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巴丹之战
第十章 通往巴丹之路
第十一章 阿布坎之战
第十二章 退却
第十三章 海角与孤地
第十章 通往巴丹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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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塔隧道外森林中,有一片空地。12月30日下午4点,几名男子坐在空地里一座木制讲台上;讲台下则是150名神情肃穆的观众,聆听着弗吉尼亚·比利( V irginia B ewley)用手风琴演奏一曲《向统帅致敬》( H ailtothe C hief) [1] 。如此一场典礼看似离奇,却是菲律宾总统曼努埃尔·奎松及副总统塞尔吉奥·奥斯梅纳的连任仪式。首席大法官何塞·阿巴德·桑托斯( J osé A bad S antos)宣读誓言后,生着一头灰白乱发的奎松便开始演说。此时奎松行动已需要依靠轮椅,讲话时却中气十足,眼睛里闪烁着昔日的光辉。至于那重返青春的劲头自何处而来,只要听听奎松高声朗读的信件内容,便可体会。那信件是罗斯福总统不久前所写的:“面对日本侵略者,贵国奋起抗争,英勇之精神令美利坚民众无不钦佩。……本人在此郑重承诺,菲律宾人民必将重获自由,菲律宾之独立性必将获得承认及保护。美利坚合众国将倾其人力物力,实现这一承诺。”
接着发表讲话的是美国驻菲律宾高级专员弗朗西斯·塞耶。最后,麦克阿瑟站起身来,像一只疲倦的老鹰,向台下观众望去。前一日,司令部被敌军轰炸,麦克阿瑟险些丧命。当时,日军派出72架飞机前来空袭,麦克阿瑟没戴头盔,站在小丘上,抬着头清点飞机数量。突然,一颗炸弹落下,在指挥部里爆炸。警卫员是个菲律宾中士,名叫多明戈( D omingo) ,连忙脱下自己的钢盔戴在麦克阿瑟头上。麦克阿瑟三番五次摘下,多明戈一次又一次把钢盔扣在将军头上;正在两人争执过程中,一块弹片飞来,击中了多明戈的手部。
经过死里逃生,麦克阿瑟恢复了几分元气;此外,罗斯福的信对他也是一种鼓舞。或许,拖延和借口都不再会有,政府已决定拿出真枪实弹援助菲律宾。麦克阿瑟低沉、平静的嗓音与奎松高亢、兴奋的演说风格形成了强烈对比,听众无不聚精会神。
“炸弹如雷鸣,带来死亡与破坏,从远处的天空落下,遥遥可闻;前线士兵的吼声,仿佛也清晰入耳;爆炸声回荡在空中。
“就在这片土地上,一个新国家、新政府诞生了。400年来,菲律宾人始终为着独立自治而奋斗不休。如今,漫长的准备期终于迎来终结,菲律宾面对命运攸关的抉择之日,毫不犹豫,毫不动摇,毫无怀疑,全国上下一致跟随伟大领袖,挣脱奴役,追寻自由。
“奎松先生刚刚正式就任总统,同时也在就职演说中做出重大决定,我等看在眼里。菲律宾将与美利坚合众国、与全世界一切自由国家携手并进,奋斗以争取那最为根本的权利。想必过程中会有种种曲折;不过,最终胜利在手,便是无上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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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雷希多岛上慷慨奋发的精神,在通往巴丹的公路上未有任何反映。比起车辆几乎首尾相接的最初两天,此时路况稍微有所好转,不过躲避日军而逃往半岛的车辆实在太多,道路依旧不够通畅。敌军飞机不时从头顶飞过,车里众人抬头望去,吓得心惊胆寒。然而,卡隆比特大桥始终未受轰炸,交通枢纽圣费尔南多镇同样安全无虞。
原来,日军并不理解那路上拥挤的车队究竟意味着什么。本间及麾下众参谋认为,那只是一部分菲军残部在无序败退,不足挂心;只有前田正实( M asami M aeda) [2] 少将持反对意见。前田是本间的参谋长,对美西战争颇有研究,自10月以来便预言麦克阿瑟将把主力撤至巴丹。不过,大本营、南方军( S outhern A rmy)高层及本间麾下其他参谋都主张,马尼拉才是此战关键。只要打下首都,菲律宾之战便大功告成;即便麦克阿瑟真在科雷希多及巴丹龟缩数周,也无关大局。
因此,那天日军主力部队不断从南北两面开往马尼拉,却对那些逃往巴丹丛林中的车辆视而不见。巴丹半岛尖端距离科雷希多岛仅2英里左右,日军并未察觉两者之间的联系。
在中南半岛,陆海两军召开会议,研讨东南亚地区此后作战方针。海军代表是第2舰队司令官近藤信竹( N obutake K ondo)海军中将,陆军代表是南方军总司令、陆军大将寺内寿一( H isaichi T erauchi)伯爵,各携一众参谋出席会议。
会议指出,吕宋岛上,本间军长驱直入,逼近马尼拉;马来半岛上,山下军势如破竹,剑指新加坡;两军作战之顺利,超出众人预期。既然如此,何不将入侵爪哇之计划提前一个月?此时盟军尚未完全做好准备,若提前攻下爪哇,便等于将整个东南亚收入囊中。
与会众人一致同意,并做出第一项安排:将第48师团从本间军中抽调出来,前去进攻爪哇。第48师团属于精锐部队;显然,此时的菲律宾战场已不值得再部署重兵了。
——
那天夜里,琼斯准将正从吕宋岛南部前线返回马尼拉附近的麦金莱堡,该部队后方司令部正设在堡内。琼斯身体十分疲惫,心情却很好。那天一整天,琼斯都在马尼拉以南约40英里的一处山脊上部署埋伏部队,准备给接近此处的日军以迎头痛击。
来到麦金莱堡外,琼斯注意到堡内大量汽车正在向北驶去,显然,司令部已被废弃。琼斯怒气冲冲地闯进指挥所,发现里面没剩下多少人。原来,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总司令部已下令南部吕宋军撤退至巴丹。麦克阿瑟命令琼斯率领剩余的少量部队,前往马尼拉以北一个名为普拉利德尔( P laridel)的小镇,阻挡日军主力南下。琼斯的任务是依靠少量部队死守普拉利德尔,为大部队撤往巴丹争取时间。
撤往巴丹的时间比预计早出一周,琼斯意识到,必是温莱特在吕宋岛北部战局不利。跟随先前撤出的部队,琼斯向北离开马尼拉,进入3号高速公路;行驶21英里后,来到一处Y 形路口。向左拐依然是通往巴丹的3号高速公路,再行驶9英里便是横亘在邦板牙河上的卡隆比特大桥。Y 字形路口向右拐,则是5号高速公路;本间正率领九成主力部队,沿该路朝马尼拉南下。琼斯命令司机驶入5号高速公路,行驶5英里后,便来到普拉利德尔。该镇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因为该镇向西伸出一条6英里长的公路,直达3号高速公路上的卡隆比特大桥。
车辆抵达镇上时,尚在拂晓之前,天色昏暗;新指挥所已设立好,在当地一所学校里面。琼斯瞥了一眼地图,当下便明白普拉利德尔为何非要守住不可。原本守卫5号高速公路的两个菲律宾师已被本间击溃,日军先头部队由步兵-坦克混编而成,已达小镇以北20英里处,且正在加急行军。
倘若本间拿下普拉利德尔,接下来会有两种选择:一是掉头向西,行军6英里抵达卡隆比特大桥,切断琼斯主力部队撤往巴丹的道路;二是继续向南,行军3英里前往Y 形路口,同样能够达成切断美军退路之目的。而对琼斯来讲,答案只有一个:死守普拉利德尔。
为帮助琼斯守卫普拉利德尔,温莱特北部吕宋军派出第71师与第91师前来援助;至于究竟能够帮上多少忙,琼斯也吃不准。黎明时分,琼斯从南部吕宋军第51师中抽出一个营,安排在普拉利德尔正北的道路上,接着自己坐上指挥车,前去北边侦察敌情。驶出4英里,琼斯遇上第91师与第71师的一小撮残兵,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从部队情况来看,若无外力干预,两支部队很快便会溃散。
又前行了1英里,琼斯来到小镇巴利瓦格( B aliuag) ,镇上四处是民房与尼帕小屋。
很快,第91师师长路德·史蒂文斯( L uther S tevens)准将来到镇上。琼斯命令史蒂文斯指挥第一道防线,以便自己回到普拉利德尔指挥所,指挥全局作战。
上午10点,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萨瑟兰德将军打来电话称,由于局势混乱,邦板牙河以东所有部队都暂时交给琼斯指挥。“大桥不能丢,直到第1旅(菲律宾警察部队)过去。菲律宾警察部队是琼斯南部吕宋军的后卫部队。记住,以1月1日凌晨6点为限,所有部队都必须过河;届时我军会把卡隆比特大桥炸毁。”
此时,本间那支步兵坦克混编的先头部队已抵达巴利瓦格小镇外,距离琼斯指挥所仅有5英里;日军将坦克布置在前,正在准备展开全面进攻。琼斯并不知道此事,一桩更为严重的问题摆在眼前:由于信息不畅,温莱特并不知道第71师、第91师已归琼斯指挥,便对两师下令,立即撤往巴丹。
于是,下午2时,日军先头部队仍在准备时,镇上守军乘上巴士,开始朝卡隆比特大桥撤退而去。没过多久,温莱特将军便来到普拉利德尔的琼斯指挥所,下令道:“速速部署部队,固守卡隆比特大桥周边地带。”
“长官,此事万万不可。”琼斯说道,固守大桥周边,就意味着放弃普拉利德尔,撤往巴丹的南部吕宋军必将惨遭歼灭,“本人接到的命令是直到我部全员撤离为止,守住卡隆比特大桥。只有以空间换时间,才能拖住鬼子脚步,以便全员撤离;把部队安排在河边,那就不再有空间了。”
“现在是我在直接命令你。”温莱特怒斥道。
温莱特身材颇高,琼斯仰头望着他,眼神充满挑衅意味。情况并不乐观,温莱特是少将,而琼斯只是准将。“邦板牙河以东所有部队都归我指挥,这是萨瑟兰德的指示。”
温莱特哑口无言。
“撤退一事,恕难从命。”琼斯说道。
突然,一名参谋军官闯入指挥所,上气不接下气,急忙说道:“第71师已从巴利瓦格撤出!”
正在这时,史蒂文斯将军走入指挥所。
“赶紧让他们停下!”琼斯朝史蒂文斯吼道,并指示史蒂文斯,让第71师在日军与卡隆比特大桥之间固守。温莱特离开之后,琼斯考虑到指挥系统之紊乱,依旧放心不下,便乘上指挥车去查看情况,却发现第71师已经过普拉利德尔,距离卡隆比特大桥只有一半路程。琼斯命令司机跟随,行驶数英里后,意识到已不可能追上,于是悻悻地回到学校。
巴利瓦格传来紧急军情:日军坦克已在该镇以东聚集。琼斯命令第192坦克营C 连的10辆坦克向北进发,在日军坦克行动之前先发制人;而后命令大卫·巴布科克( D avid B abcock)中校带6门75毫米口径自行炮对坦克部队展开支援。
此时,唯一一支留在巴利瓦格的部队是哈尔斯特德·福勒( H alstead F owler)中校的第71野战炮兵团。下午5点,威廉·金特里( W iliam G entry)中尉率领C 连10辆坦克进入该镇,在暮色之中轧过尼帕小屋,冲入日军步兵之中。在狭窄的小镇街道上,美日两军坦克展开零距离激战。很快,日军便有8辆坦克报废。金特里中尉率队离开小镇,紧接着巴布科克的75毫米炮猛烈开火,将巴利瓦格之断壁残垣及镇上残余的日军步兵、坦克一并炸为齑粉。
直到此时,依然有许多步兵将领对坦克部队所知甚少,只是一味嘲笑;此次行动可谓替坦克正名。正是由于坦克C 连的奋战,琼斯才争取到宝贵的数小时时间。人事已尽,接下来但听天命罢了。琼斯走出校舍,来到一处喷泉旁,在石板上躺下身去,望着当头明月;夜空中传来缅栀花的淡淡馨香。遥远的南边,似乎传来赶往卡隆比特大桥众车队的“隆隆”之声。后卫部队是否来得及通过大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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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夜里,数百辆汽车涌入巴丹之时,“马荣号”岛际邮轮——正是此前将奎松总统载到科雷希多的那艘船——正准备从半岛最南端的马里韦莱斯( M ariveles)港出发执行任务,将第19轰炸机大队的650名士兵运往南边的棉兰老岛。大队的任务是在德尔蒙特菠萝种植园重建一座机场,并把守此地,防止其再度被日军摧毁。
邮轮离开马里韦莱斯时,绰号“罗茜”的小埃米特·奥唐纳少校短暂地回想起,近些日子美军航空部队是如何屡屡战败。军方没给克拉克基地投多少钱,说是基地,不过是一块草坪机场加一个破烂机库,此外没什么别的东西;“B - 17”未配备尾部机枪,在空中面对后方敌人时,只能坐以待毙;战争刚刚爆发时,航空部队没有物资,没有雷达,没有像样的建筑;服役人员中许多是从其他部队退下,来到菲律宾的老兵;第一次挨轰炸时,大量部队陷入恐慌;至于撤往巴丹的路上,那更是乱作一团,令人羞耻得不忍回顾。而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马荣号”向南行驶,月光之下,身后科雷希多的岩石轮廓很快便清晰起来。接着,一艘汽艇从科雷希多驶出,拉着一艘驳船,慢慢驶向巴丹南端的马里韦莱斯港。
驳船上载着的是艾伦·斯托韦尔( A llen S towell)中校及麾下15名士兵,其任务是在科雷希多到巴丹之间铺设100条线路的海底电缆。麦克阿瑟给斯托韦尔一个月的时间完成此项工作;而到目前为止,日军还没有注意到斯托韦尔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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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凌晨1点,琼斯从普拉利德尔喷泉旁的石板上起来,乘车向西行驶6英里,来到3号高速公路途中的卡隆比特大桥前。此时,第51师最后一批部队正在过桥。如此一来,没有过桥的只剩下琼斯的后卫部队。该部队长时间停留在马尼拉南部,防备南部日军北上夹击。只待后卫部队赶上,整个南部吕宋军的撤退任务便圆满完成。
一小时后,在描里瓦立下大功的金特里中尉率10辆坦克缓缓地驶过长桥。不久,琼斯便听到南边传来低沉的“隆隆”声。随着响声越来越大,一支卡车与公交车混杂的车队终于驶上那座三跨长桥。琼斯站在桥北端,焦急地望着车队。那正是西蒙·德·赫苏斯( S imeonde J esus)准将率领的菲律宾警察旅,南部吕宋军的后卫部队。各部队终于撤出吕宋南部,此时只剩下一小股人马在普拉利德尔断后,琼斯终于可以呼叫该部了。
温莱特将军站在琼斯身边,望着吕宋岛南部最后一支部队平安过桥,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便去找到部下哈里·斯凯利( H arry S kerry)工兵上校,问是否已做好炸桥准备。
