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两个帝国的灭亡

    第十四章 不设防之岛
    第十五章 “荷兰将士钢浇铁铸”
    第十六章 爪哇海战役
    第十七章 愿于美好时光,你我再会

    第十四章 不设防之岛

    1

    马来半岛南端的岛屿——新加坡,正是大英帝国在亚洲的基石,也是东方世界与西方世界的分割点。半岛上,代表东方的山下奉文中将正率领精锐日军26000人,斗志昂扬地朝着战略要地新加坡南下,誓于3月1日之前,将代表西方的盟军逐入海中。

    与山下对垒的乃是A . E .白思华(A . E . P ercival)中将指挥的86895名盟军士兵。中将身材高瘦,两颗门牙有些像兔牙。作为参谋军官,此人头脑冷静,颇具人望;不过,部分评论家认为白思华魄力不足,无法将麾下英、印、澳各部队有效团结起来。

    英军购买的美产“水牛”战斗机极为笨重,在空中遭到“零式”的全面压制;仅仅一周,马来半岛制空权便全部落入日军手中。而在地面上,白思华同样面临重重困难。整个马来半岛没有一辆盟军坦克,因为英方专家曾断定,装甲部队不适于进行丛林战。日方专家的看法显然有所不同,此时盟军吃尽坦克的苦头,其中印度部队情况尤为严重:印军大多数士兵从未见过坦克,望着那金属怪物沿着道路冲锋而来,无不吓得两腿发软。

    圣诞节那天,山下距离新加坡还剩下三分之二的路程。当天中午11点20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塞西尔·布朗向美国发回另一份言辞恳切的报道:“今早,我与众人交谈之时,发现大家无人肯说‘地上平安归与人’ [1] ,甚至没有相互祝福的念头。日军距离新加坡太近了。大多数民众都知道,新加坡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针对战争的准备不足,这个圣诞节必将自食苦果……50年来,新加坡针对当地民众采取一种异常的管理体制;近一年来,又在军事上出现无作为问题。新加坡已病入膏肓,除非能在圣诞节一夜之间补偏救弊。就拿近一年来说,军方一厢情愿地认为日军不会有动作,远东不会爆发战争,直到临近战争3天之前,这幻想才算破灭。之所以我说新加坡的圣诞节愁云惨淡,原因正在于此。英军随着战争打响才开始着手筹划,而日军已攻陷马来半岛西北,并掌握制空权。在我看来,新加坡圣诞节的悲剧不仅限于一个方面,因为英军足够勇敢,对光荣赴死并无畏惧……”

    不过,在不少英国政府官员及军官看来,战况依然一片光明。他们认为,澳军部队尚未投入前线,只要派出澳军,守住防线可谓轻而易举。

    澳军司令戈登·贝内特( G ordon B ennett)少将态度并不乐观。此人满头红发,性格粗野,在马来半岛的诸将之中最有老兵风范;早年曾是一名精算师,后来入伍参加一战,在加里波利战役中荣获杰出服务十字勋章( D S C )。经过数次前线视察,贝内特得出结论,要阻挡山下进军,必须采取非常手段。“目前军中进取精神极度匮乏。”贝内特给墨尔本的澳大利亚陆军总司令部写信,认为若要阻止日军脚步,只有发动反攻,并立即提供空中支援。

    澳大利亚总理约翰·科廷( J ohn C urtin)收到消息后,同样感到忧虑,于圣诞节当天给正在华盛顿举行阿卡迪亚会议的罗斯福、丘吉尔两人发电报,请求趁事态尚在控制之中,派遣增援前往新加坡。之后,科廷担心两位领导人心思全部放在希特勒身上,意识不到新加坡局势何等危险,于是又联系身处华盛顿的澳方官员:

    务请清醒认识到,如今事态已非提议和批准之阶段……局势万般紧急,丘吉尔、罗斯福两位如何以宏观角度处理该问题,将决定新加坡未来的命运。

    罗斯福与丘吉尔回应澳方请求,任命陆军上将阿契博尔德·韦维尔( A rchibald W avell)爵士为西南太平洋地区最高司令官,并从战况激烈的中东战场上尽可能多地抽调飞机、坦克及兵员,运往新加坡。

    1月7日,韦维尔飞抵新加坡,立即进行前线视察。前一天夜里, 15辆日军坦克冲破印军第11师防线,通过战略要地仕林河( S lim R iver)大桥,此时距离新加坡不到250空英里。韦维尔将军乘车北上,发现整个第3军陷入混乱,印军第11师则彻底溃散,于是下令部队后退近150英里,撤至柔佛州( J ohore P rovince)。该地驻扎有贝内特及其澳军部队,乃是盟军在半岛上的最后防线。

    目睹半岛上盟军惨败之状,韦维尔尚未平复心情,便返回新加坡检查北侧防御工事。新加坡号称“岛屿要塞”( F ortress I sland) ,谁承想防御情况竟一塌糊涂,甚至连一份针对地面攻击的详细作战方案也拿不出。韦维尔深感震惊。岛上几乎全部大炮都面朝南边大海,无法掉头瞄准自北边陆地入侵而来的日军。徒有固若金汤的美名,新加坡事实上相当于不设防。

    2

    6天之后,即1月13日,一支美国大型船队出现在新加坡港外。军中顿时风声四起,称盟军并未放弃新加坡,终于派出真枪实弹前来增援。突然,一批日军飞机出现在北部上空,轰鸣声渐渐逼近;谁知随着敌人接近,忽地一阵乌云卷来,天降暴风雨,日机竟没有发现船队。众人连呼天降神迹。很快,增援部队成功登陆,分别是4支英军部队——第53步兵旅、第6重型高射炮团、第35轻型高射炮团、第85反坦克团,以及51架飓风战斗机( H urricane)。

    第二天,前线指挥权交到猛将贝内特手里,军中多了几分乐观氛围。与白思华不同,贝内特认为,英军那套龟缩死守的战术必须抛弃,应当以强有力的反击对抗日军;通过机动作战及频繁伏击,山下进军的步伐并非不可阻止。在日记中,贝内特写道:马来亚聪明的军官太多,敢打的战士太少。此时,贝内特终于得到证明自己理论的机会。新加坡西北约120英里处有一座利民济大桥( G emencheh B ridge) ,大桥两旁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贝内特麾下的澳军正潜藏其中。

    当天下午4点,一股日军部队分作五六支纵列,骑自行车来到桥上。在丛林中的澳军看来,就像一批大型野餐团队。约250人过桥后,突然一声爆炸,木材、自行车与肢体一并飞向空中。接着,隐蔽在两侧的布伦轻机枪( B rengun)、汤普森冲锋枪及步枪一齐发难,朝路上疯狂开火。

    日军突遭袭击,措手不及,甚至无暇将枪支从自行车上拿下。短短20分钟,尸体与濒死伤兵堆满那条约300码的道路。

    新加坡士气本就因增援抵达而颇为高涨,马来半岛上澳军首次大捷的消息传来,更燃起一把希望之火。翌日上午,澳军又击毁日军5辆坦克,使另外几辆坦克失去行动能力。新加坡斗志昂扬,广播电台宣布“在汹涌的邪恶洪流面前,澳大利亚皇家远征军化作大堤,保卫新加坡”,从而将战局一气扭转。

    不过,胜利之火并没有燃烧太久。1月17日上午,美联社记者耶茨·麦克丹尼尔听闻一场惨败,便乘车赶往前线。此人出生在中国,双亲是在华工作的传教士,中日战争爆发时,他是第一个发回报道的西方记者;许多同事都心悦诚服地承认,此人是对亚洲了解最深的西方媒体工作者。35岁的麦克丹尼尔身材颀长,额头宽阔,眼睛呈浅棕色,光滑白净的皮肤给人一种诗人或修道士的感觉;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弱不禁风、温文尔雅的男子,却曾在充满险阻的亚洲大陆腹地跋涉旅行,那是许多白人无法完成的壮举。

    接近正午时分,麦克丹尼尔在一座橡胶园边找到贝内特将军;将军正准备去找两名同僚议事,一人是白思华,另一人是刚刚改组的印军第11师师长B . W .凯伊( B . W . K ey)准将。军队出现继续撤退的论调,红发将军贝内特对此提出批评,接着告诉麦克丹尼尔战斗详情:两天前,印军第45旅把守麻坡( M uar)西海岸公路时遭到日军袭击,该旅作战经验不足,一触即溃;澳军随即前往支援,此时正奋力作战,但依然处于下风,左翼已被击溃,整条防线濒临失守。贝内特表示,此时正应发起反攻,军中却以撤退为主流观点。

    白思华加入两人对话。在麦克丹尼尔看来,白思华此人颇有勇气,却是一个注定走向失败的悲剧人物。接着,凯伊准将也到了。3名将军坐在一株倒落的大树上,开始讨论战况。白思华音量不低,态度却很平和,慢条斯理地把想法娓娓道来;凯伊不太发言;贝内特则怒气冲冲,要求部队采取更加凶狠的态势。讨论持续一小时,没有谈出结果,麦克丹尼尔与贝内特一起回到澳军指挥部。所谓指挥部其实只是一个小帐篷,里面支着一张简易床,十分朴素。

    “我军必须发动反攻。”贝内特重复说道,“夜战多多少少会损失一些兵力,那都很正常,不必在意。”消息来报,称左翼遭敌军进一步渗透。贝内特情绪越发低落。

    返回新加坡的路上,麦克丹尼尔发现一群衣衫褴褛的英军士兵,便停下吉普车,与他们交谈。一个什罗普郡( S hropshire)出生的士兵称,自己与战友一周之前被俘,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当晚,麦克丹尼尔以那名死里逃生的英军士兵为主题,撰写出一篇前线观察专题报道。“彷徨于今日之公路,”他在报道开篇写道,“我遇到一个什罗普郡的少年。”

    英国新闻审查官将报道驳回:“耶茨,文章提‘什罗普郡’,部队番号就暴露了。”

    “马来半岛上根本没有什罗普郡兵团。”

    “总之地名就是不能出现。”审查官态度坚决。

    “拿掉地名,就没重点了。”麦克丹尼尔无奈地解释道,开头文字是化用豪斯曼( H ousman)的一首诗歌的诗句 [2]

    审查官始终固执己见。

    被审查官刁难的新闻工作者不止麦克丹尼尔一人。早在9天前,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塞西尔·布朗就被禁止广播报道。禁令并不是因为布朗在广播中有什么过失,而是因为审查官发现,布朗的最新报道太不合时宜。

    ——

    马来半岛上战况持续恶化,使得丘吉尔与澳大利亚总理科廷关系进一步恶化。丘吉尔给科廷发出一封颇为伤人的电报,言辞之间充满怒火; 1月18日,科廷以同样的措辞向丘吉尔做出答复:

    澳大利亚已尽可能向该地区(新加坡)提供陆军部队、航空部队及作战物资,并致力于加强防卫。然而,此时却有一种声音,建议盟军满足现状,听之任之,全然不顾日军正在马来半岛火速南下……
    就希腊战役及克里特岛上的事情,敝人曾发表过一些观点,但那并非谴责阁下,也不针对任何人。只是有一点无可否认,那就是空中支援未能达到所承诺的规模。……对澳大利亚民众,我已将战况一五一十地讲明。在我看来,与其让民众满心欢喜,以为战事顺利,最后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产生幻灭,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事实公之于众。
    对于英国民众做出的巨大努力,澳洲同胞致以最大的敬意。澳洲民众也做出过一些努力,虽然贵国有时对此视而不见,横加指责,我等也毫无辩解之意。毕竟大英帝国各地域立场各异,能力非一,亦分别有其特殊国情;对此,您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丘吉尔乘飞行艇离开美国,刚一回到伦敦,便去翻阅出差时积下的电报。韦维尔将军一封电报称,新加坡北岸毫无防御能力,战争爆发以来,当地将领甚至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建设防御工事。丘吉尔读到电报,大感震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新加坡北岸不设防之事,从未有任何官员向丘吉尔报备过。

    与众人一样,丘吉尔本人之前也对“岛屿要塞”新加坡信心十足。此时,丘吉尔深感自责,恨自己没能早些了解情况。手下官员没有向自己汇报,固然有错,但自己以公务繁忙为由,没去主动过问一下,也负有一定责任。然而话又说回来,谁能想象到新加坡没有陆上防御措施呢?就好像谁也不会去问一艘战列舰是否装有底板。丘吉尔意识到没有时间追究责任,亡羊补牢才是第一要务,于是迅速通知陆海两军总参谋长:

    韦维尔16日电报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我丝毫没有想到……新加坡要塞朝着北面,除掉一条窄处半英里、宽处1英里的壮观护城河,竟没有半点防御设施。不能起到堡垒的作用,我们建造那岛屿要塞有什么意义……当初讨论西南太平洋防卫情况时,两位总参谋长没有一位向我指明此事,是何道理?此事实属不该,因为……我曾反复提及,面对敌军大举围攻,我军不能依靠克拉地峡( K r a I sthmus) ,只能依靠新加坡岛……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持新加坡防御;另外,守军亦必须为整座岛屿殊死奋战,直至岛上每一块地域、每一处据点沦陷。
    总之,新加坡市必须发挥其堡垒作用,坚守至死。投降的选择不在考虑范围内。

    至此,澳大利亚的恐慌感终于传达到唐宁街10号。

    ——

    新加坡200万市民已切身感受到战争的滋味。1月22日上午,日军50架轰炸机分两批对新加坡展开轰炸,民众从废墟中抢救出数百名伤亡者。不过,军民士气并未因轰炸而受到挫伤。日军飞机撒下大量传单,称“日军不希望看到城市化为灰烬”。新加坡市民由多民族组成,此时展现出高度一致的精神,集中表现在总督府悬垂的横幅上:“大钟永不停歇。” [3]

    翌日,塞西尔·布朗准备离开新加坡。乘上机场巴士后,两个陌生人认出了布朗。

    “既然您要离开,”其中一个是美国人,说道,“希望您能把此地的种种情况记录下来。”

    另一人是个英国人,也帮腔道:“您受到的待遇实在不公正,英格兰民众有权知道新加坡的真实情况。”

    抵达机场,一名审查官翻阅布朗的报道、广播稿及日记,然后说道:“布朗先生,我可是久闻大名了。”布朗心想日记本怕是保不住了,谁知那审查官突然降低声音:“希望您能把新加坡的一切公之于众,让真相大白。”审查官眨眨眼,说道:“好了,箱子收起来吧。下一位。”

    当天晚些时候,科廷与丘吉尔之间再度上演唇枪舌剑。事情的起因,是丘吉尔1月21日写给陆海两军总参谋长的那封电报,偶然被澳大利亚驻伦敦代表厄尔·佩奇( E arle P age)爵士看到。丘吉尔在电报中有所犹疑,考虑是否应该立即破坏掉新加坡码头和炮台,将兵力集中在缅甸和滇缅公路上。

    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在我们举棋不定之际,很有可能新加坡会失守,滇缅公路也保不住。显然,一切都取决于新加坡岛的防御究竟能够维持多长时间。倘若只能坚持数周,那么新加坡就不值得我们搭上全部增援部队和飞机。

    佩奇见此电报,迅速誊出一份发给科廷。科廷读罢大怒,又给丘吉尔拍电报:

    据佩奇传来消息称,国防委员会已在考虑撤离马来亚和新加坡。鉴于贵国对澳方做出的种种承诺,从新加坡撤军一事必将被我国和其他各国家、地区视作背信行为。

    丘吉尔收到电报后,陷入两难抉择,最终还是命令第18师按原计划赶赴围城新加坡;而在心里,却认为此举纯属浪费兵力。后来,丘吉尔写道:“英国‘蓄意自戕’之举,不知对世界各国,尤其是对奋战于科雷希多的美国而言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毫无疑问,英国没能做出纯粹的军事考量。”

    3

    到1月23日,马来半岛眼见就要彻底沦陷。贝内特指挥部的一次会议上,希斯( H eath)与凯伊两位将军都表示,自己麾下的士兵无法继续维持战线。贝内特称自己的部队还能作战,不过友军既已崩溃,澳军也只能选择撤至新加坡。

    撤退行动一切顺利。到1月31日午夜,白思华麾下绝大多数英军部队都已成功跨越那座70英尺宽的堤道,从马来半岛跨海抵达新加坡岛。

    贝内特望着部队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然后自己也撤往岛上的指挥部。“从现在起,我军的任务是尽早夺回马来亚。”贝内特在撤退之前的日记中写道,“那是一份义务!不仅是对国家,更是对我们自己!”

