另一艘运输舰附近,发射两枚鱼雷。30秒后,一阵爆炸波传来,潜艇感到几分摇晃。鱼雷命中运输舰“巴洋丸”;很快, 5445吨的大型运输舰便在海面之上消失。珍珠港事件以来,美军潜艇仅击沉两艘日舰;此处的“巴洋丸”便是其中一艘。

    布雷顿麾下飞机所取得的战果甚至不如潜艇。麦克阿瑟指示航空部队朝林加延湾出动轰炸机,然而当天上午一架都没有来;因为绝大多数轰炸机都在澳大利亚。至于棉兰老岛南部,那座已经落入日军之手的城市——达沃上空,倒是有几架美军“P - 40”,朝着日军运输舰稍加扫射,随即便被密密麻麻的“零式”缠上。双方交火时间不长,一架“P - 40”挡风玻璃被炮弹击中,碎片插入飞行员眼部。那名飞行员正是绰号“嗡鸣”( B uzz)的瓦格纳( W agner)中尉,不久前成为开战以来美军首位王牌飞行员。

    上午9点左右,本间的第一波部队登陆完毕。日军布满了整整15英里的海岸,只遭受到些许抵抗:菲律宾第11师的一个营在靠近登陆线北端的巴旺( B auang)奋勇作战,凭借数挺机枪迎击日军。然而,日军不顾巨大伤亡强行登陆,最终击退菲律宾部队,接着向北行军,准备与12月10日登陆吕宋岛北部的4000名友军合流。中午11点,南北两支部队取得联系,日军成功巩固了登陆据点。

    在马尼拉,麦克阿瑟将军如坐针毡地等待着林加延湾的消息。接下来几个小时乃是关键,美军迫切需要空中力量及海军支援。麦克阿瑟通过无线电联系华盛顿,请求马歇尔多少透露一点太平洋舰队的战略计划,并建议海军派遣航母搭载战斗机,前来菲律宾助战。麦克阿瑟问道:

    以此为前提安排今后作战计划,是否可行?

    马歇尔回答说,海军断然不肯派出航母。至于飞机方面,麦克阿瑟唯一的指望是彭萨科拉船队,此船队刚刚在布里斯班入港。

    下午5点,本间依然站在停泊的运输舰上,望着惊涛骇浪汹涌而来,在广阔的海滩上肆虐。此时,步兵及半数坦克部队已登陆完成,然而炮兵几乎还都在船上。本间心想,如此下去,登陆部队有可能落入敌军陷阱,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计划依旧要执行下去。沿着海岸有一条铺砌的高速路,名为3号公路;本间命令登陆部队沿该路南下。

    无论战斗还是行军,胆大总是能够得到回报。黑暗之中,日军向南推进了5英里,轻松击溃菲律宾第11师及一个轻坦克排。接着,日军掉头向东,朝一座小山丘进发。山顶守军不到500名,是菲律宾侦察兵,隶属精锐部队,第26骑兵团。

    第192坦克营C 连的坦克部队也在山顶,为菲军提供支援。然而,晚上8点,坦克连突然表示,上级下令撤退,便从东坡下山,朝罗萨里奥( R osario)驶去。东边坦克连刚走,西边日军坦克就从黑暗中钻出。骑在马上的菲军以为是美军,便放其通行,不料坦克突然将炮管对准士兵、马匹及骡子,随即猛烈开火。

    山顶顿时乱作一团,士兵、骡子、脱缰之马纷纷沿着陡峭易滑的公路拼命逃跑。托马斯·特拉普内尔少校试图制止混乱,却发现毫无作用,便跑到山脚,放火烧掉一座木桥。此举对延缓日军行进颇有帮助,至少能够拖住数个小时。

    5

    就在日军登陆菲律宾的同一天夜里, 10点30分,威克岛的德弗罗少校站在那座一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指挥所屋顶上,远远望着西北方传来异常的闪光。起初,少校以为是船只发出的闪光信号;随着闪光的强度及数量逐渐增加,德弗罗判定那是一场海战正在进行。

    闪光引起威克环礁三座小岛全体官兵的关注,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数官兵猜测那是第14特遣队,前来提供增援部队并疏散岛上的1200名平民。日军自从首次登陆失败以来,连续数日发动空袭,德弗罗炮台上的兵力折损已接近半数,所幸海面传来闪光,重新点燃了众人的希望之火——援军到了。

    闪光来自日军舰船。完成珍珠港袭击任务的南云舰队在归航途中,抽出一支包含2艘航母在内的特别部队,前来支援梶冈进攻威克岛。当天早些时候, 2艘航母上的飞机将普特南麾下最后一架“野猫”击坠。

    此时,日军几乎已将威克岛团团围住。岛屿向南10英里,之前登岛失败的梶冈少将决心一雪前耻,派出9艘船舰,熄灭灯火,沿着下风侧缓缓驶向环礁;向东约150英里,是另一支由4艘重型巡洋舰、2艘轻型巡洋舰及2艘驱逐舰组成的日军舰队,与南云的航母一样,以支援梶冈为目的逼近威克岛。

    至于威克岛官兵翘首以盼的援军,此时还在岛屿以东约500英里处。第14特遣队旗舰“萨拉托加号”( S aratoga)航母上,舰队司令弗兰克·杰克·弗莱彻( F rank J ack F letcher)海军少将闷闷不乐。在漫长的海军服役生涯中,弗莱彻从未度过如此不快的一天。此人1914年在韦拉克鲁斯( V era C ruz)获荣誉勋章,一战中曾指挥驱逐舰英勇作战。舰队上下无人不知司令拥有两副面孔,一副温和,一副暴躁;此日,众官兵面对的是暴躁者弗莱彻,因为在极端天气下,舰队输油极不顺利,大浪扯断了数条拖缆,顺带又把7根输油管震碎了。

    弗莱彻之所以闷闷不乐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金梅尔被撤职后,尼米兹尚未到任,此时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由威廉·佩伊海军中将暂时接任;而佩伊朝令夕改,表现得不甚坚定。一开始,佩伊命令第14特遣队进入威克岛200英里范围内,派出飞机搜索敌人并攻击;后来,命令遭到替换,新命令是派出水上飞机母舰“丹吉尔号”( T angier) ,前往威克岛护送人员撤离;谁知没过多久,新命令也被撤销。太平洋舰队总部究竟在耍什么把戏,弗莱彻完全摸不着头脑。那支摧毁珍珠港的强大舰队,搞不好正在逼近第14特遣队,准备发起进攻;而此类情况,总部远比弗莱彻本人清楚得多。从司令室向外望去,夜色茫茫,弗莱彻看不清任何事物,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自己正处在危机四伏的敌方海域。

    那天,面积仅有2平方英里的威克岛环礁,将千千万万美利坚民众的心紧紧揪住。广袤的太平洋上,值得称道的战场没有几个,威克岛可以称作美军抗击敌人的一个象征;海军陆战队在此以寡敌众,向日本展示美军的英勇。据说,本土曾慰劳岛上守军,问他们需要一点什么,几名战士答道:“再来一打鬼子。”

    新闻播报员将此带有英雄主义气息的话语添枝加叶地发挥了一番,声情并茂地讲述出来;威克岛守军听到后,无不捧腹大笑。德弗罗指天发誓,那话不是自己说的;岛上另一名指挥官温菲尔德·斯科特·坎宁安( W infield S cott C unningham)海军中校同样否认。在那光秃秃的荒岛上,任谁都不可能讲出这话;若真要回答那一问题,标准答案应该是:把鬼子给别处匀一点吧。

    威克岛官兵普遍认为,那句话是负责公关的政府官员杜撰的;实际上,它还真是威克岛电报里的内容。不过,那是封加密电报,“再来一打鬼子”只是让密文保持通顺的补白文字。谁也想不到,真的有解码人员会机智地从中寻章摘句,按字面意思去理解它。

    晚上11点,暴风雨席卷而来,西北方向的闪光逐渐减弱,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德弗罗从指挥所屋顶下来时,远处传来阵阵海浪声,听着有些像大炮轰鸣。少校赶回指挥所,往小床上一躺,很快便沉沉睡去。

    此时,梶冈的登陆部队距离威克环礁南部仅有5英里。打头的是3艘驱逐舰,后面是梶冈少将乘坐的轻型巡洋舰“夕张号”。晚上11点30分, 32号、33号两艘巡逻舰从“夕张号”旁边经过,抢先一步驶向威克岛。两舰原本是驱逐舰,后来因老旧过时,被改造成运输部队的舰只。突击部队上舰之后才接到命令:以登陆为目的,尽一切可能逼近海岸。

    一小时后,即12月23日凌晨0点30分,载有830名突击部队士兵的32号巡逻舰接近一座礁石,该礁石几乎处于V 字环礁左臂的中间点。

    舰长喊道:“小心着陆!”众人紧紧趴在甲板上。巡逻舰冲上礁石,发出刺耳的“嘎嘎”声。由于海浪汹涌,舰上只能放下一艘载有80人的登陆艇。该艇于0点40分抵达“V ”字顶端——孔雀角, 80名士兵随即上岸,在珊瑚海滩上匍匐前行。美军全程没放一枪一炮,对日军而言实属意外之喜。

    10分钟后, 33号巡逻舰冲上另一座礁石,就在32号左边不远处。舰上放下两艘登陆艇,然而那里海浪更加汹涌,士兵无法转移至登陆艇上。

    此时,威克环礁西南2英里处, 1艘驱逐舰也放下2艘登陆艇,每艇载有80名士兵,准备在环礁南部末端的威尔克斯岛登陆;谁知其中一艘在途中迷失航向,向东漂流了一段距离,朝着主岛——威克岛驶去。

    凌晨1点,美军依然没有察觉,第二次威克岛入侵战已然打响。

    第七章 威克岛末路

    1

    德弗罗的指挥所小屋里,罗伯特·布朗下士已昏昏欲睡,但还是强打精神,听着空袭警报电话。威克环礁上任意两个阵地之间使用该电话网络通话,其他阵地都可以听到。12月23日凌晨1点,布朗突然一惊,坐直身体,随即摇了摇睡着的德弗罗。“长官,”布朗兴奋地报告,“据报,托基角( T oki P oint)发现敌军。”

    托基角是环礁右臂的最高点,上面设有2门5英寸炮。德弗罗立刻打起精神,问道:“确认过吗?”

    “还没,长官。”

    德弗罗给把守托基角的伍德罗·凯斯勒( W oodrow K essler)中尉打电话:“敌军可有登陆?”

    “没有。”凯斯勒回答道。

    德弗罗判断,即便托基角真有敌军登陆,那也只是虚晃一枪,主力登陆部队还是在下风侧的南岸;正因如此,主力防御部队也都安排在南侧。不过,说是“主力”,实际上整个南侧长达4. 5英里的海岸线上,只有区区200人把守,其中有海军陆战队、海军士兵,还有民兵。德弗罗剩余的兵力,约有25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及100名义勇兵,都被安置在防空火炮及海岸炮台上。如此薄弱的防御,实在称不上令人安心。

    保卫环礁南臂的200名步兵中,威尔克斯岛上只有70人。凌晨1点15分,小岛上那座3英寸炮炮台的指挥官——克拉伦斯·麦金斯特( C larence M c K instry)军械长听到海上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麦金斯特是个壮汉,身高6. 3英尺,体重260磅,生得红髯长须。命令士兵安静下来后,麦金斯特侧耳细听,竟在汹涌的波涛声之中,辨别出引擎运转的声音,便立刻给指挥官打电话。威尔克斯岛指挥官是一名上尉,名叫H . M .普拉特(H . M . P latt) ,绰号“可人儿”( C utie) ;此人出生于南卡罗来纳州,性情随和。

    “老麦,确定是引擎声?”普拉特问道。麦金斯特肯定是引擎无疑。于是普拉特下令:“开火吧。”

    凌晨1点20分,麦金斯特指挥数挺点50口径机枪朝海面开火。就着曳光弹的亮光,守军发现一艘小艇朝海滩驶来。贝德尔中士与威廉·布勒( W illiam B uehler)一等兵自告奋勇,沿着珊瑚海滩跑向海边,发现一艘小艇已冲上沙滩。两人对准艇上的敌军,掷出手榴弹。

    ——

    德弗罗指挥所位于“V ”字顶点孔雀角以北1英里处。此时,报告接连传来,称敌军在威克主岛上4处地点展开登陆。

    日军登陆位置很低, 5英寸炮可调整的角度有限,无法瞄准逼近海滩的两艘巡逻舰;而孔雀角以西1英里处有一座沙丘,位置可以俯视南边的海滩,沙丘上有一门无人操作的3英寸口径高射炮,能够瞄准登陆艇。R . N .汉纳( R . N . H anna)中尉是把守机场跑道的机枪指挥官,此时自告奋勇愿去操作高射炮,得到批准后,便带领拉尔夫·霍莱温斯基( R alph H olewinski)下士及3名平民向南跑去,经过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穿过一片粗糙的灌木丛,来到海滩附近的那座沙丘。

    汉纳等人来到高射炮阵地时,日军已从那两艘驱逐舰改装的巡逻舰上纷纷上岸。高射炮没有瞄准装置,汉纳只能肉眼瞄准,第一炮便击中33号巡逻舰的舰桥。火光燃起,瞬间便将海滩映得通明。

    在汉纳位置往东北不足1英里的机场里,普特南少校正在与德弗罗通话。德弗罗命令第211战斗机中队官兵步行前往高射炮阵地与海滩之间,组成一条防线。于是,普特南等11名军官及11名士兵从跑道奔向目标地点,不料旁边22名负责修理“野猫”的平民站出来,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那些平民本职是建筑工人,在一个名叫丹·泰特斯( D an T eters)的承包商底下工作。自开战以来,泰特斯及众工人都表示愿意服从一切安排。不过,绝大多数平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白天躲在隧道或灌木丛中,晚上出来找寻食物。

    “各位如果在战斗中被俘,恐怕没有获救的可能。”普特南对22名工人说道,“所以不能带你们去。”

    名叫约翰·P .索伦森( J ohn P . S orenson)的建筑工人,比普特南年长20岁,身材却更加魁梧健壮。“少校,您就那么点人,”索伦森上前一步,“也没法把我们保护在后方吧?”