斯凯利已经准备就绪。不过,麦克阿瑟总司令部绰号“帕特”( P at)的休·凯西工兵上校称,还有少量部队留在南边,下令凌晨5点之前不得炸毁桥梁。原来, N . L .曼扎诺(N . L . M anzano)少校依然留在南边,率领一个工兵排及数个爆破小组,正在炸毁马尼拉与卡隆比特大桥之间的各处桥梁及重要设施。
凯西本人也在马尼拉市内,正在维多利亚大街1号麦克阿瑟旧的司令部,与一名矿工通电话。近日来,凯西雇用数百名矿工,该矿工正是其中之一,此时与几名帮手一起,正在马尼拉以南执行任务。
“卡隆比特大桥很快就要炸毁,你恐怕赶不及了。”凯西说道,“你最好来马尼拉,趁着鬼子还没到,找一艘船,渡海去科雷希多或者巴丹。”
凯西看看手表,接近凌晨3点,于是决定在城内迅速再转最后一圈,然后赶往科雷希多。凯西与驾驶员2人离开空无一人的旧的总司令部,缓缓穿过王城区废墟。马尼拉市内黑云密布,潘达坎地区烈焰冲天。数小时前,凯西的部下在市内找出钱普林上尉之前漏掉的石油储罐,一一点燃销毁。火焰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将数百码内的谈话声全部湮没。尼科尔斯基地、麦金莱堡及整个港口地区升起冲天烟柱,马尼拉湾对岸的卡维特海军基地残余的设施也正在燃烧。
凯西别无他法,只得与驾驶员乘上一艘汽艇,驶入马尼拉湾。海面上四处是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凯西却甚感得意,因为那证明麾下工兵部队把任务完成得漂亮。不远处,马尼拉大酒店灯火闪烁,舞蹈乐队悠扬的曲调传来,颇有几分羁旅愁思。
往北30英里处,南部吕宋军后卫部队的最后一辆警用卡车终于驶过卡隆比特大桥,琼斯打电话给自己的参谋长:“联系普拉利德尔,让断后部队立即撤退。”
命令下得正是时候。断后部队在洛伦·斯图尔特( L oren S tewart)中校指挥下乘卡车撤出普拉利德尔时,日军正从北方展开射击;本间部队进驻小镇时,恰好望见斯图尔特的卡车向西绝尘而去。凌晨5点,卡车顺利过桥;走在最后的是几名高级军官——4名将军与1名上校。
“各部都平安过桥了吗?”温莱特问道。史蒂文斯、琼斯及坦克部队临时指挥官詹姆斯·韦弗( J ames W eaver)准将一致给出肯定回答。
“好,斯凯利听令,”温莱特转向工兵上校,“爆破大桥。”
斯凯利请求延迟爆破,因为曼扎诺少校的爆破部队尚未抵达,而且南边也没有听到大爆炸声。
“好吧,”温莱特说道,“再等一小时。”
斯凯利抓紧最后时间,先后对公路桥上的4吨炸药及向西平行50码铁路桥上的3吨炸药进行检查。
凌晨5点45分,温莱特将爆破时间推迟至6点15分。缺乏睡眠的温莱特、琼斯两人迈着虚浮的步伐,在一辆翻倒在沟渠中的商务卡车中发现一瓶香槟,便举杯小酌,庆祝南部吕宋军成功撤退,兼贺新年。
东方渐白,普拉利德尔传来的零星步枪射击声,越发响了起来。“情况有点不妙啊。”温莱特对其他将军说道,随手拿起战地望远镜,在半昏半明的晨曦之中,发现一支日军巡逻队正朝工兵部队行进。时间已接近6点 15分。
“斯凯利,”温莱特面露憾色,“不能再等了。现在就炸。”
爆破小组挤在桥台上,斯凯利走过去,对小组指挥官德里克( D errick)中尉说道:
“炸掉公路桥,接着再炸铁路桥。”
众人纷纷躲入掩蔽所。6点15分整,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传来,两座平行大桥旋即化为碎屑。温莱特与爆破小组回到河岸,望向那天堑一般的邦板牙河,但见湍急的水流之上,只剩下一堆虬结卷曲的金属块。部队侧翼终于有了屏障,温莱特却叹息道:“好一座大桥,如此壮观,真是可惜。”
部队来到通往巴丹的路上,南部吕宋军已经解散,琼斯重新变回师长的身份。车辆穿过圣费尔南多时,琼斯见如此关键的枢纽城镇依然未被炸毁,心中甚感惊异。从圣费尔南多向西,很快,琼斯便赶上第51师队伍尾部。该师在拥挤的道路上挪动着,前面是一条长龙,一直排到巴丹市中心。
整个上午,隶属日军第5航空队的轻型轰炸机反复穿过水泄不通的公路上空,时高时低,却没有在车队上空投下一枚炸弹。临近中午,琼斯在头顶发现数架飞机往复盘旋着,看动作显然是在准备投弹。车队早被堵死在路上,无处可逃,众人束手无策,只能各自祈祷。不出所料,日机投下炸弹,却一一炸在甘蔗园及稻田里。琼斯望着掉头离开的轰炸机群,心想:这只能说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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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市内,大小店铺都已用木板封上。大量家庭乘着轿车、货车,满载金银细软,前往山里及乡村避难;同时,也有许多之前出去避难的家庭,在乡下盘桓数日,又选择回到市内;还有大量居民对此毫不关心,只是坐在家里静待征服者的到来。
本间部队自南北两方朝马尼拉进军。由于南方诸多公路及铁道桥遭凯西炸毁,南部日军此时仍在40英里之外,指挥官森冈皋中将只得与普通士兵一起,每日步行,跋山涉水,累得浑身大汗,焦躁不已。
北部日军主力由本间亲自指挥,进军势如破竹。普拉利德尔的琼斯断后部队撤退之后,本间面前便是一片坦途。然而,在距离马尼拉市17英里时,本间命令全军止步,在入城之前先重新整顿,打理仪容仪表。本间认为,蓬头垢面的士兵倾向于做出掠夺等行径,军服整洁的部队有序行进的可能性更高。
马尼拉市内码头区域,柯利尔杂志社特派记者阿奇·冈尼森与《生活周刊》记者卡尔·迈丹斯观望着市民掠夺商铺及仓库的景象。上至机动车,下至新胶卷,约4万名市民组成一支大型队伍,将一切有价值的物品用货车拉走。
冈尼森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由草帽堆成的小山,一名男子坐在下面,被草帽团团包围。“你这帽子可真不少。”冈尼森上前搭话道。“老板喜欢?”那男子笑了笑,“喜欢,拿去。”
冈尼森表示婉拒,那人说道:“老板拿去。帽子很多。你有份,我有份,大家都有份。我能搞到更多的帽子。你拿去。”说罢,便起身欲去。
“你不留下?”冈尼森提醒那人,“你要是走掉,帽子可能就被别人拿走了。”
“我的帽子堆,没人会动。”那人指了指路边,到处都是各种商品堆成的小山。赃物到手便是自己的东西,其他人不会偷走。
迈丹斯回到宾馆,妻子雪莱( S helley)拿出《生活周刊》总部发来的电报。总部希望迈丹斯“再提供一篇第一目击者采访稿;不过,本星期社里要求,以美军发动攻击的报道为优先事项”。
雪莱把拟好的答复给丈夫看:
十分遗憾,现场判断,该要求无法满足。
马尼拉市向南约150空英里,“马荣号”躲在民都洛岛( M indoro)一处海湾内等待天黑,以便继续其前往棉兰老岛的危险之旅。第19轰炸机大队的650名官兵在船上闲晃、赌钱、相互抱怨,无人知道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这船是要去旧金山。”詹姆斯·霍尔科姆( J ames H olcomb)中士听人如此说道,“上面是想把咱们培训成随军牧师。”
接近正午时分,一架飞行艇出现在“马荣号”头顶,呼啸着来回盘旋,像是准备发动攻击。
“是友军飞机,把咱们当成鬼子了。”有人喊道。
弗兰克·特拉梅尔中士抬起头,发现机身上涂有鲜红的太阳标志。“大红丸子!”中士叫道。
一名年轻中尉颇为紧张,沿着甲板边跑边喊:“就算炸弹落下来,也千万不要跳海!跳海会脑震荡,一样是死!”
飞行艇缓缓盘旋,高度渐渐下降,最终投下一枚炸弹,落在50码外,没有命中。见炸弹落下,那名紧张的中尉把自己刚才的话忘在脑后,纵身跳入海中;另有十几名士兵与他一起跳海,其中一个下士名叫达沃德·布鲁克斯( D urward B rooks) ,接触到水面时,感到脑袋像被撕裂一般疼痛,好在戴着钢盔,才保住一命。手枪、水壶及弹药带重量不小,布鲁克斯感到自己不断下沉,连忙解开皮带,脱掉鞋子,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第二枚炸弹距离不够;第三枚撞在栏杆上,弹入海中,没有造成损害。绰号“罗茜”的奥唐纳少校望着那孤零零的飞行艇在头顶空转,而后转头进入舱内,抓起一条毯子盖在头上。身旁一人效仿少校,也披上一条毯子,趁着飞行艇高度降低时吼道:“狗娘养的小鬼子,有种继续扔啊!”
飞行艇接连投下5枚炸弹,每一枚都险些命中。“马荣号”船长是个西班牙人,喊道:“放油!让飞机以为已经击中了。”很快,烟囱中便冒出黑烟,柴油流淌到海面上。船长的策略成功骗过敌人,飞行艇盘旋一圈,随即扬长而去。
科雷希多岛上,麦克阿瑟正在阅读马歇尔发来的一份电报,内容是建议奎松总统前往美国建立流亡政府。麦克阿瑟迅速起草答复称,护送奎松离开风险太高,且此举“将导致菲律宾人战意尽失”,同时指出,远东军大半由菲律宾裔组成,“为不辜负众人之奋战,合众国政府必须提供大力支援;否则,远东战事终将一败涂地,合众国将遗臭万年”。
晚上8点,麦克阿瑟邀请奎松来到马林塔隧道口附近的小屋,拿出马歇尔的电报及自己拟出的答复,然后询问奎松是否希望前去美国。
“事关重大,得先与战时内阁商议。”奎松立即召开会议,朗读电报内容后,随即发起投票,结果全场一致同意奎松撤离菲律宾。
“我若一走了之,军队士气难道不会一落千丈?”
副总统奥斯梅纳及其他阁僚都认为,情况恰恰相反,奎松留在美国有利于获得更多帮助。然而,当奎松提起麦克阿瑟所拟的答复时,众阁僚态度陡变,忙劝奎松留在菲律宾。眼光最为透彻之人,非麦克阿瑟莫属。
奎松左右为难,便给麦克阿瑟写信:“哪一方案更有助于美国政府投入战争,我便遵从哪一方案。”
或许与疾病缠身不无关系,奎松十分烦恼,变得疑心重重。罗斯福承诺倾力提供援助一事,令奎松深感振奋;然而那援助究竟何时到来?空守着没有白纸黑字的承诺,面对着实力悬殊的敌人,去要求菲律宾士兵拼死抵抗,真的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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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湾对岸30英里外,日军已来到马尼拉城下。
城市上空黑云密布,潘达坎油田依然烈焰冲天;麦金莱堡、尼科尔斯及尼尔森基地、卡维特军港的大火也未止歇,偶尔传出爆炸之声。数周之前美不胜收的马尼拉市,如今已烟尘满布,肮脏不堪。
当天下午5点45分,安部孝一少将率领隶属第48师团的3个大队,从北进入马尼拉市;森冈中将从日裔平民处借得一辆轿车,从南边入城。市内拘留所中,日本战俘得到释放,高声欢呼着迎接两支入城队伍;道路两边的菲律宾人则只是木然地望着日军,面无表情。
马尼拉湾景酒店( B ayview H otel)里,卡尔·迈丹斯及其妻雪莱、阿奇·冈尼森及其妻玛乔丽( M arjorie)四人望着街道对面的草坪上,日军两个海军陆战队中队及一个步兵中队正在整队。此处乃是塞耶高级专员的旧官邸,日军把美国国旗降下,旗帜落在地面上时, 3发礼炮响起;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解下星条旗,将其踩在脚下,将太阳旗系上。日本国旗缓缓升起时,乐队奏响日本国歌《君之代》。
第十一章 阿布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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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那天,美军撤往巴丹的核心点是卡隆比特大桥;而4天之后,核心点转移到另一座桥——莱亚克桥( L ayac B ridge)上。该桥位于半岛与主岛相接的位置,是通往巴丹的唯一入口。
1月5日晚上10点,仍有8000名美国人及菲律宾人挤在桥北,排队等待逃往巴丹。此时日军正兵分两路,从后追击:一支部队从圣费尔南多出发,自东边沿主要公路逼近;另一支部队从克拉克基地出发,沿一条土路从北边南下。
北边那支日军威胁更大。部队过桥期间,由菲律宾第21师固守土路,阻挡日军南下。第21师师长马特奥·卡宾平( M ateo C apinpin)准将及参谋长雷·欧迪( R ay O ' D ay)上校站在莱亚克桥头,望着第11师的卡车、炮车、坦克及疲乏不堪的步兵乱作一团拥入狭窄的桥上,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第11师全员过桥之前,卡宾平的第21师就只能待在北边数英里外的土路上,任凭日军飞机及大炮轰炸;如果运气更差一些,可能会遭到步兵-坦克部队强攻。
终于,轮到温莱特将军及斯凯利工兵上校的队伍来到桥上。晚上10点30分,第11师最后一人平安过桥。
不久,第21师迈着焦急而沉重的步伐,像是找到应许之地一般,从北边捅入巴丹。欧迪望着他们,感到一阵心酸:疲惫至极的士兵背着大到离谱的装备及行李,许多士兵两两一组,抬着一大堆衣物、弹药带、头盔,甚至还有挂着小鸡的竹竿。
部队缓缓向南而来,卡宾平将军兴奋地迎上前去,沿着队伍来回跑动,催促众人加快脚步。欧迪不禁露出笑容:马蒂 [3] 果然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长官。
温莱特上前与两人搭话,开玩笑道:“马蒂,掉队士兵枪毙了几个?”
凌晨1点,从北边撤至巴丹的所有步兵及坦克都已平安过桥;剩下的只有一个坦克排,在东边公路上断后,此时也接到撤退命令。欧迪向温莱特报告时,高举右手说道:“经过详细点检,本人保证第21师全数部队及坦克都已成功过桥。”报告完毕后,欧迪与卡宾平也过桥而去。
温莱特与斯凯利紧随其后。
很快,断后的坦克部队赶至,指挥官向斯凯利报告时,同样举起右手,保证全数坦克都已过桥。话音刚落,黑暗中传出一阵“隆隆”声,一辆美军坦克蹿出,“吱吱嘎嘎”地驶上桥梁。
温莱特转头看向斯凯利,下令道:“可以炸了。”接着,斯凯利向A . P .钱科( A . P . C hanco)上尉打出手势。凌晨2点,随着一声震天巨响,通往巴丹的道路就此被切断。温莱特与斯凯利握了握手。
被炸毁的莱亚克桥以南数英里,卡宾平将军与欧迪上校乘着指挥车,赶上第21师那批蹒跚行进的士兵。卡宾平依然忧心忡忡,从车上下来,呵斥部队加紧脚步。
“马蒂,他们太累了,一连24小时都在赶路。”欧迪劝阻道。
卡宾平回到车上。车子从队伍旁边经过时,卡宾平探出身子,喊道:“放心吧!我去给你们调几辆卡车!”