    到2月1日拂晓时分,苦战数日却功劳甚微的印军部队平安渡过大堤,跟在后面的是澳军及贝内特的部队。队伍最后,传来一阵《百名风笛手》 [4]

    的曲调,那是阿盖尔兵团( A rgyll)的一个营,仅剩下90个士兵,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大堤。走在队伍尾部的是营长伊安·斯图尔特( I . M ac A . S tewart)准将 [5] ,撤离马来半岛的最后一名军人。目睹这一幕,围观众人纷纷流下热泪。

    爆破小队在大堤上安置炸弹,上午8点,炸药引爆。伴随着一阵沉闷的炸裂声,烟尘落定之后,岛上部队看到大堤裂开一道约70英尺的口子,海浪从其中奔涌而出。于是,新加坡守军满心以为已将敌军隔绝在外;没有几个人意识到,那道口子里的海水,退潮时只有4英尺深。

    ——

    另外两座岛屿威克岛与香港岛已上演过攻防战,新加坡的面积要比上述两岛大出许多,东西26英里,南北14英里,足足有曼哈顿10倍之大。至于新加坡岛与马来半岛的距离,各地段长短不一:堤道有1100码长;而西海岸柔佛海峡( S traitof J ohore)则只有600码。

    新加坡大部分人口集中于南部和东部,岛上其余地带以橡胶园与丛林为主。小山丘多多少少有几座,但最高海拔也只有481英尺。

    围城开始的最初几日,日军照例发动空袭,偶尔加入几次炮击,此外没有什么特殊事件。2月5日那天,负责把守西海岸的澳军听到半岛传来锤打与锯切的声音。往东15英里的新加坡市中心,空袭伤亡人数日益增加,市民却不慌不忙,生活依然如故。丘吉尔曾呼吁新加坡市民不分男女,拿起铁锹,协力挖掘防御工事;不过直到部队抵达,也没有任何成果。单论空袭遇难平民人数,新加坡已超过马耳他( M alta)两年以来的总和 [6] ,然而岛上还不见一处民用混凝土掩蔽所。

    白思华将军亲自负责岛屿防御,摆在将军面前的是两种选择:一是分散士兵,呈薄弱防线守卫海岸;二是放弃海岸,集中兵力在岛屿内部进行决战。面积200平方英里的岛屿海岸线超过70英里,守卫起来颇有难度,不过白思华依然选择在海岸迎击。之所以做出如此选择,是因为岛上弹药库位置比较分散,白思华认为,如果日军登陆,势必会有部分弹药库落入敌手。此外,士气因素也不得不加以考虑。倘若日军上岸,军民之中很有可能发生恐慌。

    单从纸面数据看,情况要乐观一些。日军此次攻势预计投入60000人;而盟军方面,由于英军第17师及印军第44旅已经就位,白思华手中一共有约85000人的兵力。不过,其中15000人是非战斗人员,另有许多部队都是新兵,训练不足,装备匮乏。此外,还有一事令白思华颇感沮丧:岛上共有4座机场,其中3座在日军炮火射程内,飞机不敢停驻,新抵达的那批飓风战斗机,只有一个中队留在岛上,其余都只得派往苏门答腊( S umatra)。

    接下来的两天,日军火力明显增强。2月8日,西海岸受到的炮击格外强烈,贝内特将军甚至怀疑那是登陆之前的密集炮击。当天傍晚,贝内特在市中心以西数英里的武吉知马( B ukit T imah)村,睡在一座小洋房里。躺在床上,将军心想,最近一段时间恐怕不会再有安稳觉了。

    贝内特的部队来到新加坡岛上之后,颇为失望。部队负责的一片沼泽地上,没有一条战壕,只有一座未完成的反坦克障碍。需要把守的西北海岸超过20英里,该段海岸线恰恰毗邻那道距离半岛路线最短的海峡,然而部队却只有2500人。

    入夜之后,炮击越发猛烈起来。贝内特从床上起来,给当值军官C . B .道金斯( C . B . D awkins)少校打电话:“去问问第22旅,看前线哨所有无军情回报;另外让他们把海滩探照灯打开。”贝内特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此时,敌军炮击声已如鼓点般密集。贝内特放弃睡眠,并于晚上10点30分乘车前往作战室。

    ——

    此时,日军一批驳船、浮船及折叠式船艇就在新加坡西北岸不远处。约 15000名日军步兵正准备登陆,而那登陆海滩只有贝内特2500名士兵把守。

    日军驳船上载有一门射击角度固定的迫击炮,炮弹发射后,正好在船队前方不远处炸开,升起一片烟雾以作掩护。随着船队向前移动,烟幕同样也在向前。晚上10点30分,第一波登陆船艇抵达林厝港路( L im C hu K ang R oad)尽头的海滩。澳军第24机枪营朝敌军船艇猛烈开火,成功击燃一艘弹药驳船。就着该船燃起的火光,澳军能够看到几艘驳船与小艇沉没海中。其余船艇则在附近的红树林沼泽地带成功登陆,此地防御力量十分薄弱。

    澳军整夜奋力抵抗,始终无法阻止日军登陆。凌晨,数十辆坦克登陆,与步兵组成混合部队离开海滩。守军联想到澳大利亚国内的山火,抢救山林的灭火部队有时会反遭山火包围。到2月9日拂晓时分,山下军已在新加坡岛西部地区站稳脚跟,朝着东南方向仅10空英里的市区进军。

    次日,韦维尔将军从爪哇总部起飞,冲过岛屿周围的日军防空系统,成功抵达新加坡。然而,由于一系列判断失误,新加坡指挥系统已陷入混乱。白思华有一份周边防御 [7] 计划,尚在个人筹划阶段,属于机密,却被人不小心传达给全体一线指挥官。一线官兵面临无力回天的战况,已是筋疲力尽,心神不宁;收到此份计划,便贸然认定是撤退命令,纷纷撤至最后一道防线周边展开防御。

    军中谣言四起,称司令部已四分五裂。有谣言称,针对白思华放任日军登陆一事,韦维尔怒不可遏,严加斥责;还有谣言称,韦维尔身为“A B D A (美、英、荷、澳)”四国部队总司令,对贝内特的论调已十分厌倦,甚至命令贝内特“带着混账澳洲佬滚出去”。

    谣言自然有所夸张,不过事有不谐确属实情。当天上午晚些时候,韦维尔获悉众多一线指挥官正在撤往后方,便立刻下令发起反攻;只是反攻很快以失败告终。当天,韦维尔还曾发布一道丘吉尔授意的命令:

    我军在新加坡岛上的兵力无疑远超日军。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英军善战之美名,正与大英帝国的命运一道,面临着严峻的挑战。美军在巴丹半岛上条件更为艰苦,依旧死战不退;俄军正给德军精锐部队以迎头痛击;就连扛着旧式装备的中国军队,也与日军周旋4年半之久;新加坡易守难攻的声名在外,我军兵力又远超敌军,若将堡垒拱手让出,尚有何颜面以对世人。
    决计不可吝惜部队或平民,亦不可以任何形式对软弱表现出怜悯。诸将与高级军官须亲率部队,必要之时须与部队共赴黄泉。
    投降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莫要存有此类念头。各官兵须与敌军短兵相接,奋战到底。……大英帝国拥有优秀的战斗精神,希望诸位能够通过不屈不挠的战斗,向我证明:那精神仍在;我们有能力捍卫那精神,使之永存。

    2月11日凌晨,山下军已占领新加坡岛近一半地区。早晨6点,白思华被一阵机枪声惊醒,坐起身来,得知日军正沿着武吉知马公路朝市区进军,此时已逼近赛马场( R acecourse) ,而赛马场距离莱佛士酒店只有7分钟车程。

    白思华打算亲自看看情况,乘车去往武吉知马公路,发现一片奇异的光景。大量弹幕覆盖着天空;公路平日里车水马龙,此时却空空荡荡。抬头望去,日军飞机在空中肆无忌惮地找寻目标,只有地面防空火力对其形成些许阻碍。汽车行驶在空旷的公路上,白思华坐在车里,感到彻底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下。“国家为何如此短视?”将军扪心自问,“大英帝国竟不派遣足够的空中支援,便让子民与敌军作战。”

    2月11日是日本最重要的爱国主义节日——纪元节(Foundation of the Empire)。那天早上,日军飞机在新加坡上空投下29个木箱,每个长约18英寸,里面装有一封山下写给“英军驻新加坡最高司令官”的信件:

    贵军秉持大不列颠传统精神,困守孤城新加坡,奋勇作战,敝人谨在此致以真诚敬意。……然而,事已至此,新加坡大势已定。城中尚有成千上万非战斗人员,继续负隅顽抗,非但徒劳无益,亦将陷其于战火之中,招致更进一步的苦痛与恐怖;同时,将非战斗人员卷入战争一事,对贵军之声誉亦绝无积极影响。

    白思华仍然记得韦维尔最后那道“奋战到底”的命令,甚至没有给山下做出答复。

    不顾头顶盘旋的飞机与炸在近处的炮弹,新加坡市民依旧走在大街上,去国泰大厦电影院排队观看《费城故事》( T he P hiladelphia S tory)。日军飞机投下带有“号外”字样的传单,称罗斯福刚刚与日本单独议和,并要求日本宣称新加坡为中立城市;市民对此视而不见。阿德菲酒店( A delphi H otel)里,瑞勒乐队( R iller's B and)仍然在演出;莱佛士酒店里,大量参谋军官推杯换盏,发些牢骚,消磨时间。

    《海峡时报》( T he S traits T imes)此时是一份单页报纸,依然在给民众鼓吹希望。每篇文章顶部都添有一句标语:“新加坡必须奋起,新加坡应当奋起——H . E 总督。”不过,军方高层显然明白败局已近,已下令将150万瓶葡萄酒、白酒,以及6万加仑的中国烈酒——三蒸酒( samsu)通通销毁。

    新加坡市民面对日益加剧的枪炮之声,表现得如此镇定,耶茨·麦克丹尼尔感到颇为惊讶。此时留在新加坡的外国记者,只剩下麦克丹尼尔一人。其妻已与其他外国平民一道撤离,麦克丹尼尔则秉持自己的原则:只要通讯不断,就要留在当地。走过一面墙壁时,麦克丹尼尔发现墙面上有一串粉笔涂鸦:“英格兰是英国人的;澳洲是澳大利亚人的;至于马来亚,谁想要就是谁的。”显然,对于整个战役,也有澳大利亚人在直言无讳地表达看法。

    过了一会,麦克丹尼尔写下一篇报道,心想这可能是自己生前写的最后一份稿子,便去国泰大厦准备发送。走在路上时,一群欧洲人正在匆匆赶往码头区,其中有军人,也有平民。原来,那群人搞到一批海岸艇,正准备乘船逃离新加坡。一瞬之间,麦克丹尼尔产生强烈的念头,想与他们一起上船,但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新加坡仍有未完成的报道。

    进入国泰大厦,麦克丹尼尔发现英国审查官正在打包行装,问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工作还怎么做?”

    审查官不带恶意地骂了两句,匆匆抽出几张白纸,盖上“审查通过”的印章:“想写什么尽管写,想发什么尽管发。我得赶紧走了。”

    麦克丹尼尔在白纸上写道:“要塞正在崩塌,本文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报道……”

    4

    次日清晨,战斗变得愈加激烈。上午8点之前,山下军的坦克部队已经过赛马场,沿武吉知马公路南下,不到半小时便抵达新加坡郊区的华文中学( C hinese H igh S chool) ;该地距市区不足3英里。一支只有步枪的英澳混编部队在华文中学阻挡住山下军的去路,那也是日军登陆之后首次停下脚步。

    听闻出现新的紧急军情,白思华再次乘车驶向前线,观察情况是否危险。只往前线望了一眼,白思华立即命令印英两军部队从北海岸、东海岸撤回,在危如累卵的城市跟前组成一道紧密的防御弧。

    而在国泰大厦的房间里,美联社记者耶茨·麦克丹尼尔刚刚完成稿子:

    今早,我身在曾经美丽、繁荣且平和的新加坡市内,望着远处的大火升起十几道浓烟,将天空染成一片黑色,写下最后一篇报道。炮击与轰炸震得打字机“咯咯”作响,双手因恐惧而汗出如浆。不需要官方公报,我清清楚楚地知道, 9个星期前爆发于400英里之外的那场战争,如今已蔓延到大英帝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堡垒跟前。
    可以断定,热带地区明媚的太阳就悬在头顶,我所在的屋子采光也不错——然而,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不开灯就无法继续写稿。
    战场低空处,日军飞机三番五次地盘旋,最终俯冲而下,对我军发起致命袭击;我军战士奋勇反击,却没有战斗机为自己提供掩护。当然,空中也不全是日军的天下。就在写稿时,我刚刚看到两架“牛羚”——一种旧式双翼飞机,航速每小时100英里——低空飞过日军阵地,“轰隆隆”地投下炸弹。看看自己,坐在打字机前,又想想那些飞行员少年,不知他们能否平安,我感到一阵羞愧,心跳的速度简直超过“牛羚”的引擎。如果说,不朽的荣耀属于勇士;那么,在这个上演着一幕幕悲剧的清晨,荣耀属于皇家空军( R. A. F.)飞行员。
    今天,新加坡勇士辈出。不远处是一座高射炮阵地,为获得宽敞的射界,高射炮组不惜暴露在敌军火力之中。(插入两句闲话,不好意思。刚才一捆炸弹落下,距离太近,为躲避爆炸波,我躲在一堵墙后面,所幸平安无事。)日军飞机持续逼近,高射炮组不顾烟雾掩护不足,瞄准敌机接连开炮。
    警报解除喇叭响起,真是闹出大笑话——我从窗子里就能看到,不到1英里外, 3架日军飞机上蹿下跳。另外,几分钟前,有一份通话内容酿成悲剧。马来亚广播局(Malayan B roadcasting C orporation)编导埃里克·戴维斯( E ric D avis)与总督珊顿·托马斯( S henton T homas)爵士通话,请求允许摧毁郊区广播站。珊顿爵士认为情况还没恶劣到如此程度,未予批准。于是戴维斯给郊区广播站打电话,指示工作人员一边继续广播,一边待命应对紧急状况。我们连忙把电台调到该频道,听到播音员用马来语鼓励新加坡民众奋起,却在突然之间断掉声音。

    麦克丹尼尔写完稿子,迅速离开国泰大厦,赶往电信局准备发送,却在路上发现,新加坡正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英国人、中国人、马来人并肩协作,从断壁残垣之中抢救伤者,搬移死者。各种肤色的市民纷纷拥向医院,自愿献血。留在新加坡的那群英国人做出之前不敢想象的事情:别墅自由开放,供所有前来避难的市民进入。

    新加坡俱乐部( S ingapore C lub)和板球俱乐部( C ricket C lub)里,几名英国朋友夸赞“那群小伙子”既忠诚又勇敢;“小伙子”指的是新加坡亚裔居民,那几名英国人之前曾发表悲观论调称,一旦日军入城,亚裔就会惊慌失措,倒戈投降。麦克丹尼尔此时听他们转口夸赞,只觉得可气又可笑。亚裔抵抗力量,比如匆忙组织而成的星华义勇军( D alforce) ,是一支由华人学生、人力车夫、大英帝国忠实拥护者和共产党员组成的队伍,由一位名叫J . D .达利( J . D . D alley)的警察指挥,成员虽驳杂,作战却异常勇猛。英国当局后悔不已:没能早几个月给那批原住民配备武器,实属决策失误。

    黑云自北方涌来,大炮“隆隆”声逐渐逼近,炮弹也开始落在市中心。麦克丹尼尔匆匆经过那座沙袋围起的白色花岗岩建筑,发现印军一个营的士兵垂头丧气地坐在公园里的帐篷前,画面的冲击感十分强烈。

    来到电信局,麦克丹尼尔迅速说服发报员将稿件作为“官方通告”发送。离开电信局时,一个19岁的中国女孩递给麦克丹尼尔一封信,写信之人竟是好友王海升( W ong H aisheng)。此人绰号“新闻片之王”( N ewsreel W ong) ,曾拍摄一个婴儿在上海火车站废墟中哭泣,一举成名。 [8] 女孩名叫多丽丝·林( D oris L im) ,是王海升的外甥女。之前,一艘疏散船艇载着王海升及其他媒体工作者离开,却拒绝让她登船。

    女孩吓得不轻,麦克丹尼尔安慰道,一定把她安全带离新加坡。话虽说出口,麦克丹尼尔心里也没底。最后一艘疏散船可能正准备起航,两人火速赶往码头,发现场面一片混乱:英国情报部远东科科长罗伯特·斯科特( R obert S cott)爵士搞来几艘破旧的船只, 3000名军民挤在上面,每当飞机俯冲而下时,众人都吓得仿佛冻结一般——因为头顶上飞下来的,十中有九一定是日军飞机。

    一批前线逃兵潜入码头,通过说服、贿赂等手段,甚至诉诸武力,希望登上船只。新加坡局势已达到动荡的最高点,唯一逃生的道路似乎只剩下那几艘船。

    正当麦克丹尼尔拍摄现场照片时,一名负责媒体的军官亨利·斯蒂尔( H enry S teel)上尉走来,提供一则消息:海军从中国长江上征用来一艘1700吨的轮船“公和号”( K ung W o) [9] ,之前作布雷舰使用,此时就在不远处,里面还有许多空位。麦克丹尼尔、斯蒂尔和多丽丝·林三人沿着海岸搜寻,终于发现那艘旧式燃煤轮船停泊在离岸边约1英里的海面上。那船长是一名苏格兰裔预备役军官,做事颇为死板,虽然答应离开时将三人带走,但拒绝在命令下达之前擅自起航。此外,轮船还存在燃煤不足的问题,此时储量只能行驶10英里。

    麦克丹尼尔说服苏格兰船长将船开到附近一座码头,那码头上堆着大量燃煤。麦克丹尼尔、斯蒂尔以及一些“反击号”与“威尔士亲王号”的生还官兵便开始用手挖煤,随着战斗气氛愈加紧张,几人催着船上的乘员也下来挖煤。乘员成分颇为复杂,有陆军士兵、海军士兵、长江边上的中国人,还有一些基层官员。

    船上装满燃煤后,麦克丹尼尔主动提出返回市内,打探军情,并看看能否找个技术方面的借口,让上面允许苏格兰船长起航。问题是怎么回到市内。港口内汽车与坦克挤得满满当当,驾驶员早已下车逃生。麦克丹尼尔找到一辆油箱满油的“福特”,多丽丝·林也打算回去取行李,于是两人一同上车,驶向国泰大厦。抵达大厦后,麦克丹尼尔获悉防御圈正在迅速缩小,日军突破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情。统率新加坡全体海军部队的E . J .斯普纳( E . J . S pooner)海军中将正在焚烧文件,准备当晚乘巡逻艇离开。麦克丹尼尔赶回自己房间,拿起一个行李包,里面装有两瓶德国莱茵葡萄酒、两台照相机、一副德制双筒望远镜、几块饼干及四筒“骆驼”牌香烟。最后,麦克丹尼尔打算在最后一篇报道中添加一段文字,急忙在打字机上输入:

    我们平安离开的可能性不足50%。写完这段文字,我就要乘上汽车,踩满油门,直奔马六甲海峡而去。估计接下来许多天,我会失去音信。不过,还是希望热心人能够告诉拙荆,本人已离开这座徘徊于生死线上的城市。电话可以打给爪哇省万隆市( Bandung)皮恩格大酒店(Hotel P reanger) ,转麦克丹尼尔夫人接听。

    很快,麦克丹尼尔乘上汽车,载着多丽丝·林,在乱石成堆的街道上飞驰,街头已是横尸遍地。来到电信局,麦克丹尼尔将最后一段添加的文字提交,便又朝码头驶去。昏暗的路灯下,一阵“隆隆”之声传来。麦克丹尼尔猜测是某个弹药库遭到炸毁,因为沿岸几座设有弹药库的小岛上,正在升起昭示毁灭的黑云。麦克丹尼尔把车暂时停住,拍下几张照片。

    两人抵达码头时,恰逢日军轻型轰炸机出动,对地面一切移动物体施以轰炸及扫射。此时,罗伯特·斯科特爵士组织的最后一批逃难船刚驶出不远,连忙停下,希望得到附近防空火炮援护。麦克丹尼尔向留在码头的斯蒂尔等军官说明情况,几人决定先把码头上成排的坦克与汽车销毁,不料1英里之外的加冷( K allang)机场突然燃起大火,众人只得作罢。日军随时都有可能攻进来。

    日落时分,日军飞机离开,斯科特船队缓缓驶离港口。由于麦克丹尼尔没有带回明确的起航命令,“公和号”船长拒绝与船队一起离开。

    “斯普纳将军都要走了。”麦克丹尼尔说道。苏格兰船长摇摇头,坚持要等待命令。麦克丹尼尔又说:“下命令的人都不在了,哪还有命令可等呢?”