    “了不起。”普特南说道,“各位的英勇精神,与海军陆战队的相同。不过,战斗毕竟是战斗,还请迅速离开,与其他平民会合。”普特南等官兵沿Z 字形穿越灌木丛,前往汉纳阵地;索伦森等人则背着备用弹药,紧随其后。其时狂风呼啸,波涛汹涌,普特南耳中再无其他声音。到达高射炮阵地后,普特南从阵地跟前沿沙丘直到孔雀角划出一条散兵防线,每隔100码安排1名士兵。普特南本人坐在防线最边上,心里直发毛:日军到底在哪儿?

    就在普特南以东1英里处,孔雀角附近便匍匐着80名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正朝北爬向德弗罗指挥所。那80名日军也在心里纳闷:美军在哪儿?怎么没人开枪?

    不过,日军主力登陆部队依然是在普特南以西,主要集中在1英里长的海滩上,共630名士兵。其中550人是两艘巡逻舰剩余的兵力, 80人来自原本计划登陆威尔克斯岛、却不慎向东漂流的那艘登陆艇。

    德弗罗对日军主力登陆地点判断无误。此时,德弗罗手下全部机动力量只有34人——20名海军陆战队队员、14名平民,分乘两辆卡车,由亚瑟·波因德克斯特( A rthur P oindexter)中尉率领,站在路边待命。德弗罗找到中尉,下令道:“把人都带上,在1号营地与机场跑道西端之间建立一条防线。”1号营地位于孔雀角以西约3英里处,距离主岛与威尔克斯岛之间的狭窄水路不远。

    夜幕之中,两辆卡车绕着机场跑道向西飞驰,最终停在跑道西端,位置大约在普特南以西半英里处。年轻的波因德克斯特在道路两侧各架起一挺点30口径机枪,命令其余士兵面朝东南,设起一条散兵防线。

    此时,波因德克斯特中尉能够看到几发日军迫击炮弹零散落下,却无法判定具体来自何方,只是告诫部下,先盯准目标才能开火。随着战斗逼近,中尉渐渐感到热血沸腾;有极少数人生性凶猛好战,中尉正是其中之一。

    突然,波因德克斯特中尉听到右手边,也就是西边1号营地附近,一座沿岸水塔下传来枪声。中尉立马跳上一辆卡车,将阵地交给T . Q .韦德( T . Q . W ade)中士指挥,向西驶去。水塔附近海滩上有4挺机枪,机枪手都是新兵。中尉推测是有人在黑暗中看到什么,便慌忙开枪,其余人便都仿效他。

    “慢着!”波因德克斯特让最近的机枪手停火,接着便发现真正的目标:两艘大型登陆工具已登上他们数百码之外的海滩。前一艘是原本要去威尔克斯岛、却向东漂流的登陆艇,后一艘则是驱逐舰改装而成的33号巡逻舰。

    实际上,此时两艘舰艇的士兵皆已登陆完毕,舰艇内空空如也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波因德克斯特中尉无从得知,只是命令机枪手继续开火。曳光弹打在舰艇上,高高弹起。中尉发现子弹威力不够,需要手榴弹上场,便迅速挑选出3个人来:一等掌帆长巴恩斯( B arnes)、炊事长杰拉德·卡尔( G erald C arr) ,以及曾参加一战的退役老军官雷蒙德·R .鲁特里奇( R aymond R . R utledge)。

    “上尉,”波因德克斯特对退役军官说,“带上卡尔,去打那一艘;我和巴恩斯打另一艘。”

    四人各携6枚手榴弹,从矮树丛冲到海边,朝着停泊的舰艇掷弹;然而距离太远,无一枚命中。四人跑回掩护的树丛,波因德克斯特中尉命令4挺机枪继续开火;几梭子弹下来,又命令停火。

    “咱们再试一次吧,靠得近点儿。”中尉说着,重新奔向海滩,其余三人紧随其后。远处几名海军陆战队老兵望着波因德克斯特,心里搞不清这个中尉究竟是“一名神志不清的疯子,还是当代首屈一指的英雄”。

    波因德克斯特与巴恩斯涉入水中,前行10码后来到一座珊瑚礁,朝前面那艘登陆艇掷出几枚手榴弹。

    突然,右手边射来探照灯光,打在那两艘舰艇上。波因德克斯特发现舰艇上根本没人下来;莫说船上,四周都看不到日军的影子。于是两人迅速冲回机枪阵地,此时探照灯光突然熄灭。

    灯光来自威尔克斯岛;照在波因德克斯特附近的两艘船上,纯属偶然。实际上,普拉特上尉的命令是照亮自己的阵地,也就是麦金斯特那座3英寸炮炮台前方的海滩。

    探照灯打亮没多久,便被敌军火力压制,被迫熄灭。然而,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内,麦金斯特等人已经发现,敌军登陆艇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高举刺刀的日军正从两侧下艇。这批敌军正是预定登陆威尔克斯岛的160人中没有偏离航向的那一半人。

    麦金斯特想要迎击上岸的敌军,阵地上却没有步枪手,于是他下令道:“把炮弹引信设为零!”随即用肉眼瞄准,操纵3英寸口径炮向敌军射击。敌军短暂后撤,而后改变路线,从两翼包抄麦金斯特,向阵地投掷手榴弹。麦金斯特见把守不住,便命令士兵卸下火炮的击发机构,撤向后方重新建立一条小规模防线。众人跟随麦金斯特穿过粗糙的灌木丛,向东退去,来到与威克岛主岛交界的水路边,发现海滩上空无一人。此时唯有等待,别无其他办法。

    凌晨2时30分,威尔克斯岛上的探照灯熄灭后不久,德弗罗少校便与该岛失去联系。实际上,就连威克岛的战况,少校也无法完全把握。巴宁格从孔雀角附近发来报告称,遭到敌军远距离机枪袭击,自己的5英寸口径炮无法瞄准对方;此后便再无消息。1号营地附近的波因德克斯特报告称,自己侧翼遭到攻击;之后也失去音信。普特南则从头到尾未发一语。

    德弗罗指示副司令乔治·波特( G eorge P otter)在指挥所以南100码处建立最终防线。波特聚起30名文职人员及通信兵,前往通往飞机场的道路上掘壕固守。

    ——

    向北约4英里处,乃是皮尔岛与威克岛主岛交界的水道。把守此处的坎宁安海军中校正在向佩伊海军中将发电报:

    大量敌军正在登陆。

    接着,坎宁安又联系“梭尾螺号”( T riton)潜艇,希望潜艇对威克岛以南的敌舰发动攻击。

    凌晨3点19分,坎宁安得到佩伊的回复:

    贵岛周边现无友舰;自此时起24小时内,不会存在友舰支援。

    凌晨4点,三座小岛都降起大雨,战局完全陷入混乱,无论日军还是美军,无人能够真正把握战况。此时已回到自己阵地的波因德克斯特中尉无法联系上1号营地。那条一直铺设到机场边缘的战线上不断落下迫击炮弹,已经有数名平民被炸死,五六名海军陆战队员负伤。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韦德中士对中尉小声说道。于是,波因德克斯特命令部下按小队分批向西退去,撤往1号营地及威克岛威尔克斯岛水路。

    ——

    德弗罗收到报告,称皮尔岛并无异状,于是下令该岛尽可能匀出人手,乘卡车前往南边支援波特的防线。正在此时,一名平民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此人是波因德克斯特的手下,刚刚在机场跑道尽头的防线上看到美军机枪手被日军用刺刀击杀。“杀得一个都不剩了!”那人声音里带着惊惶的哭腔。

    德弗罗看看表,很快天就要亮了,不知道拨给波特那批士兵来不来得及。此时,布朗依然在旁听空袭警报电话网,突然说道:“长官,好像有情况。”电话里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日本兵在灌木丛里。”

    电话网里另一个人问道:“别慌,你在哪儿?”

    “日本兵在灌木丛里。肯定是日本兵,绝对没错。”忽然,一阵枪声从电话里传出,接着便是一片死寂。

    “估计是被打死了。”布朗说道。

    凌晨5点,坎宁安听取德弗罗关于整体局势的总结后,向珍珠港又发送一封电报:

    敌军已登岛。具体情况尚不明朗。

    2

    珍珠港内,佩伊海军中将、M . F .德拉梅尔(M . F . D raemel)海军少将与 C . H .麦克莫里斯( C . H . M c M orris)海军上校正在商议如何处理威克岛危局。经过一番讨论,三人一致承认:无论命令守军撤离,还是派遣援军,都为时已晚。接下来只剩下一个问题:指挥第14特遣队的弗莱彻将军要求西进与敌交战,是否应该予以准许?

    很快,结论便通过无线电传到第14特遣队旗舰——“萨拉托加号”上。弗莱彻海军少将当众将佩伊的命令宣读出来:“上面叫咱们回珍珠港。”

    此言一出,舰桥上众官兵或扼腕叹息,或愤愤不平;几名参谋甚至鼓动弗莱彻抗命。弗莱彻表示自己不会违抗军令,部下便越发不平;奥布瑞·费奇( A ubrey F itch)海军少将颇为同情众人,夺门而出以示不满。待命室里准备出战的众飞行员得知消息,纷纷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流下泪来。

    弗莱彻不屑于讨好官兵为自己博得好感,对众人不平之声全然不顾。事实上,弗莱彻本人与部下一样,渴望西进歼敌;然而,抗命需要前提:只有在后方总部不了解战况,而前线将领十分了解的情况下,才可以临机应变。此时弗莱彻对战局一无所知,而佩伊应该拥有更多情报。

    然而,佩伊做出此一决定,并非是因为掌握某些特殊情报,单纯是因为珍珠港事件后,整个太平洋舰队都秉承谨慎行动的宗旨。倘若允许弗莱彻继续西进,那么威克岛海岸附近的梶冈舰队便插翅难飞;梶冈没有舰载飞机的保护,在“萨拉托加号”的飞机面前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珍珠港高级军官俱乐部里,众人为召回第14特遣队一事争论不休。当东京玫瑰 [10] 在广播里嘲笑说“美利坚海军今何在呀,今何在”时,美军只能无言以对。

    佩伊则给斯塔克海军上将发电报,为召回弗莱彻做出解释:

    对日军发动攻击以救援威克环礁,亦属我部原本之计划。然而,既然敌军已先一步登岛,情况则为之一变:应以总体战略为先,将保存海军兵力视为第一要务。事出无奈,故此下令第14特遣队返航。