——
此时,本间依旧没有意识到,麦克阿瑟已经偷偷将吕宋岛上庞大的兵力转移到巴丹。不过,上级给出的指示让本间颇感不安。南方军认为,攻陷马尼拉意味着菲律宾战役实质性的结束,下令将本间麾下第48师团调往爪哇。第48师团乃是本间最精锐的部队,抽调该师将会大大增添剩余部队的负担,扫荡美军残敌的任务也将越发艰难。
日军之中负责追击麦克阿瑟的那支部队,正是第48师团。抽调命令下达之后,追击任务便由俗称“夏日兵团”的第65旅团继续执行。该旅团共有7500人,大半是年迈老兵,前来菲律宾仅是充当占领军,并未经历前线作战训练,也无优良装备。正因如此,旅团长奈良晃中将接到消息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奈良此人颇通兵法,曾担任行政职务,早在第65旅团前来菲律宾之前,就已被委以旅团长之职。此人毕业于本宁堡步兵学校( F ort B enning I nfantry S chool) ,也是柯立芝( C oolidge)总统之子在阿默斯特学院( A mherst C ollege)的同班同学。莱亚克桥遭到炸毁的那天夜里,身材矮胖、已近中年的奈良距离第48师团10英里,步行赶往前线与该师团交接。
奈良身后跟着步履沉重的第65旅团,队伍一直拖到吕宋岛中部。原来,斯凯利上校的工兵在岛上共炸毁184座桥梁,日军行军进程已被拖延数日;而暑气蒸腾的热带气候也让许多日军吃尽苦头,其中,第141步兵联队联队长今井武夫( T akeo I mai)大佐便遇上某件麻烦事。
热带地区夜色很美,当地花草散发着浓郁的芬芳。今井接连穿过几片灌木丛,灌木丛中聚集着一簇簇萤火虫,颇有几分圣诞树的氛围。突然,今井发现先头部队不知何故脚步迟缓,便让一名传令兵打探情况。原来,是一条小溪阻挡住去路。日军习惯于把沉重的装备补给堆在车里,让水牛拉车行进。在通常情况下,水牛步伐十分稳健,甚至足以让小孩子在牛背上入睡。然而,行进数英里后,水牛嗅到溪流的气息,便发疯一般向前冲去,连货带车一并拖到水中。
麦克阿瑟虽然持续败退,大部队却已全部撤至巴丹,没有损失一支主力部队。温莱特抵挡北部日军,战事艰难,损失12000人,但其中大多数并非战死,只是逃亡了;琼斯共损失1000人。
如今,麦克阿瑟在巴丹有15000名美军及65000名菲军。菲军之中, 10000人是正规军精锐部队;剩余55000人训练不足,装备低劣,实属乌合之众。接下来,麦克阿瑟就要依靠如此一支部队,坚守巴丹6个月。
麦克阿瑟最大的优势在于地利。巴丹半岛地形崎岖,山林茂密,空中侦察不易发现地面防御情况。宽15英里、长30英里的整座半岛上,几乎只有两座死火山,一座在南,一座在北。道路只有两条:一条通过莱亚克桥进入半岛,沿东海岸平坦多沼泽的主干道向南,经过半岛尖端之后,绕到西侧,延伸至西海岸三分之二的位置;另一条则在两座火山之间,是一条鹅卵石路,将巴丹半岛横断为两部分。
麦克阿瑟于莱亚克桥以南数英里处安排5000名士兵,意在拖延日军行动,争取时间完成防线并配置各部队。第一个主要战场设置在莱亚克桥以南约10英里处,乃是从马尼拉湾以西至北部火山的一条防线。死火山经过长期的风化作用,形成4座锯齿状山峰;东部山峰海拔最高,堪称绝壁,名叫纳蒂布山( M t. N atib)。
与作战经验不足相比,麦克阿瑟对部队衣食短缺一事更为在意。此前8天时间里,军需官查尔斯·德雷克准将从马尼拉发出大量汽艇、拖船及超过300艘驳船,将物资运往巴丹。12月最后那3天,一批美国、英国及其他同盟国平民响应广播中的呼吁,不顾头顶的敌机与传闻中正在逼近的日军侦察队,帮助弗雷德里克·沃德( F rederick W ard)上校在马尼拉码头装载最后一批补给品。
通过公路运输的物资相对较少。卡车不足只是原因之一;迂腐、愚蠢与严重恐慌导致许多食粮及衣物被遗弃在麦金莱堡、斯托森博格堡等各处仓库里。塔拉克( T allac)仓库指挥官查尔斯·劳伦斯( C harles L awrence)中校在多家日本公司发现2000箱罐头及大量衣物,麦克阿瑟总司令部却禁止中校带走,称其无权剥夺个人财产,并以告上军事法庭相威胁。更严重的损失是在甲万那端( C abanatuan) ,该市官立粮仓( G overnment R ice C entral)依照法律,禁止跨省转移稻米;于是,足以支撑巴丹半岛上菲律宾人食用半年的1000万磅大米,就那样被遗弃在仓库之中。
当夜,麦克阿瑟对德雷克将军提供的食粮储备进行检查后,发现只能为10万人提供30天营养不均衡的战地口粮。麦克阿瑟痛下决心,下令科雷希多岛及巴丹半岛上所有人员食粮配给减半。
到1月9日早晨,麦克阿瑟各部队已然就位。连日以来仓皇逃命,众将士心生厌烦,渴望一战。麦克阿瑟划出两个主要防御点,左边,即死火山西侧,交给温莱特将军。温莱特部自林加延湾撤退以来受到重创,此时无法立刻投入战斗。
显然,日军最初一定会从莱亚克桥南下,沿东海岸公路发起进攻。死火山东侧防线由乔治·帕克少将率领25000名士兵把守。帕克早在平安夜那天就已抵达巴丹,不过直到此时,防线仍未完全建设完毕。该地面临种种难题。巴丹东海岸地势平坦且多沼泽,从海岸线往内陆约2英里尽是鱼塘及稻田;再往西5英里,则是地势渐升的丘陵,大片甘蔗及竹林生长其间;丘陵尽头地势陡升,纳蒂布山耸然矗立,峭壁之上遍布沟痕,丛林茂密,巨树参天。
防线左翼尽头就安排在纳蒂布山脚下,因为帕克认为,把守此地既不可能,也无必要。如此一座峭壁绝崖,非人力所能翻越。
负责此段左翼防线的正是琼斯将军及其第51师。琼斯将一个团的士兵零零散散地布置在纳蒂布山坡上的散兵坑里;另一个团则在右边阿布坎农场( A bucay H acienda)前方布阵,该农场里尼帕小屋密布,里面居住着一批甘蔗园工人。
帕克防线中段倚靠着巴兰缇河( B alantay R iver)上游陡峭的河谷,由未经战事的第41师把守;该师师长名叫文森特·林( V incente L im) ,西点军校毕业,带有华裔血统。防线右段,沿海公路将稻田及鱼塘一分为二,交给第57步兵团把守;该团隶属精锐部队——菲律宾侦察兵,帕克将其安排在右段,是因为该处最有可能首当其冲。
阿布坎防线正由此三段组成。菲律宾人急于证明自己不会辜负麦克阿瑟的信任,第91师、第71师表现不佳,第21师在林加延湾匆忙溃退,并不代表菲律宾士兵的真实本领。
至于美军军事顾问,态度则并不乐观,对菲军自我证明的行径表示反感。从阿布坎防线上撤退极为困难;换句话说,众人只能在战胜与战死二者中选一。
——
防线以北数英里,奈良将军已与第48师团完成交接,正率领第65旅团7500名士兵进行整备,准备发动攻击。该旅那些超龄士兵之中,拥有步枪者不足半数;而且,长途跋涉来到巴丹,众人无不精疲力竭。不过,奈良最为担心之事却不在此,而是对敌军部署一无所知。第65旅团手头上只有一张公路图及几幅1∶200000比例尺的地图。第14军也没有给出任何进攻计划,只是命令奈良合兵一处,沿公路南下追击敌军。
奈良曾在陆军学校做过6年教官,始终告诫学生,若无准确地图及适当准备,绝不可发起进攻。然而,本间麾下一名参谋信誓旦旦,称扫荡半岛残敌一事易如反掌:情报机构估计,巴丹半岛上残兵败将不超过25000人,必将迅速撤至半岛尖端的马里韦莱斯港,稍作整顿之后,便会渡海逃往科雷希多。
奈良提出抗议,请求继续调查敌军详情,然而上级只是下令立刻进攻。无奈之下,奈良只得匆忙拟定计划。除原本的第65旅团外,另有两个炮兵联队及隶属第16师团的第9步兵联队也交给奈良指挥。对于第9步兵联队的协助,奈良颇感欣喜,因为该联队联队长武智渐( S usumu T akechi)大佐与自己乃是旧交,此人敢拼能打,十分值得信赖。
奈良只有一天时间制订计划,计划本身十分简单:既然敌军已是残兵败将,那么便由今井大佐率第141步兵联队沿东海岸公路径直南下;旧交武智大佐率第9步兵联队向西,沿纳蒂布山坡行进,绕过美军阵地,最终与今井在公路会合;至于另外一个步兵联队,则作为后备部队使用。
下午3点,奈良听着日军的炮火,感觉巴丹北部的大地似乎都在颤动。长达1小时的炮击结束后,今井沿高速公路南下,武智则钻入丛林之中。突然,大量炮弹在今井面前的公路落下,那是帕克部队强有力的炮击。奈良颇感狼狈。显然,所谓“残兵败将”的说法纯属臆造。不过,此时奈良依然没有意识到,本间麾下情报参谋还犯下另外一个错误:美军防线实际位置比日军预估的偏南,奈良部队想要抵达阿布坎防线,还需多走3英里路。
——
夜里,温莱特与帕克分别收到来自科雷希多的消息,称重要人物将于翌日早晨前来视察,要求两人做好接待工作。次日拂晓时分,一艘鱼雷艇从科雷希多出发,来到马里韦莱斯港,麦克阿瑟及其参谋长萨瑟兰德将军从艇上走下。两人沿东海岸公路前往帕克指挥部,麦克阿瑟发表演说,鼓舞士气,承诺飞机及大量增援部队很快便到。接着,两人又沿那条15英里的鹅卵石道路穿过半岛中部,来到温莱特阵地。
福特轿车在第1军指挥部前面停下,麦克阿瑟走上前去,亲切地说道:“乔纳森,自你率军北上,好久没见啦。撤退那仗打得漂亮,援护南部吕宋军也是,表现足以青史留名。”
温莱特默然不语,内心怀疑,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此等赞美。
“155毫米口径炮在什么地方?”麦克阿瑟问道。
温莱特表示,可以带两人去看看。
“我不想看大炮,”麦克阿瑟保持着一贯的风趣,“只想听它们响。”
萨瑟兰德告诉温莱特,麦克阿瑟内心颇为担忧,因为东西两座防御阵地之间,即纳蒂布山上,有超过5英里的地带全无设防。温莱特则认为,如此险峻的地势无法让大型部队通过。他对麦克阿瑟的意见不予赞同。
——
由于情报参谋给出的地点有误,日军抵达预计中的美军防线位置,没有发现敌军,还以为是美军正在撤退。直到1月11日上午,奈良才恍然大悟;此时今井的第141联队正好接近美军主要防线。为躲避帕克在沿海公路上的猛烈炮击,今井将该联队大部分兵力分散到西侧的旱田之中;其中有一块甘蔗田靠近高速公路,甘蔗长得颇高,今井命令一个大队藏身甘蔗田,等到夜深便发起进攻。
对于高速公路的防御工作,训练有素的菲律宾侦察兵第57步兵团颇具信心。前方已用铁丝网层层封锁;矮树丛及竹林已被切开,保证射击区域。无论步兵还是坦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千算万算,第57团偏将公路西侧的那片大型甘蔗田漏掉了。没有一个人有过砍伐甘蔗的念头。
夜里11点,日军炮火开始轰击第57团左翼;子弹从甘蔗田里射来,打得菲军措手不及。第57团要求后方炮火支援;然而,美军刚刚开始炮击,月光之中,一个个日军士兵便在甘蔗田里俯下身。
第一批日军高喊“万岁”,冲到铁丝网跟前俯下身去,跟在后面的日军以之作为踏板,身轻如燕般一跃而起,落在铁丝网对面,向主防线冲去。跃过铁丝网的日军冲锋时不再高呼“万岁”,散兵坑里的美军只能听见日军各级军官发布命令的吼声。
由于菲军阵地后方已被日军渗透,曳光弹看上去就像来自四面八方。军官挥舞着武士刀指挥进攻,连天炮火之中,日军吼叫着冲向阵地。第57团立足不稳,防线很快便开始崩溃。
皮特·伍德( P ete W ood)少校是负责该防段的一名副营长。战斗爆发后,他迅速撤往后方组织预备连进击。此人生活中颇为平易近人,战场上却十分勇悍。很快,伍德便找到那个预备连,命令连长欧内斯特·布朗( E rnest B rown)上尉准备发起攻击。
伍德十分焦急,亲自把布朗下面的士官召集起来,命令预备连以分散阵形行动。率领部队开始行进时,伍德发现布朗上尉坐在稻田里抽烟。“你在这儿傻坐着,什么意思?”伍德问道。
“这不您在发号施令吗?”布朗说道,“队伍交给您就好啦。”
性情随和的伍德少校咧嘴一笑,把各士官叫来,说道:“我的命令全部作废。从现在起听布朗上尉指挥。”
布朗一跃而起,喊道:“跟我冲!”此时天色欲曙,视野中一片灰茫茫,让人颇感不快。预备连迅速冲过旱田,甘蔗田里偶尔传出一两声枪响。布朗跳过阵地第一道铁丝网时,听到一阵撕裂声,原来水壶皮带和手枪套被铁丝网钩住。布朗抓起手枪,突然注意到几英尺外尘土飞扬,于是纵身一跃,跳入一个无人散兵坑;回头一看,却发现伍德少校握着手枪,躲在一辆卡车后面,蹑手蹑脚地逼近一名日军步枪手。突然,只见伍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近距离朝那步枪手开火,却没打中;步枪手绕着卡车逃跑,伍德跟在后面追。追到第二圈时,伍德禁不住笑出声来,布朗也笑了。那简直是一场追逐戏,就像麦克·塞纳特( M ack S ennett) [4] 的喜剧。追到第三圈时,一个菲律宾士兵开枪,将那日军步枪手击毙了。
此时天色已亮,布朗打眼望去,发现地上约有250具日军尸体;然而,该营阵地中依然有日军渗入。布朗组织起一支队伍,准备将渗透进来的日军一扫而空,此时一阵呼救声传来:一个日军士兵身负重伤,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布朗传令下去,不论敌我双方,一律给予急救。那名重伤士兵刚被包扎好,旁边一具日军“尸体”突然发难,抓起步枪开火,射杀一名菲军士兵。布朗对此事久久不能忘怀,并下定决心:不可怜悯日军伤员,不可尊重日军死者,凡见倒地日军,便应上前补刺一刀。
——
西点军校新近毕业生小亚历山大·尼宁格( A lexander N ininger, J r.)少尉闻讯赶来,协助布朗扫荡残敌。此人不顾枪林弹雨,在各个散兵坑之间奔走,用手榴弹消灭藏在里面的残余日军,最终倒在机枪子弹之下。为确定机枪位置,尼宁格勉强站起,蹒跚上前,掷出最后一枚手榴弹时,一串子弹正中面部。后来,战死的尼宁格少尉获授二战战场上首枚荣誉勋章。少尉虽然战死,却成功击杀敌军机枪组,甘蔗田前方就此扫荡一空。
——
今井大佐距离前线约1. 5英里,进攻与反击的厮杀声遥遥传来。接着,消息传来,派往甘蔗田里的先头部队折损三分之二,大队长战死。牺牲可谓惨重。
此时,奈良旅团长打来电话,下达一道异常的指示:“立刻率部西进。接下来由你部负责右翼,左翼由预备联队接替。”
奈良之所以做出此等不同寻常的安排,是因为整个右翼的第9联队神秘失踪。武智大佐进入纳蒂布山坡上的茂密丛林中后,彻底销声匿迹。奈良没有将此事报告给本间,甚至没有在战争日记或旅部报告中记载下来。因为奈良希望维护旧友的声誉,武智与自己曾是同班同学。