    船长态度坚决,执意等待。没过多久,岸上传来些许步枪声。

    晚上11点,麦克丹尼尔与斯蒂尔苦口婆心地劝说船长,部分船员歇斯底里地威胁开船,“公和号”始终岿然不动。慢性子的船长只是用信号灯联系海岸, 11点过后几分钟,岸上终于传来回复:马来亚海军总司令已离开新加坡。

    岸上的答复证明麦克丹尼尔所言不虚,船长依然不肯立刻起航,希望得到更明确的命令。经过接近一小时的心理斗争,船长无奈地敲响铃声。午夜时分,衬铜的老式轮船缓缓驶向海域。

    轮船一路向南,经过重型水雷密布的海域,从密密麻麻的小岛之中穿行。从新加坡向南100多英里分布许多小岛,就像垂下来的一长串珠子。2月13日星期五黎明时分,“公和号”正行驶在这座“千岛链”的半途。

    热带地区就连朝阳也热似火炉,晒得众人浑身无力。再过25英里,轮船便将驶过赤道。右手边约30英里,船上众人能够看到苏门答腊岛翠绿色的丘陵海岸,纷纷发出激动的叫声。日本与澳大利亚之间,是数座地形狭长的荷属岛屿,各岛之间几近首尾相连,全长约3000英里,实为一道天然屏障。苏门答腊岛乃是从西向东第一座岛屿;而中央那座最具战略意义的岛屿,便是麦克丹尼尔的目的地:爪哇岛。

    然而,日军飞机的怒吼声很快迫近,其目的显然是从新加坡出发,前来击沉最后一批逃离的大小船只。“公和号”船长迅速掉转航向,从苏门答腊转向“千岛链”之一的岛屿作为掩护。该船不是很大,最高航速也只有10节,此时开足马力呈Z 字形前进,尽量躲避空袭,最终还是没能躲过,挨了两枚炸弹:一枚炸在机舱,另一枚炸在舰桥与船中央之间。机舱燃起大火,破旧的轮船顿时向右舷倾去。危急关头,麦克丹尼尔看到右舷处,有船员正准备放下一艘坚固的救生艇;与英国传统的绅士风度相异, 25名船员挤在船边,准备登艇。轮船上有一名蓄着小胡子的军官,是“威尔士亲王号”生还者之一;麦克丹尼尔找到那名军官,请他出面制止。

    “你们几个,是奉谁的命令弃船?”军官喊道。

    “你可算了吧,小乖乖。”一名船员喊道,其余人则发出奚落怪笑声。

    “我命令你们留在船上。”

    众船员不知道滑轮及缆绳的用法,将救生艇笨拙地扔下海面,迅速划船离开。

    船上还有两艘救生艇,状态都不是太好。众人迅速将第二艘救生艇取下,加以修补,让除麦克丹尼尔之外的所有乘客登上,由一名基层军官指挥,前往7英里外的一座小岛,预定在岛上将乘客放下后,立即返回。第三艘救生艇十分破烂,放下海面后很快便自行沉没。船上众人又扔下几只救生筏,也是立刻散架。日军飞机接连飞过,或许是不想把弹药浪费在那残破的船上,便飞走去找寻更有价值的目标。漫长的午后时光一点一滴地过去,第二艘救生艇始终不见踪影。所幸船底有衬铜,“公和号”没有彻底沉没。

    下午5点,麦克丹尼尔终于望见救生艇远远驶来,便与留在船上的3名军官商议举杯庆祝。几人在船上找出4只水晶高脚杯,斟上麦克丹尼尔从房间带走的那两瓶德国葡萄酒——“圣母之乳”( L iebfraumilch) ,对大英帝国、新加坡和“公和号”表达祝愿。在赤道太阳的烘烤下,葡萄酒已超过90华氏度,四人却连呼“好酒”,只觉得是从未品尝过的人间美味。

    直到晚上7点,麦克丹尼尔等人才抵达小岛。涉水上岸时,第一艘下海的救生艇也驶至岸边。原来,那25名船员走时带着食物与酒,却忘记带水,此时干咳不断。岛上无人肯与他们搭话。

    小岛上疟疾肆虐,夜里众人睡得也不安宁。麦克丹尼尔与多丽丝·林旁边的沙滩上睡着一名英国基层官员,整晚都在想办法偷窃食粮,直到军官威胁开枪才作罢,谁知后来又打起林的主意。麦克丹尼尔与斯蒂尔无奈,只得再次以开枪相威胁。

    次日,即2月14日清晨,阴郁的大雾笼罩着海面,暑气依旧蒸腾。日军轰炸机熟悉的轰鸣声再次逼近,众人远远望去,只见轰炸机朝着尚未完全沉没的“公和号”投下炸弹;两枚炸弹落下,那艘老旧轮船登时倾覆,沉入海底。苏格兰船长双手抱头,泪流不止。接着,有人发现一艘巡逻艇朝着小岛而来。几名军官悄声商议,苏格兰船长说道:“如果那是鬼子的船,发现咱们的话,我就投降。”

    麦克丹尼尔与斯蒂尔希望单独躲起来,便问是否可以;苏格兰船长表示无妨。于是,包括多丽丝·林在内的130人准备投降,而麦克丹尼尔与斯蒂尔则爬入灌木丛中,凝望着海边巡逻艇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两支日军轰炸机部队完全无视下方七零八落的逃难船,飞越麦克丹尼尔所在的小岛,一直朝南飞行,不久便抵达苏门答腊海岸。日军不等新加坡陷落,径直按计划进攻下一个地点。两支空中部队在麦克丹尼尔以南约150英里处投下360名精锐伞兵,目的是攻占西南太平洋最重要的炼油中心之一——巨港( P alembang)。

    把守巨港的是一支英荷联合部队;经过一番奋战,到下午时,基本将伞兵歼灭。然而,此时日军主力登陆部队分乘8艘运兵船,已来到苏门答腊以北,距离不足100英里。

    运兵船由小泽( O zawa)海军中将麾下的巡洋舰第7战队护卫。一批从新加坡逃难的落单船只恰好从附近经过, 5艘巡洋舰立时开炮,完成轰炸机所未完成的工作。到黄昏时,共有20多艘载满难民的船只沉没,伤亡极其惨重。

    5

    与此同时,新加坡之战亦将画上句号。

    此前一天, 13日星期五,早间会议上,白思华麾下诸将一致认为,继续抵抗下去亦无胜算,甚至连最近才抵达新加坡的英军第18师师长也表示,部队已“无力再战”。弹药迅速耗尽,各战线纷纷败退,士气低落。无奈之下,白思华决定向身在爪哇岛的韦维尔发送电报,请求允许投降。

    到14日上午,日军火炮射程已覆盖整个新加坡。一群大多来自行政管理部队的逃兵团伙手持武器,在街上闲逛,上衣里塞满香烟和罐头。

    市民面临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新加坡综合医院( S inga G eneral H ospital)鲜绿的草坪上垒满坟墓;病院里血液与内脏的气味令人作呕;走廊上堆着一批病床,床上、床底、两床之间躺满奄奄一息之人,其中一些已是尸体;手术室仿佛是屠宰场,医生、护士满身鲜血。由于水资源短缺,医疗器械被迫用脏水消毒,护士只能用瓶装矿泉水洗手。

    白思华此时刚刚收到韦维尔的答复:

    必要之时,当以房屋为据点展开巷战,尽最大可能拖延敌军脚步,造成尽可能严重的杀伤。日军在贵地所花费的时间、所消耗的兵力,都会密切影响到其他地区之战况。本人对贵地艰难处境完全了解,但继续抵抗仍是基本方针。

    得知投降提议遭到拒绝,白思华又给韦维尔发送一封电报,告知城内已陷入绝境,水资源严重不足。很快,答复传来:

    贵地英勇抗战有其意义。务请继续坚守,忍耐直至极限。

    值得一提的是,英军火炮准度极高,山下军部分参谋人员有所担忧,认为进攻无望,建议后撤至安全位置。山下听到如此建议,反倒下令加快进攻。

    次日,即2月15日上午,白思华得知整个供水系统已被破坏,管道持续破裂,本就匮乏的水资源大多都白白浪费。在坎宁堡( F ort C anning)参加圣餐礼之后,白思华于上午11点召集各部队指挥官开会。

    会上,白思华指出:汽油、野战炮和博福斯高射炮( B ofors)弹药皆已告罄,净水储量不足以支撑24小时。摆在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反攻夺回水库,或者投降。各指挥官纷纷表示,反攻并不现实。

    面临此生之中最为艰难的决定,白思华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出决定,称自己准备要求日军下午4点停火,并派遣代表前来市内谈判投降条款。

    接着,韦维尔发来一封电报:

    但凡战局允许贵军对敌军给予杀伤,且部队亦存有作战能力,便应继续奋战。如此危局之中,拖延脚步、造成杀伤乃是最为紧要之事。
    若判断部队已至极限,再无继续作战之可能,本人准许将军自行判断是否停止抵抗。当然,停火之前,一切能够被敌军利用的武器、装备及运输工具皆应销毁。下达停火命令之前,若有部队或个人希望突围,凡情况允许,辄应满足其要求,并为其提供武器。将军做出判断后,请加以告知。无论结局如何,对于将军及新加坡全体部队数日以来之奋战,本人深表谢意。

    获得上级批准后,白思华松了一口气,派遣一支代表队伍前往武吉知马公路上日军第5师前线投降;然后,又给韦维尔发出最后一封电报:

    敌军攻势猛烈,水源、汽油、食物、弹药基本告罄,继续作战已不可能。全体官兵皆已尽力而为。感谢将军提供援助。

    山下与参谋长铃木( S uzuki)中将正在武吉知马附近的高地上观察战局。铃木指着坎宁堡飘扬在微风之中的英国国旗,分析道,占领那处山地还需要奋战一周左右。新加坡后方有一座防御坚固的小岛,左手边则是樟宜堡( F ort C hangi) ,攻下此二处亦非易事。总而言之,要突破最终防线,依然是一个长期目标。

    正在此时,一名前线指挥官打来电话,称英军派遣使节前来,携有休战旗。

    杉田一次中佐乘车前往会见英军投降使节团,此人正是2月11日那份山下劝降信的执笔者。“如果贵军有意投降,”杉田用日语说道,“我军可以接受休战。贵军是否愿意投降?”

    英军译员是一个上尉,名叫西里尔·H . D .维尔德( C yril H . D . W ild) ,此人是纽斯卡尔( N ewcastle)主教之子,生得长身碧目。“我军愿意投降。”维尔德说道。

    杉田请维尔德回去,把白思华及其麾下参谋带来此地,然后一起去见山下将军。英军使节团表示同意,驱车回营。

    约下午4点45分,杉田再次乘车赶往前线,与白思华、维尔德及另外数名英军军官会面。一行人分乘两辆汽车,前往武吉知马村以北的福特工厂( F ordfactory)。杉田坐在白思华旁边,用英语断断续续地自我介绍,说道:“贵军与我军交战两个月,终于要来到终点。我对英军的抵抗表示敬意。”

    白思华鲜少开口。那或许是他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刻。遥远的英格兰,女儿玛格丽( M argery)正在庆祝12岁生日。

    抵达目的地,一行人从两辆汽车下来,白思华举着白旗,进入已成为日军新司令部的福特工厂。很快,山下出来接见众人。

    “本人刚刚收到答复。”山下用日语说道,“皇军只接受投降,其余皆不作考虑。”

    日方译员原是一名大学教授,用蹩脚的英语为山下翻译。杉田中佐与维尔德上尉分别使用对方的语言,为谈判提供协助。

    “恐怕,晚上10点30分之前我军无法给出最后答复。”白思华瘦长的面庞通红,双眼布满血丝。

    山下有些恼怒,抬高声音说道:“你就只回答,到底降还是不降。赶紧谈拢,我军随时可以重新开火。”

    含混不清的谈判缓慢地进行着,日方译员已由杉田担任。谈判之所以进展不顺,部分原因是杉田英语水平不佳,而维尔德对日语也很生疏;另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白思华有所抗拒,无法达成协议。在杉田看来,谈判场景既显得剑拔弩张,又令人忍俊不禁。

    最后,山下不耐烦地说道:“若不投降,我军今夜便按原计划发动进攻。”

    维尔德将山下的话翻译成英语,白思华面露讶色:“日军难道不能保持现有位置不变?明早5点30分,我们可以继续谈判。”

    “荒唐!”山下音量又高出几分,“打还是不打,就是今晚的事情。希望你能意识到,问题关键就在这里。”

    “今晚8点30分,两军停止交火,”白思华声音细不可闻,“双方都保持现有位置,可以吗?”

    山下同意日军保持现有位置,双方8点30分停止一切交火行为,并开出自己的条件:英军解除全部武装,只保留1000名武装士兵维持市内治安。见白思华不答话,山下继续说道:“我方提出的条件,你已经答应,但你还没有明确表示究竟是否投降。”

    白思华清了清嗓子,点点头。

    “既然接受条件,”山下怒道,“那就明确说出来,‘ Y es’还是‘ N o’!是战还是降!”

    “是,”白思华气若游丝,“我接受。”然后补充道,“还有一个要求:贵军是否会保护妇孺及英国平民?”

    “会。请在停战协议上签字吧。”

    经过50分钟紧张的谈判,晚上7点50分,白思华在协议上签下名字。

    两名将军离开工厂后,两个疲惫的译员仍留在房间内整理协议文件的细节。开始工作之前,杉田递给维尔德上尉两包食物。此时,杉田对维尔德已产生某种友情。

    按照协议,晚上8点30分,激烈的战斗声戛然而止。突然间到来的安静,只让市民感到茫然与诡异。“狮城”新加坡已死。圣安德烈教堂内,中殿与过道躺满伤员。医生与护理人员一边工作,一边轻声抱怨着。新加坡主教约翰·伦纳德·威尔逊( J ohn L eonard W ilson)听说英军投降,带领众人举行一场小型礼拜。礼拜最后,一名军医少校弹奏风琴,众人齐唱道:“我灵,赞美天上君王。”

    新加坡战役落下帷幕,宣告曾被认为最为坚不可摧之要塞现已落入敌手。新加坡之战的败北,给英国带来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严重的一次投降。70天里,山下军伤亡9824名,在马来半岛推进650英里;英方损失138708人,其中13万人沦为战俘。此役失去的不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个帝国。

    ——

    2月15日晚间,新加坡以南的海域上散布着快艇、巡逻艇及各式各样的小船只,载着最后时刻逃离城市的难民,其中包括戈登·贝内特将军、印军第12旅旅长帕里斯( P aris)准将和澳大利亚政府代表V . G .鲍登(V . G . B owden)。更往南边,斯科特避难船幸存者正在奋力逃生,有的逃往苏门答腊岛北部海岸,有的选择在“千岛链”之间藏身;该船队的绝大多数难民都已被俘或身亡。

    “公和号”上的132人依然健在,也没有被俘。14日那天逼近海岸的巡逻艇并非日军,而是一名苏格兰种植园主驾驶的舱式游艇。那个园主告诉众人,如果情况允许,第二天会派一艘救援船前来小岛。

    此时正是园主做出承诺的第二天, 2月15日晚上,麦克丹尼尔等人翘首等待着船只。接近晚上10点,海上终于出现一阵手电筒光束;麦克丹尼尔看出那是两长两短的信号。救援船看来就在1英里外。

    “你会游泳吗?”麦克丹尼尔问多丽丝·林。林说自己不会,但在麦克丹尼尔与斯蒂尔的帮助下,感觉能浮起来。于是,三人与约60名难民翻越尖锐的珊瑚礁,朝着信号涉水而去。与海浪恶斗3个小时,麦克丹尼尔、两名同伴及一同踏上冒险之旅的约半数难民终于游到脏兮兮的渡轮跟前,累得浑身瘫软;船员将众人吊上去。船长是个马来亚当地人,又多等待半个小时,载上那些落在后面的难民,最后朝西南方向驶去。

    三小时后,渡轮穿越赤道;日出时,众人已抵达苏门答腊岛北部海岸,能够看到那植被茂盛的丘陵。船长找到印特拉吉利河( I ndragiri)河口,便驾驶船只进入内陆,朝西南方向逆流而上,并告诉麦克丹尼尔:狭长的苏门答腊岛两处尖端已被日军占据,要想逃生,只有横穿岛屿内陆。渡轮打算尽可能沿河溯流,无法继续行驶时,众人便要下船,或步行,或乘牛车,或驾车横穿苏门答腊岛,前往南部海岸的巴东市( P adang)。如果运气足够好,巴东市会有前往锡兰或爪哇的渡船。