    3

    普特南一直在灌木丛里趴着,打算伏击过路的日军;由于趴伏时间过久,身上肌肉都僵硬起来,然而一个敌人也没有遇到。突然,借着第一道曙光,普特南发现两个人影就在自己身前,当即拔出手枪一通乱射,直到一梭子弹打完为止。那两人都是日军士兵,一个倒向一侧,另一个俯身倒下,头盔撞在普特南的头盔上。普特南将两具尸体拖回阵地,接着便听到右手边传来一阵枪声。日美两军已开始贴身肉搏,战况十分激烈。普特南的薄弱防线渐渐抵挡不住,向着身后汉纳炮台的位置退去。随着美军退却,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从灌木丛中跳出。普特南眼睁睁看着平民索伦森冲上前去,向日军投掷石头,最终惨死在刺刀之下。趴在旁边的埃罗德上尉跳起身来,此人是普特南麾下最凶猛的战斗机飞行员,绰号“铁锤汉克”,又号“男爵”;上尉吼道:“灭了这帮杂种!”端起汤普森冲锋枪疯狂扫射,一时竟将敌军逼退。

    日军暂时退却,重整旗鼓后再次袭来。普特南命令众人后撤至汉纳的3英寸口径炮阵地,最终只有4名部下跟随普特南安全抵达,与炮台上汉纳中尉及另外两人会合。此时迫击炮弹落下,众人躲进炮台的钻孔钢板下。不料一枚子弹擦过普特南的脸颊,从脖子射穿过去。少校没有意识到子弹,只是突然感到异常困倦,很快便晕倒在地。片刻之后,普特南短暂恢复意识,嘴里“嘟嘟囔囔”叫骂几句后,又重新昏迷过去。

    上午6点,把守皮尔岛托基角的凯斯勒呼叫德弗罗,称3艘驱逐舰逼近威尔克斯岛,已进入射程。德弗罗命令凯斯勒开火,而后呼叫坎宁安,告诉他威尔克斯岛上四处升起日军旗帜。显然,威尔克斯岛已然沦陷。至于主岛南部,普特南与波因德克斯特仍未发来任何消息;波特防线则正与日军交火。先头日军距离指挥所已不到300码距离。

    ——

    7点30分,德弗罗再次呼叫坎宁安:“看样子,威尔克斯岛、1号营地、水道、机场跑道,再加上孔雀角,都让鬼子给拿下了。这还算是乐观估计。”

    坎宁安略作沉默,而后答道:“那么,是不是该选择投降了?”

    德弗罗没有考虑过投降的选项,只是问道:“一支援军也没来吗?”

    事实的确如此,甚至连潜艇都没有前来支援。

    “我想想办法,再努力一把。”德弗罗让坎宁安给自己拨几名步枪手,然而坎宁安此时也只剩下5名陆军通讯员。

    如此一来,任谁也明白大势已去,继续作战只是让士兵无谓地送命。德弗罗咬紧牙关说道:“我去宣布投降。”

    ——

    此时,威尔克斯岛上大部分日军都聚集在麦金斯特放弃的那座3英寸口径炮阵地;而麦金斯特军械长则带领部下西进,打算重新夺回炮台。在距离炮台数百码的位置,麦金斯特意外遇到战友麦卡利斯特中尉,中尉身后跟着30人;双方随即会合一处,共同向西前进,一直走到一块大岩石跟前。岩石后面有3名日军士兵,把守着众人前进的必经之路。

    “清出一条路来。”麦卡利斯特刚一下令,红须壮汉麦金斯特便要上前。中尉连忙阻止:“你回来,派个人去。”

    “让我来,长官。”哈尔斯特德( H alstead)下士说道。此人身材短小,行动敏捷,三两下爬上巨岩,悄无声息地举起春田步枪,对准蹲在下面的3个敌人。三人突遭袭击,措手不及,一一毙命。下士也不出声,只是招手让战友前进。众人绕到岩石后面,发现3具尸体时,无不欢欣鼓舞、斗志高昂。

    麦卡利斯特与麦金斯特决定分两路发动进攻。中尉带着少数部下前往海滩,麦金斯特则率领25人,分散作一线,穿过矮树丛径直前进。麦金斯特一马当先,接二连三地投着手榴弹,并大声提醒众人注意侧翼。两名平民拼死跟在后面,把新手榴弹递给麦金斯特。突然,一名倒地装死的日军士兵爬起身来,举起刺刀刺向一名中尉的部下,麦金斯特连忙厉声大喝,众人将那“尸体”重新打成尸体。麦金斯特叫道:“都去看看,别再有装死的!”

    此时,普拉特上尉率领2组机枪手及8名步枪手,从另一侧也对3英寸口径炮阵地发起进攻。不过,麦卡利斯特与麦金斯特并不知道。麦金斯特发现自己右翼已被敌军机枪困住,迟迟跟不上来,便大吼道:“继续前进!越是待在原地越是死路一条!”于是右翼继续向前。

    附近有一座老旧洞穴,是当初美军用来储藏弹药的;此时,一批日军士兵躲在里面。麦金斯特往洞里投掷一枚手榴弹,顿时燃起火来,紧接着便将弹药引爆。众人向前冲去,哈尔斯特德跟在麦金斯特旁边,不料炮台处日军火力太过凶猛,哈尔斯特德中弹身亡。

    一位姓李( L ee)的下士冲向敌军最前排的机枪,突然脚边跳起一个装死的日军士兵,双方展开刺刀白刃战。第一下两人都没能伤到对方;第二下却双双刺中,同归于尽。

    麦金斯特向炮台掷出手榴弹,一阵爆炸过后,炮台陷入沉寂。突然,炮台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麦金斯特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平易近人的普拉特上尉。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上尉像往常一样面带笑容,叫道:“老麦,你那粗嗓门哪,我在炮台那边听着,倒有点像天上的仙音了。”

    3股美军小部队在炮台阵地汇合,把守的日军死伤大半,只有5人逃入矮树丛中。“老麦,抓个活口回来。”普拉特话音未落,麦金斯特已经冲出阵地,追着逃亡敌兵奔跑起来。正当此时,头顶突然响起飞机声,来自威克环礁西北部两艘日本航母的日军轰炸机对威尔克斯岛展开轰炸。普拉特等人连忙卧倒,尽管那地面上几乎毫无掩蔽物。时间是7点40分。3英寸口径炮阵地上,麦金斯特手下一人匍匐上前,打算扯掉挂在上头的太阳旗,有人从旁喊道:“等等,先别摘。”

    水道对面的威克主岛上,上午8点,波因德克斯特依然牢牢把守着1号营地。34名步枪手与10挺机枪排成一个半圆,面朝东南方向的海岸。与普拉特一样,波因德克斯特中尉也一直联系不到德弗罗;不过中尉对战局依然充满信心:防线十分稳固,日军不敢大举压上,只是偶尔派出小股部队试探着进攻。中尉打算向东派出部分兵力,反攻孔雀角,便叫来传令兵,让他回1号营地,把所有能够正常行动且配有武器的男子聚集起来。

    传令兵迅速赶往1号营地的避难所,里面挤满大量非战斗人员:探照灯操作员、卡车司机、后勤人员、武器库看守员。“中尉有令,有步枪的人都去水塔另一边的阵地上集合。”传令兵喊道。然而,没有一人起身响应。

    突然,一个小个子的18岁少年一跃而起,喊道:“在这儿坐着干等有什么用?”此人名叫费什( F ish) ,戴着眼镜,是个文职人员。费什一把抓起步枪,冲出避难所;其余人一脸茫然,也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起出去。

    8点30分,波因德克斯特中尉一转头,发现费什踏在珊瑚礁上朝自己跑来,后面跟着20多人。中尉略加计算,手下大约有55名武装人员,足够应付局面。将众人分作3个小队后,中尉下令进攻:“准备就绪,出发!”众人摸着路,从矮树丛中出来。

    ——

    德弗罗指挥所小屋外,约翰·哈马斯( J ohn H amas)军械长厉声命令众人停火:“要投降了!少校的命令!”

    德弗罗一把推开门,一张瘦长脸上满是愠色:“我他妈的还没下令呢!”

    此时,孔雀角炮台的电话线终于被修复了,巴宁格给少校打来电话,报告已准备好发动进攻。

    “别打了,”德弗罗说道,“销毁所有武器。准备投降了。”

    波特防线上武器还能正常使用。消息传来后,众人将步枪枪栓取下扔掉;拿毛毯堵住炮口,然后开炮;各种线路通通切断;照准器、测高仪则用手枪击毁。武器装备全部销毁后,众人拿出那点可怜的存粮,开始坐下来吃饭,等待日军到来。

    伯纳德·凯特纳( B ernard K etner)中士走进指挥所,见德弗罗垂头丧气地坐在电话机前,便伸出手,说道:“少校,别丧气。您已竭尽所能,仗打得很漂亮。”

    两人握了握手。

    岛上有一家医院,位于另一所混凝土小屋,距离日军约400码。德弗罗让电话员给医院打电话,让卡恩( K ahn)升起白旗向日军投降。然而医院无人接听。

    “你做一面白旗吧,大小能携带就行。”德弗罗说道,“咱俩亲自去一趟医院。”

    于是,唐纳德·马勒克( D onald M alleck)中士便在拖把柄上绑一条白色破布,带着它与德弗罗一起上路。两人来到医院小屋附近,一名手持步枪的日军士兵缓缓站起身,谨慎地朝两人走来,并把德弗罗带到医院的钢制大门前。

    “你好,我们来投降了。”德弗罗对一名腰悬军刀的日军少佐说道。

    日军少佐给德弗罗递一支烟,并提到自己1939年曾在美国参加过旧金山博览会。两人谈得分外激动。此时,一辆美军卡车停在路边,身着蓝色海军制服的坎宁安中校走下车来。

    “你俩谁是管事儿的?”日军少佐问道。

    德弗罗指了指坎宁安,说道:“中校,您来安排正式手续吧。我和马勒克围着环礁转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人没收到投降命令。”

    上午9点30分,投降小队来到汉纳那座炮台。德弗罗穿过日军的包围,爬上一座土墙。“我是德弗罗少校,”少校喊道,“本岛已宣布投降。”无人回应。少校重喊一遍,这才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保卫炮台的13名军民之中,未负伤者只有塔林( T harin)上尉一人。

    普特南终于醒来,因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不过依然没有意识到受伤一事。“吉米,对不住,”满脸血迹的普特南抬头望向德弗罗,“‘汉克’不幸战死了。”绰号“铁锤汉克”的埃罗德在投掷手榴弹时惨遭射杀。听德弗罗说战斗结束,普特南挣扎着站起来,为部下长舒一口气;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战斗机中队阵亡率高达80%,跟随他的22名平民也有一半已经丧命。

    离开炮台后,德弗罗、马勒克及一队日军警卫继续向西,朝着威克主岛尽头及1号营地缓缓前行。途中,前方传来交火声,众人提高警觉,谨慎行动。

    上午11点,波因德克斯特中尉正向东赶赴孔雀角,与朝西行进的投降小队走在一条路上。中尉很是得意:在日军阻拦下,部队左翼前进的速度虽耽误1小时,不过结局总算不错,前一晚丢失的地盘已全部夺回。此时日军正在节节后撤,中尉认为应该趁夜幕降临之前,去东边孔雀角支援海军陆战队。就在此时,一小撮人举着白旗沿道路向他走来。

    中尉远远望去,以为是日军前来投降,便对步枪手说道:“打好掩护。”接着小心翼翼地走向道路中央。此时的波因德克斯特形貌甚是恐怖:脸上涂满黑色烧伤药膏;腰间绑着手枪皮套,里面插着一把点45手枪;卡其色军服上衣口袋里塞着几枚手榴弹;手里握着的则是春田步枪。

    满面春风的波因德克斯特走近投降小队,刚要开口,听到小队里一人喊道:“把枪扔下。”

    波因德克斯特中尉一惊,这才发现对面那群人中,有一人身材比日军士兵高出许多,正是德弗罗。中尉扔下步枪,呆滞地向前走去;在德弗罗的要求下,又将手枪皮套也抛在地上。来到德弗罗面前,中尉的脸上的表情唯有“惊诧”一词可形容。

    黯然神伤的波因德克斯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榴弹;日军士兵以为他是要自杀,连忙四下散去,却发现他连保险也没拉开,只是把手榴弹扔在地上。

    “让你的手下也都站起来吧,武器放在地上。”德弗罗说道。

    波因德克斯特回去转达少校的命令。见美军纷纷投降,下面那批日军无不欢呼雀跃,山呼“万岁”。那批日军一整天都在与美军作战,此时举起刺刀,便向美军冲来。负责投降事务的日军军官连忙冲到两方中间,命令众人住手。

    投降小队继续西进,来到1号营地。日军士兵见水塔上方飘扬着美国国旗,便高呼着冲上前去,其中一人爬到塔上。

    海军陆战队队员狠狠地盯着那个爬塔的日军士兵。“别激动。”德弗罗喊道,“都给我冷静点。”