到那天深夜,今井已将第141联队转移到西边,填补因武智失踪而留下的空缺。今井只有大约500名士兵,其中一半不是步兵,没有步枪,因此无法发动正面攻击,只能在阿布坎防线西侧寻找薄弱点,打算从中穿插过去,从敌后攻其不备。午夜时分,一小拨日军渗透进入琼斯第51师与林第41师交界处附近;今井给出的命令是:开枪就跑,多点袭击,尽量给敌军造成大军来犯的假象。
接近拂晓时分,一小拨日军向林的第41师发起攻击,该师左翼惊惶退却;西边琼斯第51师的右翼见状,自己也开始后退。深谷茂林之中究竟发生何等惨事,无人知晓;恐惧的气氛蔓延开来。孤军深入的今井小股部队从侧翼及后方接连开火,流言在各散兵坑之间四处传播。
2
1月13日,即奈良部队向阿布坎防线发起攻击的同一天,美菲两国关系受到一起突发事件的威胁。奎松从科雷希多岛上给罗斯福发出一封电报。自罗斯福承诺帮助菲律宾以来,已将近半月,然而菲律宾仍未见到一架新飞机、一个步兵连。奎松直言不讳地要求罗斯福立刻倾尽国力对抗日本;愤慨之余,又给麦克阿瑟寄了一封信,解释原委:
战争并不是菲律宾的战争。……我国决定与贵军并肩作战,一直以来拼尽全力;直至此时此刻,依然如此。只是,孤军奋战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华盛顿方面是否已经做出判断,认为对整体战局而言,菲律宾战线并不重要?因为并不重要,所以在近些日子,至少在守军弹尽粮绝之前,不会有任何援军前来?如果实情真是如此,我希望有知情权,因为我对菲律宾国民负有责任……
如果说,菲律宾人民流血与否无关大局,那么我想,我国人民是否该继续献身丧命,决定权应在我手里。华盛顿方面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菲律宾人民处于何等境地;也没有意识到,安全与福祉完全遭到忽略的菲律宾人民心中,究竟有何种感情……
对于奎松态度的骤变,麦克阿瑟颇感不安,但也承认菲方的要求不无道理。华盛顿方面只知抱怨菲律宾与澳大利亚之间遭到封锁,物资难以运输。但在麦克阿瑟看来,所谓封锁不过是纸老虎,海军特遣队只要下定决心,突破封锁不成问题;问题恰恰出在海军身上——珍珠港袭击之后,海军已经吓破了胆。
因此,麦克阿瑟将奎松给他的信件转发给华盛顿,希望能够引起注意。
1月15日,阿布坎防线上,琼斯处境十分凶险。今井大佐接连从后方发起攻击,第51师士气陡降。
第51师下辖3个团,其中一个团战斗力颇强,在巴丹撤退中大放异彩,此时却是预备队;前线的两个团都是新兵。琼斯判断前哨阵地或许守不住,便向帕克报告称:部队已极度疲弱,若无增援,只能被迫撤出阵地。
帕克接到消息,便向总部请求支援。于是,麦克阿瑟从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菲律宾预备师中抽调出两个团,令其支援阿布坎防线中最为危急的西段。见总部派出援军,帕克便向琼斯发出指示,令其以翌日清晨为期,夺回失地。琼斯此人面对长官素来快人快语,见帕克命令如此荒谬,便回报称:第51师一个月来持续作战,有所损失,现已疲弱;盲目反攻风险极大。“此外,”琼斯补充道,“单是守住目前阵地,就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尽管琼斯再三抗议,帕克依旧固执己见,并派出一个营前去支援;该营预计凌晨4点抵达。琼斯望着疲惫而消沉的部下,怒火中烧,却也只能下令准备进攻,心想:军指挥部那群老爷,只要肯到最前线走那么一遭,也就不会那么异想天开了。
——
夜里,整条阿布坎防线上士气低迷。各基层连长为振奋军心,将麦克阿瑟的信件读给士兵听。当然,写信的总司令本人,对信上的话也并不完全相信。
大量部队及飞机正从美国本土赶来菲律宾。……我军退无可退。巴丹半岛上,我军数量超过日军;物资同样充足;只要决心固守,必将战胜敌军……
本人在此呼吁:巴丹半岛众官兵务必坚守岗位,将来犯之敌一一击退。为着活下去,此乃唯一之途。战,则必胜;退,则必亡。
听众里面,不少士官公开表示愤慨。何来“物资充足”一说?口粮已经减半;手榴弹更是问题,多数都无法使用;斯托克斯( S tokes)迫击炮对敌人没什么杀伤力,对己方反倒颇为危险, 7发里有6发是哑弹不说,动辄还会出现故障,把炮膛直接炸裂。
不过,对大多数菲律宾士兵而言,麦克阿瑟的信为他们带来不小的希望与勇气。菲律宾士兵希望证明自己是勇敢的战士,拥有在国旗之下作战的资格。
3
阿布坎战线以北约150英里处,乃是一片山脉,旧时夏季首都碧瑶就在山脉以南不远。约翰·海伊基地前指挥官约翰·霍兰中校正在山里,朝着曼卡延( M ankayan)走去;此地正是萨加克( S urjac)金矿与勒班陀( L epanto)铜矿之所在。由于碧瑶市已遭分断,圣诞节前后,霍兰率领184名官兵离开市内,沿着险峻的小径进入山中。此时,霍兰正准备组织一支伊哥洛特人游击队。伊哥洛特是菲律宾当地部族,族民身着兜裆布,作战凶猛,自尊心颇强。两星期前,霍兰决定放弃撤往巴丹,而是留在山上作战,于是将各军官召集起来,告知自己将回到山里领导游击战。此番决定不可谓不苦涩,不过霍兰认为,自己在陆军吃饷25年,此举可以算是报恩。
“各位可以撤往巴丹,也可以与我一起回到山里。”霍兰说道,“何去何从,全凭各位自己决定。”
数人选择离开,最终184名官兵留在霍兰身边。此时, 1月16日上午,霍兰正在曼卡延召集一批矿工开会。
“希望各位帮助我组织伊哥洛特游击队。”霍兰说道,“我们准备炸毁桥梁、道路及悬崖,引发山崩,堵塞道路,并对敌军战斗部队及后勤部队发动突袭,破坏仓库及补给站。”
众矿工踊跃参加。霍兰将众人编入第31步兵团,并承诺与麦克阿瑟取得联系后,就推荐他们转入陆军正式编制。会议结束,霍兰返回碧瑶去寻找一个名叫沃尔特·库欣( W alter C ushing)的矿工。此人前段时间曾大胆突袭日本车队,此时在山区已成为传奇人物。霍兰想让库欣做自己的助手。
——
16日黎明时分,尽管琼斯还没得到承诺的增援部队,但他依然按时发动反攻。日军拼死反抗,却抵挡不住美军一个团的进攻,最终败退而去。接近正午时,该团战线相对友军的,已向前凸出。
今井大佐见美军一部分战线向前突出,判断此处正是弱点所在,当即率部从突出部队东侧发起袭击。正在此时,纯属偶然般,武智大佐与“失踪”的第9联队突然从纳蒂布山坡上的丛林中蹿出。武智发现自己正好位于琼斯突出部队的西侧,便立刻发动攻击。
琼斯突出部队都是新兵,受到左右夹击,很快便开始崩溃。正午时分,日军炮击越发猛烈,该部陷入恐慌,彻底溃败,四散而逃,在阿布坎防线上留下一处2英里长的口子。
第9联队部分士兵依然不知自己所在何处,对今井部队西翼发起攻击。武智很快发现对面是友军部队,连忙停火,赶往奈良将军旅部进行汇报。武智满面疲态,衣着褴褛,饥肠辘辘,说明自己在纳蒂布山丛林之中迷路的原委。奈良满怀同情,默默地看着武智,然后说道:“你带第9联队去做预备队吧。”
“是,将军。”武智利落地敬一个礼,转身离去。
奈良长舒一口气。武智率部成为预备队,后方便可保无虞。如此一来,进攻不再有后顾之忧。奈良下令增强炮击火力。
然而,武智却并没有按照命令率部北上,反而率领疲惫的第9联队返回南边,甚至不给士兵补给或休息的时间。心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武智决定率部翻越纳蒂布山。被命令转为预备队,武智感到颜面尽失,并误以为那是奈良对自己迷路的惩罚。
琼斯将军与往常一样身先士卒,此时并不知道后方司令部里,吓破胆的众参谋害怕左翼遭到包围,已下达撤退命令。下午3点左右,左翼那个团撤出阵地,沿着崎岖山路向西南方向退去。如此一来,阿布坎防线整个西段已不复存在。
直到黄昏时分,琼斯才知道自己的师已经溃散,连忙赶往南距阿布坎防线2英里的桂特尔小径( G uitol T rail) ,在一处路口等待逃兵,并将逃兵布置在该小径的各关键位置。谁知逃兵刚一就位,趁长官不注意,便继续逃往后方。
黑暗之中,琼斯手下100名官兵躲在散兵坑里。第51师只剩下区区100人,琼斯不无自嘲地说,天底下那么多师,自己是最弱小的一个。阿布坎防线整个左段,就要靠这100人来把守。琼斯把小径附近一个泥坑当作新的指挥所,在里面给大后方的帕克第2军指挥部打电话。经过漫长等待,军长终于接起电话。“我自己的任务,”琼斯没好气地说道,“已经结束了。”说罢便挂了电话。琼斯知道自己免不了被撤职的命运,不过现在自己还是师长,就要继续率部作战。
接着,琼斯又打电话给副官皮特·珀金斯( P ete P erkins)中尉。中尉没有步兵作战相关经验,此时正在现场指挥“百人师”。
“敌军正在渗入。”珀金斯说道。
琼斯拿卫生纸把战地电话包裹起来,以防日军侦察兵听见铃声。给珀金斯做出详细指示之后,琼斯终于得到喘息之机,躺在泥坑里打算睡一小会;电话机则一直放在耳边。
阿布坎防线最西端3英里已空空荡荡,除琼斯的100名士兵外,日军面前可谓畅通无阻。然而,运气总是关照菲军及美军。今井大佐担心自己后路被切断,掉头向东去攻击林的第41师;武智大佐则绕过阿布坎防线持续向西,为挽回名誉而奋力行军。
午夜时分,经验不足的第41师遭到猛烈攻击,伤亡超过1200人,却依然死战不退。
天色伸手不见五指,两个隶属菲律宾师的精锐团正在夜幕中火速前进,准备去填补防线西段的口子。其中之一是第31步兵团,该团官兵全部是美军,其中一个上尉名叫杰克·埃利斯( J ack E llis) ,入伍前曾是一个美式足球明星。他朝路上逃兵喊道:“来啊,现在正是加入强队的机会。”
然而,另一个团——菲律宾侦察兵第45步兵团,却在夜色之中迷失了方向。没有月亮,没有星光,没有路标,甚至连道路本身都看不清楚。队伍停下脚步,路易斯·博斯贝克( L ouis B esbeck)上尉听到北边不远处传来火炮速射之声,黑暗中有火光闪现。接着,一大批菲律宾士兵从北方逃窜而来,眼含恐惧,大喊道:“鬼子来了!”
博斯贝克拦下一名准将,向他询问道路。“太可怕了。”准将一脸茫然,显然是在战斗中受到心理冲击,“部队都没了。”
博斯贝克又询问一遍。
“太可怕。部队都没了。”此时,北边夜幕之中又出现了几个人影,准将嘴里念念叨叨,跟着那几人一起离开了。
向左约1英里处,连续3天没有睡觉的琼斯准将感到头晕目眩,躺在泥坑指挥所里,准备入睡。指挥所里一共6人,睡时彼此握住对方的脚踝,以便日军侦察兵出现时相互提醒。此前一个小时里,琼斯被副官安德烈·索里亚诺( A ndré S oriano)上尉吵醒数次,每次都是误报。此时,索里亚诺又一次扯了扯琼斯的脚踝。
“去你妈的,安德烈,”琼斯骂道,“再吵我一次试试,有你好果子吃。”
没过多久,上尉再次扯动脚踝。琼斯一跃而起,吼道:“那帮孙子他妈的都在哪儿?来了正好,老子一个一个都毙了!”随即掏出手枪,连续开火。“好了,现在鬼子知道咱们的位置啦,好好睡一觉吧。”琼斯说罢,便倒头沉沉入睡。
第十二章 退却
1
直到1月16日午夜,巴丹半岛西部依旧风平浪静。原因很简单,西海岸线上,没有一条道路通往半岛,丛林密布的纳蒂布山向西一直延伸到南海。
不过,温莱特将军的悠闲日子不会持续太久。5000名日军通过海路及山道迅速逼近,此时已抵达美军前线小镇莫伦( M oron) ;该镇位于西海岸线从北向南约三分之一的位置。1月17日将近傍晚时分,美军被赶出莫伦,撤至该镇后方数英里处的山脊之上。
1月18日上午,日军指挥官木村直树少将抵达莫伦,发现温莱特防线仅有5英里长,从海边延伸至纳蒂布山西坡,于是决定派出一个约700名士兵编制的大队,绕过温莱特右翼,从后方包抄切断。该大队指派给中西宽中佐指挥,此人进取心甚强,在军中颇有名声。1月21日拂晓时分,中西悄然绕过温莱特防线,陡转向西,于上午10点抵达通往半岛尖端的西海岸高速公路。如此一来,温莱特前线部队5000人便被中西所率奇兵切断开来。
第1军指挥部得到消息称,前线与指挥部之间发现一处日军路障。军长温莱特立刻带上身边20名官兵,乘车向北查看情况,经过数英里山路后,终于来到中西布置的路障面前。温莱特在附近找到一个菲律宾排,加上自己的20人,试图炸毁路障,一连两个小时未见成效。温莱特登上道路东侧一处土丘,警卫员休伯特·卡罗尔( H ubert C arrol )中士突然揪住将军的裤子,一把将温莱特拽倒在地。
“将军,你不要命啦。”卡罗尔讲话带有得克萨斯口音,“站得那么高,脑袋要被打飞啦。”话音未落,一串子弹飞来,两名士兵正好站在温莱特身边,惨遭射杀。
与此同时,身处前线的贝弗利·斯卡登( B everly S kardon)中尉带领一个连南下袭击中西。然而,日军身处死地,掘壕固守,反将斯卡登击退。
2
1月21日晚,巴丹半岛东侧阿布坎防线在奈良部队连番攻击下,已濒临崩溃边缘。在纵横丘壑、茂密丛林之中,填补西段防线空当的两个精锐菲律宾团难以动弹。此前5天里,两个团发起猛烈进攻;然而此时,指挥官已经发现,在如此险恶且陌生的地形上坚守左翼实属不可能之任务。部队中大量官兵连续数日缺粮断水,伤员也无法顺利运往后方。
而在中段防线上,林将军第41师经过连日奋战,也已饥乏交加,不堪再战。日军炮击间歇时,便有飞机从头顶掷下炸弹,或者今井步兵从侧翼发起进攻。为加剧菲军恐慌心理,日军不断向防线后方发射鞭炮;鞭炮炸响时,总会有菲军惊呼:“咱们被包围了!”
夜里,林将军与众参谋在第41师指挥部里,听到外面传来轻型武器与机枪的声音。众人窃窃私语。“情况不太妙啊。”该师军事顾问马尔科姆·福蒂尔( M alcolm F ortier)上校说道。此时已无预备队可用。不久,林将军麾下一个名叫里戈韦托·阿蒂恩扎( R igoberto A tienza)
的上尉偶然听到一名菲律宾电话接线员在说梦话:“守护天使与麦克阿瑟同在。”众人听到这话,都没当回事。突然,那接线员猛地跳起,喊道:“你们这群美国佬,为什么总是袖手旁观?为什么一直龟缩死守?你们是不是害怕进攻?我来领头!守护天使与麦克阿瑟同在!”
接线员举着手枪,走进树林,没过多久便回到指挥部,双目充血。“你们怎么不跟来?”接线员怒吼道,“你们不用怕,我来打头阵。一群孬种!就因为你们孬,所以才打不赢!”
阿蒂恩扎与几名战友上前安抚接线员,说他是过度劳累,应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混蛋美国佬就是孬,咱们是在替那群孬种打仗。”
“闭嘴。”助理作战参谋说道,“不想挨耳光,就把嘴闭上。”
“长官,我不是跟您吵架。问题出在美国佬身上。”
一个魁梧汉子从阴影中走出,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就是美国人,纯种美国人。你想和我吵架,还是乖乖闭嘴?”