    麦克丹尼尔希望是爪哇,因为妻子正在爪哇等着自己。

    ——

    2月16日清晨,日本本土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日本主流报纸《朝日新闻》在报道新加坡大捷时以头条标题写道:大东亚战争全局已定。

    帝国大本营报道部部长大平秀雄大佐在接受采访时讲道:“短短3天内攻克新加坡岛,此等殊勋伟业,非皇军不可成就。日本正是太阳,为世界带来和平之光:沐浴阳光者,自然茁壮成长;抗拒阳光者,唯有烈焰焚身。帝国3000年辉煌历史,美英两国实应念兹。

    “本人在此郑重宣布,皇军攻克新加坡,战争整体局势已然确定。最终之胜利,必将属于大日本帝国。”

    日本赋予新加坡一个新的名字:昭南( B right S outh)。

    第十五章 “荷兰将士钢浇铁铸”

    1

    2月19日,接近黎明时分,苏门答腊岛南部海上,耶茨·麦克丹尼尔望着黑暗的海岸线从自己左手边迅速滑过。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麦克丹尼尔与多丽丝·林正在一艘英国驱逐舰上,急速向东赶往爪哇。原来,两人下船之后,辗转乘坐牛车、公交车及轿车,横穿苏门答腊岛来到巴东,在当地一家酒馆得到小道消息,便乘电车赶往附近的恩玛港( E mmahaven) ,并于18日下午登上驱逐舰。此时,驱逐舰正沿着海岸向东南方向行驶,预计日落之后左转北上,尝试在夜幕的掩护下冒险突破苏门答腊与爪哇之间那条危险重重的海峡。驱逐舰的目的地是爪哇首府巴达维亚( B atavia) ;爪哇岛地势狭长,东西横亘800英里,巴达维亚正坐落在岛屿北岸。

    逃离新加坡的难民之中,死亡及被俘者已超过半数。年事已高的澳大利亚政府代表V . G .鲍登遭到日军俘虏,被强迫劳动后遭到枪决,埋在自己挖掘的坟墓里;曾在马来亚指挥作战的斯普纳海军中将及普尔福德空军少将所乘船只遇难,与另外16人漂流至一座疟疾肆虐的小岛,此时已奄奄一息。与麦克丹尼尔一样抵达巴东的难民不少,但其中许多都在前往锡兰或爪哇的途中,船只遭到击沉,葬身鱼腹。

    谈及日军,驱逐舰上众人完全是另一副态度,让麦克丹尼尔颇为高兴。早在苏门答腊岛上,众人提及荷属东印度,纷纷称赞其作战顽强,防御坚固。此时依然有人相信日军并非不可挫败,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不过,也有传言称,荷军与美国亚洲舰队之间存在矛盾。荷兰海军中将赫尔弗里希( H elfrich)希望与日军干上一架;美军哈特海军上将则表示,反抗无异于自取灭亡。

    ——

    麦克丹尼尔即将来到的,是另一个濒临崩溃的帝国。

    英美荷澳司令部位于爪哇岛中部山区城市万隆,距离巴达维亚80空英里。司令部里,陆军上将阿契博尔德·韦维尔爵士愁容满面。丘吉尔与罗斯福要求韦维尔守住“马来亚屏障”( M alay B arrier) ,谁知那屏障很快变得有名无实:左翼新加坡已然陷落;中部爪哇岛上,日军正在进行巧妙的安排,以期对盟军致命一击。

    爪哇岛已遭到孤立。西部的苏门答腊岛,正陷没于日军伞兵及此前不久的登陆部队;东部那座颇具异国风情的巴厘岛( B ali) ,也遭到另一支登陆船队入侵。韦维尔十分清楚,日军必已派出大型船队,朝着爪哇岛而来。数日之前,韦维尔曾因一场小事故落下伤病,至今尚未恢复: 2月10日那天,韦维尔最后一次从新加坡返回爪哇,黑夜之中在码头不慎跌落,摔断背部两块小骨头。

    荷美海军之间关系确实一度恶化,韦维尔为此曾有烦恼。双方之立场,韦维尔都能够理解。哈特是一位老者,身材瘦削却并不羸弱,性格冷静寡言;赫尔弗里希是个谢顶的矮胖男子,精力过人;韦维尔对两人都颇为钦佩。不过,由于赫尔弗里希提出,愿意在日军登陆之前进行海战,韦维尔最终选择支持荷兰。另外,保卫新加坡时,荷军慷慨提供援助一事,也让韦维尔永生难忘。荷军并不强大,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潜艇、飞机及兵员,派往马来亚保卫新加坡。

    荷美海军之间事出有因的冲突,所幸没有持续太久。在华盛顿许多幕后工作的影响下,罗斯福总统做出判断,认为长年劳顿的哈特将军已是64岁高龄,此时进取心不足,继续指挥英美荷澳海军有些不合适。于是, 5天前,军方正式宣布哈特将军身体不适,主动要求退役。如今,四国海军司令的重担交在赫尔弗里希肩上,哈特则踏上告老还乡的旅途。

    司令部不远处,正是康拉德·E . L .赫尔弗里希海军中将的住所。将军始终相信日军并非不可战胜;当然,取胜不能依靠逃跑。与韦维尔一样,赫尔弗里希对哈特也心怀敬佩。然而,当哈特提出荷属东印度根本守不住时,赫尔弗里希大感震惊。单凭微弱的荷军舰队,赫尔弗里希已经证明过,以弱击强亦能对日军造成伤害:荷军潜艇部队规模不大,而其击沉的日军舰船吨位,已超过美军飞机、舰船、潜艇击沉成果之总和。

    赫尔弗里希获悉,美军战果不佳的主要原因是高层曾有明确指示称,作战务必谨慎。在赫尔弗里希看来,美军将巡洋舰和驱逐舰安排在遥远的南部海域,无法与敌军正常作战。遭到连番数落的美海面部队,最终在1月24日首次发动攻击,取得巨大战果: 4艘驱逐舰果敢出击,击沉3艘敌运输舰。此战证明赫尔弗里希所言不虚,日军并非不可战胜。而且,战斗爆发的地点并不是爪哇岛海滩,而是更北部的海域——望加锡海峡( M akassar S trait)。

    2

    日本海军自菲律宾南下以来,一路上所向披靡,这让赫尔弗里希惊讶不已。日军在西南太平洋只遇到少量荷澳部队顽强抵抗,已攻占婆罗洲及西里伯斯( C elebes) ,并在苏门答腊与新不列颠( N ew B ritain)建立起稳固的立足点。

    西南太平洋战场的首要目标正是爪哇岛,攻陷该岛即意味着东印度战役结束。不过,征服行动必须快如闪电,否则,荷军便会销毁岛上丰富的石油、锡、钨储备;那样一来,日军整部战争机器将会无法运行。

    日军派出两支大型登陆船团,准备从东西两侧登陆爪哇。西侧登陆部队分乘56艘运输舰,前一日离开中南半岛;东侧登陆部队正是从本间军抽调的第48师,分乘40艘运输舰刚刚离开菲律宾南部。两支船团皆有强大的巡洋舰、驱逐舰护卫,预计于2月27日登陆。

    ——

    赫尔弗里希愿意付出一切努力阻止日军入侵爪哇;即便无法阻止,至少要拖延其入侵进程。四国海军舰队中,半数正在荷兰将领卡雷尔·多尔曼( K arel D oorman)率领下,沿爪哇岛南海岸向东驶往巴厘岛。赫尔弗里希刚刚获悉日军已在该岛登陆,决心荡平其滩头堡。倘若巴厘岛遭到完全占据,守住爪哇的可能性便又要降低几分。巴厘岛大小与新加坡岛相仿,西侧隔着狭窄的峇里海峡( B ali S trait)与爪哇岛相望;东侧是一道更为重要的分隔线——龙目海峡( L ombok S trait) ,该海峡水深而宽,在日本与澳大利亚之间的群岛屏障中,是最主要的一扇大门。

    龙目海峡极具战略意义,数世纪来为海盗所盘踞,有“红辣椒海峡”( S traitofthe R ed P eppers)之称。亚洲与大洋洲像是在龙目海峡分道扬镳。海峡以西的巴厘岛是纯粹的亚洲岛屿;东边的龙目岛( L ombok)与巴厘岛仅相隔25英里,却繁衍着截然不同的草木与鸟兽。龙目岛呈头盖骨状,像是一个奇异的过渡地。

    傍晚时分,赫尔弗里希越发确信,若要荡平至关重要的巴厘岛滩头堡,只有让多尔曼率舰队出击。原来,当天美军轰炸机从爪哇岛空军基地出发,对巴厘岛展开18次空袭,却只对日军2艘运输舰、4艘护航的驱逐舰造成些许损害。

    赫尔弗里希与多尔曼匆忙制订出一套简易作战计划。战局已处于争分夺秒的状态,两人认为没有时间集中兵力,只能分三波展开攻击:起初是2艘巡洋舰、3艘驱逐舰掉头向北,穿越龙目海峡发起突袭;接着是1艘巡洋舰、4艘驱逐舰跟上;最后由5艘鱼雷艇前往扫荡残敌。

    ——

    夜幕降临,载着麦克丹尼尔等新加坡难民的驱逐舰绕过苏门答腊东端,冒险转头向北,冲入分割苏门答腊岛与爪哇岛的巽他海峡( S unda S trait)。

    夜色渐深,紧张氛围愈加浓厚。接近晚上10点,麦克丹尼尔向左舷前方看去,发现一座圆锥形的山体,异常地耸立在海中。那就是喀拉喀托火山( K rakatao)。该火山1883年曾有一次喷发,巨大潮汐翻涌东去,甚至抵达遥远的夏威夷。驱逐舰将在一小时内穿过海峡最狭窄的部分,那里两岛之间仅相距14英里。史前时代,苏门答腊岛与爪哇岛本为一体,后因火山爆发而割裂,诞生出巽他海峡。

    此时,爪哇岛的另一端,多尔曼率领的巴厘岛攻击部队第一拨正自南向北,冲入龙目海峡。多尔曼乘轻型巡洋舰“德·鲁伊特号”( D e R uyter)一马当先,其主炮对准右舷;接着跟上的是另一艘荷军轻型巡洋舰“爪哇号”( J ava) ,炮口对准左舷;后方3英里处是1艘荷军驱逐舰, 2艘美军驱逐舰紧随其后。

    夜里10点20分,“爪哇号”左舷发现敌舰踪影。巴厘岛上有一座巴厘山( M ount B ali) ,高10000英尺,当地人奉为圣山。在该山的阴影下,敌舰踪影难以辨认,荷军推断是3艘巡洋舰。5分钟后,“爪哇号”果断开火。

    所谓的“3艘巡洋舰”,实际上是1艘运输舰与2艘护卫的驱逐舰,刚刚将登陆部队在岛上卸下,准备返回望加锡( M akassar)港。发现不明炮击,日军舰只迅速朝海面打去探照灯,发现2艘荷军巡洋舰,旋即开火。

    “德·鲁伊特号”炮口朝右,无法对位于左边的日舰做出反击;不过“爪哇号”确有一发炮弹命中日军运输舰。盟军落在后面的3艘驱逐舰向北加入战圈时, 2艘荷军巡洋舰已毫发无伤地驶过龙目海峡,左转朝母港泗水( S urabaja)而去。

    盟军3艘驱逐舰则没有此等幸运。经过不到一小时的战斗,荷军驱逐舰沉没, 2艘美军驱逐舰掉头返回南部海域。

    两小时后,即2月20日凌晨1点15分,由4艘美军驱逐舰及1艘荷军巡洋舰——“特隆普号”( T romp)组成的盟军舰队第二波呈一列纵队,以25节的速度向北进入龙目海峡。

    此时,日军2艘驱逐舰来援。盟军纵队穿越海峡时,合计4艘日军驱逐舰猛烈开火,荷军巡洋舰“特隆普号”及美军驱逐舰“斯图尔特号”( S tewart)遭受重创。日军方面, 1艘驱逐舰遭到轻微损坏, 7名乘员死亡;另1艘驱逐舰机舱遭到炸毁,死亡60人,依然自行撤离作战海域。即使单从战损数据来看,此战也是日军胜利;更何况,盟军作战目的本是荡平巴厘岛上日军滩头堡,结果连滩头堡的边儿都没有碰到。

    然而,赫尔弗里希收到的战报却充满着乐观情绪。多尔曼报告称:第三拨5艘鱼雷艇并未遭遇敌军,龙目海峡风平浪静。消息传来,赫尔弗里希颇感振奋,却并不至于欢欣鼓舞。巴厘岛及其主要机场依然落在日军手里;不需太久,日军便能够以该岛为基地,对爪哇展开空中袭击。

    ——

    载着麦克丹尼尔的英军驱逐舰突破巽他海峡时,夜色已漆黑如墨;而当船只绕过爪哇岛西段,沿北海岸向东行驶100英里,抵达巴达维亚港时,已是日出时分;麦克丹尼尔与多丽丝·林步行来到美联社分社所在的印迪斯大酒店( D es I ndes H otel)时,日头已高高升起,暑气逼人。分社同事告诉麦克丹尼尔,其妻已疏散至澳大利亚。此外,提前一日与大批军民一同撤离新加坡的“新闻片之王”也有一张便条留给麦克丹尼尔:“多丽丝拜托你了。请让她取道锡兰,前往加尔各答( C alcutta)。”

    数日以来的逃亡生活使得麦克丹尼尔身心俱疲,刚倒在酒店床上,立刻沉沉睡去;谁知入睡没多久,一通电话将他吵醒。原来,位于纽约的美联社总社听说麦克丹尼尔平安脱险,希望他将冒险故事写成报道。

    此时,韦维尔将军正在90空英里外的山城万隆阅读华盛顿联合参谋首长团( C ombined C hiefsof S taff) [10] 发来的电报,命令A B D A 联军死守爪哇,不得退缩:

    坚持一日,有一日之重要性。不得撤出任一国家之地面部队或航空部队。不得投降。

    3

    2月22日上午,日军两支登陆船团距离爪哇岛只剩下6天路程。随着登陆预计日期临近,日军派出强力舰队在西南太平洋地区汇集,其总战力为:战列舰4艘、航空母舰5艘、重型巡洋舰9艘、轻型巡洋舰7艘、驱逐舰52艘。

    韦维尔无从得知日军舰队具体构成,却也明白,“A B D A ”那羸弱的舰队必定处于劣势。22日当天,韦维尔给丘吉尔发去一封基于现实的电报:

    请恕直言:“A B D A”防线恐已崩坏,爪哇岛之防御或难长久坚持。一切皆取决于空中作战……继续向爪哇投入资源也无济于事,此时我军真正面临的问题,是决定何物应当损毁,何物应当保留……依敝人看来,该司令部之存续亦无甚意义……至于敝人自身,依旧与此前别无二致,始终希望奋战于阁下指示之地,献上尽善尽美之战果。此次作战失利,致使阁下与总统先生蒙羞,实属敝人力有未逮;若以他人挂帅,形势或不至此……荷兰将士钢浇铁铸,敝人实不忍遗其于此;若蒙阁下首肯,敝人愿驻留爪哇,与荷军并肩奋战。
    谨祝阁下诸事顺遂。此固危急存亡之秋,唯阁下一身豪气,必得擎天只手,化险为夷。

    次日,爪哇岛局势越发恶化。遭受重创的“斯图尔特号”停泊在干船坞,由一批荷兰工匠修理,却由于支撑不当,不慎倾覆;司令部无奈,只得下令弃舰。此外,爪哇岛虽是全球最大的石油产地之一,但依然存在燃料补给问题。原来,大部分储油罐都设在岛屿内陆,海岸储量不足;且由于空袭加剧,石油工人大多已逃往山区。

    盟军防空力量原本就是短板,此时更是消耗殆尽,几乎无法做出有效抵抗。荷兰航空部队最初由200架旧式轰炸机及战斗机组成,此时仅剩下寥寥数架;英国空军也有几架飞机,乃是马来亚战败后的残部;另外就是美军派往爪哇的航空部队,原本有111架,此时只剩下23架重型轰炸机和少数几架战斗机。美军第一批派遣至荷属东印度的飞机是菲律宾战役幸存下来的11架“空中堡垒”,该支部队抵达之后,连续数周都是对抗日军的唯一重型轰炸力量;接着是38架B - 17 E 轰炸机及12架双引擎轰炸机,从麦克迪尔基地( M ac D ill F ield)出发,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荷属东印度。美军飞机日复一日执行任务,从30000英尺高空轰炸,到1500英尺低空袭击,各式各样战术都曾尝试过,然而至此时为止,击沉的只有5艘运输舰与2艘油轮。战果不佳有其原因:许多机组人员及一部分飞行员此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空中堡垒”或“L B - 30”;由于地面防空力量匮乏,空中预警及战斗机掩护不足,轰炸机中26架遭到炸毁时还停在机场;此外,在热带风暴影响下,情报不足,成功出击的轰炸机当中,也只有大约半数能够成功找到空袭目标。

    美军战斗机面临的情况与轰炸机大致相同。从澳大利亚赶来的83架“P - 40”当中,只有39架成功抵达。(其中数架的飞行员从未驾驶过“P - 40”)该支战斗机部队倒是曾打下几架“零式”,然而数量差距毕竟悬殊,最多也只能拖延敌机行进速度,无法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

    2月23日晚上,耶茨·麦克丹尼尔把多丽丝·林带到巴达维亚码头,让她乘上一艘开往锡兰的客船。此前麦克丹尼尔已与英国领事馆沟通过,成功地让领事馆官员相信多丽丝是英国公民。该船是一艘现代客船,航速颇快,并无护卫舰跟随。尽管存在遭到日军袭击的风险,多丽丝依然十分开心。

    了却一桩要事,麦克丹尼尔重拾无忧无虑的心情。不过,此时还不能启程前往澳大利亚;爪哇岛上还有不容错过的重大新闻等着麦克丹尼尔报道。

    ——

    在万隆,韦维尔将军收到另一份噩耗:日澳群岛屏障中最东端的岛屿——极具战略意义的帝汶岛( T imor)落入敌军之手。如此一来,东西两端都被日军把控,中央的爪哇岛遭到孤立。作为天下最为富裕的地域之一,爪哇岛在敌军的魔爪之下显得软弱无助,唯一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赫尔弗里希的四国舰队。

    尽管局势已四面楚歌,赫尔弗里希依然不肯放弃希望。在给伦敦方面的电报中,赫尔弗里希称英美两军态度过于悲观:

    巽他、峇里两海峡未遭封锁,船运补给依然可行。此时尚不算为时已晚,但我军必须承担风险,迅速拿出方案,展开行动。

    万隆一连数日弥漫着悲观气氛; 2月25日,韦维尔解散A B D A 总司令部,将荷属东印度最终防御权交给荷兰总督,将悲观气氛推至最高点。与荷军友人告别后,韦维尔回到宿舍收拾行装。接下来的任地是印度,韦维尔奉命就任总司令。印度会不会成为另一艘沉船?