    1号营地另一侧,戴夫·拉什( D ave R ush)中士远远地看到日军扯下美国国旗,便用机枪仔细瞄准那人,正要扣下扳机,只见德弗罗匆忙赶来。得知投降一事后,拉什取下击发机构,扔到海中,而后把机枪推入坑里。

    此时, 1号营地仍有许多美军不知道全岛已然投降。威克威尔克斯水道附近,一架日军飞机袭来,约翰·塞梅里斯( J ohn C emeris)中士以一挺点30机枪迎击,打得那飞机直冒黑烟。那枪法着实精妙,不过波因德克斯特与德弗罗远远望见,却是冷汗直冒,生怕此举惹得日军屠杀战俘。两人匆忙赶上前去。“站起来,”波因德克斯特叫道,“双手都举起来。”

    ——

    水道对面的威尔克斯岛上,普拉特已扫荡日军残兵,抓获3名俘虏。正午时分,一艘日军驱逐舰出现在海面上,距岛屿不足2000码;后面还跟随着数艘舰船。普拉特通过无线电命令麦卡利斯特中尉用5英寸口径炮轰击,不料中尉回报称,大炮已被敌军舰载飞机炸坏,无法使用。

    哨兵来报,称多艘日军小艇正驶向连接两岛的水道。普拉特下令全员掉头向东,击退敌艇。小艇距离水道还有一半路程时,一名步枪手突然喊道:“那边有几个人,正往咱这儿过来。”

    麦金斯特命令众人躲在海滩附近一座岩石后面,随即发现其中一人手里举着白旗,心想必是诡计无疑。只听一人喊道:“我是德弗罗少校,全岛已宣布投降。不要再做无谓抵抗了。”

    直到亲眼看见德弗罗与波因德克斯特,麦金斯特才不得不相信,一脸茫然地拆下手枪,将部件扔到海里。

    至此,三座岛上的美军终于完成投降。德弗罗全身酸软,心如死灰,在日军押送下,朝汉纳炮台附近的日军指挥所走去。正在此时,德弗罗发现一队被扒掉衣服、只穿短裤的美军俘虏,一个个蓬头垢面,失魂落魄。排头那人是一名技术军士,名叫E . F .哈西格( E . F . H assig) ,生得髭须浓密,虎背熊腰。哈西格转头瞪着众人,喊道:“少在那愁眉苦脸,你们生是海军陆战队的人,死是海军陆战队的鬼!”

    众人重新涌起信心,抬起头来,迈着坚定的步伐从德弗罗身边走过。

    水路附近,军械长麦金斯特颇感不安,担心之前抓的那3名日军士兵会把自己认出来;毕竟那把红色长髯实在太过扎眼。四处找寻之后,麦金斯特终于发现一把切肉刀,便拿刀剃起胡子来。

    几百码外,波因德克斯特在矮树丛中搜寻受伤的美军;一名日军中尉拄着军刀,跟在身后。两人发现一名日军军官的尸体,显然是面部中枪而死。日军中尉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型太阳旗,把它盖在尸体的胸前,旗子的一角塞入腰带之中,另一角塞在肩带下面。

    两名日军中尉与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合力将那具尸体抬到路边。波因德克斯特偶然发现地上有一个梨罐头,便走过去将它捡起来。

    众人将那尸体搬到卡车上,波因德克斯特便坐在尸体旁边,吃起梨罐头来。随后日军中尉也跳上卡车,两人一起吃了那罐头。吃完后,日军中尉掏出一个小圆烟盒,从中抽出一小撮香烟,分给波因德克斯特。

    接近傍晚时,梶冈海军少将身着白色制服,胸前挂满勋章,腰间佩戴军刀,来到岛上,正式宣布占领威克环礁,并将其改名为“大鸟岛”( B ird I sland)。

    第八章 恐慌

    1

    大约就在德弗罗举着白旗投降的同一时间,一架飞机在华盛顿特区降落;此时乃是当地时间12月22日下午。一名体形矮胖的男子走下飞机,一身标志性的打扮:头戴硬礼帽,嘴衔大雪茄。机场早有一辆豪华轿车等候。矮胖男子来到后座,握住车上一位微笑男子那强有力的手。两人正是丘吉尔与罗斯福,英国首相为参加代号“阿卡迪亚”( A rcadia)的会议而来到华盛顿。

    轿车向白宫驶去。罗斯福夫人为丘吉尔安排的豪华房间与哈里·霍普金斯的房间隔着大厅遥遥相对。时值圣诞节前夕,走廊上堆满了礼物;接下来数日内,罗斯福、丘吉尔、霍普金斯三人将绕过礼物堆,不分昼夜地拜访彼此的房间,商讨彻底毁灭轴心国的计划,并决定西南太平洋地区的命运。

    在罗斯福看来,值得倾听的对象不多,丘吉尔正是其中之一;而对丘吉尔而言,值得纵论古今东西的对象很少,罗斯福也恰好在列。在“阿卡迪亚”会议上,两人配合默契。霍普金斯甚至向朋友透露过一则逸事:一次,罗斯福坐轮椅前往丘吉尔房间,谁知丘吉尔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一丝不挂;罗斯福连忙道歉,准备离开时,丘吉尔说道:“大英帝国首相在合众国总统面前可是毫无隐瞒。”

    从第一次会议那其乐融融的气氛来看,无疑,“阿卡迪亚”会议必将取得成功。至于霍普金斯讲述的那则逸事,丘吉尔后来否认道:“我怎么可能一丝不挂地接待总统呢?至少得围一条浴巾吧。”

    2

    菲律宾与威克岛一样,此时都是12月23日。黎明时分,布雷顿残余的空中力量终于派上用场,对林加延湾的日军大型船团展开攻击。4架“空中堡垒”投下数枚100磅重的炸弹,随后便掉头向南,前往澳大利亚。

    本间将军颇感焦虑,不过事实上,船团受到的损伤微乎其微。已登陆的日军同样进展顺利:主力部队已将特拉普内尔少校焚毁的桥梁修复完毕,兵指罗萨里奥,继续行进,至正午时分,已前进3英里,来到一处战略意义重大的路口。菲律宾过去的夏季首都——碧瑶与南部地区只有一条20英里的道路相连,该路口正位于那道路南端。麦克阿瑟在东北地区部署的兵力,包括位于碧瑶的约翰·海伊( J ohn H ay)基地,以及隶属第71师的一个团,此时由于路口被日军封锁,相当于兵力被分割了。

    此前一段时间,约翰·海伊基地指挥官约翰·霍兰( J ohn H oran)中校一直通过无线电向麦克阿瑟通报本间部队的行军情况。就在前一天,霍兰还请求总部批准从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南撤,退到山路南端的路口处;然而,总部给出的回复却是“纯属杞人忧天”,并要求霍兰固守基地,等待新命令下达。此时,霍兰依旧在等待总部批准撤退的命令,随着心情越发焦躁,便准备给麦克阿瑟再发送一条消息。不过,无线电台与密码本都已被下属毁掉,霍兰只能用未加密的文字含糊地暗示麦克阿瑟:

    我的右手被虎钳夹着,我的鼻子套着倒置的漏斗,……我的后方空空荡荡,我的南方张牙舞爪。等待指示。

    霍兰希望麦克阿瑟总部的情报军官能够从中推断出情况:碧瑶道路已被敌军切断,只有往北或往东逃离。

    通往碧瑶的那处路口往南4英里,是一条主要干道,由一支菲律宾部队把守。中午过后不久,本间部队朝该地发起进攻。守军是菲律宾第71师的另外两个团,大多是仅有10周训练经历的新兵,连老式的恩菲尔德步枪也用不好,唯一练熟的是走正步、行军礼。

    结局显而易见。与另一个新兵师——菲律宾第11师一样,第71师溃不成军,逃往后方,把炮兵部队暴露在敌军面前。

    消息传来,温莱特少将意识到情况危急,便给麦克阿瑟打电话,称守卫林加延湾实属幻想,请求准许后撤至阿格诺河建立防线。阿格诺河位于林加延湾以南,距离第一个登陆点约45英里,是自北向南路上的第一个天然屏障,距离日军最终目标马尼拉只有90空英里。温莱特少将认为,只要麦克阿瑟拨出一个训练有素的菲律宾师,从阿格诺河展开反击就不成问题。

    马尼拉总司令部里,麦克阿瑟收到两个新兵师接连溃败的消息,心情颇为沉重。不过,面对身经百战且有坦克混编的日军,两个菲律宾师手头除了步枪,只有一批容易卡壳的旧式水冷机枪,失败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麦克阿瑟心心念念的作战方案乃是将敌人阻挡在海岸之外;然而,此时空中部队丧失殆尽,海军支援遥遥无期,战局迫使麦克阿瑟正视“橙-3号计划”( W ar P lan O range - 3)。该计划由前任驻菲律宾司令制定,其主要着眼点在于马尼拉湾:假如无力阻止日军登陆吕宋岛,且岛上作战压力巨大,则将部队分批撤回巴丹半岛( B ataan P eninsula) ,在此组成最后一道防线,固守半年左右,以期海军派来补给及增援。麦克阿瑟接管菲律宾地区的军权后,将该计划束之高阁;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失败主义者才走得出如此烂棋,实施该计划必将在菲律宾失去民心。然而,此时麦克阿瑟已别无选择,只得拿起电话:“执行‘橙-3号计划’。”

    ——

    尽管本间攻势凶猛,除第11师、第71师以外,菲律宾部队并没有陷入恐慌。

    一直把守林加延湾南岸的第21师,此时正有序向南撤退,士气依旧平稳。如果12月10日午夜那场与日军侦察艇之间的“激战”不算在内,那么开战以来,第21师还没有遇到过敌军。

    第21师有一名少尉,此人本职是一名律师,名叫安东尼奥·阿基诺( A ntonio A quino) ,乃是菲律宾国会议长阿基诺之长子。阿基诺少尉不久前被派往马尼拉,征调8辆卡车协助第21师撤退。前一天夜里,将卡车送走之后,阿基诺回到打拉。此地位于温莱特提出的阿格诺河防线以南约30英里,阿基诺家族在此有一座大型甘蔗园。当地佃户们便与阿基诺攀谈起来。

    “先生,”一名佃户面露忧色,神情困惑地问道,“咱们是要跟谁打仗?为什么美国不帮咱们?”

    其时菲律宾天气酷热,阿基诺依然装备整齐:身穿橄榄色羊毛衫,肩披一件定制的狩猎外套,头戴钢盔。阿基诺告诉众佃户,美国会派遣援军,但美军到来之前,大部分战斗需要菲律宾人自己来打。

    此外,阿基诺也谈到日军正从北部入侵而来,并要求众佃农携家带口撤离到山里。“如果战争失败,请等我回来。我会组织一支游击队卷土重来,就像当年阿拉亚特山里的祖父那样。”阿基诺口中的祖父,乃是当初与阿奎纳多( A guinaldo) [11] 一起对抗美国的阿基诺将军,“我们决不放弃战斗,并且相信美军一定会来。大家都明白吗?”