接线员愤愤地朝向那美国汉子,似乎想要动手,接着扑到正在监听电话的福蒂尔上校身上。一众菲律宾军官上前,将那接线员拖走。
“去他妈的美国孬种!”接线员一边尖叫,一边奋力挣扎。最后,似乎是狠狠挨了一拳,接线员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
奈良将军与林将军在本宁堡步兵学校读书时,曾是知交好友;此时,奈良忧愁之程度不下于林:武智及其第9联队没有前往后方,而是又一次神秘地消失在纳蒂布山的丛林之中。与之前一样,奈良依然选择保密。
本间麾下参谋一直在责问奈良,为何不纵兵直入,全歼敌军。在与菲律宾侦察兵第57团作战后,奈良已暗下决心,绝不沿海岸公路突破,因为此举必定损伤惨重。如果说存在速胜之机,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从阿布坎防线瓦解的西翼发动全面进攻。奈良不忍心命令今井担此重负,经过连日作战,第141联队已极度疲劳,中队级军官多半已战死。
“率部将敌军逼向东南,”奈良对今井下令,“然后就地歼灭。”攻击行动预定于翌日,即1月22日正午开始。
22日那天,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萨瑟兰德将军恰好前来巴丹,目的是“视察战场全貌”。晚上回到科雷希多时,参谋长告诉麦克阿瑟,局势极端不利,应当从第一线立即撤退,在横通半岛的那道鹅卵石道路后方建立防线。
麦克阿瑟询问详情之后,同意萨瑟兰德的判断,给帕克及温莱特打电话,命令两人翌日趁着夜色撤离,前去第二道,亦即最后一道防线。
——
22日晚,巴丹西海岸附近,一艘美军P T - 34鱼雷快艇正在例行巡逻。鱼雷艇中队指挥官约翰·D .巴尔克利( J ohn D . B ulkeley)上尉也在艇上,腰间别着两把手枪。此人生得长髯乱须;因夜间执勤及睡眠不足,双眼充血,眼眶通红。
突然,水面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光线;巴尔克利下令朝光线处驶去。原来,是一艘形状奇特的船只,正在发送陌生的闪光信号。不过,巴尔克利下令禁止开火。此地位于温莱特前线以南10英里处,属于美军海域。
“那边那艇,听得到吗?”巴尔克利举着扩音器喊道。
那船径直朝美军海岸驶去,同时射出一串曳光弹;巴尔克利这才看清,来者竟是一艘满载日军士兵的登陆艇,艇首艇尾覆有装甲。“P T - 34”上4挺点50机枪齐发,登陆艇则灵巧转身,以防艇侧受到攻击。巴尔克利持续开火,最终将登陆艇击沉。接着,美军海岸火力便开始朝“P T - 34”开炮。
“岸上那帮蠢货,十枚炮弹有五枚打在自己人身上。”巴尔克利对鱼雷快艇艇长R . G .凯利( R . G . K ely)少尉说道。一枚炮弹落在200码外,“P T -34”撤回,继续执行巡逻任务,不久便发现另一艘日军登陆艇,随即开火。敌艇即将沉没之时,巴尔克利跳上艇去,独自带回3名俘虏和1箱机密文件。
巴尔克利还不知道,此时还有大量日军登陆艇朝海岸驶来。恒广成良中佐率900名士兵,拟于温莱特防线后方登陆。此地公路距离西海岸约2英里,若日军成功占据公路,那么第1军后勤补给路线将被完全切断。
然而,受到巴尔克利“P T - 34”的攻击后,日军登陆艇被迫分为大小两支队伍,恒广登陆计划被打乱。大队伍有600名日军,恒广本人也在其中,由于潮汐状况不佳,地图亦不清晰,最终只能在目标以南5英里处登陆;剩余300人的小队伍更是偏离路线,漂流到接近巴丹半岛尖端的位置。
次日一早,恒广等人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狭窄的海滩;该地名叫奎诺安海角( Q uinauan P oint) ,位于巴丹半岛尽头与温莱特防线中间。悬崖上方传来些微动静与窃窃私语,没有枪声。众人沿一条险峻小径向崖上爬去,潜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悬崖上驻扎的是美军第34驱逐机中队飞行员。事实上,早在午夜过后不久,该中队察觉到崖下有日军动静,吓得肝胆俱裂,丢下机枪,便向后方逃跑。约一小时后,凌晨2点30分,消息传到克莱德·塞勒克( C lyde S eleck)准将耳中。准将深感任务艰巨,自己的任务是把守自温莱特防线到半岛尖端那段崎岖不平的海岸线。然而,配备的部队却由菲律宾人、美军飞行员、整备兵、海军与海军陆战队组成;该部队装备简陋,训练不足,许多人甚至从未使用过步枪。
塞勒克命令菲律宾警察旅派出一个营,将登陆日军逼回海上。然而,等到该营抵达海边时,恒广部队已潜入奎诺安角茂密的丛林之中。
日出之后,接近半岛尖端的位置,一处海军瞭望台发现300名日军出现在港口城镇马里韦莱斯外的小山坡上。海军身穿芥末色迷彩的衬衫,抽着烟,大声交谈着拨开灌木,朝日军猛冲过去。
日军大惊失色,以为来者是一支新式自杀部队,故意打扮得色彩鲜艳,连忙撤回密林之中。
——
1月23日下午,奈良对阿布坎防线的进攻已持续整整一天,依然看不到明显进展。性格温和的奈良将军此时也急躁起来,全然没有意识到,今井持续不断的猛攻已使美军濒临溃败。根据前线回报,今井没能向前推进半步;而武智依旧音讯全无,他违反军令,正试图翻越纳蒂布山。奈良为旧交武智考虑,命令飞机在山上几处重要位置空投补给。
不过,武智并没有收到补给。武智原本打算遵照奈良第一次的命令,越过萨利安河( S alian R iver) ,但由于缺少地图资料,虽成功爬过了险峻的山,最终也没有找到萨利安河,反而多走了数英里,来到阿波阿波河( A bo A bo)才掉头向东,开赴沿海公路。武智并不知道,当天黄昏时分,阿布坎防线上的美军总体撤退,正要经过那条公路;若武智能够及时抵达,便可将美军拦腰截断。
就疲惫程度而言,奈良麾下连续发动猛攻的日军士兵与美军、菲军不相上下。一处日军前线大队阵地内,隶属政宣部队的鹿野久通 [5] 少尉正准备带队去前线,用小型扬声器进行劝降。鹿野曾在英格兰、美国纽约及新泽西游学7年,能说英语,还会演奏菲律宾民谣。
前线大队大队长是个40岁的中年男子,时常忧心忡忡,告诫鹿野晚上不要前去劝降。原来,每当鹿野到前线喊话时,阵地总是受到敌军集中炮击。此时阵地上风平浪静,乃是连续数日所未见的光景,大队长希望继续保持下去。突然,电话铃响起。“是,长官。”大队长说道,“这就派出侦察队,探明情况!”挂掉电话后,大队长根本无意组织侦察队,只是下令道:“让弟兄们拿轻机枪随便开几枪。”鹿野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机枪声,很快又回归沉寂。“看来敌人是撤了。”大队长长舒一口气。该大队各级军官伤亡惨重,只有两名中队长从战斗中幸存;大队长本人直属部下也半数战死。
电话再度响起。“没有,长官。”大队长撒谎道,“侦察队还没回来。”挂掉电话,大队长对部下说道:“上面让咱们一小时内发起追击战,咱等到明天天亮再说吧。”
鹿野此前只知军人视死如归,见大队长如此胆怯,不由大吃一惊。天色一黑,鹿野不顾大队长反对,带着4名部下向前线而去。经过最后一个哨所后,几名政宣兵爬进一片漆黑的无人丛林之中,拿起扩音装置。
“你军已被左右夹击。”鹿野的声音飘荡在阿布坎防线上空,“皇军正沿主干道南下,自右发起包围;另一个联队已将你军左翼粉碎。若要保住性命,速速出来投降,或者离开此地,撤往南方。”
美军阵地没有任何反应;若在以前,必会回敬以炮火。鹿野将一张菲律宾唱片放入机器里,那曲调颇为感伤;对方依然没有回应。回到大队指挥所附近时,鹿野突然听到身后几步外一声枪响。
“长官,扬声器坏了。”一名政宣兵面露喜色,“你看,美国佬把它打得千疮百孔。”
鹿野知道那是政宣兵自己开的枪,却没将此事点破。前线没有备用扬声器,政宣部队只能返回马尼拉。
那晚鹿野的讲话没有引来炮击,原因是美军和菲军撤退的第一阶段才刚刚开始。后方部队与炮兵部队此时正向南撤往新阵地;前线部队则停止开火,不想惹出意料之外的麻烦。按照预计,前线部队将于次日,即1月24日的晚上撤离。
——
马林塔隧道中,麦克阿瑟正在写电报,准备向马歇尔报告远东军已损失约35%,即将把防线撤至皮拉-巴加克高速路( P ilar - B agac H ighway)后方。该道路即横亘半岛中部的那条鹅卵石公路。
该防御地点由本人亲自选定及筹备,十分坚固。
电报结尾,麦克阿瑟提出,若自己战死,希望由萨瑟兰德接任总司令。
麾下诸将之中,此人对整体战局把握最为全面。
麦克阿瑟明白,接下来的24小时,将会决定巴丹半岛的命运。倘若日军将薄弱的断后部队击垮,强行突破;或是对沿海公路展开轰炸,美军不免伤亡惨重,整个远东军亦将迎来末日。
——
1月24日晚上7点,大量卡车、巴士及步行人员开始从阿布坎防线后撤。正在此时,前线传来一阵日军轻型武器及机枪的猛烈射击声。美军之中许多人猜测,恐怕是撤退一事已被日军侦察兵发现。事实上,奈良将军根本没有想过美军放弃阿布坎的可能性,仅仅是服从本间总部“迅速终结巴丹战役”的命令,发动例行攻击而已。
美军断后部队虽然羸弱,然而面对奈良越发强大的火力却始终不退,为战友争取撤退时间。众军官在前线四处奔走,鼓舞士气。第45步兵团阵地里,没有钢盔的戴德利·斯特里克勒( D udley S trickler)少校头戴一顶卡其色帽子,握着手枪,在各个散兵坑之间来回巡视,鼓励士兵继续坚持一段时间。
午夜时分,通往后方的山路挤得满满当当。公交车里满载着面露疲态的菲律宾士兵,身穿蓝色牛仔布军服,头戴卡其色帽子;指挥车里的军官形容憔悴,军服破烂不堪;此外还有卡车及大量步行人员。那天夜里没有月光,众人很难分辨彼此身份。日本人与菲律宾人身高相仿,此时若混在其中,也很难被人发现。
队伍来到桂特尔附近一处要冲路口时,行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没有宪兵维持秩序,人员及车辆卡在路口,混乱情况不断加剧,各部队相互走散。军官也无能为力,只是命令人员及车辆尽量向南移动,并祈祷敌军不要轰炸此地。
场面虽然混乱,却很少听见呼喊,也没有士兵失去理智。混乱之中,依然保有纪律。撤退队伍之中,有试图弥补左段防线,最终发现徒劳无功的那两个菲律宾团;他们知道自己当时已被左右夹击,很快便会四面受敌,因此对撤退命令心怀感激。琼斯的第51师的残部也在其中,迈着沉重的脚步,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念头。只有林的第41师的士兵心怀愤懑:在把守阿布坎中段防线的第41师看来,日军并未在自己手上讨得便宜,众多战友牺牲性命守住的防线,如今却要拱手让人,究竟是何道理?
凌晨3点,前线断后部队在坦克及75毫米口径自行火炮的掩护下,开始蛙跳式行动 [6] 后撤。该重型火力隶属一个临时坦克大队,由韦弗将军指挥,此前撤退时受到断后步兵保护,此时反过来投桃报李。很快,步兵便成功穿过坦克组成的防卫线。众人连续9天没有洗脸刮须,此时饥肠辘辘,面无表情,活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不久,今井大佐便亲率一支纵队,沿小径南下追击自前线撤离的美菲部队。直到此时,今井才意识到,阿布坎防线上取胜的是自己。今井回想起一本军事书,里面曾提到:指挥员不应因部队疲惫而放过穷寇;因为多消灭一些残敌,下一场战斗便会少一些伤亡。
今井部队刚一来到开阔地带,便被韦弗部队发现。坦克静待今井部队接近,突然之间, 37毫米口径炮震天齐鸣。今井大吃一惊,以为自己撞上敌军炮兵阵地,连忙命令部下分散隐蔽。正当日军准备再次进攻时,夜幕之中,一支从阿布坎防线后撤的美菲部队孤零零地朝今井所在之处跑来。如此一来,敌我双方乱作一团,枪声四起,今井及团部人员慌忙掘壕藏身。今井立刻给奈良发去消息,报告自己遭到敌人包围。
撤退行动一直持续到次日。从黎明到黄昏,日军飞机朝山道和沿海公路展开轮番轰炸。飞机在头顶轰鸣时,菲律宾士兵就像待宰羔羊一般无助地抬头看看,争先恐后地逃到沟渠之中,不过里面没有多少掩蔽物;美军士兵也四处逃命,趴在地上时嘴里还在狠狠咒骂日军。日军轰炸行动造成数百人伤亡,但并未阻拦住美菲部队撤退的脚步。
韦弗的坦克及75毫米口径自行火炮依旧留在原地,阻挡今井的正面攻击,为撤退的友军提供援护。然而,倘若武智部队自东边袭来,那么韦弗也只能束手就擒。对美军而言,幸运的是,武智的位置更加偏南一些,此时距离沿海公路还有数英里。假如美军的幸运再持续一段时间,部队全员都能够从天罗地网之中逃脱。
3
巴丹半岛另一侧,纳蒂布山以西,温莱特军的前线部队也在为撤退拼尽全力。到1月25日正午时分, 5000名遭到分断的前线部队兵士沿着崎岖的山路,已向西来到狭窄的海滩。指挥官K . L .贝里(K . L . B erry)上校认为:通往后方的公路已被中西中佐的700名士兵封锁,自己手下的5000人饥乏交加,无力作战,硬闯无异于送死,不如绕过中西部队,从西海岸的海滩南下。
烈日无情地灼烧着皮肤,众人踏上艰难的征途,沿着崎岖的海岸线向南行进。许多士兵已把枪支扔掉,军服脱下;军鞋则被锋利的岩石划出口子,到次日黎明时分,包括贝里在内的全体官兵,已没有几个还穿着鞋子。最终,长长的一支队伍掉头向东,艰难地爬上悬崖,径直朝公路而去。
前方便是小镇巴加克( B agac) ,贝里令部队停下,自己独携一支春田步枪,迈着沉重的脚步进入小镇打探情况。横贯半岛的鹅卵石道路上,一辆帕卡德( P ackard)驶入巴加克。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下车,朝贝里走来;此人正是“皮包骨”温莱特。贝里颇为尴尬:自己擅自撤退,不知要被将军怎样地训斥。
“贝里,来得好,真是太好了。”将军说道。
“部下全员目前都在海滩和树林里藏身,我只身前来探察情况。”
温莱特指着南边:“继续南下,直到第9步道路口。把守路口就是你的新任务。”将军皮革般的脸孔露出一丝笑容,“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勋章。”
——
1月26日,美军新防线终于建立完毕。该防线位于两座死火山之间,紧贴着横贯半岛的鹅卵石路,从马尼拉湾一直布置到南海。众官兵拖着疲惫的身躯,或坐在散兵坑里,或躺在地下掩蔽所里,为着新的一天里没有炮击与轰炸而感谢上帝。
傍晚时分,韦弗的坦克及75毫米口径自行火炮穿过巴兰加( B alanga) ,也在朝新防线赶去。此前把守阿布坎防线时,步兵部队总是抱怨没有坦克支援;然而,过去两天里,韦弗部队在撤退时断后表现突出,步兵之中表示感谢者不在少数。
日军本可以轻而易举击溃麦克阿瑟,却再一次错过机会。此时,虽然温莱特与帕克两军疲弱不堪、食不果腹、伤亡惨重,远东军却并没有被摧毁,美军依然存在一战之力。
新防线阵地里,服役于菲律宾师总部连( H eadquarters C ompany)的亨利·G .李( H enry G . L ee)中尉正在创作一首以阿布坎撤退为主题的诗歌——《巴丹仍在》,诗歌写道:
……又是一日平安;
任他饥肠辘辘,伤痕累累,烈日炎炎;
任他身躯渐衰无力,撤退步履维艰;
任他胜机虚无缥缈,败局近在眼前……
美军新防线与之前同样分作东西两块,西半部交给温莱特,东半部交给帕克。不过,与上一道相比,此防线更为坚固,协调性也更强。防线后方通讯十分便捷;密林也被切开,建立起补给线,道路足以容纳卡车。除一些连通性质的小径外,大多都是南北向道路,以供资源从后方输送至前线。
那些道路之中,第2步道乃是最为重要的一条。1月26日上午,克利福德·布鲁梅尔( C lifford B luemel)准将走在第2步道上,去往前线视察自己的防守区段。该防守区段处于帕克军中心位置,宽2. 5英里有余,然而布鲁梅尔手下只有自己的第31师,以及琼斯第51师的余部。
布鲁梅尔有个习惯,总是像普通步兵一样,随身携带一支加兰德步枪( G arandrifle)。那并不是装腔作势,因为确实有日军狙击手躲在暗处猎杀军官。一众菲律宾参谋有气无力地跟在布鲁梅尔身后。将军对新防线后方路线的熟悉程度,已超过那群本地参谋。
布鲁梅尔与琼斯将军有一个共同点:珍珠港事件之前,基层军官对两人又恨又怕。布鲁梅尔很早就认定菲律宾必将爆发战事,因此对军官态度严厉,语多辛辣。如今,那批和平时期憎恶将军的军官,心中则产生截然相反的感受。因为,阿布坎防线上鲜血的洗礼让他们认识到,布鲁梅尔那些恶狠狠的训话,一字一句都是在战场上拯救性命的经验之谈。
布鲁梅尔还不知道,自己的防守区段已空空如也。那天一早,帕克未通知就擅自将布鲁梅尔大半兵力抽到东边数英里处。如此一来,布鲁梅尔防守区段正面最为敏感的中央部分便出现一大段空白。第2步道两侧的防御部队也已不见踪影。
两名军官率领一支步兵部队正从前线沿道路而来,布鲁梅尔认出两人隶属第31步兵团某营。“你们去哪?”将军问道。
“报告长官,我等在找厄文上校。”
约翰·厄文( J ohn I rwin)负责的防守区段在布鲁梅尔以东数英里。“混账,”布鲁梅尔说道,“上校在马尼拉湾岸边呢。”
“我等即将编入厄文上校的部队。”
布鲁梅尔火冒三丈:“厄文管不着咱们师,你们岂能擅自将部队带离阵地?”