    此时,防御海上入侵的大任全部压在赫尔弗里希肩头。决战时刻步步逼近。25日上午,消息传来,称一支日军大型船团在强力舰队护卫下,正从望加锡海峡南下,预计将于两三天内抵达爪哇东部。守卫爪哇东部的正是多尔曼,此时却只有1艘重型巡洋舰、2艘轻型巡洋舰及7艘驱逐舰;赫尔弗里希决定派出援军,上午11点25分,下令巴达维亚全部尚可作战的巡洋舰及驱逐舰向东转移至泗水,为多尔曼提供支援。

    赫尔弗里希明白自己无法阻止日军登陆,但华盛顿联合参谋首长团已下达指示:保卫爪哇直到最后;若无法阻止日军登陆,则以杀伤敌军为优先目标。此时赫尔弗里希的任务,实际上是在日军登陆之前尽最大努力造成杀伤。这位荷军将领已将胜败置之度外,一心只顾在爪哇海上杀敌。

    当天下午, 5艘军舰飘扬着舰旗,从巴达维亚海军基地丹戎不碌( T anjung P riok)起航,前往支援多尔曼。耶茨·麦克丹尼尔望着舰船离港,奔赴爪哇岛上最后一次英勇的防卫战。5艘军舰分别是英军重型巡洋舰“埃克塞特号”( E xeter) ,曾与德军“施佩伯爵号”( G raf S pee)激战而名扬天下的澳军轻型巡洋舰“珀斯号”( P erth) ,外加3艘英军驱逐舰。五舰向东驶去,显得刚毅果决,信心十足;麦克丹尼尔从旁望去,却回想起最终惨败的“威尔士亲王号”“反击号”及其护卫的驱逐舰从新加坡港驶出时,同样是此番光景。

    此时,麦克丹尼尔启程前往商船码头。爪哇岛上的报道已经结束,他准备搭乘一艘荷兰的牲畜运输船,于日落时分离开。麦克丹尼尔自然明白此行凶多吉少,但要离开爪哇,这显然是最后的机会。向船上众人打听目的地时,对方只是一脸茫然,麦克丹尼尔只能暗自祈祷船只驶向澳大利亚。然而,转念一想,麦克丹尼尔又产生一丝担忧:倘若船只真是驶向澳大利亚,对盟军而言是否不吉?自己最开始在新加坡,新加坡投降;后来前往爪哇,爪哇也即将沦陷;下一个会是澳大利亚吗?

    4

    2月26日凌晨,两支日军登陆船团已分别逼近目的地。西部56艘运输舰由2艘轻型巡洋舰、2艘驱逐舰护卫,并由4艘重型巡洋舰掩护,距离爪哇岛西端约250英里。

    东部40艘运输舰由1艘轻型巡洋舰、6艘驱逐舰护卫,距离爪哇岛东端不足200英里。附近另有一支援护舰队,由2艘重型巡洋舰、1艘轻型巡洋舰和7艘驱逐舰组成。全体部队由高木惣吉海军少将 [11] 指挥,此人颇具才干,性格却谨小慎微。

    赫尔弗里希知道西部也有一支登陆船团,但他判断东部更加危险,因此决定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泗水,交给多尔曼指挥。正午之前,两架盟军飞机在泗水东北约175英里处发现日军船团。赫尔弗里希收到报告,随即命令多尔曼日落后率全体舰队驶出港口,与敌舰接战。多尔曼与高木之间的决战不可避免,已是迫在眉睫。

    数小时后,赫尔弗里希收到另一份报告,大惊失色。英国皇家空军侦察到爪哇岛西端的另一支大型登陆船团。飞机侦察时,船团看起来是在朝北航行,远离爪哇,但赫尔弗里希明白,那就是西部登陆船团,只是过早抵达,正在原地打转消磨时间,以配合整体行动计划。

    面对敌人,盟军已无多少部队,只有1艘轻型巡洋舰“霍巴特号”( H obart)、2艘老旧巡洋舰和2艘同样老旧的驱逐舰。赫尔弗里希命令5艘舰船天黑从巴达维亚出发,前去攻击西部敌舰。

    没过多久,荷兰航空部队司令,此时亦是A B D A 联合航空部队长官L . J .范·奥恩( L . J . van O yen)中将 [12] 传来消息称,自己曾下达作战直至最后的命令,美军却充耳不闻,大部分飞机正在离开爪哇;地面整备部队则乘上火车,前往爪哇南部海岸小镇芝拉扎( T jilatjap) ,此处有一艘驶向澳大利亚的货轮。范·奥恩痛心地说道,美军此举无异于临阵脱逃。下达撤退命令的是尤金·尤班克上校,上校只是服从长官布雷顿将军的特别指示,而布雷顿此时已飞往印度。

    肤色不一、民族各异的英、澳、中、荷、印、美诸国士兵纷纷拥至芝拉扎,寻求逃生机会。人人都看得出,爪哇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远离疯狂的战场,丘吉尔给那些选中留在爪哇,准备与日军进行陆战的英澳两军指挥官发出最后一封电报:

    本人谨在此向各位将士及曾在爪哇作战的大英帝国各级官兵致以祝福,愿诸位旗开得胜,载誉而归。贵地每坚守一日,价值都难以估量。相信诸位定会各尽人事,将战斗之进程尽可能延长。

    晚上6点30分,多尔曼率14艘舰船驶离泗水。多尔曼身材高大,发色颇浓,双肩略有下垂。赫尔弗里希对其十分欣赏,称此人精于韬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与赫尔弗里希一样,多尔曼随时准备为荷兰女王献出生命;与爪哇岛上每一名荷军士兵一样,多尔曼同时也在为祖国、家庭及未来而战。

    暝色之中,纵队向北驶入爪哇海,而后东转展开夜间搜索,找寻高木运输舰及军舰之所在。

    一列纵队驰骋于海上,景象颇为振奋人心,船上众人大多引以为豪。然而,舰队毕竟是东拼西凑而成,各国海军作战之原则、理念、技术都大不相同,实际上相当于各自为战。此外,起航之前,多尔曼下达的最后一次指示过于匆忙,自然也就不够清晰完整。在服役于“休斯敦号”( H ouston)的H . S .小哈姆林(H . S . H amlin, J r.)海军中尉看来,盟军舰队就像从未打过一场练习赛的11名全明星,生生被拉到一起,要与圣母大学( N otre D ame)队 [13] 比赛。

    晚上8点55分,赫尔弗里希向舰队发出指令:务请持续攻击,直至歼灭敌军。赫尔弗里希希望多尔曼明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发起进攻。开战晚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只有先下手,盟军舰队才能够发挥数量优势。

    多尔曼沿着海岸搜索一圈,没有发现敌舰踪影。拂晓时分,多尔曼要求泗水派出空中援护,无果。数小时后,日军轰炸机对舰队展开骚扰,但未造成损伤。经过一夜徒劳无功的搜索行动,舰队气衰力竭,多尔曼决定返回母港。

    当天上午,爪哇岛南部海域零零星星地散列着逃往澳大利亚的舰船,只有两艘舰船载着美军战斗机,朝北驶向芝拉扎。一艘是货轮“海魅号”( S eawitch) ,载有27架“P - 40”;另一艘是水上飞机母舰“兰利号”( L angley) ,载有32架整装完毕的“P - 40”与33名陆军航空部队飞行员。没有武装舰队护卫,两舰火速赶往爪哇岛。

    “兰利号”位置领先于“海魅号”,预计当天下午抵达芝拉扎。舰船上乘员深知白天接近爪哇岛十分危险,但赫尔弗里希认为战局分秒必争,在美海军格拉斯福德( G lassford)将军的首肯下,坚持要求“兰利号”尽早抵达。毕竟,爪哇海上即将展开一场恶战, A B D A 舰队却还没有空中掩护。

    上午8点,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兰利号”,随即向巴厘岛上日军最新占领的航空基地发出警报。上午9点55分, 16架一式轰炸机与16架零式战斗机从巴厘岛上起飞,前往袭击“兰利号”。

    中午12点10分, 7架一式轰炸机对“兰利号”展开轰炸。舰长R . P .麦康奈尔( R . P . M c C onnell)海军中校命令“兰利号”全速右转,躲过炸弹。剩余9架一式轰炸机投下首轮炸弹,“兰利号”同样成功躲开; 12点15分, 9架轰炸机急转直下,再次发起袭击, 5枚炸弹命中“兰利号”,甲板上的飞机燃起大火。“兰利号”建造于1922年,被视为美国第一艘航空母舰,曾搭载著名飞艇“仙纳度号”( S henandoah)。

    半小时后,“零式”断断续续地朝甲板上的飞机射击;最终,甲板响起巨大爆炸声,“零式”掉头离开。下午1点32分,麦康奈尔下令全员弃舰。

    ——

    “兰利号”受到袭击时,爪哇岛以北,多尔曼的14艘舰船仍在返航途中。下午2时27分,轻型巡洋舰“德·鲁伊特号”——该舰亦是多尔曼之旗舰——正要进入泗水港,赫尔弗里希发来一则消息,要求部队前往巴韦安岛( B awean I sland)东侧海域攻击敌舰;此地位于泗水以北,相距约90英里。

    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制订作战计划。此外,各国舰队之间尚未建立统一的信号标准,因此多尔曼只能将赫尔弗里希的命令交给船上一名美军联络官,由美军翻译成英文,发送给“休斯敦号”;“休斯敦号”通过无线电语音将其口头转达给美军各驱逐舰。至于英澳舰只,收到的则是以未加密英文打来的闪光信号及旗语:

    跟随我舰。敌舰在90英里外。

    第十六章 爪哇海战役

    1

    多尔曼舰队迅速掉头,再次起航。各舰官兵无不斗志昂扬。打头的是3艘英军驱逐舰,并作一排,朝西北驶去;跟在后面的是多尔曼的旗舰“德·鲁伊特号”;旗舰身后是4艘巡洋舰列作纵队——英军著名重型巡洋舰“埃克塞特号”、曾四度搭载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美军重型巡洋舰“休斯敦号”、澳军轻型巡洋舰“珀斯号”,以及荷军轻型巡洋舰“爪哇号”;巡洋舰纵队左边是一列驱逐舰纵队,由2艘荷军驱逐舰领头,后面跟着4艘老旧的美军四烟囱驱逐舰。

    四国海军官兵欢欣不已。此前一个月里,舰队只能白白遭受日军空袭,此时终于迎来海上反击、一雪前耻的机会,众人顾不上吃饭,迅速各就各位。敌舰随时可能出现在海平线上。

    多尔曼舰队并未搭载水上侦察机;因为之前仅考虑到夜战情况,舰队前一日离开泗水港时没有将侦察机带走。此时,舰队像是一群盲人,在危机四伏的大海上摸索前行。多尔曼再次通过无线电向泗水要求空中援护。之前那次,赫尔弗里希就向航空部队司令提出请求,最终无果;此时收到多尔曼的消息,赫尔弗里希再次以自己的名义要求飞机出动,却依然遭到拒绝。航空部队司令称,可用的只有8架荷军战斗机,且已有任务在身:当天下午轰炸机部队预定对高木舰队展开空袭,需要8架战斗机随行护卫。如此一来,多尔曼只剩下两种选择:返回母港,或者在没有空中掩护的情况下继续冲锋。最终, 14艘舰船依然朝着西北驶去。

    ——

    日军舰队相对于盟军拥有两点优势:其一,高木将军并不像盲人, 3架水上侦察机已发回报告称,多尔曼舰队正朝自己驶来;其二,盟军只有14艘舰船,而日军拥有17艘,数量上占据优势。两军各有2艘重型巡洋舰,但高木通过13艘驱逐舰拉开数量差距,在决战中优势更大。盟军唯一的优势是3艘轻型巡洋舰,比日军多出1艘。

    得知多尔曼舰队朝自己驶来,高木敏锐地察觉到盟军主要目的是击沉运输舰,于是命令南下爪哇途中的40艘运输舰掉头离开,同时命西村祥治海军少将率第4水雷战队于运输船团南侧警戒;该战队由轻型巡洋舰“那珂号”( N aka)及6艘驱逐舰组成。西村以东是高木亲率的主力舰只——2艘重型巡洋舰“那智号”( N achi)、“羽黑号”( H aguro)。高木以东则是田中赖三海军少将 [14] 所率的第2水雷战队,由轻型巡洋舰“神通号”( J intsu)及7艘驱逐舰组成。下午3点15分,高木舰队布阵完毕,只待蒙着双眼的多尔曼自投罗网。

    收到敌军大型舰队向北奔袭的消息,应对自如的高木其实颇感惊讶。因为据航空情报局称,A B D A 舰队连续遭到空袭,受损严重,已无法组织战斗。

    海面天朗气清。高木亲率的重型巡洋舰“羽黑号”上,不少官兵感觉自己能够嗅到爪哇岛飘来的香气。那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岛屿,众人已在书本上无数遍畅游,如今现实中登临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令人心潮澎湃。“羽黑号”舰桥上站着的官兵之中,有一个候补军官,名叫木村八郎;此人在珍珠港事件的23天前才从海军兵学校毕业,与舰上众人一样,感到激动而紧张。士兵身穿白色水兵服,头戴钢盔,底下紧紧缠着头巾,前去参拜舰内神社;军官则身穿白色军装,头戴遮阳帽,争相望向海面,希望第一个发现敌舰。

    事实上,距离敌军最近的是向东数英里处的田中水雷战队。下午4点,“神通号”侦察员看到盟军舰只桅顶出现在东南17英里的海平线上。舰上官兵得知消息,无不斗志昂扬,坚信胜利的天平会再次朝着日本、朝着天皇倾斜。

    很快,“羽黑号”也观测到敌舰。木村八郎只能看到“德·鲁伊特号”那高耸的桅杆,却感觉那构造奇形怪状,像是外星之物,不禁心生恐惧。木村从未体验过此等诡异的恐惧感。要论速度,是“羽黑号”更快;要论火力,“羽黑号”装有10门8英寸口径炮;然而,随着“德·鲁伊特号”渐渐驶近,船体越来越大,木村越发觉得来者像是一头史前怪兽。

    ——

    盟军排头3艘驱逐舰中,位于中央的“伊莱克特拉号”在下午4点12分观测到田中水雷战队,随即向多尔曼报告:

    敌巡洋舰1艘;大型驱逐舰多艘,具体数量不明。方位330度,航速18节,航向220度。

    “伊莱克特拉号”无法看到田中以西、后方数英里处还有高木的2艘重型巡洋舰;而高木以西,还有西村将军的水雷战队。此时, 3艘日舰掉转航向,如同三支巨箭,朝着多尔曼两支纵队直冲而来。

    多尔曼很快推测认为,敌舰试图从自舰前方横穿而过,于是将巡洋舰航速提至26节。2艘荷军驱逐舰速度不足,落在后面; 4艘美军驱逐舰落后更远,多尔曼命令四舰保持队形。

    高木的2艘重型巡洋舰——“那智号”与“羽黑号”逼近盟军舰队28000码处,于下午4点15分开火。8英寸口径炮射出的炮弹落在“埃克塞特号”与“休斯敦号”前方,震起数层大浪,没有伤到舰只。

    下午4点16分,盟军2艘重型巡洋舰几乎同时开火反击。双方火力相差悬殊。日军两舰共装有20门8英寸口径炮;而“休斯敦号”只有6门——早在2月4日,该舰3号炮塔遭到空袭毁坏,同时还有46人丧命——再加上“埃克塞特号”的6门8英寸口径炮,合计也只有12门。

    “休斯敦号”船身随着炮击而猛烈摇晃, 1号炮塔炮长哈姆林( H amlin)海军上尉透过潜望镜观察到,第一次齐射在日军重型巡洋舰周围激起大片水花,第二次齐射命中敌舰。与发炮时橙色的闪光不同,炮弹炸裂时的光芒是暗红色。哈姆林看见目标敌舰后部升起一股浓烟。很快,尾部冒起橙色火光,像是炮塔在燃烧。

    哈姆林转头对准通音管,喊道:“刚才那下,命中鬼子1艘10炮重巡!”