    众佃户齐声欢呼,心中不再有任何迷茫。

    律师少尉发出指示的次日,大约就在麦克阿瑟下令执行“橙-3号计划”的那段时间,众佃户跟随阿基诺离开大型甘蔗园。阿基诺将园内茁壮生长的甘蔗及水稻付之一炬,而后坐进一辆崭新的黄色敞篷车,与自己的忠实仆从埃拉迪奥( E ladio)一起返回第21师。车子开出1英里后,阿基诺命令停车,转头望向那熊熊烈火、滚滚浓烟,盼望着父亲能够赞许自己的“焦土”战术。

    尽管在佃户面前,托尼 [12] ·阿基诺提起游击队云云;实际上,他与菲律宾大多数军民一样,从内心相信战争顶多打上半个月或一个月,不会更长。因为一个月内,旧金山出发的那批满载兵员、飞机及大炮的船团必将抵达菲律宾。阿基诺在汽车后备箱装有大量物资,足以支撑到援军到来:一箱苏格兰威士忌、一套齐全厨具、一批狩猎工具、一个收音机、一张便携桌及数把椅子、一大袋乒乓球、一件燕尾服及其配套的鞋子与袖钉,此外还有1000美元零用钱,以备不时之需。

    那天晚上,在阿格诺河畔的帐篷里,温莱特正在研究反击计划。不过,该计划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麦克阿瑟同意将精锐菲律宾师拨给自己。此时温莱特手下28000人的部队中,训练有素的士兵只有3000人。

    电话铃响起,来电的正是麦克阿瑟的远东军总司令部。温莱特心中暗想,如果拨来的是自己曾经指挥过的那个师,就再好不过了。

    “‘橙-3号计划’已生效。”康斯坦特·厄文上校( C onstant I rwin)在电话里说道。

    温莱特愕然无语。“橙-3号计划”启动,意味着麦克阿瑟放弃自己一直推崇的战术,即阻止日军登陆海岸;同时也说明战局已经十分危急。

    “命令收到否?”见温莱特沉默不答,厄文上校问道。

    “收到,皮特。”温莱特平静地答道,“我明白什么意思。”与其他驻菲将领一样,温莱特也始终认为,“橙-3号计划”是保卫菲律宾唯一有效的方法。不过,此时再实行计划,或许有些为时已晚:部队已浪费掉宝贵的15天。麦克阿瑟残部逃往巴丹半岛时,日军必将如潮水般涌上;而阻挡那“潮水”的任务,就落在自己肩上。

    翌日清晨,远东军总司令部收到消息:夜里, 24艘日军运输舰在马尼拉东南60空英里处的拉蒙湾( L amon B ay)登陆。如此一来,日军便成掎角之势,而那正是麦克阿瑟最为害怕的局面。拉蒙湾当时只有两个不满员的步兵营,没有配备一门大炮。不到9点,日军第16师便兵分三路,向马尼拉进发。上午10点,指挥吕宋岛南部部队的乔治·帕克( G eorge P arker)少将接到麦克阿瑟命令,将麾下两个师缓缓撤至巴丹。吕宋岛南部的战斗,在打响之前已宣告结束。

    上午11点,麦克阿瑟麾下众参谋齐聚维多利亚大街1号,参谋长萨瑟兰德将军宣布,总司令部将于当晚转移至科雷希多岛,并要求众人带好野战装备。

    马斯曼大厦附近,哈特海军上将告诉洛克威尔海军少将:海军总部将转移至婆罗洲,以便自己近距离指挥作战舰队;吕宋岛上剩余的海军部队则由洛克威尔接管。

    54岁的哈特吩咐道,马尼拉存储的燃料、柴油及航空汽油都要通通销毁。此时,头顶传来飞机轰鸣声,日军炸弹开始在王城区落下。一枚炸弹落在马斯曼大厦上,哈特不为所动,继续下达指示,称潜艇部队应尽可能从马尼拉起航;接着,又一枚炸弹命中,哈特命令德塞兹( D essez)海军上校将桑莱岬( S angley P oint)基地及卡维特军港炸空;第三枚炸弹击中大厦时,哈特让洛克威尔把海军陆战队第4团( 4th M arines)交给麦克阿瑟指挥。

    港口地带蔓延大火,场面混乱至极。街上随处可见巨大的弹坑;有轨电车撞在路边建筑里,轨道扭曲成奇形怪状;炸毁的水泥与石头化为粉尘,与地面升起的黑色烟柱一起笼罩着整个巴石河( P asig R iver)地区。

    一辆崭新的“帕卡德”轿车驶进王城区,却因道路一片混乱,无法通行。布雷顿将军从车里下来,步行前往维多利亚大街1号,边走边猜测麦克阿瑟召自己来此的意图。几天前,布雷顿要求麦克阿瑟将自己及众部下调往南部,因为菲律宾已无飞机可用,航空部队继续留在此地毫无意义。走进远东军总司令部办公室时,布雷顿发现众人忙作一团,麦克阿瑟本人显然心烦意乱,言谈却依然简洁明快——允许航空部队司令部前往南部。布雷顿提出,希望自己以个人身份留下并提供协助,麦克阿瑟答道:“不不,路易斯,你到南边去,拿到剩余的轰炸机以及过几天抵达的那批飞机,那样对我的帮助会更大一些。”

    布雷顿站起身来。

    “咱们在此地作战的事情,”麦克阿瑟继续说道,“希望你能传达给外界,也算保护我作为一名战士的声誉。”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布雷顿握着麦克阿瑟的手,说道,“此战必助将军成就盛名,何谈什么‘保护’。”

    在马拉卡南宫( M alacañan P alace) [13] 内,曼努埃尔·奎松总统正与政府高官开会,其中包括文官长豪尔赫·巴尔加斯( J orge V argas)、副总统塞尔吉奥·奥斯梅纳( S ergio O smeña) ,以及何塞·劳雷尔( J osé L aurel)。奎松身着美军制服,头戴钢盔,声音哽咽。不久之后,总统、副总统及一部分高官便会启程前往科雷希多;而对于接下来的安排,奎松命令在场人员不得外泄之后,对劳雷尔与巴尔加斯两人说道:“两位留下来,负责协调与日军的关系。”

    劳雷尔担心此举有通敌卖国之嫌,不愿从命。奎松表示理解,却不肯改变安排,称留守乃是劳雷尔分内之事。

    劳雷尔涕泗横流,请求总统将自己也带去科雷希多。

    “总要有人留下,保护人民免遭日军毒手。”奎松说道。

    无奈之下,劳雷尔只得从命,且已认识到自己一生都将背负骂名,只有在场众人才知道真相;或许真相永远没有揭开的一天,自己将作为一名叛徒,世世代代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数分钟后,奎松乘豪华轿车离开马拉卡南宫,前往马尼拉湾。穿过王城区时,炸弹依然在港口地区不断落下。

    轿车停在马尼拉酒店附近的栈桥上,奎松与妻子奥罗拉( A urora)、女儿玛丽亚·奥罗拉( M aria A urora)及泽娜依达( Z eneida)、儿子小曼努埃尔( M anuel, J r.)一并下车;仆人则在卡车边上给一家人卸行李,其中包括一只鹦鹉。此时栈桥上迅速聚拢起一批民众,奎松便向他们发表起演说。总统素来能言善辩,此时更是费尽三寸不烂之舌,高声喊着,自己不希望离开菲律宾,只是身为总统,责无旁贷,只得离开。

    向众人挥挥手,奎松与巴尔加斯并肩向海边走去,满怀深情地握了握手。奎松此时身患结核,已是面容枯槁、形销骨立,自知不久于人世,只是辞世之前,菲律宾还有许多问题留待自己解决。奎松登上私人快艇,引擎发出刺耳的声音,迅速驶入马尼拉湾。

    岸上,柯利尔杂志社( C ollier's)特派记者阿奇·冈尼森( A rch G unnison)向巴尔加斯问道:“好啦,那么接下来做什么?”

    “谁晓得呢?总之,一段时间内是闲不下来了。”巴尔加斯望着奎松的快艇渐行渐远,朝着岛际邮轮“马荣号”( M ayon)驶去,语气之中便多了几分悲戚,“至于去留嘛,总要有人留下。现在一大堆事情在手头上,只是十有八九都无从下手。”

    此时,马尼拉市内街道上已挤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军车,也有征调而来的当地公共汽车,造型颇扁,里面载满士兵及补给品。烈日炎炎加上交通堵塞,众人无不心急火燎,不知何时才能向北离开街道,赶往目的地——巴丹。

    马尼拉各军事设施内,人员杂乱无章地朝卡车、轿车及公共汽车挤去,场面乱作一团。航空部队司令部刚刚迁移到麦金莱堡,数名参谋便接到布雷顿将军通知,称要撤到澳大利亚。此一撤退命令属于机密,对司令部内其余人员也不可泄露。最大的问题是交通手段,因为菲律宾的“空中堡垒”早已全军覆没。布雷顿通过电话向海军求助,得知当晚海军会派出一架“P B Y ”前往爪哇,机上还有4个空位。于是,布雷顿挑选出同乘的三人,四人连忙去整理行装;其余参谋人员预计在“P B Y ”出发后不久乘运输舰离开,也各自收拾行李去了。

    如此一来,航空部队司令部迅速变作一盘散沙。众官兵不知发生何事,只是找不到布雷顿司令,连司令的贴身副官甚至乔治上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部队此时由谁指挥,无人知晓。

    尼尔森基地内,众人同样焦头烂额。第27轰炸机大队官兵参战以来,从未体验过如此荒诞而疯狂的经历。当天下午早些时候,航空部队司令部传下令来,称上面研究决定,为防止马尼拉遭到进一步轰炸,将宣布该城为不设防城市,航空部队全部转移至巴丹,甚至还敦促尼尔森基地迅速行动。而当尼尔森基地电话回拨麦金莱堡,请求进一步指示时,却不再有人接听。原来,航空部队司令部撂下挑子,集体消失了。

    尼科尔斯基地内,第17驱逐机中队临时指挥官大卫·奥伯特( D avid O bert)少尉收到指示称,下午6点之前中队全员在马尼拉码头集合。正午过后不久,奥伯特意识到必定来不及,便打算派一部分官兵,带上已打包完毕的行李先行出发。于是,奥伯特赶往麦金莱堡请求批准,却失望地发现,司令部领导班子已人间蒸发。留下的人们四处乱窜,情绪高亢,有的在焚烧文件,有的在收拾行装;在奥伯特看来,整个司令部已是各自为战的状态。

    扎布兰基地内,菲律宾陆军航空部队还有18架飞机,麦金莱堡却传来命令,要求全部烧毁。该命令的实际下达者,乃是那批情绪高亢的留守军官。菲律宾飞行员忍痛烧毁了飞机,接着又向机库及军营放火。

    扎布兰向北100英里处,是一座名叫比纳洛南( B inalonan)的小镇,南距温莱特的阿格诺河主防线10英里。本间先遣部队登岛之后,一路横行无阻,只在该镇遭到抵抗。从凌晨5点起,日军发动猛烈进攻,把守小镇的第26骑兵团仅余残部450人,虽已精疲力竭,依旧死战不退。

    下午3点,形势越发凶险起来。日军派出坦克清理路障,菲军却没有反坦克炮。B 中队指挥官巴克( B arker)上尉召集各小队长,询问是否有人自愿前去炸坦克;只有一个名叫索里亚( S oria)的二等兵举手。于是, B 中队其余人员全部退往后方散兵坑,索里亚独自携带数枚手榴弹及3个装满汽油的可口可乐瓶,潜伏在壕沟之中。

    第一辆坦克隆隆驶过时,索里亚一跃而起,爬上坦克后部,用手枪敲了敲舱口,等待里面把炮塔打开;不料坦克非但没打开舱口,反而掉转炮管,将索里亚横扫下去,接着掉转头, 37毫米口径炮及机枪纷纷开火,朝着壕沟一通扫射。索里亚不顾肩膀被炮管撞伤,硬是从壕沟再度跳出,冲向坦克后方。那坦克的驾驶员显然被索里亚的蛮劲吓到了,略作犹豫,随即便开着坦克逃之夭夭。

    温莱特传来消息,命令第26骑兵团撤退。该部队已成功完成任务:拖住日军,争取时间,以便阿格诺河加固防线。众官兵从散兵坑爬出,跑向马匹,以5分钟小跑、5分钟慢行的速度赶回阿格诺河。

    第26骑兵团加上3个可乐瓶,成功阻止了一场溃败。温莱特不无自豪地向总司令部回报,称“该部着实英勇,足使三军振奋”。将军本人是骑兵部队出身,或许对骑兵有所偏爱;不过,此事也证明麦克阿瑟平时所言不虚:只要严加训练,菲律宾人同样能够成为勇往直前的优秀士兵。

    马尼拉总司令部里,负责新闻媒体的卡洛斯·罗穆洛( C arlos R omulo)少校正坐在办公桌旁,观察着隔壁房间的麦克阿瑟。将军正在接电话,看起来是某个前线指挥官在直接汇报战情。挂掉电话后,麦克阿瑟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手背在身后,脖颈微垂,老鹰一般的面庞上显露出苦涩的表情。突然,麦克阿瑟停下脚步,戴上那顶金边菲律宾陆军元帅帽,朝摆在一边的旗帜、多年收集的东方美术品及那幅胜利“V ”字海报瞥了一眼,而后大步走进罗穆洛的房间。时间正是下午6点。

    面对有过新闻记者经历的罗穆洛,麦克阿瑟平静地说,自己要前往科雷希多指挥巴丹战役,而罗穆洛则要留在菲律宾。“我身在第一线指挥部队时,”将军说道,“与媒体保持联系就变得十分重要,其重要性大于其他任何时候。”麦克阿瑟伸出手,说道,“我会回来的,卡洛斯。”

    麦克阿瑟带领大部分参谋军官前往码头,乘上“唐·埃斯特万号”( D on E steban)。当轮船驶入海湾,朝着不足30英里的科雷希多出发时,天色已暗淡下来。明月当空,远东军总司令部一行人穿着长袖衬衫,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卡维特军港油库传来的火光,相互低声交谈着。对于习惯天寒地冻、漫天飞雪的美国人来说,如此一个平安夜确实足够新奇。