两人之中有一人是营长,称是受帕克军长的命令。
“你俩归我管,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可率部擅离岗位。”布鲁梅尔难平心头怒火。此时日军若对第2步道发起攻击,巴丹东侧定将立时失守。30分钟后,布鲁梅尔在第2步道右侧发现数处废弃的散兵坑。第33步兵团也已离开防守区段。
布鲁梅尔怒不可遏,没想到军指挥部竟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自己的防守区段大半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团留守。布鲁梅尔给该团团长约翰逊( J ohnson)上校写下一张便条:“速将你团预备营带往第33团防守区段,该团已被调走。立刻行动。”然后,将军转头望向自己的得力部下——情报官萨尔瓦多·维拉( S alvador V ila)少校:“今晚你回到军指挥部之前,确保每个坑里都有人。”
接着,布鲁梅尔着手处理第2步道左侧,沿着防线四处找寻游荡的士兵,最终发现隶属第31野战炮兵团的某营本部炮连65人。该炮连目前承担步枪手任务,在将军亲自带领下进入前线。
炮连指挥官是个斗志昂扬的菲律宾人中尉。“必须坚守阵地,宁死不退。”布鲁梅尔对中尉指示道,“我会安排第32步兵团的一个营,带着机枪在你们右翼阻拦鬼子。你们必须死守,否则巴丹就完了。”
——
奈良第65旅团在阿布坎防线上吃尽苦头, 7500名超龄士兵中,伤亡超过2000人。不少士兵首次感受到战斗的恐怖,此时无力继续战斗。奈良命令部队休整;此举虽在情理之中,对美军而言却是极大的幸运。
武智及其失踪的第9步兵联队终于传来消息。该联队一名联络官来到奈良旅部,称武智已带队跨越“绝崖天险”——纳蒂布山。不过,由于丛林中行军速度有限,武智实际上并未抵达沿海公路。“我部已一星期未曾进食。”联络官报告道。
奈良把自己的面包及香烟交给联络官,笑眯眯地看着他去接受采访。报刊想来会出现此类报道:武智部队出兵神速,跨越险峻的纳蒂布山,打得美军心惊胆战,最终放弃阿布坎防线。
日军后方圣费尔南多,本间参谋部对麦克阿瑟突然后撤一事颇感兴奋,正筹划下一次进攻,以期迅速终结巴丹之战。一段时间以来,不仅南方军寺内将军,连东京方面都在给本间施压。众人都想不通,一座小小半岛上扫荡残敌,怎么会需要那么长时间。
此时,本间面前终于出现希望,速战速决,扬眉吐气,似乎不再是梦。那份大礼其实来自美军:马尼拉一座地下室内,日军发现一张机密地图,绘有美军在巴丹的整个防御工事。紧贴着皮拉-巴加克鹅卵石路画着一道红线,横贯整个半岛,正是麦克阿瑟的新防线;不过,由于该线绘制过于草率,本间参谋部推测那只是一道前哨线。红线以南约5英里绘有另一条线,参谋部断定那才是美军新设立的主要防线。
基于错误推断,本间制订出新作战计划:森冈将军率第16师团继续南下,务必将温莱特军逐入西海岸;奈良则首先扫荡美军“前哨线”,而后沿第2步道南下攻击“主要防线”。攻击行动力求尽快开始。
凭借布鲁梅尔的远见卓识与不懈努力, 1月26日午夜, 3个营已勉勉强强将当天上午露出的空缺补上。第2步道两侧每个散兵坑里都有士兵,众多菲律宾青年军官在各散兵坑之间来回奔走,激动地传达着布鲁梅尔那颇具感染力的口号:“坚守阵地,宁死不退。”不过,守卫此段防线实际上需要1个师的兵力;换言之,每个士兵都需要承担3个人的任务。
次日上午,本间命令传至第65旅部。奈良本不想让部队连续作战,但军令不可违,只得迅速拟定计划,并于上午11点传达给麾下两个联队:武智与位于左翼的今井协作,下午3点沿第2步道南下发起进攻。
攻击行动如期展开。武智很快便来到鹅卵石公路上,找到第2步道北端路口,开始向南进军。前几百码路程倒是畅通无阻,然而继续向南,布鲁梅尔部队便发起猛烈攻击,武智只得躲入竹薮之中。奈良收到回报,思前想后,推测武智只是处于前哨线深处,命令继续加强进攻。
次日,即1月28日黄昏时分,奈良部队开始炮击。炮击持续一小时后停止,武智步兵继续沿第2步道发动进攻,不久抵达一处低矮的路堤。日军爬上路堤后,发现两排数英尺长的带刺铁丝网,沿着小树丛缠绕着。突然,布鲁梅尔麾下的菲律宾士兵从散兵坑中冲出,高举刺刀对日军发起袭击。武智部队慌忙退后,依然有十多个人被铁丝网困住,不得脱身。残酷的战斗你来我往,一直持续到黎明。
天亮后,把守第2步道的菲律宾士兵发现,前方150码的狭窄道路上,躺着97具日军尸体;其中20具尸体距菲军散兵坑只有5码。
奈良得知行动受挫,心中怀疑第14军给出的消息有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要求继续进攻。武智的第9步兵联队与奈良自己的“夏日”旅团尽管灰心丧气,疲惫不堪,依然一次又一次发起猛攻,却一次又一次被菲军击退。战斗一连持续三日,第2步道附近的竹薮已如屠宰场一般。
1月31日上午,奈良深知第9步兵联队已不堪再战,于是命令旧友武智日落后撤退,派遣另一支部队与之交接。奈良整体攻势一直遭到帕克第2军炮火阻碍;下午5点,日军飞机对帕克炮兵展开轰炸。一小时后,日军发起预备炮击,声音震得奈良将军双耳发麻;炮弹笔直地沿第2步道飞去,几乎落在布鲁梅尔师指挥部跟前。共持续90分钟的炮击结束后,在夜幕掩护下,前往与武智交接的那支步兵队伍悄悄出发。
菲军第31师主要防守区段前方有一条河流。正在此时,布鲁梅尔下令朝河对岸浅滩开火。随着美军炮弹炸裂在河堤上,已在路上的日军步兵吓得心惊胆战。第2步道旁早有布鲁梅尔的机枪等候;日军一出现,右翼便受到猛烈攻击,最终丢盔卸甲,仓皇逃离。
9名菲律宾士兵想探探情况,便从散兵坑爬出来。向前走出75码后,九人不小心跌入一条日军工兵挖掘的壕沟。该壕沟向菲军方向延伸,里面堆满了日军死尸,早已臭气熏天。九人急忙回到散兵坑,报告日军对第2步道的进攻已经结束。布鲁梅尔凭借薄弱的防线,暂时挽救了巴丹的命运。
第十三章 海角与孤地
1
1月31日,正是第2步道上的战斗宣告结束的那天,巴丹半岛尖端马里韦莱斯港口,洛克威尔海军少将的副官马尔科姆·钱普林海军上尉从船上走下,进入一辆破旧的轿车,由一名海军士兵驾驶,沿着尘土飞扬的西海岸公路前往温莱特将军指挥部。
温莱特曾向科雷希多方面要求配备一名海军顾问,钱普林来到巴丹正是为此。此前,日军一支部队曾登陆奎诺安海角,大致位于美军防线至马里韦莱斯的中点位置; 4天之前,温莱特防线后方出现日军第二拨登陆部队,企图与奎诺安海角的日军会合。温莱特担心日军此后会连续登陆,因此希望钱普林借助其海军方面的知识,帮助推断接下来的登陆时间、登陆地点。
第二波登陆部队只有一个中队,此时还没能与第一波600名日军会合。美军航空部队、警察、菲律宾陆军——负责海岸防卫线的虽尽是些经验不足的部队,却也在拼命搜索敌人踪迹;那600名日军为躲避追捕,每晚都会更换阵地。
第一波登陆部队另有300人漂流至马里韦莱斯附近,此时依旧躲在海港附近那个植被茂密的山坡上。8门12英寸口径的迫击炮从科雷希多朝那山坡开火,也未能将其驱散。
汽车沿着崎岖的沿海公路行驶约一小时,一名菲律宾士兵走上前来,挥了挥手,示意车辆不能继续向前。温莱特将军指挥部位于此地右边300码的树林之中。钱普林爬上一座小丘,发现那树林位于山脊边缘,几张竹子与藤蔓编织而成的桌子摆在一堆帐篷中间。新长官温莱特将军是名身材高瘦的男子,正坐在桌旁与几名军官谈话。
将军抬起头,微笑道:“小伙子来啦。东西放下,就赶紧来小屋,咱先谈一谈。”温莱特站起身,钱普林发现此人身体虚弱,与想象中魁梧壮硕的军人大不相同。在钱普林看来,将军一张瘦脸上,令人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双目光如炬、顾盼有神的眼睛。
钱普林的行李中有一个包裹,那是洛克威尔给温莱特的礼物。到帐篷中略作休整后,钱普林打开包裹,里面是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将军会喝酒吗?”钱普林转头问汤姆·杜利上尉,此人是温莱特的副官。
“那能不会吗?”杜利双眼放光,“走,跟我来……你那瓶子拿稳了啊。”
钱普林跟随杜利穿过一片藤蔓,来到小屋,将酒交给温莱特:“长官,洛克威尔将军谨以此祝陆海两军合作愉快。”
温莱特轻轻举起酒瓶,就着昏暗的灯光,翻来覆去地研究:“小伙子,这可是最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哪。而且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未沾了。”
次日一早,钱普林、温莱特、杜利三人沿一条树木茂密的小径乘车去往前线;驾驶员是一名下士;卡罗尔中士站在车侧踏板上,观察天空中飞机动向。不久,车辆就抵达前线。三人视察各连指挥所,与官兵亲切交谈,然后踏上归途。途中,日军发动炮击,小径上不时有炮弹落下。汽车停在路边,众人步行前往一处树林,里面有几处散兵坑。
钱普林等人焦急地等待温莱特将军躲进坑内,谁知将军却拉起一名骑兵上尉的胳膊,坐在一排沙袋上攀谈起来,全然不顾炮弹从头上飞过。
钱普林从未亲眼见过有人能在炮火之中如此镇定自若。炮击停止,众人回到车上后,钱普林说道:“温莱特将军,您统率着巴丹半岛上半数部队,为何刚才要冒险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下?在我看来,此举实属愚不可及。”
温莱特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钱普林,你仔细想想。给那些前线弟兄,咱们到底能提供什么?食粮吗?不可能,食粮一直不足。弹药吗?弹药也即将见底。各种补给、装备、坦克、飞机、医药品呢?什么都给不了。咱们能提供的,只有勇气而已;那也是我最主要的任务之一。所以,我每天都要到前线去,在其他人奔走寻找掩蔽物的时候,坐到沙袋上,暴露在炮火之中。此事对我的重要性,你现在理解了吧?”
次日,即2月1日夜里,一轮满月之下,十数艘大型登陆艇正沿巴丹半岛西海岸向南航行。船上所载的是日军第20步兵联队第1大队700人,由木村三雄少佐率领,准备与前两波登陆奎诺安角附近的友军会合。三支部队一旦会合,就有1500人兵力,下一步便是南下攻占马里韦莱斯。若攻陷该镇,日军便能切断温莱特军的补给线,平定巴丹也就指日可待。
前两次登陆对守军而言无异于两支奇兵。最南端距离马里韦莱斯仅数英里的那一小股日军,此时刚被菲军荡平;不过,奎诺安海角[此时美军称之为“奎宁”( Q uinine) ]另外两支滩头部队依然完好无损,给另一支菲律宾侦察兵部队——第57团造成不小的损失。
第三拨登陆不再新奇;登陆艇距离目标尚远时,便被一名美军海军信号兵发现,并通过电话报告给钱普林。钱普林连忙赶去小屋,告知温莱特将军,日军极有可能打算在奎诺安海角展开新的一波登陆。然后,钱普林又打电话给科雷希多海军总部,建议将巴尔克利海军上尉正在巡逻的鱼雷艇派至附近。海军通话的当口,温莱特派出第26骑兵团前往海角;而麦克阿瑟远东军航空部队4架整修完毕的“P - 40”也从卡巴本( C abcaben)附近的跑道起飞,前来支援。
登陆艇接近海角时,第88野战炮兵团D 炮连和第75野战炮兵团E 炮连的155毫米口径炮分别开火;沿海悬崖上的机枪也疯狂射击;越过马里韦莱斯山脉的4架“P - 40”发现敌艇,便投下数枚100磅炸弹,接着俯冲而下,用机枪展开攻击。
不久,巴尔克利海军上尉率领两艘鱼雷艇抵达战场。上尉本人乘坐的是M T B - 32型,乘员突然发现探照灯光朝自己打来,接着两枚炮弹从上空呼啸而来,炸在艇前几码处。原来,不远处有一艘日军布雷舰,为援护登陆艇而发动炮击。M T B - 32型鱼雷艇径直驶向布雷舰,躲避齐射,发出两枚鱼雷。巴尔克利以为自己成功击沉敌舰,实际上对方只受到些轻微损伤。
美菲两军士兵站在悬崖上,望着皎皎月光之下,海、陆、空三方面对敌艇展开打击,心想日军此次登陆行动算是彻底泡汤。数艘登陆艇遭到击沉,余者则向南逃去。
然而,木村少佐颇为顽强。此番任务之重要性,本间将军曾亲自强调;此外,友军也在岸上期盼援助。半数士兵葬身海底,木村依然率领剩余部队抵达了奎诺安海角以北约1英里处的海滩,并在岸上发现第二拨登陆的200名友军。午夜过后不久,两支合流部队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开始寻找第一波登陆的600人。海角之战( B attleofthe P oints)重新打响。
2
海角东北约7英里处,温莱特防线中段,一场非常规的战斗正在进行。此处是一片植被茂密的丘陵地区,西距南海不到4英里,北距美军主要防线约1英里。
一星期前,当奈良在巴丹东侧,面对第2步道上的帕克军受到挫败之时,本间命令巴丹西部日军对温莱特军发起进攻。温莱特军成功击退全部敌军,却唯独漏下一个点,即其防线中段。早在菲律宾士兵完成防线设置之前,吉冈赖胜大佐就已率领1000名日军突破此地,向南行进约1英里,而守军却毫未察觉。
此事谈不上奇怪。两座死火山之间,起伏不平的山谷之中,是一片荒凉的丛林,那地形酷似迷宫, 1000人藏身其中并非难事。热带藤蔓与爬山虎从参天的桃花心木垂下;榕树成排生长,为山体形成天然的木质屏障;海拔较低的丘陵地带则长满浓密的甘蔗与竹子;地图极其简陋,连美军军官都没法辨认出哪是托尔河( T uol) ,哪是柯塔河( C otar)。
正因如此,吉冈部队一连三天没有被发现;即便有美军发现,也只认为是“17名狙击手”渗入后方。直到2月1日,日军第三次登陆时,温莱特才意识到,防线后方两条重要道路的交叉点遭到一支强大的日军队伍占据,于是派出一个菲律宾侦察兵营前去消灭“17名狙击手”,反倒被对方打得七零八落。
吉冈将兵力一分为二:一个连安排在防线后方600码的一座山丘上,名曰“小孤地”( L ittle P ocket) ;主力部队安排在“小孤地”后方1000码的第5步道、第7步道交叉口,并在此地掘壕固守,名曰“大孤地”( B ig P ocket)。如此一来,情况便更为复杂了。
此外,位于温莱特防线接近正中位置的第7步道作为一条南北向道路,恰好是一条分界线,将威廉·布劳尔( W illiam B rougher)指挥的温莱特军右翼与琼斯准将指挥的温莱特军左翼分断开来。此事使得战况复杂性进一步上升。菲军三番五次试图扫荡那两处孤地,不断发出吼声:“ P etaysila!”(灭了他们!)然而,直到2月2日那天,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温莱特将军亲自上前线观察“大孤地”状况,却遭到一名脸部涂有绿色迷彩的狙击手袭击,险些丧命。回到指挥所后,将军命令坦克部队加强支援。
第11步兵团团长格连·汤森德( G len T ownsend)上校得到一个由4辆坦克组成的坦克排支援后,便筹划发动一次步兵坦克联合攻击。敌军位于第11团以北,在一株大榕树底下设有机枪阵地。上校命勒罗伊·安德森( L eroy A nderson)中士率坦克沿第7步道北上,摧毁该阵地。罗伯特·罗伯茨( R obert R oberts)中尉请缨率一个步枪排提供支援, D 连连长威利巴尔德·比安奇( W ilibald B ianchi)中尉也请求一同前往。
下午4点, 4辆坦克“隆隆”驶上第7步道,安德森所乘的坦克一马当先,遭到涂有迷彩的敌军机枪及重型步枪猛烈迎击。比安奇以安德森的坦克作为掩体前进,左手持步枪射击。坦克接近大榕树时,比安奇左手遭两枚子弹击中,于是放下步枪,用右手掏出手枪继续作战。那两发子弹来自大树西侧的一挺机枪,位置颇为隐蔽。比安奇快步上前,掷出两枚手榴弹,将那挺机枪连带机枪组一并炸飞。
安德森将坦克朝榕树驶去,很快便逼近敌方阵地,距离不过几码;谁知距离太近, 37毫米口径炮无法压低瞄准敌军机枪掩体,坦克只能白白遭到火力袭击。
见安德森处境危险,比安奇一跃跳上坦克顶端,朝日军机枪掩体连续开火,甚至在两颗子弹击中胸部后,依旧毫不退缩。突然,坦克炮塔附近发生爆炸,比安奇被爆炸卷入,遭受重伤,从坦克上摔落下来。菲军士兵连忙将他拉回后方。