    通音管通向炮室,炮手在里面挥汗如雨;动作之娴熟,像是一支杂技队伍。炮手忙碌得无暇观看外边战况,听到哈姆林传来消息,才纷纷欢呼起来。

    ——

    此时,田中身在轻型巡洋舰“神通号”上,率领7艘驱逐舰朝盟军阵列先头发动炮击。“伊莱克特拉号”遭到跨射,舰体两侧掀起一层层浪。舰长C . W .梅( C . W . M ay)海军中校好似拥有读心术,不慌不忙地指挥舰只接连避过炮弹。炮弹瞄准的是“伊莱克特拉号”,落下时却无不坠入海中,激起绿色、黄色、红色等五彩斑斓 [15] 的水花。

    炮手T . J .卡因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欣喜。“伊莱克特拉号”上,与卡因怀有类似心情者不在少数。遭受敌机轰炸时,舰员或许会惴惴不安;而面临敌舰炮击,众人却怀有一种度假般的心情,着实反常。

    英军3艘驱逐舰后方,多尔曼5艘巡洋舰保持一列,向前行驶。5艘之中,只有“休斯敦号”与“埃克塞特号”2艘重型巡洋舰能够提供火力,因为另外三舰的舰载炮射程不足。从后往前数第二艘巡洋舰是“珀斯号”, P . O . L .欧文( P . O . L . O wen)军需少校站在后甲板尾部,观察战况。欧文登上“珀斯号”纯属偶然:此人原本接受安排,要在“霍巴特号”( H obart)服役,谁知由于空袭,在巴达维亚错过登舰机会;在旧友——“珀斯号”舰长沃勒( W aller)海军上校的邀请下,欧文临时登上“珀斯号”。

    “珀斯号”受到日舰跨射。欧文在地中海服役时,曾多次遭到轰炸;至于海战炮击,还是初次体验。与炮手卡因的感想截然不同,欧文回想起沃勒的一句话:“宁挨千番轰炸,不受一次炮击。”沃勒曾经历过两次激烈的海面炮战,才说出这番话来;欧文此时颇有切肤之感。炮击实在可怕。欧文与3名机枪组人员紧张地注视着敌军炮弹,先是落在舰前方25码,再是落在舰后方25码。炮弹朝自己飞来之时,那黑色的弹道都清晰可见。炮弹接触水面时,会短暂地留下一块黑色影像;欧文心想,见过此一现象之人绝不会多。

    “珀斯号”射程不够,面对双方炮战只能旁观,舰上众人甚感激愤。欧文也渐渐心生不平,认为多尔曼应该令轻型巡洋舰上前拉近距离,参与战斗。

    纵队排头旗舰“德·鲁伊特号”上,多尔曼何尝不想如此;三对二的轻型巡洋舰数量是盟军唯一的优势。不过,多尔曼面临着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高木的三支“巨箭”逐渐逼近,尤其是两艘重型巡洋舰,正在明显提速。多尔曼当然清楚,如果保持该航向不变,高木很快就会横穿经过纵队前方,亦即完成俗称的“抢T ”。那是一种经典的海战战术,日军抢到T 字头部位置,便能够将船侧的火力尽情招呼在盟军纵队身上;而盟军只能用舰首炮进行反击。于是,下午4点21分,多尔曼将纵队航向朝左旋转20度,驱逐舰同样随之调整。

    日军舰队同样转向。很快,日军舰队、盟军舰队与爪哇岛北海岸之间形成几乎平行的三道线,多尔曼舰队夹在中间;两舰队皆朝西行驶。美军3架 A - 24俯冲轰炸机与10架担任护卫任务的P - 40战斗机此时正在战场上空,以最佳角度观赏到此一壮观景象。高木将那40艘运输舰转移至后方,打算隐蔽起来;美军飞机准备对其展开轰炸。飞行部队指挥官是一个名叫哈里·加卢沙( H arry G alusha)的上尉,此人俯瞰海战光景,不觉入迷,命令队伍不作迂回,直接穿过战场。几个部下抱怨此举过于鲁莽,不知加卢沙此时已将轰炸运输舰的任务暂时搁置,一心寻找日军航空母舰;如果发现航母,便会发起轰炸。加卢沙数了数,下方海面上共有日军军舰12艘,往北另有6艘巡洋舰 [16] ;至于东部登陆船团那密密麻麻的运输舰,还在更北边的位置。

    没有发现航母踪影,加卢沙按计划向北攻击运输舰。轰炸机部队报告击沉敌舰3艘,实际上莫说击沉,日军舰只甚至没有1艘受到重创。美军航空部队没有应多尔曼及赫尔弗里希的要求,将加卢沙率领的10架担任护卫任务的P - 40战斗机配给舰队,实属最大的不幸。两军舰队交锋期间,日军3架水上飞机盘旋不止,在黑烟弥漫的战场上观测炮弹命中情况,给高木舰队的炮手带来巨大优势;倘若“P - 40”为多尔曼舰队除掉那3架水上飞机,爪哇海之战很有可能迎来另一种结局。

    接着,高木命令西村水雷战队发动鱼雷攻击。西村乘轻型巡洋舰“那珂号”冲向多尔曼纵队, 6艘驱逐舰在后跟随。下午4点33分,“那珂号”在距敌舰16000码的位置发射长距离鱼雷,而后急速掉头,远离战场; 6艘驱逐舰依样行动。鱼雷朝着盟军舰队直冲而去。此种鱼雷属于新型设计,最大射程达到惊人的30000码;此外,新型鱼雷采用氧气做动力,完全燃烧的氧气不会留下明显的气泡痕迹。

    鱼雷发射2分钟后,多尔曼突然掉头驶向敌舰,试图拉近距离,以发挥己方的轻型巡洋舰优势。然而,转向之时,多尔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躲避炮击上面,等到西村鱼雷在四面八方炸开时,躲避为时已晚。盟军从未想象过鱼雷能有此等射程,因此断定是遭到日军潜艇袭击。所幸,许多鱼雷提前爆炸,没有一枚真正命中目标。不过,日军与盟军都收到报告称舰只已被击中,正在下沉,引起一阵欣喜,一阵担忧。

    下午5点,高木将军观察到登陆船团升起烟雾,意识到运输舰有遭受战斗波及之虞,于是不顾两艘重型巡洋舰距离敌舰20000码远,下令全舰一起发射鱼雷。短短数分钟内,“羽黑号”与两支水雷战队共发射将近50枚鱼雷;不过距离实在太远,最终没有一枚命中。

    日军驱逐舰有意在两军巡洋舰纵队之间散布浓烟,战场变得一片昏暗。如此一来,多尔曼沦为盲人,只有“埃克塞特号”上设有雷达;高木则耳聪目明, 3架水上飞机依然能够从高空观察战况。

    田中命令鱼雷参谋远山安巳海军中校再次发动鱼雷攻击。富山发出信号命令,一艘驱逐舰用旗语自豪地回答:“与演习别无二致,此事易如反掌。”各驱逐舰态度近似,一副轻松派头。下午5点7分,田中战队发射鱼雷;与此同时,“羽黑号”上的8英寸口径炮开始朝最大的目标——“埃克塞特号”开火。

    每一场海战都有一个决定胜负的关键点,爪哇海战役的关键点出现在下午5点8分。那是盟军的悲剧瞬间,却是日军的幸运一刻。“羽黑号”的一枚炮弹从“埃克塞特号”高射炮之间飞过,击穿甲板,炸在锅炉室里。“埃克塞特号”的8口锅炉之中, 6口遭到炸毁,航速顿时减半,船体开始倾斜。舰长立刻下令急速左转,以防跟在后面的“休斯敦号”减速不及,发生追尾。

    “休斯敦号”舰长卢克斯海军上校见“埃克塞特号”左转,以为是多尔曼紧急下令各巡洋舰一齐转身躲避鱼雷,于是下令迅速转向左舷。船体陡然变向,哈姆林上尉险些被甩上甲板, 1号炮塔则在奋力调整方向,对准目标,发出“隆隆”响声。前方600码处,哈姆林看到“埃克塞特号”仅以5节的航速前进,当即心头一紧:那舰想必是遭逢事故了。

    左转的“休斯敦号”为避免撞上“埃克塞特号”,奋力倾斜舰身,螺旋桨震得舰体摇晃不停。后方几百码处,“珀斯号”舰长沃勒也认为多尔曼下令左转躲避鱼雷,于是迅速转向左舷。最后面的“爪哇号”依样行动。

    哈姆林拿起电话,听到炮术长A . L .马赫(A . L . M aher)海军中校冷静地做出指示:“检查火力。‘埃克塞特号’中弹。”正在此时,“珀斯号”烟囱中冒着滚滚白烟,从“休斯敦号”右舷经过。

    “珀斯号”准备在“埃克塞特号”附近放出保护性烟幕。当它从“休斯敦号”旁边驶过时,哈姆林看着它那标致的“衔骨”——指的是舰首激起的雪白浪花 [17] ——与帆桁及斜桁上挂着的三面巨幅战旗,望着它迅速朝敌舰开火,感到那实在是一生中少见的壮美景色。

    多尔曼乘“德·鲁伊特号”处在排头,一开始没有发现后面发生混乱;等注意到时,也选择了左转。如此一来,除中弹的“埃克塞特号”之外,整个盟军舰队都在杂乱无章地向南航行,逃离那片烟雾笼罩的海域。

    突然,鱼雷的踪迹出现在四面八方。驱逐舰像猎狗一样奋力逃脱,巡洋舰则呈Z 字形躲避。不少船员认为舰队是不幸撞上另一支日军潜艇部队,其实那是田中水雷战队8分钟之前发射的远程鱼雷。

    下午5点15分,混乱的盟军舰队正中央发生巨大爆炸:一枚鱼雷拦腰正中荷军“寇腾纳尔号”( K ortenaer)驱逐舰。哈姆林看到“寇腾纳尔号”中部断裂,折向左舷,样子就像一把折叠刀;舰尾部分突出海面,螺旋桨翻转过来,很多舰员紧紧地抓住舵。T . H .宾福德( T . H . B inford)海军中校是美军4艘驱逐舰的总指挥官,站在旗舰“爱德华兹号”( E dwards)上,目睹了惨剧的始末,痛呼道:“天哪!船上还有我朋友‘巡洋舰’!”原来,宾福德与“寇腾纳尔号”舰长A .克罗西( A . K roese) [18] 乃是旧交。几十秒内,“寇腾纳尔号”彻底沉没,海面上只剩下一些碎片和浮油。“休斯敦号”经过残骸时,几名舰员看到一名荷军士兵,紧紧抓着一根露出海面的支柱,朝着众人爽朗地挥手致意。

    多尔曼明白必须在下一次敌袭之前重整舰队,于是在下午5点20分发出信号“各舰听令,跟随我舰”,并朝东南方向前进; 5分钟后,又将航向改为东北。此举的目的是让舰队挡在日军巡洋舰与“埃克塞特号”中间,给烟幕之中的“埃克塞特号”争取逃生机会。

    “埃克塞特号”暂时免于日军重型巡洋舰袭击,然而多尔曼很快意识到,敌军驱逐舰正准备再次发射鱼雷,给受到重创的舰艇以最后一击。多尔曼命令3艘英军驱逐舰向前冲锋,在敌驱逐舰鱼雷射出之前加以阻止。

    下午5点25分,“伊莱克特拉号”官兵听到舰长梅冷静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日军欲对‘埃克塞特号’展开鱼雷袭击,我舰将冲出烟幕,先发制人。”

    梅感到迫不及待,不顾另外2艘英军驱逐舰落在后面,加足马力冲出烟雾,在毫无保护的海面上独自与日军“神通号”及7艘驱逐舰展开战斗。“伊莱克特拉号”对准“神通号”开火,准头确实不错,一发炮弹命中,造成敌军1人死亡, 4人受伤。然而,敌我数量毕竟悬殊,短短几秒钟内,“伊莱克特拉号”便遭到大量密集的炮火攻击,跨射及擦身而过的炮弹激起大量涌泉,震得驱逐舰小型船体摇晃不止。舰上官兵不顾日军炮弹的火药味扑鼻而来,持续瞄准“神通号”开火。众人望见“神通号”舰体上有两处弹痕,爆发出一阵欢呼,不料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传来,“伊莱克特拉号”舰桥下方遭到命中,舰上通信设备顿时报废。随着第二枚、第三枚炮弹命中,后部锅炉室中蒸汽冒出。“伊莱克特拉号”摇摇晃晃,最终于5点30分停止移动,沦为敌军水雷战队待宰羔羊。

    “伊莱克特拉号”开始沉没,炮手依旧坚守岗位,继续射击。最终,舰桥上有人传出话来:“全员准备弃舰。”

    日军既已击沉“伊莱克特拉号”,“神通号”便率领两艘驱逐舰冲破烟幕,试图继续袭击“埃克塞特号”。荷军“威特·德·威斯号”( W ittede W ith)驱逐舰见状,忙与其余两艘英军驱逐舰冲上前去,为“埃克塞特号”提供援护。

    下午5点40分,多尔曼命令“威特·德·威斯号”护卫“埃克塞特号”退避泗水,混乱之中,两艘舰船朝南驶去,脱离战场。如此一来,面对高木麾下17艘舰船,多尔曼手中只有10艘;更为不利的是8英寸口径炮的数量,高木重型巡洋舰上的20门炮依然可用,多尔曼却只有“休斯敦号”上的6门可用。

    在战场烟幕的掩蔽下,多尔曼将残余10艘舰船重新列队:“德·鲁伊特号”打头,“珀斯号”“休斯敦号”“爪哇号”3艘巡洋舰依次跟随, 6艘驱逐舰排在最后。很快,新纵队驶出浓烟,多尔曼发现日军重型巡洋舰“那智号”及“羽黑号”正在约19500码之外的海面上,呈相反方向与自舰平行行驶。

    对盟军舰队而言,幸运的是,高木还不知道“埃克塞特号”已失去作战能力,胜利的天平已完全朝自己倾斜。不过,尽管没把“埃克塞特号”计入战果,高木已经心满意足:日军17艘舰船别说沉没,甚至没有一艘受到重创。位于北部不远处的登陆船团很快收到消息:通往爪哇之海域已安全,可以继续前行。

    然而,包括木村八郎在内的众多基层军官却十分不满,认为高木应当穷追猛打,歼灭盟军舰队。在基层军官看来,舰队畏葸不前大半要怪长泽浩海军大佐 [19] ,此人是高木麾下的高级参谋,负责此次战役诸般事宜。关于长泽其人,日军各舰上有传言称此人胆小如鼠,每当“休斯敦号”的绛色炮弹炸在舰边,激起一股血红色的涌泉时,长泽都会紧紧攥住罗盘,以掩饰内心的极度恐慌。

    传言归传言。事实上长泽此时正在建议高木进一步逼近敌舰,于是“那智号”“羽黑号”两舰稍稍拉近距离开火。两枚炮弹击中“休斯敦号”,巧的是两枚都未炸开。“休斯敦号”被迫以缓慢的火力反击。舰上1号及2号炮塔弹药用尽,士兵只能在颠簸的甲板上奔跑着,从损坏的3号炮塔将沉重的8英寸炮弹搬运过来。

    下午5点50分,高木发现多尔曼纵队沿逆时针方向转弯,便命令两艘重型巡洋舰开火并发射鱼雷。5分钟后,田中水雷战队从浓烟之中驶出,同样发现多尔曼纵队转身,于是在3分钟内将鱼雷射出。

    下午6点,多尔曼将军也发现鱼雷踪迹,命令全体舰队急速转舵向南,成功避过所有鱼雷。然而,此时盟军舰队无线电通讯系统已完全失效,多尔曼只能通过视觉信号向各舰传达命令;而在浓烟之中,闪光与旗语都很难看到。此外,“德·鲁伊特号”及“休斯敦号”两艘巡洋舰与美军驱逐舰之间的直接通话设备也已损坏,使得情况进一步恶化。

    下午6点6分,宾福德海军中校终于看到多尔曼发出的闪光信号:发动反击。当宾福德乘“爱德华兹号”率领4艘美军驱逐舰向北驶去时,又收到多尔曼另一则闪光信号:反击计划作废。接着是第三则:散布烟幕。

    下午6点9分,太阳从海平面落下。宾福德后方混乱的战场上,“伊莱克特拉号”仍在下沉。炮手卡因腿部受伤,一瘸一拐地返回舰舱,去取几张妻子不久前寄来的照片。一旦不幸被俘,卡因需要那些照片陪伴自己。取完照片后,卡因注意到舰舱倾斜的墙壁,突然害怕被困在舱里,于是迅速逃上甲板。甲板上有一个勤务军士,名叫格雷顿( G retton) ,手里拿着半瓶威士忌,说道:“长官,要不要来喝一杯?玻璃杯不够了,不过您应该不会介意。”

    卡因表示拒绝。两人很快就要弃舰逃生,喝掉威士忌只会在海上更加口渴。勤务军士看着卡因受伤的腿,说道:“长官,留在舰上也没什么意义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伊莱克特拉号”舰上官兵纷纷跳海,有的乘救生艇漂浮在海上,有的在水中游泳。突然,卡因听到身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舰长梅中校正从舰桥上探出身子来,朝众人挥手致意。

    水中众人喊道:“长官,快跳海啊!”“伊莱克特拉号”已震颤不止。

    “舰快撑不住了,”几人喊道,“长官抓紧时间啊!”