    麦克阿瑟坐在那里,以手托着下巴;威廉·莫尔斯上校看在眼里。

    马尼拉已实施灯火管制,各路私家车在漆黑的道路上挤得水泄不通。偶有一些车辆,车灯没有完全关闭,路上便有人大吼一声“lao”(菲律宾语,意为有光) ,随即“砰砰”开火;行人、司机则冤死街头。那些端着枪在街上巡逻的是一群志愿兵,受灯火管制委员会召集而来,其中许多人来自帮派分子的大本营——臭名昭著的敦洛( T ondo)贫民窟,生性残忍。

    巴丹东海岸,第一批自马尼拉撤退而来的军民已在着手整顿利迈( L imay)第1医院。其中一位女性中尉,名叫哈蒂·布兰特利( H attie B rantley) ,来此之前听说那是一所拥有1000张床位、设备齐全的医院,便在心里构想出一座鲜花环绕的美丽建筑;然而来到此地,摆在眼前的却是30间细长的尼帕小屋,里面空空如也,灰尘满布。医疗用品在1918年的报纸包裹下,存放在附近一座储藏锡的仓库里;里面还有一批婴儿床,不过已经老化,一旦展开便会碎成片。众护士领取衣物时,布兰特利中尉领到的是一套42码的工作服与重型军靴。随后,负责人将50名护士带到一间木屋平房,说是宿舍,里面只摆有6张婴儿床。

    “我们是要睡地上吗?”一名护士有气无力地问道。

    第九章 黑色圣诞节

    1

    平安夜那晚,香港宛如地狱。面积仅32平方英里的多山小岛,已有四分之三落入日军之手。英军则被一分为二: 2500人被围堵在南边的赤柱半岛;主力部队约5000人,则困守西北角,该地区人口稠密,首府维多利亚城亦在此处。驻港英军海上及空中力量没有一兵一卒,甚至连高射炮、迫击炮也寥寥无几,防线已被敌军打得七零八落。弹药用尽暂且不提,淡水区也几乎全部落入敌手,剩余储水量只能支撑一至两天。

    此外,守军也已精疲力竭。连续两个星期,来自大陆的三个营轮番作战,中间几乎没有休息;另外三个营及香港义勇军则连续三天作战,中途不曾合眼,更无进食。自战斗打响以来,尽管伤亡惨重,士气却始终高昂;然而此时,底层官兵中间开始产生厌战的想法:战败已成定局,为推迟战败几个小时,牺牲大量生命,值得吗?

    英军在九龙半岛的表现不如人意,不过在退守那座崎岖不平的小岛之后,却展现出一股不屈的韧劲。其中, 1759名志愿兵厥功甚伟。该部队由当地英国人、东西方混血儿、华人及葡萄牙人等多人种组成,曾被正规军嘲笑为“少爷兵”,然而事实证明,其作战勇敢程度不亚于其他部队。在一些正规军军官看来,就连自己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老牌部队,也在从这些志愿兵保家卫国的英勇精神中汲取力量。

    日军见香港守军仍不降服,纷纷感到诧异,不明白在如此绝境之下,殊死作战还有何意义。

    对杨总督及莫德庇将军而言,丘吉尔要求驻港英军奋战至最后一刻,并非不能理解。两人都明白,香港每坚持一天,每坚持一小时,都对大英帝国整体战局有所裨益。不过,两人同时也意识到,平安夜过后,保卫战便会落下帷幕。电站已被日军把控,新鲜蔬菜及肉类无法流通进来,维多利亚城内175万平民也开始尝到苦头:饮用水带有苦咸的味道,每日只有少量供给,洗漱时则无水可用;抽水马桶遭秽物塞满,豪华酒店里臭气熏天。

    南部被围困在赤柱半岛上的英军,派出少量部队在赤柱村挖掘战壕,组成第一道防线;该村位于半岛接近内陆处一座堡垒附近的小丘上,地峡只有700英尺宽。到次日,亦即圣诞节当日凌晨1点,第一道防线已然崩溃,部队撤回至第二道防线;该防线设在圣士提反书院( S t. S tephen's C ollege)对面一道海拔不高的山脊上。

    如此一来,书院便处在两军交火的中间地带,而该书院已临时改建为战地医院。拂晓时分,葡萄牙裔志愿兵T . J .克鲁兹( T . J . C ruz)二等兵站在书院一楼窗边,向外盯梢,不料发现几名日军士兵正朝着“医院”匍匐而来,且刺刀已举起。

    克鲁兹大惊失色,连忙请示长官:“咱们怎么办?”

    那长官是一名中尉,吼道:“各自临机应变!”

    门外几名日军士兵已开始高呼“万岁”,克鲁兹及另外几名担架手紧紧握住步枪。

    “别开枪,”突然有人喊道,“把枪扔掉,给他们看红十字臂章就行!”

    大房间内共有65名伤患,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瑟瑟发抖。随着外面呼喊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把头钻进毯子下面。前日下午, J .琼斯(此非本名)二等兵偶然被运到“医院”,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在此处充当护士。妻子年纪不大,此时将琼斯推到病床底下,自己也爬进去,与丈夫并排躺着。

    突然一声巨响,书院正门被猛地撞开,克鲁兹等担架手慌忙躲上二楼。一群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日军士兵冲过门廊,眼神充满杀气。克鲁兹觉得他们可能来自日占的台湾或朝鲜,此时像是醉酒状态。随后,克鲁兹看见那群士兵冲入大房间,发出凶残的喊叫声,用刺刀去捅躺在床上的伤员。或许是因为前台堆放有一批步枪及汤普森冲锋枪,日军士兵发现它们,便以为里面躺着的是未受伤的士兵,在此打算伏击日军。

    正在此时,后面一间房门打开,香港著名医生G . D . R .布莱克( G . D . R . B lack)中校举着一张白纸闯入,身后跟着中校的副官惠特尼( W hitney)上尉。

    “住手!”布莱克一声大喝,便与惠特尼冲上前去,意图堵住门口;日军士兵当即开枪,又用刺刀连续捅戳两人尸体。此举使得日军士兵愈加疯狂,开始对伤员挨个床位进行屠戮。当日军军官冲进来制止屠杀时,一众入侵者正准备前往隔壁房间去杀害另外30名伤者。

    克鲁兹与5名战友躲在楼上一间教室里,楼下伤员的悲鸣、日本兵的怒吼传来;接着则是一阵脚步声,教室门被猛地踹开,玻璃碎裂一地。一名日军士兵端着汤普森冲锋枪,大喊大叫;克鲁兹高举双手,走上前来,另外5人也摆出同样姿势。日军士兵用枪托将克鲁兹殴打一番,打手势命令他前往隔壁房间。日军将40名幸存者关押至该房间,而后门“哐”的一声关上。外面两军的交战还在继续。

    两小时后,日军战斗部队返回该战地医院,闯入一个小房间,里面有11名护士, 4名是华人, 7名是英国人。那4名华人护士都戴有圣约翰救护机构( S t. J ohn's ambulance)的徽章,依然被拖到一个房间,日军对她们进行强奸,而后扔进另一间屋子。接着,日军又从那7名英国护士中挑选出较年轻的3人,同样进行强奸;二等兵琼斯的妻子也在其中。

    众护士的惨叫声传来,克鲁兹等人只见房门打开,一名日本兵操着英语说道:“你们很傻。你们应该早早投降。”接着又补充道,“我们会慢慢杀死你们,一次杀4个。”随后便关上房门。很快,隔壁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克鲁兹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死。

    ——

    驻扎首府维多利亚城的英军主力,此时也已不堪重负。郊区建筑物内已有日军侵入。上午9点,退役少校C . M .曼纳斯( C . M . M anners)及平民 A . L .西尔德斯( A . L . S hields)高举休战白旗,在英军护送下前往日军前线。经过协商,日军同意停火三小时,让英军讨论是否投降。两人回报莫德庇,称日军大炮数量惊人,继续抵抗也无济于事;莫德庇召开临时会议,就投降事宜展开讨论。

    此时战局已极端不利,日军甚至已经渗透至防空隧道,不过会议最终决定继续战斗。正午12点,三小时停火时间结束,日军重新开始炮击。下午3点15分,莫德庇终于承认大势已去,向杨总督报告称,部队已无法继续进行有效抵抗;随后便命令各指挥官弃械投降。

    很快,投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大众看来,投降的屈辱感完全比不上停战的解脱感。毫无意义的屠杀终于宣告结束。格洛斯特大酒店( G loucester H otel)里,有人提议将附近豪华酒店内的酒品全部销毁。于是,人们开始往浴室排水管里倒酒,香槟、杜松子酒、波本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然而那酒实在太多,排水管被堵塞了,于是众人便直接将酒瓶扔下楼梯;当然,其中不少已被喝光,只剩空瓶。对香港民众而言,那是一场悲喜交加的最后狂欢。

    堡垒南边的圣士提反书院,二等兵克鲁兹与40名战俘同伴依然被囚禁在斗室之内,听着隔壁房间——众人给那房间起名叫“酷刑室”——每隔半小时传来一阵痛苦的惨叫声;不过,日军一直没有到该房间内提过人。众人心里明白,或早或晚总要轮到自己。下午5点30分,房门打开,一名日军军官走进来,克鲁兹心想万事皆休,谁知那军官说道:“你们运气非常好。香港投降了。现在我们不必杀你们了。”

    日军命令一众战俘打扫隔壁房间。克鲁兹刚一进去,险些呕吐出来。那批惨遭强奸的护士已不在屋内,地板被大量鲜血浸泡着,看上去就像铺了一层紫红色地毯。床垫、坐垫也被染得通红,克鲁兹从血泊中拎出一张坐垫,那垫子已被鲜血浸透,变得颇为沉重。战俘将床垫、坐垫收集起来,堆放在院子里,而后用担架将尸体也搬运至院内;尸体遍布刺刀痕迹,有的还被割掉耳朵。众人将那堆床垫点上一把火,将3具尸体抛在火上。然而,整个书院大约有70人遭到屠杀,众人必须将火堆烧得更旺。越来越多的尸体积在柴堆上,火焰在墙上投射出异样的阴影。

    香港岛的圣诞节,便在这火焰中落下帷幕。

    ——

    12月26日,英国人迎来一个苦涩的节礼日 [14]

    隶属皇家苏格兰兵团第2连的比尔·斯托克( B ill S toker)中尉此时尚未被俘,听说圣士提反书院发生强奸惨剧,便于当天傍晚,与两名志愿兵乘车前往赤柱半岛。三人进入战地医院时,里面的日军丝毫不予理睬,而那4名年纪较长的英国护士受尽折磨,几乎神志不清。三人护送4名护士,大胆地从日军面前经过。突然,二等兵琼斯从战俘堆中蹿出,向斯托克打听妻子行踪。斯托克一行四下找了找,并未发现那7名失踪护士的身影。

    琼斯担心妻子安危,几近发狂;一名姓河合( K awai) [15] 的日军大尉见琼斯可怜,便出去帮忙寻找。很快,琼斯便接到河合的电话,冲出去一看,只见一堆物体上面盖着妻子的大衣。稍作犹豫之后,琼斯掀开大衣——下面是3具女性尸体;其中之一正是爱妻,琼斯当场崩溃。

    香港仔码头( A berdeen H arbor)以颇具雅趣的水上餐厅著称,此日,海面上各色帆船及舢板无不悬挂日本国旗。在维多利亚城内,日军正在举行入城仪式;飞机从空中投下宣扬“大东亚共荣圈”的小册子。对日本人而言,那是一场“永存心间的仪式”;而对在旁围观的欧洲人而言,那仪式让人心中五味杂陈。日本将军坐在排头轿车里,那车前不久还是一名荷兰人的财产,挡风玻璃上还贴着亮色标语:

    荷兰将再次崛起。

    2

    菲律宾的圣诞节同样黯淡。12月25日上午,麦克阿瑟在科雷希多岛上新的总司令部里,就不断恶化的战局进行研讨。该岛形如蝌蚪,坐落在马尼拉湾湾口;市区距此不足30英里,只要天气晴朗,便能轻易看到岛上的情况。

    就地理位置而言,科雷希多恰似在喉之鲠,控制该岛便意味着控制马尼拉湾。而在麦克阿瑟看来,该岛战略价值不止于此。地形多山的巴丹半岛就位于科雷希多以北不足2. 5英里处,该半岛迟早要成为菲律宾主要战场。