安德森的坦克引擎失灵,弹药引发爆炸,内部也传出巨大的闷响。乘员头发已被烧焦,纷纷从炮塔跳出逃生。罗伯茨及其步枪部队朝榕树后方散兵坑内的日军不断射击,为坦克乘员吸引火力,争取时间。
另外3辆坦克的37毫米口径炮接连开火,很快,领头那辆在道路右侧又发现一座机枪掩体。趁着坦克火力压制住机枪手,爱德华·斯图尔特( E dward S tewart)中尉带领一名菲军士兵向前匍匐而进。“来一发手榴弹。”中尉低声命令道。那名菲军士兵掷出一枚手榴弹;谁知转眼之间,那手榴弹又从掩体中飞出,炸在斯图尔特不远处。菲军士兵又投出两枚,同样被一一掷回。
“里面那批杂种,手也忒快了。”斯图尔特说着,与菲军士兵打手势,同时掷出两枚手榴弹。一声巨大闷响之后,机枪陷入沉寂。领头坦克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却撞在一棵大树桩上;乘员不得已,只能放弃坦克,匍匐逃往后方。倘若之前没有消灭掉路旁那座机枪掩体,此时后果不堪设想。
美军在“大孤地”南侧打出几码长的口子,却付出两辆坦克的代价。显然,潜入防线后方的日军绝非少数。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斗正拉开帷幕。
众人用担架抬着口吐血沫的比安奇,沿第7步道撤往后方。阿德里安斯·范·奥斯登( A drianusvan O osten)少校与比安奇交好,连忙拦下担架,问比安奇是否有什么话要交代。“范,”比安奇说道,“照相机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它。”
——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钱普林海军上尉回到科雷希多,向洛克威尔将军汇报情况。此时,绰号“麦克”( M ike)的F . W .芬诺( F . W . F enno)海军少校来到海军隧道。原来,芬诺刚刚乘潜艇“鳟鱼号”( T rout)抵达科雷希多,为岛上带来70吨3英寸口径高射炮弹药,此时正准备离开。然而,卸下70吨弹药后,芬诺给潜艇装满燃料及鱼雷,依然重量不足,于是前来请示,是否能够迅速找到25吨压载物。
数日以来,有一个问题始终让洛克威尔、塞耶、奎松及麦克阿瑟头疼不已;芬诺此一请求,恰好为众人解决掉一个麻烦。原来美军撤退时,从马尼拉银行带走大量黄金、白银,此时正堆在科雷希多岛上。总部一声令下, 2吨金条和18吨银比索迅速装车运走,扔在“鳟鱼号”升降口,看上去就像一袋袋土豆。
马林塔隧道东口外的小屋里,麦克阿瑟正在为更大的问题而忧愁。“鳟鱼号”刚刚带来的70吨弹药,恰恰提醒麦克阿瑟杯水车薪。要拯救巴丹,需要更为大规模的援助;华盛顿方面必须拿出行动。麦克阿瑟给马歇尔拍电报称,盟军倘若继续维持现行战略,必将大祸临头。不应在澳大利亚集结军力以作防卫,而应对海上绵延2000英里的日军联络线发起进攻。击败日本的唯一途径是主动求战,而非消极避战。
麦克阿瑟希望本土那群高枕无忧的高官能够意识到,菲律宾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
2月5日清晨,布劳尔将军派遣部下里德( R eed)中尉前去规劝“大孤地”投降。日军以猛烈火力作为答复。
此时,温莱特意识到那两股部队问题非同小可,于是在第1师指挥部召开会议。上午10点,温莱特、琼斯、布劳尔、塞贡多( S egundo) 4名将军齐聚一堂。温莱特表示,为避免指挥权问题混乱,自己打算挑选出一位将军,不分防守区段所属,整体指挥此次行动。接着,温莱特问琼斯有何良策。
“逐一歼灭。”琼斯说道,“首先要把两支孤立部队分割开来,每支都围上警戒线。”警戒线布置完毕后,再发动主力进攻,先打“小孤地”;“小孤地”荡平之后,再慢慢料理“大孤地”。
温莱特与琼斯两人意见时有龃龉,但彼此十分了解,也都深受前线诸将信赖。
“那好,琼斯,”温莱特说道,“你来指挥此战。”
——
另一边海角上,数日以来,战况同样严峻。菲律宾侦察兵某些连已达50%的伤亡率。日军狙击手面涂迷彩,爬在树上,不时放冷枪,让菲军士兵提心吊胆;加之食粮不足,进一步影响到了士气。运输补给必须经过奎诺安海角附近那批危险的茂密丛林,因此食粮只能分成小批送到士兵手中。食粮不足会直接导致战斗力下降,军官为此忧心不已。
此处也有坦克部队支援;不过,密林地形决定舞台的主角必然是步枪,坦克虽表现刚猛,也派不上太大用场。守军打算,一旦将日军逼至南海海岸,就加以歼灭,一个不留。到2月7日,菲军已将全部登陆日军围困在奎诺安海角附近一片4000码宽的地带,美军航空部队与菲律宾警察部队也迅速赶来,协助完成艰难的扫荡行动。
奎诺安海角正位于此片地带最南端,被逼至海边的第一波登陆的日军600人正躲在一座陡崖底部的山洞里。扫荡行动眼见即将结束。
威廉·戴斯上尉原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此时无飞机可用,率领第21驱逐机中队70名部下蹲在悬崖顶部。四处都是日军尸体:狙击手悬在树上,步枪手依然蹲踞在散兵坑内。
戴斯的部下小雷·亨特( R ay H unt, J r.)中士原是整备兵,此时正用棉花塞住鼻孔,以便在尸臭熏天的环境中吃晚饭。亨特看到一道堑壕里,两具尸体旁边挤着一个尚未死透的日军士兵,腕部戴着三只手表,伤口上已爬满蛆虫。
亨特朝崖下瞥去一眼,发现一个日军士兵从山洞里飞奔而出,穿过沙滩,跳入海中。亨特心想:这里是南海,要游回日本,路途太长。旁边一名菲军机枪手见状,轻轻放下饭碗,不慌不忙地走到机枪位置,仔细瞄准,扣动扳机。那游在海里的日军士兵动作顿时停住,自身体向四周散发出一片红色圆圈,渐渐扩大。在亨特看来,那是一种亮红的颜色,与大海永恒的翠绿色形成鲜明对比,美得令人心神荡漾,却又毛骨悚然。
此处向南1英里,也有两个日军士兵跳入海中,正在向北游去。此两人并未被守军发现,身上各带有一支竹筒,里面装有两份内容相同的书信。那是木村少佐给长官的报告书,内称敌军步兵及坦克攻势猛烈,最后写道:“我部决心以身殉国。”
——
次日,即2月8日,海角之战迎来结局。戴斯上尉带领20名久别天空的飞行员,乘上两艘小艇,从马里韦莱斯出发。H . W .古道尔(H . W . G oodal )海军少校率领两艘配有37毫米炮及机枪的海军装甲快艇,从旁提供援护。
上午8点前后,戴斯从古德尔的快艇上望向悬崖,发现有床单从崖顶悬下。戴斯指着床单下方的洞穴,告诉古道尔说,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日军就躲在那洞穴中。于是,两艘装甲快艇开始朝洞穴射击。10分钟后,一名艇员报告,日军一架俯冲式轰炸机正从东方朝此地飞来。
“飞机交给你们处理。”古道尔说着,转头朝向戴斯,“上尉,咱接下来打哪儿?”
美军4艘船艇朝着岸边驶去,枪炮齐鸣,全然不顾100磅的炸弹在四周炸开。很快,一艘小艇与一艘装甲快艇接连遭炸弹击沉。紧接着,另一艘小艇也开始下沉。接近海滩时,最后一艘快艇,即古道尔的快艇旁边落下一枚炸弹,快艇当场报废,将众人掀入海中。
戴斯和其20名部下游到岸上,从两侧爬往洞穴;同时,美军航空部队飞行员也小心翼翼地从崖顶爬下。到正午时分,洞穴已扫荡完毕,俘虏日军仅一人。
如此一来,海角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3
2月8日那天,本间将军在圣费尔南多制糖中心改造而成的指挥部中召开军事会议。天气闷热,气温高达95华氏度。本间表现得颇为平静,内心却极度痛心。巴丹战局十分不利,甚至可以说充满挫败。日军战斗减员已有7000人之多,另有10000名士兵身患疟疾、脚气及痢疾。
温莱特军后方奎诺安海角登陆的两个营音信全无;另有一个营被困在防线后方,成为一支孤军;至于东海岸,奈良刚刚在第2步道吃过不少苦头。
此外,南方军及大本营依然在催促本间,命令第14军在数日之内结束巴丹之战。在本间看来,先将第14军唯一精锐部队——第48师团抽走,又提出此等要求,着实是强人所难。本间两次要求军方高层对整个菲律宾局势重新进行审视。当然,抗议的措辞并不严厉。身为中将,在此类情况下通常不可能请求增援;本间只能靠自己手头的兵力打下巴丹。
战局不利的原因不仅是地图不详细,而且本间还收到不少错误情报,比如菲律宾民众对身为征服者的美军怀恨在心,密谋反抗;此外,参谋军官对麦克阿瑟其人能力与意图做出的判断同样差距甚大。就好像是东条刻意打算让本间出丑。两人关系水火不容,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彼此之间互有怀疑,亦非旁人所能调解。3年后,入狱的本间在日记中写道:“据称,东条氏近日亦将入狱,真乃一等一不悦之事。狱中要与此人相见,实难忍受……”两周后的日记写道:“下午1点,东条入狱。望见此人面目,便觉一阵反胃。东条走来,但云:‘本间阁下,近来可好?’我只是点头,不发一语。”不过,又过一周的日记里,本间吐露道:“十人有九人都对东条氏表示厌恶,某种程度上,我十分可怜此人。”
会议由第14军参谋长前田将军主持;本间则按照日军司令的惯例,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与欧美军队不同,日军倾向于让参谋人员多多进行思考,拿出方案;好像只有如此,参谋才算有事可做,才能保住饭碗。
本间面无表情地听着前田对战局做出概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恶劣。先是阿布坎防线损失了大量兵力;接着是三重灾难——第2步道、大小孤地、海角之战;此时,整个巴丹半岛上只剩下3个日军大队!倘若麦克阿瑟了解到这一情况,完全可以迅速歼灭第14军。
接着发言的是和田盛哉少佐与牧达夫( T atsuo H aki) [7] 大佐。牧大佐表示,针对麦克阿瑟新防线发起的攻击已陷入停滞。在部队迅速减员的情况下继续进攻,后果将不堪设想。高级参谋中山源夫大佐则提出相反意见。“打还是要继续狠狠打,”中山说道,“不过,主攻方向应该放在东海岸,而非西海岸。”
前田清了清嗓子。此人是第一个猜出麦克阿瑟意图而固守巴丹的参谋,也是本间的得力爱将。本间很希望听听前田的看法,前田说:“我认为应当停止攻势,先去攻占其余群岛,对巴丹只是封锁。到最后,松笠(‘麦克阿瑟’的讹音)将军弹尽粮绝,自会投降。”
闷热的天气中,讨论激烈地进行着。然而,本间明白,两种主要看法都不可行。前田所谓停止攻势,转移至安全阵地的主张很有道理,但该方案将胜利寄托于美军自身的失误,东京方面必将斥之为可耻,断然不会批准;若真采取此一战术,本间自身也将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本间发言称,必须加大力度,发动一场新攻势。为此,本间只能低声下气,向上级请求增援。
身材高大的将军脸上流下两行泪水,会议室里众人都看在眼里。在秋山纹次郎中佐看来:本间秉性正直,很有人情味;在公开场合,从不批评部下,甚至嗓音都不会太高,堪称一位完人。在和田少佐看来:本间颇具人文素养,对年轻军官十分照顾。众参谋准备离开会议室时,一封电报交到将军手上。
打开电报,本间看到落款是大本营。东条十分不悦:香港已然攻克;山下将军即将攻下新加坡,建立日本军事史上前所未有的殊勋伟业;除菲律宾外,各处都掀起胜利的浪潮。牧大佐发现本间表情极度痛苦,突然一头倒在桌子上;于是忙与另外两人一起,将昏迷的本间司令带到隔壁房间。
4
2月8日那天,一线将领与军方高层之间,并非只有日方存在不睦的问题。
科雷希多岛上流言四起,称华盛顿准备放弃并“出卖”菲律宾。部分军官认为,罗斯福与马歇尔打算让麦克阿瑟在菲律宾自生自灭。马歇尔与麦克阿瑟关系不和,此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麦克阿瑟官运亨通,后来更是火速晋升四星上将;而在麦克阿瑟任陆军参谋长时,仅小1岁的马歇尔还是一名中校。 [8] 有传言称,麦克阿瑟在任期间没有将马歇尔提拔为将军,故而遭马歇尔怀恨报复。
当天,麦克阿瑟得知广播中正在播放罗斯福的一场演说,称即将派遣数千架飞机前往欧洲战场。显然,该消息必会激怒奎松总统。麦克阿瑟派情报官查尔斯·威洛比( C harles W illoughby)上校立刻去见奎松,安抚其情绪。
马林塔隧道入口附近一座山坡上搭有帐篷,奎松正在帐篷里。威洛比进入帐篷时,奎松正坐在轮椅上,怒色满面地听着罗斯福的演说。演说结束后,奎松难抑激愤之情,语气尖锐地连番谴责美国;那番谴责的话用的是西班牙语,威洛比恰好也懂西班牙语。奎松指着远处吕宋岛上燃起的烽烟,说道:“30年来,我为国民鞠躬尽瘁。现如今,民众为了一个无力保护他们的国家,忍受着家园被烧毁,生命遭到践踏。我对着苍天说句良心话,美国总是偏袒英国,偏袒欧洲,到底算怎么回事?一大批飞机运给欧洲,好威风。无耻之尤!自己女儿在后院惨遭强奸,美国却在为远房表弟的命运痛心疾首。”
奎松急得喘不过气来,威洛比连忙安抚他。当天晚些时候,奎松坚持要见麦克阿瑟。此时的奎松语气颇为低沉,对麦克阿瑟说道:“我继续留在科雷希多,或许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去马尼拉,进日本人的监狱。”近日来,东条承诺允许菲律宾独立;奎松担心民众相信东条的甜言蜜语。“我入狱之后,继续反对日本;那样更能鼓舞全体菲律宾国民,增强对抗日本的决心。”
麦克阿瑟不以为然:“依我看,日本人会让您单独住进马拉卡南宫,身边不允许带半个菲律宾人。然后过一段时间,菲律宾民众就会收到一份劝降声明,署名是奎松总统。”麦克阿瑟认为,奎松此举会被外界误认为屈膝投降。
“外界怎么看,我不在乎。”奎松怒目而视,随后又恢复平静。毕竟,麦克阿瑟是自己的知交好友,值得信赖。“我再仔细想想。”奎松希望成为新时代的阿波里纳里奥·马比尼( A polinari M abini)。此人是菲律宾伟大的民族英雄,美菲战争中身陷囹圄,半身瘫痪,依然拒绝向美国宣誓效忠。
此时,一名年轻的菲律宾少尉正在海上,打算游泳前往科雷希多。此人正是甘蔗大亨、菲律宾国会议长贝尼格奥·阿基诺( B enigno A quino)之长子安东尼奥·阿基诺。当初,阿基诺少尉与卡宾平第21师一起撤至巴丹;此时,第21师正布置在战略要地第2步道左侧数英里的位置。近日菲美双方紧张气氛日益加剧,阿基诺颇为忧心,便与卡宾平将军商议。
“战局不利,蚊虫肆虐,食粮不足,美军就在化为焦土的菲律宾作威作福。”阿基诺告诉卡宾平,自己手下的菲律宾士兵十分憎恨美军傲慢的态度,其仇视情绪明显可见。更重要的是,菲军士兵为美军的口粮更好而感到不平。阿基诺请求去一趟巴丹 [9] ,将情况告知奎松总统。
得到卡宾平的批准,年轻少尉阿基诺立即乘上黄色敞篷车,向南驶去;车身此时已有几处弹片刮痕。车辆好不容易来到东海岸公路,最终来到小镇卡巴本;该镇位置接近半岛东端。
接近日落时分,阿基诺登上一条小渔船,前往科雷希多。然而,就在渔船距科雷希多岛只有1英里时,船夫不肯继续开船,因为美军海岸部队总是不分敌我胡乱开炮。阿基诺只得脱掉衣服,浑身浇满柴油;又将一个袋子背在身后,里面装有几十个乒乓球,权当救生圈用;最后将衣服捆成结,一头扎入水中。
三个半小时后,阿基诺终于游到马林塔隧道附近的海滩,先把衣服晾了晾,而后进入隧道,前往奎松一家的住所。灯火通明的走廊上,阿基诺看见奎松的两个女儿——妮妮( N ini)与蓓比( B aby)。两个女孩最初没有认出阿基诺;军旅生活让阿基诺瘦了20磅,皮肤也晒出了黑色。
两个女孩带阿基诺进入父亲的房间。
“爸爸,看看谁来了。”妮妮说道,“是托尼·阿基诺哦,从海上游过来的。”
阿基诺先是敬礼,而后吻了一下奎松的手,以示对长辈的尊重。
“托尼,快坐。”奎松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巴丹情况怎么样?”