    梅再次挥挥手,平静地转身进入舰桥。

    “长官应该是打算从左舷跳吧。”卡因说道。

    “不,来不及了。”格雷顿带着哭腔说道。舰体突然下沉,舰尾陡然翘起,“伊莱克特拉号”彻底沉没,只有斜桁上的白色舰旗飞扬在空中。卡因流下泪来。

    不远处,战斗仍在继续。下午6点15分,多尔曼朝美军驱逐舰指挥官宾福德发出信号:掩护本舰撤退。宾福德不明白多尔曼具体希望自己做什么,但根据形势判断,上善之策莫过于进攻。于是,宾福德乘“爱德华兹号”打头,将4艘驱逐舰列为纵队,插入盟军、日军两列巡洋舰之间。“爱德华兹号”发出旗语,命令众舰做好鱼雷发射准备。进入烟幕中时,两艘驱逐舰险些撞在一起,好在最后平安冲出烟幕。四舰与敌巡洋舰呈平行态势,以便从侧面发射鱼雷。

    下午6点22分,宾福德不顾两军相距10000码之远,下令四舰朝敌巡洋舰发射右舷全部鱼雷。鱼雷射出后,驱逐舰纵队掉转舰首,又迅速发射左舷鱼雷。

    高木见鱼雷朝北而来,迅速避开。此时,泗水港灯塔的光线遥遥可见,高木开始担心起水雷及潜艇。登陆船团位于西北30英里处,正朝着爪哇岛进发;为安全起见,高木再次向船团发出无线电信息,要求掉转航向。半小时前,高木以为多尔曼舰队已无力再战,没想到敌舰依旧井然有序。盟军接下来有何打算?返回泗水港补充燃料,还是游弋作战,找寻机会袭击船团?高木停止进攻,开始朝北方撤退,准备等到天黑再行动——日本海军将领普遍偏爱夜战。

    下午6点30分,多尔曼透过烟幕,模模糊糊地观察到日舰撤退,便向身处万隆的赫尔弗里希发去消息:敌舰向西退避,请告知登陆船团位置。赫尔弗里希回复称,自己也没有收到新情报。如此一来,多尔曼只能凭猜测进行下一步行动。

    下午6点31分,多尔曼发出信号“跟随我舰”,率领舰队朝东北而去。然而, 9分钟后,多尔曼改变主意,转而驶向西北。事实上,数小时前,美军航空部队已发现日军登陆船团位置,并通过无线电回报总部;然而,无论是赫尔弗里希还是多尔曼,都没有收到半个字的相关信息。后来,赫尔弗里希谈及此事,称“极度缺乏协调性,实属奇耻大辱”。

    2

    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作战双方稍作歇息。盟军的晚餐是冷掉的维也纳香肠配番茄汁。大战过后的官兵耳朵听不见讲话声,脸上带有火药烧伤的痕迹。战斗的紧张感退去,众人方才感受到疲惫,但那疲惫之中又有几分兴奋。“休斯敦号”表现可圈可点,数次命中敌舰,自己只挨到两枚炮弹,还都是哑弹。在激烈的战斗之中,舰长像操纵驱逐舰一样,灵活地操纵巡洋舰。不过,底舱的士兵日子可不好过。战斗时舱内爆发出热浪,高温中昏倒的士兵已超过70人。

    盟军两艘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与“寇腾纳尔号”被击沉,“埃克塞特号”及其护卫舰“威特·德·威斯号”脱离战斗,不过士兵普遍感觉敌军损伤更大,因此认为多尔曼勇于追踪敌军船团踪迹,乃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神通号”上,勤务兵正给田中将军上茶。田中计算战果,颇感欣慰:击沉盟军舰船四至五艘;日军损失轻微,未有舰船沉没,只有驱逐舰“朝云号”受到重创。

    士兵的晚餐是笋罐头,新鲜肉类蔬菜早已耗尽。日军急于赢得战斗,以便在爪哇岛上采摘新鲜果蔬。

    重型巡洋舰上,部分基层军官仍在批评高木受胆小鬼长泽的影响,忘记帝国海军优良传统:以我之皮,取彼之肉。 [20]

    ——

    晚上7点26分,多尔曼依然在摸索船团位置,盲目朝西北偏西方向行驶。航向准确无误, 40艘日军运输舰就在20英里之外。然而, 1分钟后,多尔曼发现“神通号”与3艘日军驱逐舰出现在左舷方向;同时,“神通号”派出的一架水上飞机朝盟军舰队掷下闪光弹。多尔曼推测那4艘日舰是护卫舰,挡在自己与船团之间,于是决定兜一个大圈子绕过“神通号”,便掉头向南,朝爪哇岛方向驶去。

    紧张气氛重新出现,舰上官兵脾气越发急躁起来。晚上9点,“德·鲁伊特号”到达浅滩,向右转舵,与爪哇岛北海岸平行行驶,巡洋舰紧随其后,两艘英军驱逐舰——“遭遇号”( E ncounter)、“朱庇特号”( J upiter)同样如此。

    美军4艘驱逐舰踟蹰不前,因为燃料不足,鱼雷也已用尽。宾福德被迫当机立断,做出艰难决定。“告诉多尔曼,说咱们不跟着去了。”宾福德对“爱德华兹号”航海长( conningofficer)威廉·吉尔斯( W illiam G iles)指示道,“那位荷兰将军胆子比脑子大。”宾福德命令吉尔斯发出信号左转,将4艘驱逐舰带往仅在50英里以西的泗水港,以补充燃料。由于舰只无法与多尔曼直接联系,宾福德只能联系海岸,要求海岸转达消息。

    多尔曼此时尚不知道,自己正带领舰队奔赴险地——就在舰队行驶的路上,荷军当天下午布下大量水雷。各舰侦察员拿着潜望镜、测距仪、双筒望远镜,注视着远方是否会出现运输舰的桅杆群。然而,黑夜之中一无所获。晚上9点25分,队列末尾突发一声爆炸巨响,英军驱逐舰“朱庇特号”燃起熊熊烈火。有人猜测该舰是遭到潜艇鱼雷击中,但显然是撞上荷军水雷的可能性最大。

    多尔曼命令舰队朝北驶去,希望能够发现登陆船团。然而,当舰只进入未知的黑暗海域时,焦虑的情绪蔓延开来。击中“朱庇特号”的神秘事物,同样可能随时打在自己身上。晚上9点50分,一枚闪光弹从舰队上空落下,将那焦虑感发展为恐惧。情况变得奇妙起来:多尔曼原本希望趁夜偷袭船团;不料敌军针对夜战早有强化训练,技术上与心理上都占据上风,加之水上飞机能够追踪行船的磷光尾迹,最终反倒是自己遭到敌军夜袭。两分钟后,又有6枚闪光弹落下,呈直角在舰队两侧闪闪发光,看上去活像6只妖怪。

    “德·鲁伊特号”朝北顽强直进,许多舰员都认为那是在自投罗网。晚上10点17分,“珀斯号”听到海里有人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呼喊,以为那是日语;那喊声也传到跟在后面的“休斯敦号”上,船员为稳妥起见,便朝海中扔下木筏与火把。

    原来,荷军驱逐舰“寇腾纳尔号”当天下午呈折叠刀形状沉没,仍有一批生还者漂流海上。几分钟后,“遭遇号”投下闪光弹,发现是友军,便停下将113名幸存者救助上船,其中也有宾福德的朋友克罗西海军中校。

    对多尔曼而言,幸运的是高木的水上飞机已经离开,双方在敌情把握方面已无太大差距。高木迅速将航线调整向南,试图将舰队拉到多尔曼与登陆船团之间,进行防卫。

    ——

    约晚上11点,受创的“埃克塞特号”及其护卫舰“威特·德·威斯号”平安抵达泗水港。另外4艘大战之中顺利脱身的舰船,亦即美军4艘驱逐舰正准备入港时,荷军海岸基地将多尔曼的命令转发给指挥官宾福德,要求美军驱逐舰返回巴达维亚补充燃料及鱼雷。“爱德华兹号”命令船舰呈纵队掉头向西,然而走出没多远,宾福德越想越觉得那命令毫无道理,便下令停航,与各舰舰长通过无线电语音进行商议。

    3名舰长中,有一人是爱德华·帕克( E dward P arker)海军中校;美军亚洲舰队那些最能打、最敢打的驱逐舰指挥官当中,就有此人的一席之地。然而帕克却表示:“前往巴达维亚无异于自杀,天一亮,咱们就暴露在鬼子驱逐舰、巡洋舰面前了。”

    “巴达维亚既没有石油,也没有鱼雷。”宾福德表示,不如就在泗水补充燃料,趁天亮之前离港,“各位还有其他意见建议否?”

    全员一致同意。于是,宾福德回报多尔曼,美军4艘驱逐舰将先在泗水补油,而后按照命令向南行驶。纵队再次掉头,驶回泗水港口。

    此时,多尔曼舰队正在西北约100英里处,由“德·鲁伊特号”领头,呈一列纵队在漆黑的爪哇海中部航行,北上找寻日军船团踪迹。晚上11点过后不久,“德·鲁伊特号”侦察员发现,日军两艘重型巡洋舰正在左舷外朝相反方向行驶,该舰旋即开火。很快,“珀斯号”“休斯敦号”“爪哇号”加入火力网,高木的巡洋舰亦展开反击。照明弹升上天空,将夜幕映得通明。

    短暂交锋之后,战场重归沉寂。盟军4艘巡洋舰继续向北航行。排在旗舰“德·鲁伊特号”之后的“珀斯号”后甲板上,欧文军需少校徒然地凝视着黑夜,甚至怀疑刚才的敌舰会不会只是一群幻影。寂静的海面上,只有水花与螺旋桨的声音传来;而甲板上生命的脉动,则带给欧文充满希望的感觉。曙光照亮海面,登陆船团是否就会随之出现?与“珀斯号”上全体舰员一样,欧文也渴望舰队找到登陆船团。爪哇岛是最后的屏障;倘若该岛沦陷,祖国澳大利亚便难逃一劫。

    盟军舰队没有注意到,“那智号”“羽黑号”掉转航向,此时已与多尔曼舰队采取同一航向,并排北上,落在后方少许。两舰加快速度,最终与多尔曼舰队相隔10000码并驾齐驱。晚上11点22分,两舰发射12枚鱼雷;其中“那智号”8枚,“羽黑号”4枚。

    多尔曼的巡洋舰持续前进,丝毫没有注意到鱼雷袭来。“休斯敦号”上,哈姆林上尉依然站在战斗位置,忽然看到前方燃起一场大火,时间是晚上11点36分。在哈姆林看来,就像一个巨型打火机,突如其来地将“德·鲁伊特号”点燃!片刻之后,燃烧的舰船上射出数支火箭,那是火焰已蔓延到船上的烟火库。

    约瑟夫·达尔顿( J oseph D alton)海军上尉位于“休斯敦号”的后部射击指挥所,从该角度看来,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场失控的独立日庆典,令人毛骨悚然,难以忘怀。火势之大,很难想象有人能够从中生还。

    “珀斯号”与“德·鲁伊特号”相距不远,欧文少校望着陡然升起的白炽火柱,看得入了神。那是一团巨大的白焰,看上去像是具有实体,充满梦幻般的光辉——同时又是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梦魇。“珀斯号”为避开“德·鲁伊特号”,紧急转舵,欧文被甩倒在甲板上,注意到“珀斯号”险些与燃烧的巡洋舰撞在一起。

    “休斯敦号”上,舰长卢克斯( R ooks)注视着前方“珀斯号”采取何种行动,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决断:与“珀斯号”一同急转弯。“休斯敦号”摇晃着急速转舵,舰员被甩在前方的舱壁上,眩晕不止。最终,该舰安全地从“珀斯号”旁边驶过。

    晚上11点40分,另一场爆炸发生在“休斯敦号”后方。又一艘荷兰巡洋舰——“爪哇号”燃起熊熊烈火。很快,舰首翘起,舰体几乎与海面垂直;数百舰员或跌入,或跳入黑暗的海水之中。仿佛在一瞬之间,“爪哇号”沉入海中,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外。短暂的寂静之后,只听海面上传来三声“女王陛下万岁”,那是接近500名“爪哇号”舰员在水中挣扎时的呼喊。

    “德·鲁伊特号”的幸存者聚集在舰首,不料又发生第二次爆炸。转眼之间,那曾让日军候补军官木村感到恐惧的上层结构,便如魔法一般消失不见。顽强的舰队司令卡雷尔·多尔曼与366名官兵一道,随着“德·鲁伊特号”殉葬于海里。

    此时盟军舰队资历最深的是“珀斯号”舰长沃勒。多尔曼最后的命令之一是不予救助落水者,“任凭敌人发落”。沃勒遵照命令,迅速做出决定,命令“珀斯号”向东南行驶,“休斯敦号”跟进。高木随即追逐,然而两艘盟军巡洋舰中途突然转向驶往巴达维亚,日军未能发现,追踪无果。

    自日德兰海战以来,海面作战规模最大的战役——爪哇海战役以日军全面胜利落下帷幕。高木未有任何舰只遭到击沉,损伤也微乎其微,并成功保护了登陆船团;多尔曼失去的是3艘驱逐舰、2艘轻型巡洋舰、自己的生命及爪哇岛。

    第十七章 愿于美好时光,你我再会

    1

    多尔曼长达7小时的苦战虽迎来悲惨的结局,却也做出两点贡献,那就是将东西两处日军船团的登陆时间延后了24小时。然而,到2月28日黎明时分,由56艘运输舰船组成的西部船团已逼近爪哇岛西端,预计深夜时分登陆;东部船团此前一日受到近处海战轰鸣声的惊吓与轰炸机的骚扰,心态颇为紧张,但40艘登陆舰依旧完好,正南下驶往爪哇岛中部海岸,预计于午夜登陆。

    当天早上,大规模海战中幸存的10艘盟军舰船在巴达维亚及泗水集结,舰员形容憔悴,筋疲力尽。

    泗水集结的是受到重创的“埃克塞特号”与盟军的全部驱逐舰。岸上有一部秘密电话,称作“绿色线路”( G reen L ine) ,能够直通位于万隆的海军司令部;美军驱逐舰指挥官宾福德通过该线路向格拉斯福德将军汇报:“现在手上有4艘船舰、700名士兵,我打算离开爪哇,前往澳大利亚。如果耽搁下去,再过24小时,那可就插翅难飞了。”

    接电话的是格拉斯福德的作战参谋:“我去请示将军,再给你答复。”宾福德回到“爱德华兹号”上,此时麾下新加入一艘驱逐舰——“波普号”( P ope)。该舰之前需要整修,未能参加战斗,此时整修完毕,准备起航。当天下午,司令部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提起格拉斯福德将军及蜗居深山老林的海军司令部,驱逐舰官兵火冒三丈。在“爱德华兹号”上的小威廉·J .吉尔斯海军上尉看来,躲在山间藏身处的总部人员已安全之时,泗水港内的盟军舰船却在渐渐沦为瓮中之鳖。

    最终,宾福德上岸,再次与万隆方面通话。

    “答复用信号通知过了,”司令部回答道,“4艘驱逐舰可以前往澳大利亚,但‘波普号’必须留下来,护卫‘埃克塞特号’。”

    “留下来的话,‘波普号’必死无疑。”“埃克塞特号”超过半数的锅炉都被炸毁了,成功逃脱的希望微乎其微。

    “没办法。只有‘波普号’没参加战斗,还有鱼雷可用;护卫‘埃克塞特号’的任务只能交给它。”

    下午5点,宾福德乘“爱德华兹号”,率领另外3艘驱逐舰驶出泗水港。经过停泊着的“埃克塞特号”时,驱逐舰舰员排列在甲板上,为前一日英勇作战的巡洋舰盟友高声欢呼。在吉尔斯上尉的导航下, 4艘细长的驱逐舰右转向东,准备趁着黑夜冲过狭窄的峇里海峡,驶向尚未点燃战火的自由海域。

    两个小时后,在“波普号”与英军驱逐舰“遭遇号”的护卫下,“埃克塞特号”开始逃亡。3艘舰船首先向北前往婆罗洲,因为“埃克塞特号”体积过大,无法与美军驱逐舰一同穿过峇里海峡。日军东部船团拟于泗水港以西100英里处登陆,“埃克塞特号”打算从北部绕过日军,并于次日夜里左转穿过爪哇岛西段的巽他海峡。

    ——

    在巴达维亚,海战的另外两艘幸存舰船——“珀斯号”与“休斯敦号”正准备离开港口,两舰与“埃克塞特号”一样,都以穿越巽他海峡为目标。身后的巴达维亚港已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空袭留下的浓烟依然在码头冒着,棚架、货舱、停泊船只通通遭到炸毁,港口内看不到任何行动的物体。

    “休斯敦号”深受罗斯福总统钟爱,此时却丝毫不见那飒爽英姿。总统4次乘舰借用的将军舱室,看上去像是经过酗酒斗殴的现场:家具散落,镜子碎裂,舱壁与天花板上大块的隔音板脱落,落在甲板上。其余舰舱及士官食堂也同样狼藉,在8英寸口径炮引起的舰体震荡下,抽屉七零八落,衣服甩出衣橱,挂在墙上的绘画与钟表也纷纷摔落在地。

    损害不只如此。未命中的炮弹伤到舰体外板,海水涌入舰内。然而,大多舰员都怀有那种海员普遍存在的奇特感情——自己的舰船绝不会沉没。“休斯敦号”遭日军击沉的消息已两次见报,坊间戏称该舰为“爪哇海岸高速幽灵船”( T he G alloping G host of the J ava C oast)。另有传言称,“休斯敦号”正驶向加利福尼亚,舰员很快就会与家人团聚。

    “珀斯号”行驶在“休斯敦号”之前,舰长赫克托·沃勒上校是个矮胖男子;此人生得额宽肩阔,双腿粗壮,行动笨拙,喜怒从来挂在脸上。在舰员看来,如果有一位舰长能够率领众人脱离险境,那此人非沃勒莫属。

    晚上8点,舰船通过覆盖港口的水雷区,舰内扬声器响起舰长的声音:“舰长讲话,舰长讲话。我舰准备前往巽他海峡,即将解除一级戒备。据荷军空中侦察,巽他海峡未见敌军舰只;另有一份报告指出,一支大型船团正在巴达维亚东北约50英里处向东移动。据我预计,遭遇敌军的可能性不高。”

    与“休斯敦号”的乐观情绪不同,“珀斯号”舰员听到沃勒的预测,依然感到十分不祥。停泊在巴达维亚时,舰上的吉祥物——一只名叫“红铅”( R ed L ead)的猫3次潜入舷梯,试图逃往货舱。舰员还记得另外一些凶兆。三天前,在针对巴达维亚的一次空袭中,肯特公爵夫人( D uchess of K ent)的肖像摔到甲板上;该舰正是由公爵夫人在1939年更名为“珀斯号”。还有人回想起舰上有两名牧师——实际上一名牧师已经够多余的了。

    排水量7000吨的“珀斯号”以22节的速度朝巽他海峡曲折行驶时,绰号“波洛”( P olo)的欧文军需少校身穿白色短衣裤与蓝色“梅·韦斯特”( M ae W est) [21] ,走到自己的战斗位置——舰尾的5毫米口径机枪旁,深深感到不安。自己好像成为棋盘上的卒子,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推动前行。出于纯粹的偶然,欧文登上本不该登上的舰船,全程经历爪哇海战役。接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日军从东西两侧席卷而来,岂会轻易放过撤离的舰船?