    科雷希多素有“岩岛”( T he R ock)之称,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天然要塞。“蝌蚪”的身体部分平均海拔519英尺,植被茂密;美军早将此处岩石凿开,埋下数门主力大炮,且涂有避人耳目的迷彩。岛屿中部,海拔极低,几乎与海平面持平;而此处往尾巴方向再走几百码,又是一块巨大的坚岩,美军称之为“马林塔丘”( M alinta H ill)。该岩石内部凿有一条横贯两侧的巨大隧道,枝杈密布,足供1万人长期地生活在潮湿的地下洞穴中,不必担心任何炮击或轰炸。此处即所谓的“马林塔隧道”( M alinta T unnel)。

    麦克阿瑟一家住在一间小木屋里,距隧道东口半英里,更靠近“蝌蚪”尾部的位置。圣诞节上午,麦克阿瑟正是坐在该木屋里,考虑如何对付气势汹汹的日军。麦克阿瑟最钟爱的是以攻代守的打法,然而此时既无空中援助,也无海军力量,原计划已宣告破产,只能含羞忍辱,死守巴丹,等待援军抵达。

    那天上午,许多人都认为撤往巴丹半岛的希望微乎其微,拥挤的人群只要遭到敌方的一次有效轰炸,整个局面便会不可收拾。马尼拉湾海面上,无数驳船、游艇、汽艇、拖船缓慢行驶着,将人员、弹药及食物从马尼拉运往科雷希多及巴丹。马尼拉市通往北部的3号高速公路已是水泄不通,路上有装载155毫米口径炮的敞篷车,有运输舰炮的卡车,还有公共汽车、轿车、马车甚至牛车。马尼拉以北30英里是邦板牙河( P ampanga R iver) ,该河水面颇宽,无法涉水而渡,卡隆比特大桥( C alumpit B ridge)横亘河上。一旦桥上落下一枚炸弹,整个撤军计划便会泡汤。

    穿过大桥10英里,大队车辆在圣费尔南多镇( S an F ernando)左转。该镇是菲律宾糖业中心,颇为繁华,由于甘蔗园遭到大量焚烧,直到不久前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甜味。车辆在镇上遇到更加混乱的交通状况。原来,一批从北向南的车队也涌入镇上,双方卡车及公共汽车的数量不相上下。这一自北向南的车队乃是温莱特将军的主力先头部队,趁友军拖住本间步伐时,向南撤往巴丹。该车队中,混杂着许多没有交通工具的菲律宾士兵,身着蓝色牛仔布军服,头戴防暑帽,把不合脚的军靴与枪管绑在一起,赤足走在毫无半点树荫的公路上。

    从圣费尔南多镇向西前往巴丹的道路十分狭窄。中午11点30分时,长龙队伍已经排到小镇里面。大街小巷、人行道上处处停放着救护车、坦克拖车及火炮车,甚至连火车站及斗技场附近的空地也没空间。困在镇上的人们怀着紧张的心情,时刻凝望着晴朗的天空。此时若有一枚炸弹落下,不仅大量的车辆会遭殃,前往巴丹半岛的通路也将阻滞数日。

    巴丹半岛中部有一小镇,名叫奥里翁( O rion)。从圣费尔南多往南42英里,乃是通往奥里翁的一条狭窄公路,路上众人同样心怀恐惧。该公路原本简单铺有焦油沥青,却被第一批经过的重型车辆压碎。于是,从圣费尔南多到奥里翁,一路上粉尘飞扬,直冲上空数百英尺,形成一个个粉尘旋涡。如此巨大的标志物,从极远之处也不难看到,十分容易成为轰炸的目标。

    接近正午时分,北方传来一阵车辆“隆隆”声,人们放眼望去,发现有的车辆骤然停住,人们争先恐后地下车,躲进甘蔗田或稻田;另一些车辆则开足马力,飞速行驶,显然是为躲避攻击。圣费尔南多镇上众人无处可躲,只得藏身于不甚坚固的建筑物及尼帕小屋里,也有人选择趴在沟渠里。

    不久,大量日军飞机便来到挤满避难者的小镇上空,但却没有投下炸弹,也并未分散队形,而是径直向南飞去,全然无视下方恐慌的人们。飞机经过卡隆比特大桥,甚至是堵塞的3号高速公路时,同样全程无视,直到正午时分飞抵马尼拉市区,才在港口地带及王城区投下炸弹;而早在一天之前,麦克阿瑟便指示部队从该地区撤离。飞机投下炸弹后,便返回了台湾,报告任务完成,已对目标进行轰炸。

    马尼拉市内港口区域依旧浓烟滚滚,圣费尔南多镇上的队伍终于开始移动。不过,众人丝毫没有放松。或许会有另外一批日军飞机,突然从头顶俯冲而来,投下炸弹。毕竟,从马尼拉到巴丹的路况很差,很难想象日军会放过如此巨大的目标。

    一支由20辆卡车组成的车队,载着C 口粮 [16] ,向北驶过人群。车队指挥官一等兵约翰·康纳( J ohn C onnor)感到有些羞耻。那些菲律宾围观民众当中,有人会微笑着,手指摆出V 字形,喊道“你好呀,阿兵哥”;有的却只是默默凝视着康纳,似乎在说:“你就这么逃跑,弃我们于不顾。”

    ——

    黄昏时分,通往巴丹的道路依然没有遭到轰炸。在北部,温莱特率部成功撤至阿格诺河南岸。该河位于马尼拉以北约90空英里,是“橙-3号计划”中第二道防线,属于强大的自然屏障。

    与北部相比,南部战况很不如人意。从拉蒙湾登陆的日军兵分三路,向西北稳步进军,此时距马尼拉仅55空英里。距离马尼拉最近的那支日军,由于菲军第1步兵团奋勇抵抗而迟迟不得前进;谁知圣诞节那天清晨,该团因指挥发生混乱,突然开始撤退。新任南部吕宋军司令阿尔伯特·琼斯( A lbert J ones)准将正在享用圣诞大餐时,一名传令兵驾驶摩托车来到指挥所,带来消息称,第1步兵团正在翻山撤退。

    琼斯此人有威尔士血统,性格刚烈,听到撤退消息,大为光火,跳上指挥车便下令驶向前线。麦克阿瑟之所以选中琼斯做新任南部吕宋军司令,正是看中此人敢拼能打的精神,以及对日军毫不畏惧的勇气。车辆开到路易斯安纳( L uisiana)附近,正好遇上撤退中的第1步兵团。该部队的美军军事顾问走上前来,琼斯问道:“撤退是什么意思?”

    “报告长官,本人受南部吕宋军司令之命撤退。”

    “我就是南部吕宋军新任司令,赶紧带队回归原位。”琼斯知道没有时间说服先头部队冲在自己前面,便命令驾驶员朝敌人驶去。如此下去,自己终将撞见日军,琼斯虽知如此,却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此时天色已暗,车辆行驶在一条弯曲狭窄的土路上,两旁种着竹子与椰子树。突然,琼斯发现一辆半履带车停在路边,车侧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俄勒冈小姐”( M iss O regon)。

    车上几名美军架起机枪,对准指挥车,刚要扣动扳机,只听琼斯问道:“你们这是瞄准谁呢?”

    半履带车上的指挥员是一名中士,下车向琼斯道歉:“我们以为是鬼子。”

    “鬼子现在在哪?”

    “沿这条路下去,大约3公里处。”中士指向东边。

    “我准备去探个究竟。”琼斯说着,朝半履带车挥挥手,示意他们在前面开路,那车便沿着黑黝黝的道路向东驶去,中士连忙一跃上车。经过3个间隔1公里的哨所后,车子骤然停下。

    琼斯察觉到路边椰子树后有几个人蹿出。

    “不许动,”中士坐在半履带车上叫道,“不许动!”但那几个人没有回应。

    突然,前方道路拐角处传出一声枪响,正中半履带车上的散热器;紧接着,道路右侧响起机关枪声。琼斯从指挥车上下来,打算转移到半履带车上,不料被敌军机枪瞄准,一串子弹从身边擦过。琼斯纵身跃起,落入左手边的一条沟渠,摔在泥土之中;指挥车驾驶员则压在司令身上。左侧25码处,机关枪嗒嗒响个不停。

    半履带车上的美军也在使用机枪回击,琼斯感觉自己就像处在枪林弹雨正中,心想恐怕在劫难逃。突然,头顶传来啪的一声,听来十分骇人,琼斯以为是自己挨了枪子,实际却是子弹打在驾驶员的手枪上,那枪从驾驶员手中掉落。

    突然之间,枪声停止,四周鸦雀无声。

    “走,咱们出去。”琼斯说道。驾驶员迅速冲上指挥车,将车子掉头,琼斯及半履带车上的数名士兵跳入车内,一行人朝着后方疾驰而去。车灯没关,道路两侧有敌军向车辆开枪。

    “把灯灭掉。”琼斯指示道。

    灯灭掉后,琼斯发现道路太暗,无法正常驾驶,便下令道:“灯打开,把油门给我往死里踩。”

    驶出数英里后,车辆遇上返回战线途中的第1步兵团。琼斯指示该团不必强行进军,唯以拖延日军脚步为目的,不到最后关头不得撤退。第1步兵团害怕日军,却更怕眼前这个发怒的将军。

    ——

    次日,即12月26日凌晨4点,科雷希多岛中部,洛克威尔海军少将麾下的一艘驳船悄无声息地离港出发。船上有1名美军船长、3名菲律宾船员,而唯一的乘客则是马尔科姆·钱普林海军上尉。6个月前,钱普林还是在巴尔的摩( B altimore)工作的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被召回海军服役一事,钱普林曾大加抗议,不过此时,他乐于接受这一安排。

    成为洛克威尔海军少将的副官后,工作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妙趣横生。比如,此日凌晨,驳船上的钱普林便要偷偷潜入随时可能陷落的马尼拉,指示留守该市的摩塞尔( M orsell)海军上校炸毁市内的巨大油库。油库内的石油分别属于美国、英国、荷兰及法国多家企业所有,摩塞尔需要一一找上门去,通过外交手段说服众人炸毁自家企业的财产。洛克威尔对钱普林特别叮嘱过,此一任务至关重要。驳船驶入科雷希多与巴丹之间的海域时,天还没亮。接着,驳船右转驶向马尼拉,来到某条水道,钱普林发现一艘扫雷艇正在警戒。

    “嘿,那边船上的兄弟!”扫雷艇上一人叫道。随着驳船逐渐靠近,钱普林看到那扫雷艇后面跟着3艘黑色的大型船只。“能不能带着3艘船,穿过那片雷区?”扫雷艇艇长站在舰桥一侧,向驳船喊道。

    “不行。”钱普林迅速答道。对那片海域,钱普林也不甚熟悉,只有几个月前乘“哈里森总统号”( P resident H arrison)来马尼拉时经过一次。况且,钱普林本来也有任务在身。

    “你往那边瞧瞧,能看到一堆浮标,对吧?我后面3艘船上载的都是陆军,不能留在这里;不然等一会儿天亮,鬼子就要来轰炸了。希望你能帮个忙,带它们去巴丹。”

    钱普林发现对方军衔比自己高,于是便答应下来:“好的,长官,我会去找浮标。麻烦您去告诉排头那船,让它跟在我后面,但不要跟得太紧。”

    扫雷艇艇长表示感谢,将罗盘针交给钱普林上尉,而后便离开了。钱普林改变航向,掉头向西,带领3艘大船进入雷区时,不由得想起“科雷希多号”( C orregidor)汽艇。两星期前,该汽艇被水雷炸毁,造成大量伤亡;地点与此地十分接近。钱普林回头看去,发现第一艘船上,官兵在甲板上排成一列。3艘船并未接受叮嘱,而是加速行驶,紧紧跟在驳船身后,似乎是在期盼着早一步脱离险境。

    驳船船头一名菲律宾船员发现一处小水花,钱普林猜测那里便是标志着雷区终点的浮标,便下令改变航向,从水道外侧绕过水花前行。4艘船依次安全通过。钱普林朝甲板上的士兵挥挥手,接着掉头从雷区原路返回,继续向马尼拉前进。

    马尼拉市谣言四起。关于日军此时的位置,有人说已经兵临城郊,有人说还在数百英里之外。钱普林借来一辆车,赶往摩塞尔上校办公室,却发现那里已被废弃,所有工作人员都已前往巴丹。于是,钱普林穿过拥挤的车流,朝北驶向马斯曼大厦,打算去哈特海军上将的司令部,却发现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原来,哈特清晨时分已乘潜艇“鲨鱼号”( S hark)离开,此时不知身在何处;而司令部其他人员则在前往科雷希多或巴丹的路上。最后,钱普林好不容易找到一名军官,此人名叫R . L .丹尼森( R . L . D ennison) ,是一名海军中校。“关于石油供给及爆破方面,您可曾接到过相关指示?”钱普林问道。

    丹尼森此时的任务是销毁无线电台,并对建筑物进行最后检查;石油之事则未曾耳闻。钱普林明白,任务指望不上丹尼森,得靠自己去办,不过如何处理却是难题。石油公司的负责人身在何处?即便找到负责人,又如何说服他们毁掉自家企业的财产?