阿基诺坐下后,疲劳感一扫而空,不顾喉管里有东西涌上,一口咽下,说道:“巴丹很好,阁下。卡宾平将军向您问好,祝您身体健康。”接着,阿基诺便对奎松提起美菲两军士兵之间的对抗情绪。
奎松不动声色地说道:“理解对方之前,首先要了解对方。美国人办事就是比较粗野、鄙俗,习气如此。”
“先生,还有一事。军中认为,美菲两军士兵在口粮方面应当平等。菲军士兵只有鲑鱼与沙丁鱼可吃, 30名士兵分食一罐,每日配给两罐。”
“此话当真?”奎松大吃一惊。
“千真万确。一罐鲑鱼供30人食用;早餐则是两甘塔 [10] 米加两罐炼乳。”
“竟有此事!”奎松惊呼,“我从未听说。”
正在此时,麦克阿瑟推门进来。阿基诺起身立正。
“将军,这位是托尼·阿基诺,”奎松说道,“他父亲是农商部长贝尼格奥。”
“你好啊,小伙子。”麦克阿瑟与阿基诺握了握手。
奎松让阿基诺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阿基诺讲话时,奎松注意到麦克阿瑟身后的几名美军军官眼神闪烁,表情尴尬。
奎松转向麦克阿瑟,说道:“希望将军能够改善口粮问题。”
麦克阿瑟表示同意:“小伙子,你做得不错。”与阿基诺再次握手,麦克阿瑟转身离开。
“如果年轻40岁,我也跟你一起上战场。”奎松面露愤愤之色,对阿基诺说道,“大革命 [11] 期间,我就在巴丹作战,那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上帝之庇佑永在,菲律宾必将获胜。莫要失去希望!”
阿基诺也离开后,奎松将方才之事在心中回味再三,最终下定决心,召集内阁成员开会。阁僚聚齐后,奎松说道:“菲律宾未来怎么走,答案已呼之欲出。我准备发表一份宣言,要求美国立即给予菲律宾绝对的、完全独立的主权。首先要就发表宣言之事,征求罗斯福同意。”一旦获得独立主权,奎松便要解散军队,宣布菲律宾为中立国,要求美日两国各自从菲律宾撤军。
曼努埃尔·罗哈斯( M anuel R oxas)很担心如此一份提议会对罗斯福产生怎样的影响,不安地摇了摇头。副总统奥斯梅纳与罗哈斯意见一致:“罗斯福肯定会对此举的动机产生误解。”
讨论渐渐激烈,奎松声调也随之上升,并指出,巴丹半岛上食粮见底,弹尽粮绝的菲律宾军队无法继续坚守下去。
突然,奎松剧烈咳嗽起来,无法继续讲话。奥斯梅纳与罗哈斯意识到,不应冒着风险,继续讨论那不切实际的计划。继续表示反对,可能会危及总统生命。于是,内阁一致同意将提案发送给罗斯福。
不久,该提案也送到麦克阿瑟手中。一段时间以来,奎松总是担心菲律宾遭到美国抛弃;这种怀疑程度日益强烈,麦克阿瑟则负责安慰,加以缓和。然而,麦克阿瑟嘴上安慰奎松,内心也有自己的疑虑。
就私人关系而言,麦克阿瑟十分尊重罗斯福,也知道自己同样受到对方尊重。然而, 1933年两人发生的那场争执,依然如在眼前,无法忘怀。当时,罗斯福下令削减陆军预算,麦克阿瑟作为陆军参谋长争辩称,一旦国难当头,预算遭到削减的陆军绝无可能保持高昂士气。在白宫举行的决定提议的会议上,两人唇枪舌剑,各不退让。最后,麦克阿瑟站起身来,说道:“该政策必将导致美国陆军走向灭亡,若总统先生执意如此,本人别无选择,只得公开表示反对,并立刻请求卸任参谋长,从陆军退役,将会议上我等之争议,一五一十地告知国民。”麦克阿瑟敬一个礼,转身走出白宫,在草坪上呕吐。不久之后,削减预算一事便撤销了。
麦克阿瑟明白,奎松心意已决,旁人无力阻止他发送那份震撼性的文件。不过,事已至此,借助奎松的表态,未必不是一条良策。麦克阿瑟决定赌一把。在奎松的文件之外,麦克阿瑟附上自己的一份报告,详述科雷希多与巴丹的真实情况,并写道:“我等濒临悲剧边缘,乃是不容否认之事实。”
同时,麦克阿瑟补充道,菲军士兵“对美军士兵堪称恨之入骨”。报告最后总结道,从军事角度看,“奎松总统的计划不存在其他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计划是否有可能提供一个最佳解决方案,帮助军队摆脱即将到来的悲惨末日”。
奎松的计划充满疯狂的念头;不过,华盛顿方面有可能受到疯狂念头的刺激,从而采取行动。麦克阿瑟将自己整个军事生涯赌在两份文件上,并没有后悔的念头。
——
次日,即2月9日,琼斯将军不顾身患痢疾,依旧在前线亲自指挥“孤地之战”。虽然痢疾十分严重,但是琼斯却竭力立直身体,拒绝离开前线。那是一场非常规的战斗,高潮正在逼近。K . L .贝里上校率第1师已夺取“小孤地”,此时也加入到围攻“大孤地”的队伍中来。
不过,另有一事使得情况略为复杂。两天之前,森冈将军为解救身陷绝境的友军,对第7步道上温莱特军主防线发起疯狂猛攻;该防线位于“大孤地”以北1400码。日军攻势猛烈,眼见即将突破防线时,格连·汤森德上校率领第11步兵团的伊哥洛特人部队发起反攻。坦克封得严严实实,一些身着兜裆布的部落民骑在坦克顶上,用棍棒敲打车体,为驾驶员指引方向。第11团的反攻成功逼退日军,然而,防线已被敌军突入约600码。此处突出地带被戏称作“上孤地”( U pper P ocket)。
汤森德在主要防线抵挡日军时,琼斯正组织部队从四面八方对“大孤地”发起猛攻。迫击炮弹从日军头上飞落,爆炸之后的寂静里,美军士兵能够听到日军伤员哭泣的声音。夜幕降临后,奇异的诵经声从“孤地”传来,而后便是接连不断的砍伐声。日军仿佛不知疲倦,为建造防御设施及开辟射击区域,大量砍伐树木。
“大孤地”里, 5名沦为俘虏的菲律宾士兵被绑在一棵巨大的檀木上。五人在被俘后噩梦般的10天里,眼见着“孤地”资源不断减少,士兵因饥饿而渐渐虚弱。最初,“孤地”边缘有托尔河流经,因此饮水不是问题。最开始那几天, 5名俘虏每晚都要在日军监视下,偷偷潜到河边,汲水运回阵地。然而,此时托尔河——所谓“托尔河”,实际上只是一条大型溪流——已落入美军手中。河堤已堆满尸体,臭气熏天;那些都是耐不住干渴,大胆潜入河边而遭到击杀的日军。
2月9日夜里, 5名菲军俘虏发现日军态度有所变化,无不心惊胆战。此变化可能是处决战俘的信号。
态度变化的真正原因是,吉冈大佐收到一份飞机空投的撤退命令。困守“孤地”的日军终于得到一线生机,因为若无命令,擅自撤退与死战到底都是同样的结局。吉冈清点残部,原本1000名士兵只剩下不足600人,其中还有100名伤员。与几名幸存军官商议之后,吉冈决定:马匹不带走,剩余3门小型山地炮与47毫米口径反坦克炮埋入土中,翌日夜里向北突围。尚有行动能力的伤员一并带走;至于无力行走的伤员,自然会选择切腹。
5
华盛顿此时还是2月9日下午3点,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与战争部长史汀生及萨姆纳·威尔斯( S umner W eles) [12] 一起,正在起草对奎松的答复。菲律宾突然提出一份向日本投降的计划,而麦克阿瑟与塞耶两人不仅未见劝阻,甚至还有一点附议的意味;罗斯福为此感到危机重重。
大西洋之战刚刚步入关键时刻。德军U 型潜艇在美国东海岸横行霸道。据统计至1月底,北大西洋沿岸共沉没31艘舰只,总计近20万吨。2月第一周,沉舰数量直线飙升。如果情况不能好转,预计2月底之前,至少有70艘舰船要毁在德军手里。此外,破坏分子与潜艇同样具有威胁。仅举一例, 2月9日那天,法国定期船“诺曼底号”( N ormandie)在纽约市西49街( W est 49th S treet)尽头处船坞里神秘起火;人们立刻将其与破坏分子的活动联系在一起。
北非局势同样有变。隆美尔再次出击,兵锋颇盛,誓要将英军逐回亚历山大港。
华盛顿方面普遍接受的战争政策是以击败希特勒为第一目标,罗斯福知道,奎松与麦克阿瑟对此不可能表示赞同;同样,两人也不会相信,美国正在尽最大可能将一切资源运往太平洋战场。拨给西南太平洋地区的兵员及物资已超过其份额。1月里,三支船队和一艘海军补给舰“哈蒙兹波特号”( H ammondsport)分别从旧金山和纽约出发,前往澳大利亚。波士顿的“玛丽王后号”( Q ueen M ary)、旧金山的“蒙特雷号”( M onterey)及“马桑尼亚号”( M atsonia)正在装载兵员。到3月中旬,派往太平洋前线的兵力预计将达79000人,乃是派往欧洲战场人数的4倍。至于飞机,目前可用的不多,不过其中大多数也正在朝着东方航行。
罗斯福明白,自己必须将以上情况传达给奎松,但不能使用威胁或指责的口吻。答复的措辞及语气,将会决定菲律宾的命运。
2月10日,奎松收到答复电报。罗斯福在答复中称,美国绝不会同意奎松的提议;不过,无论奎松做出何种选择,美国都不会放弃菲律宾:
只要合众国星条旗还在菲律宾大地上飘扬,……我军定会誓死守卫。无论发生任何事态,现驻菲美军绝不会放弃努力,必将坚持下去,等待增援部队在菲律宾群岛集结,最终重新夺回菲律宾本土,将侵略者彻底驱逐,不留一兵一卒。
全文没有一个谴责的字眼,甚至找不到半分绵里藏针的威胁。身在病中的奎松大受感动。自罗斯福担任海军助理部长( U nder - S ecretaryofthe N avy)以来,两人一直保持着私人友谊;而如今,奎松在朋友的身份之外,更将罗斯福视作一位伟人。罗斯福将捍卫菲律宾的重担,全部压在美国人民肩上。
奎松暗自对天起誓,只要自己一命尚存,就会与美国站在同一阵线,无论自己或菲律宾人民将为此承担何等后果。烦恼与犹豫一扫而空,奎松崭新的行动方针已然确立。
麦克阿瑟此时也在阅读罗斯福的一份答复电报:
……抵抗日军侵略直至最后,乃是我国不可逃避的一项责任;在菲律宾问题上,该项责任之重要程度超过其他一切义务……
美军上至将帅,下至兵卒,皆具求胜之决心、不屈之信念;务将此事永远深植于菲律宾全体民众心中。
正因如此,尽管明知绝境近在眼前,仍有一项至为艰巨之任务留待将军完成。如今,将军率领合众国官兵奋力死战,此事对祖国之贡献实难评估。在此之上,本人要求将军迅速组织防御力量,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展开有效的抵抗行动;在人力所及的情况下,尽可能长时间地坚守下去。
读着答复,麦克阿瑟终于明白:菲律宾已遭到彻彻底底的遗弃,此时唯一的价值不过是充当一个象征,向世界展示美军将会抵抗到底。
次日,即2月11日,麦克阿瑟给罗斯福回电报,称自己服从总统安排,将会与家人一道留在菲律宾,与驻菲美军同生死、共命运;将会在巴丹半岛、科雷希多上奋战至最后,让美利坚战士的名字永远在那片土地上流传下去。
本人绝无丝毫屈服之意,也绝无允许麾下菲律宾士兵投降之打算。……部队之间从未出现过一丝动摇。
巴丹半岛上士气呈现出空前的昂扬状态。自阿布坎撤退以来,日军行进脚步屡屡受挫。那批菲军士兵刚刚撤入巴丹之时,如同惊弓之鸟;此时经过战火的洗礼,已成长为伤痕累累的勇士。部分美军军事顾问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批菲军士兵,与当初在林加延湾仓皇败退的竟是同一支部队。许多基层军官承认,早期战事之所以失利,正是因为自己力有未逮,指挥不当。
巴丹士兵食不果腹,衣衫褴褛,饱受痢疾、疟疾折磨,却依然充满信心,斗志昂扬。
围攻“大孤地”的琼斯将军痢疾病情加重,无法正常行走,被强行抬回后方。琼斯原本不肯离开,直到听说残忍的围攻作战已告结束,才放下心来。部队从数个方向冲入“孤地”,不知道到前一日夜里,森冈将军已带领不足400名的饥肠辘辘的残部悄悄突围了。
呈现在美军面前的是一个地狱般的战场。数百个坟墓林立,其中有些奇形怪状,前面插着几支香烟;不过,仍有许多尸体暴露在外,在热带高温下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一具尸体手中攥着一大块生马肉,那是日军士兵生前唯一的食物。巨大的青蝇群围绕着尸体“嗡嗡”作响。美军军官目睹此幅惨象,下令立即烧毁现场,以防传染病蔓延。有几名美军步枪手也饿得发昏,打算徒手从死去的马匹身上抠点肉吃,克洛( C row)少校等人连忙加以阻拦。
“孤地”只有两名幸存日军士兵,其中一人大腿负伤,被带到贝里上校的指挥所。贝里见此人衣不蔽体,面容枯槁,便给他一套短袖衣裤,又拿出一罐奶昔;那奶昔是用仅剩的食材——糖与牛奶调制而成。日军战俘狼吞虎咽吃下那罐甜食,突然面露痛苦之色,试图站起身来。贝里惊讶地看着他拼命挣扎,始终站不起来,最后俯下头表示感谢,大口地将奶昔呕吐出来。
【注释】
[1] 《向统帅致敬》,美国总统的官方进行曲,常见于总统出席的各种场合。
[2] 前田正实( 1892—1953) ,日本陆军将领。1941年11月晋升陆军中将,任第14军参谋长。
[3] 马蒂,马特奥的昵称。
[4] 麦克·塞纳特( 1880—1960) ,加拿大裔美国电影演员、导演及制片人,人称“喜剧之王”,曾发掘著名喜剧演员查理·卓别林。
[5] 音译。
[6] 蛙跳式行动( leap - frogging) ,一种军事战术。该战术通常将部队分为至少两组,一组开火压制敌军时,另一组朝目标地点移动并寻找掩护;到达掩护地点后,角色交替。与后来麦克阿瑟指挥盟军进逼日本本土时采用的“蛙跳战术”并非一事。
[7] 牧达夫( 1901—?) ,日本陆军军官。姓氏“牧”读音“H aki”有误,当作“Maki”。
[8] 麦克阿瑟1930年至1935年以正规军少将军衔任美国陆军参谋长; 1941年接受罗斯福任命远东军总司令一职时,麦克阿瑟连跳两级,于6个月内从二星少将晋升为四星上将。马歇尔1933年才从正规军中校晋升上校。另,麦克阿瑟与马歇尔同为1880年生人,但麦克阿瑟生于1月26日,马歇尔生于12月31日,相差接近1岁。
[9] 原文如此:“Aquino then asked permission to go to Bataan and inform ……”此时阿基诺已在巴丹。通过下文可知,阿基诺实际是请求去一趟科雷希多。
[10] 甘塔(ganta) ,菲律宾旧容积单位,相当于公制3升。
[11] 大革命,指1896年至1898年间,菲律宾人民为争取摆脱西班牙的控制,对西班牙殖民者进行的革命战争。
[12] 萨姆纳·威尔斯( 1892—1961) ,美国外交官, 1937年5月至1943年9月任美国副国务卿,同时作为外交政策顾问深受罗斯福总统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