    正午过后不久,钱普林在陆海军俱乐部( A rmy - N avy C lub)打探到消息,马尼拉大部分石油库存的所有者,乃是标准石油公司一名姓洛克( R ock)的先生,此人应该居住在大学俱乐部( U niversity C lub)附近。钱普林沿着杜威大道( D uwey B oulevard)经过半个街区,并在大学俱乐部见到洛克;洛克欣然答应配合工作。

    “马尼拉共有多少石油?”钱普林掌握的情报显示,潘达坎( P andacan)地区的石油储量足以供给亚洲舰队运作两年,“洛克威尔将军说,今天军方便会宣布马尼拉成为不设防城市。鬼子入城之前,还请先生及贵司员工协助本人销毁石油。”

    “那可得小心,要是弄不好怕是整座城市都得烧光。”洛克解释道,燃烧的石油可能流入巴石河,那样马尼拉市内各码头、船舶及仓库都会着火。唯一的办法是先把石油排入地下,然后再点火。不过,即便排入地下,也需要100名警察拉起封锁线;因为靴钉擦起的火花、掉落的烟头,一点小问题都会点燃整片区域。

    “军方会调动马尼拉全部消防车和警察,您大可安心。”钱普林保证道。

    洛克同意美军烧毁标准石油公司的库存,并说道:“至于法国和英国的石油公司,可能不会太顺利。”

    两人召开会议,邀请各家石油公司高管齐聚一堂;除英国代表外,其他公司高管纷纷应邀前来。洛克首先就销毁石油一事做出大体说明;接着由钱普林解释,此举对盟军战事究竟何等重要。然而,各公司高管无意配合。经过一小时徒劳的讨论,洛克拿起电话。“找40个工人,”洛克指示工头,“把咱们公司在马尼拉的所有石油全部销毁,从抗震剂开始。”

    洛克以身作则的举动起到了表率作用,会议气氛为之一变,众人纷纷拿起电话,做出类似指示;钱普林则通知政府,安排8辆消防车和100名警察前往潘达坎。会议结束,两人拿出苏格兰威士忌享受休闲一刻时,洛克提起“壳牌石油控股”,认为该公司两名英国高管可能会搞些麻烦。

    钱普林想起此前的报道:英军从九龙败退之后,没有任何销毁措施,结果石油被日军缴获,此时正供给日军坦克沿着马来半岛南侵新加坡。“洛克先生,”钱普林提议道,“既然如此,您何不指示工头,私下将壳牌控股的石油销毁。”

    洛克拿起电话,做出安排。没过多久,两名身着长袖衬衫、手持网球拍的英国石油商人来到大学俱乐部。钱普林解释道,日军先头部队十有八九已逼近潘达坎地区。

    “我们不过是代理商而已。”一名姓克劳福德的英国商人说道,“石油财产属于新加坡总公司,销毁之前,必须经过总公司许可才行。”

    “这场战争也是英国的战争。”钱普林说道,“总公司一定会给出同样的答复,我敢保证。”

    两名英国商人不肯退让,争论片刻之后,钱普林说道:“两位宁可眼睁睁地让日军夺走石油,也不肯违反总公司的指示吗?”

    “没错。”克劳福德说道,“我们不能违反指示。”

    钱普林朝洛克点头示意。洛克拿起电话,对工头说道:“照计划施行。”接着便挂了电话。

    钱普林为两名英国商人斟酒时,突然,远方传来一声闷响。等两人喝完杯中酒,钱普林说道:“两位的石油,现在已化为一片火海啦。”

    爆炸声接连响起,黑色烟柱四处升腾,潘达坎地区巨大的火舌将傍晚的天空照亮,马尼拉市内各处重新点起电灯。市民紧急事务管理局( C ivilian E mergency A dministration)官方播音员唐·贝尔通过K Z R H 电台 [17] 宣布,为拯救城市免遭敌军破坏,麦克阿瑟刚刚宣布马尼拉成为不设防城市,灯火管制就此结束。

    不过,混乱并没有停止。整整一夜,那批自封“空袭警报员”的匪徒依然端着枪,朝着亮起电灯的窗户开火。蒸腾的暑气之中,又平添几分诡异的恐怖气氛。黑色烟雾升起旋涡,直冲云霄;卡维特军港爆炸声清晰可闻;麦金莱堡及尼尔森基地偶尔传出闷响,那是美军在自行炸毁物资;一切都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兆。不过,许多夜店倒依旧在营业。要享受自由,此时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

    匆忙逃往巴丹的那群人面临着噩梦。现场一片混乱,几乎没有宪兵控制局面,人们出于恐慌和自私的心理,造成公路上事故频发,交通状况进一步恶化。

    尽管道路堵塞,依然有大量人员及车队随时拥入巴丹。当地没有任何路标或标志,许多士兵搞不清部队所在。在当地菲律宾居民看来,事情非常突然:无数卡车、轿车、炮车拥入各县城及村庄,呼啸而过,扬起大量尘土,溅在民众居住的竹屋上面。

    根据“橙-3号计划”,军方会疏散巴丹地区居民;然而事实是,不仅没有一名巴丹居民疏散,反倒有大量北部居民,因为害怕本间的第14军,乘坐牛车、马车及老式轿车拥入巴丹。没有半个军方人士出言阻止。此外,“橙-3号计划”还指出,军方将征调2万名民工,在陆军工兵指导下挖掘防御工事。不过堑壕也好,防御工事也好,此时还都只存在于纸上。

    更加严峻的是食物问题。“橙-3号计划”要求提供6个月的军粮储备,军需官查尔斯·德雷克( C harles D rake)准将12月24日上午接到命令以来,便努力在科雷希多岛存积粮食,此时储量已足够供1万人生活6个月。然而,巴丹半岛上却只有旧库存3000吨肉罐头、鱼罐头。更多粮食正通过水路、铁路及高速公路运来,然而,巴丹距离被日军封锁还有几天呢?还有几小时呢?

    根据麦克阿瑟的计划,温莱特将军应尽量拖住本间的主力部队,并坚守枢纽城镇圣费尔南多直至1月8日。此段时间内,巴丹挖掘防御工事,而吕宋岛南部的琼斯也能够取道马尼拉,撤至巴丹。

    然而,当天午夜之前,日军已多点突破阿格诺河,本间的第14军与圣费尔南多之间最后一道天堑被攻克。如此一来,温莱特麾下那支训练不足、装备简陋、筋疲力尽的部队是否能够坚守至1月8日,实属未知之数;连1月7日、1月6日都未必可能。第一线众指挥官的看法更加悲观,甚至怀疑连元旦那天都坚持不到。

    3

    圣诞节当天清晨,一架大型飞机从东北方向接近夏威夷,机上乘客正是接替金梅尔的太平洋舰队新任司令官——切斯特·尼米兹海军上将。此人相貌端正,一头白发,淡青色的双目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对于舰队总司令一职,尼米兹不甚满意,他更喜欢在海面上直接指挥作战。此时空中有雨,尼米兹向下望去,能够看到巨大港口里停泊着数百艘舰艇。飞机刚一接触海面,一艘汽艇便靠上来。尼米兹转乘汽艇,与帕特里克·贝林格海军少将握了握手。

    汽艇缓缓行驶,海面上依然覆盖着油膜。“那些船在做什么?”尼米兹问道。

    “那些船里面都是尸体,有海军船员,也有海军陆战队队员。”贝林格说道。

    很快,尼米兹就发现自己的担忧成了现实:珍珠港官兵情绪极度悲观。自从上面将威克岛救援部队召回后,士气便持续低落。舰队军医告诉尼米兹, 12月7日遇袭之后,有些指挥官一夜白头,甚至有部分参谋陷入焦虑状态,强逼军医开出镇静剂。

    此次赴任,尼米兹只带来一名舰队秘书。新任司令将旧司令的老部下召集起来,以安抚的口吻说道:“人员安排一概不变,我完全信任各位的能力。过程虽然艰辛,但结局必然光明。”后来,尼米兹曾对金梅尔说:“对您的处境,我深表同情。任谁在那个位子上,都是无能为力的。”

    海军学院的名册上,对尼米兹的描述是“性格开朗,对未来充满希望”。到任伊始,尼米兹便展现出处变不惊的气质,其对属下的信任也有助于提升士气。不过,珍珠港彻底恢复元气,所需时间必然不会太短。至少还要几个月,太平洋舰队才能对日军发起有效的反击。

    就在那个圣诞节清晨,沉没战列舰——“西弗吉尼亚号”舰体内传出的敲击声终于消失。最后3名幸存者身穿蓝色羊毛衫,躺在A - 111号储藏室的底部,没有了呼吸。旁边放着一本日历,从12月7日到12月23日,每个格子都画着一个叉号。


    【注释】

    [1] 跨射( straddle) ,海军炮击术语。炮弹未及目标称为近弹( Short) ,超过目标称为远弹( O ver) ;一轮齐射若同时出现近弹及远弹,无论是否有炮弹命中,皆可称为跨射。

    [2] 亨利·埃罗德( 1905—1941) ,美国海军陆战队飞行员,太平洋战争中隶属美军第211战斗机中队。此人绰号有二:一为“男爵”,源自一战时德军王牌飞行员“红男爵”里希特霍芬;一为“铁锤汉克”,疑源自20世纪30年代美国著名拳击手亨利·阿姆斯特朗(Henry A rmstrong) ,此人绰号“铁锤汉克”,且与埃罗德同名“亨利”。

    [3] 亚瑟·麦克阿瑟( 1845—1912) ,美国陆军将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之父。文章称亚瑟为“初代菲律宾军事总督”(the first military governor of the Philippines) ,疑误。1898年美国与西班牙围绕殖民地权益展开战争, 8月14日西班牙签署投降条款,美国随即在菲律宾建立军政府,初代军事总督为韦斯利·梅里特(Wesley Merritt)。军政府作为过渡政府存在至1902年,亚瑟是第三任军事总督,任期为1900年5月至1901年7月。

    [4] 曼努埃尔·奎松( 1878—1944) ,菲律宾独立运动时期的领导人物, 1935年至1944年任菲律宾总统。

    [5] 佐野忠义( 1889—1945) ,日本陆军将领。文中所述时点,佐野已晋升中将,且其指挥入侵香港的部队是第38师团,而非第28师团。

    [6] 北婆罗洲,今称“沙巴”( Sabah) ,属马来西亚,位于婆罗洲岛北部,与霍洛岛东西相望。

    [7] 旧日本帝国陆军不设“军”( Corps)一级编制,而将“集团军”( A rmy)称为“军”,直接下辖师团。

    [8] 小矶内阁,指小矶国昭( 1880—1950)于1944年7月成立的第41届日本内阁。

    [9] 武藤章( 1892—1948) ,日本陆军将领,对华强硬派。战后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以“虐待俘虏罪”被判绞刑,亦是日本唯一被处以绞刑的中将。

    [10] 二战期间,日军雇用一批英语发音纯正的女播音员对太平洋上的美军发送英语广播,意在勾起美军思乡之情,助长厌战情绪。此类女播音员被美军称为“东京玫瑰”。

    [11] 埃米利奥·阿奎纳多( 1869—1964) ,菲律宾政治家。美西战争中建立菲律宾第一共和国,与西班牙军作战;西班牙将殖民地权益让给美国后,与美军宣战,打响美菲战争,最终战败被俘,宣布投降。1941年12月日本入侵菲律宾后再度出山,与日军合作,向菲律宾及驻菲美军劝降。二战结束后因通敌罪入狱,后遇特赦而获释。

    [12] “托尼”是“安东尼奥”的昵称。

    [13] 马拉卡南宫,菲律宾总统府。

    [14] 节礼日( Boxing Day) ,英国与大多数英联邦国家在圣诞节翌日庆祝的公众假期。

    [15] 音译。

    [16] C口粮( Cration) ,一种罐装口粮,二战期间主要为美国陆军所采用。

    [17] KZRH电台,位于菲律宾马尼拉市的一家广播电台,成立于1939年。最初是一家英语电台,二战结束后逐渐以菲律宾语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