    在巽他海峡最狭窄的海域,爪哇岛与苏门答腊岛之间只有短短14英里;而该海域上,此时已为日军2艘巡洋舰、8艘驱逐舰所占据;向北数英里还有航空母舰“龙骧号”、4艘重型巡洋舰及数艘驱逐舰。一支如此强大的舰队是在为西部船团保驾护航, 56艘运输舰刚刚停泊在爪哇岛万丹湾( B antam B ay)西端。不久之后,盟军两艘试图撤离的巡洋舰将会绕过爪哇岛顶端,左转驶入巽他海峡,持续前进。此一路线正好会驶入日军运输舰与护卫舰队中间。

    又是一个暑气蒸腾、景色曼妙的热带之夜,海面上风平浪静,澄澈的夜空月光朗朗,不带半点阴翳。晚上10点39分,盟军2艘舰船靠近爪哇岛西端时,被日军1艘巡逻的驱逐舰发现。数分钟后,日军派出6艘驱逐舰与1艘轻型巡洋舰驶向万丹湾,为停泊船团提供援护。

    “珀斯号”与“休斯敦号”还不知道,自己正在驶入敌方控制海域。晚上11点6分,两舰左转,向南驶入狭窄的巽他海峡时,沃勒舰长发现前方5英里处有一个舰影。“发出信号,询问来意。”沃勒下令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担心,“应该是友军舰只,在海峡执行巡逻任务。”文书军士长用手提信号灯发出信号。

    来者正是日军驱逐舰之一,正在对万丹湾运输舰展开护卫。日舰以淡绿色灯光做出答复,然而“珀斯号”上无人能够理解。

    “重发一遍。”沃勒说道。

    面对第二次信号,日军驱逐舰没有答复,而是驶至登陆船团前方,放出烟幕。

    “是鬼子的驱逐舰!”沃勒终于辨认出舰影,“拉起警报,前部炮塔开火!”

    绰号“波洛”的欧文少校正在“珀斯号”舰尾机枪位置沉沉入睡,突然被一声遥远的爆炸声惊醒,抬头一看,只见两枚火箭,一枚黄褐色,一枚绯红色,正在缓缓坠落。不过几秒钟,前方远处的6英寸口径炮发出轰鸣之声。欧文急忙跳起,将防闪灼衣( anti - flashgear)穿在身上。

    欧文前方仅10码处有两门大炮,突然间,两炮掉转炮口,直直地对准舰尾,射击路径正好经过欧文头顶。一阵剧烈的轰响,热浪将欧文掀翻在地。欧文连忙俯身趴伏在甲板上,在“隆隆”炮声中躲避奔涌而来的热浪。

    此时,盟军2艘巡洋舰正顶着4艘敌军驱逐舰的炮火,从万丹湾及日军船团旁边经过,急速向南行驶。

    晚上11点26分,“珀斯号”前部烟囱被击中; 6分钟后,一枚炮弹炸在信号桥楼甲板附近。当“珀斯号”右转驶向苏门答腊岛时,应急指挥所表示损害只是轻微程度。

    日军登陆船团拥挤在万丹湾里,警报在各舰之间响起。第16军司令官今村均将军搭乘的运输舰“龙城丸”( R yujo M aru)上,正在读书的副官被突然响起的炮声吓了一跳。就在数分钟前,副官还在心想:没开一枪一炮就成功登陆,实在有些不够尽兴。

    大量日军舰船径直奔赴开战海域,帮助驱逐舰作战。从南部北上的两艘日军驱逐舰与盟军巡洋舰正面遭遇,于晚上11点40分发射鱼雷;轻型巡洋舰“名取号”及两艘驱逐舰则从西北方向迅速接近。很快,“休斯敦号”与“珀斯号”周围聚集起大量敌舰,两舰无暇一一展开炮击,未受炮弹威胁的日军驱逐舰大胆逼近,把蓝色探照灯往盟军两艘巡洋舰身上打去。

    晚上11点48分,“珀斯号”周围巨大的波浪此起彼伏。日军两艘重型巡洋舰“最上号”“三隈号”也从西北逼近,在近距离展开炮击。2分钟后,“珀斯号”气数已尽:一颗炮弹从吃水线附近的右舷射入,将舰员食堂炸毁。没过10分钟,炮术长向沃勒报告称, 6英寸口径炮弹药已见底。沃勒舰长当机立断,命令“珀斯号”全速朝南行驶,硬闯巽他海峡;然而,一艘驱逐舰紧紧跟在后面,朝巡洋舰打出探照灯。

    “去他妈的混蛋灯,给我打掉!”沃勒下令道。“珀斯号”上的4英寸口径炮应声开火,将探照灯打灭。不料0点5分,甲板突然剧烈起伏。原来,前锅炉室附近右舷遭到鱼雷命中。“珀斯号”就像一具人体,数分钟前还有蹦有跳,此时生命力迅速流失,疲态尽显。

    舰尾机枪位附近,绰号“波洛”的欧文听到前部一阵巨响,而后是可怕的沉寂。欧文跑到鱼雷发射处,发现空无一人,单凭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只得重新跑回舰尾机枪位。机枪七零八落,形状也已扭曲。突然,第二枚鱼雷命中船体。显然,“珀斯号”即将裂成数块。在欧文看来,自己就像是处在一只漂浮在汪洋之中的火柴盒上。

    舰桥上众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推测第二枚鱼雷击中的必定是正下方的右舷。海水混杂着油,飞起涌入舰桥,将几人推倒在地。

    “没办法啦,”沃勒说道,“船要裂开了。全员弃舰。”

    “长官,您是要全员做好弃舰准备吗?”炮术长问道。

    “不。全员立刻弃舰。”

    救生筏堆积捆绑在一起,“波洛”欧文与3名士兵发现绳结在大炮的冲击波影响下,硬得像铁一样,根本解不开。“谁去拿把刀子来?”欧文问道。

    士兵们奔向前方,欧文跟在后面。“珀斯号”缓缓移动着,螺旋桨“嘎吱”作响,其中一个已露出水面。下方传来物体划过倾斜船体的声音,前方是乱蹿的蒸汽。欧文从舰侧探出身子,爬上栏杆,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欧文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梅·韦斯特”充气。落入海中后,欧文一边踩水,一边歪着头往救生衣阀门里吹气;然而越是吹气,身体越是下沉,最后恼怒地一把扯下了救生衣。水温很高,风平浪静,让人感到愉悦。欧文把衬衫短裤也脱下,在水中排了便,感到一阵舒爽。

    东部数英里处,拥挤在万丹湾的日军登陆船团发生恐慌, 4艘运输舰已被击沉。原来,“三隈号”巡洋舰朝“休斯敦号”发射的8枚鱼雷打偏,命中友军运输舰。第16军司令部所在的“龙城丸”运气不佳,恰好是那4艘之一;今村司令官、副官及数百名士兵漂流在温暖的海面上。今村与副官都没有穿戴救生衣,只能把住几块木头漂浮。突然,助手听到一阵刺耳之声,抬头一看,发现“龙城丸”已极度倾斜,汽车、卡车、坦克从甲板上滑落入海,橡胶刮擦甲板发出的噪音令人难以忍受。

    在西北,误伤事件的罪魁祸首——重型巡洋舰“三隈号”正在用大口径炮攻击“休斯敦号”,而“休斯敦号”此前已遭受鱼雷命中。0点15分,“三隈号”一次齐射命中“休斯敦号”后部机械室,室内舰员全体阵亡。蒸汽从甲板的小孔中喷出,航速开始变慢。

    1号炮塔处,哈姆林上尉通过潜望镜发现目标。突然,舰体发生剧烈震荡,上尉的脑袋撞在潜望镜上。

    “2号炮塔中弹。”电话里传出报告声,接着又说道,“2号炮塔起火!”

    敌舰探照灯距离极近,哈姆林试图用单眼估算出距离,光线闪得眼睛发疼。

    1号炮塔发动齐射,未能命中。

    “2号炮塔武器库起火。”电话里的声音说道。如果弹药爆炸,整个2号炮塔会被直接炸飞。

    “往2号炮塔注水。”炮术长A . L .马赫海军中校冷静地做出指示。

    哈姆林指挥1号炮塔重新发动一轮齐射,此次打得太远,超过探照灯1000码。

    “轻型武器库着火。”电话里又传来报告。

    哈姆林一心瞄准,顾不上那么多。射击误差只有1000码,哈姆林调整距离,再次开火。

    “1号炮塔武器库着火。”测算室有人报告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与此同时,哈姆林听到自己炮塔的传令兵也紧张地发出报告:“武器库着火!”接着,在电话里,马赫又用冷静的声音指示道:“往1号炮塔注水。”

    “1号炮塔,收到,收到。”哈姆林答道,并迅速做出决定:只往下方五层武器库注水,上层储藏火药及炮弹的房间依然保持干燥,那些炮弹足以支持1号炮塔再进行6轮齐射。

    “往武器库注水。”哈姆林给传令兵下达指示。

    然而,一片混乱之中,哈姆林的命令没有准确传达。天花板上的洒水器一齐喷水,上层储藏火药、炮弹的房间也没有例外。如此一来,哈姆林手头只剩下一轮齐射的弹药。谨慎瞄准之后, 1号炮塔开火,终于将探照灯击灭。

    “1号炮塔无法继续战斗。”哈姆林向马赫报告。

    “辛苦了,原地待命。”

    时间是3月1日0点25分, 2号炮塔燃起熊熊大火,将周边区域映得通明。

    数英里外,“珀斯号”正在挣扎着,好似一个垂死之人。跳海的众人望着它左右翻动,好像要复归原位;然而下一瞬间,还是向另一边翻去,沉入海中。

    “休斯敦号”也面临着相似的命运。舰速已降至6节,引擎声音细不可闻。舰桥上有人问道:“是否应当全员弃舰?”

    卢克斯舰长点点头,副舰长高喊道:“全员弃舰!”0点33分,喇叭声响起,军官依次从舰桥上爬下,卢克斯排在最后。

    前机械室内,罗伯特·富尔顿( R obert F ulton)海军上尉感受到舰船被两枚鱼雷命中。相对于2月4日那场毁掉测量仪器的空袭轰炸,鱼雷带来的冲击要轻一些。然而,引擎速度指示器却在毫无意义地快速摆动;指示器是舰桥用来控制引擎马力的设备,富尔顿已将马力调为最大,指针仍在不断摇摆。机械室指挥所发出的速度指示同样在不规则变化。富尔顿搞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四条电话线路都已损坏,无法与后机械室进行通话。

    此时,“全员弃舰”的命令传来。富尔顿感到不可思议:前机械室毫发无伤,速度已经提升至最大。“联系舰桥,核实弃舰命令。”富尔顿指示传令兵,“告诉舰桥,后机械室联系不上,但前机械室一切正常。”很快,传令兵回来,报告弃舰命令确实无误。于是,富尔顿下令灭掉锅炉下的火,两个发动机阀门依旧保持打开状态,以便400磅压力的蒸汽从系统中排出。最后,机械师平静地通过两个舱口爬入机械室上方的食堂,又从食堂穿过右舷投射塔,到达后甲板。

    1号炮塔官兵正在准备撤离。哈姆林沿着倾斜的甲板向舰尾走去,惊讶地发现,尽管舰船濒临沉没,尽管漫天枪林弹雨,众官兵要么在安静地给救生衣充气,要么各就各位,没有一丝混乱。

    卢克斯舰长站在通往主甲板楼梯的最上层,用祝福的话语与众官兵道别。突然,身后数英尺处一枚5英寸口径炮弹炸开,卢克斯当场殒命。

    卢克斯舰长阵亡的消息迅速传开。舰长有一个华人厨师,名叫戴启沙( T ai C hi - sah) [22] ,绰号“佛陀”( B uddha) , C . D .史密斯海军少尉发现此人坐在舰舱前,便劝他快快跳海。戴摇摇头:“舰长死了,军舰没了,佛陀也不活了。”

    ——

    “休斯敦号”舰首只剩下三个人。见舰体倾斜、翻滚越来越严重,哈姆林一跃而下,刚一触水便以最快速度游开,因为那舰随时都可能压在自己身上。突然,一枚鱼雷从100码外呼啸而过,击中“休斯敦号”一侧,发出刺眼的光芒;爆炸的冲击震得哈姆林腹部剧痛,难以呼吸。接着又是一枚更近的鱼雷炸开,疼痛越发加剧。

    约瑟夫·达尔顿海军上尉站在焚化炉附近,催促官兵脱掉靴子,迅速跳海。众人异常镇定,无人大喊大叫,许多官兵似乎很不情愿抛弃舰只。

    众人站立的位置距海平面已不足10英尺,达尔顿纵身跃入海中。水温很舒适,但覆盖在水面的油腥味令人作呕。达尔顿没有穿救生衣,只得拼命朝一张救生垫游去。身边许多人同样没穿救生衣,达尔顿发现一只救生筏,便引导众人游向救生筏。炮弹在附近落下,为减少冲击的伤害,达尔顿保持上半身露出水面,依然感到一阵疼痛,好像被驴子踢到。救生垫穿过一摊燃料油,又穿过一摊溶解燃料油的汽油,终于抵达救生筏。达尔顿将救生垫撕裂,挂起来当作船帆。在探照灯的照耀下,“休斯敦号”燃烧着的倾斜舰体清晰可见。

    哈姆林喘着粗气,在海水中转过身子,向“休斯敦号”瞥去最后一眼。停滞不动的巨舰两侧布满弹孔,炮管以奇怪的角度伸出,明亮的橙色火焰“咝咝”作响,蹿上天空,有前桅一半高度。哈姆林初次登上“休斯敦号”,是在罗斯福总统乘舰巡游后不久。那时舰体油漆与钢铁发出的闪亮光芒,依然历历在目。

    “休斯敦号”缓缓侧身倒下,火焰接触到海面,发出吱吱声,然后熄灭。哈姆林转回身子,尽力游开,以免被舰体沉没时的漩涡卷入。远处的跳海官兵望着“休斯敦号”的帆桁端渐渐倒向水面,只有主桅上的星条旗不屈地迎风飘扬。0点45分,伴随着一阵颤抖,重型巡洋舰“休斯敦号”消失在众人眼前。

    突然而来的一阵死寂,昭示着战斗的终结。盟军两艘巡洋舰的幸存者游向岸边。“休斯敦号”的1000名舰员中,成功跳海的不足半数,其中又有不少在游泳途中溺死;“珀斯号”680名舰员中,约有半数成功跳海,其中一些在漂着燃油的海面上窒息而亡。

    遭到友军鱼雷袭击的日军船团幸存者,此时正爬上万丹湾海滩。今村将军的副官精疲力竭,依然在寻找司令。最后,副官终于发现司令满脸油渍,坐在一堆柱子上,急忙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说道:“恭喜长官登陆成功。”

    2

    另一方面,在爪哇岛东端, 4艘美军驱逐舰正以28节的航速在狭窄的峇里海峡中行驶。排头一舰——“爱德华兹号”上,吉尔斯上尉规划着路线,让4艘舰船紧贴着巴厘岛海岸行驶,以便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尽可能隐藏舰影。乌云突然笼罩住满月,吉尔斯感觉那是母亲在为自己祈祷。凌晨2时5分,“爱德华兹号”突破海峡,正要进入印度洋时,左前方接连发现两艘驱逐舰。

    宾福德中校同样发现了敌情,通过无线电告知身后三舰:“左前方发现两个舰影,距离约700码,疑为驱逐舰。敌舰是否发现我舰踪迹,暂且不明,因此不予主动开火,以脱逃为第一目标;若敌舰开火,则我舰立刻还击。”

    经过15分钟的沉寂,两艘日军驱逐舰开火,炮弹飞过美军驱逐舰,炸在爪哇海岸上。

    美军随即开炮反击。

    “前方有拍岸巨浪。”“爱德华兹号”侦察员叫道。

    吉尔斯随即大喊:“左舵打满!”

    宾福德听到吉尔斯的建议,向舵手下令道:“左舵打满!”

    “爱德华兹号”迅速转舵,带领3艘驱逐舰冲向敌舰。数分钟后,舰长 H . E .埃克勒斯(H . E . E ccles)命令“爱德华兹号”右转30度,吉尔斯再次要求急速左转,使得船只免于发生撞上礁石的惨剧。

    宾福德下令放出烟幕。日舰炮击停止后, 4艘驱逐舰向南行驶半小时,接着急速西转,做出驶向芝拉扎的假象。停止放烟后,四舰转头向南驶向澳大利亚。很快,最后一片烟幕消失不见,敌舰已无踪影, 4艘老旧驱逐舰平安逃脱。

    ——

    1942年2月28号夜里,“休斯敦号”与“珀斯号”舰员究竟发生何等遭遇,其家人一连数年都不得而知。官方只告诉他们,两艘舰船在爪哇岛附近某处神秘失踪,所有舰员皆列为“作战失踪人员”。

    美国海军当局多数官员私下得出结论认为,卢克斯、沃勒两舰长及两舰全体舰员均已阵亡。事实上,直到3月1日凌晨,仍有接近半数人员存活。有人在温暖的海水中朝东游向爪哇岛,有人向南游向巽他海峡中部的数座小岛,也有人只是攀住漂浮物,漫无目的地任其漂流。

    随军牧师G . S .伦茨( G . S . R entz)海军中校是“休斯敦号”上最年长的舰员,此人身材颇为发福,正与十几人在海中攀住同一条备用水上飞机浮桥。浮桥撑不住重量,开始下沉时,接近虚脱的伦茨选择悄悄离去,却被一名舰员带回来。连续两次尝试离去未果后,沮丧的伦茨喘着粗气说道:“我年纪大啦,早已遍尝人间滋味;你们还年轻,还有未来。”

    伦茨为众人献上祈祷,然后迅速潜入水中,众人阻止不及。老牧师再也没有浮起来,救生衣已留在浮桥上。一等舰员W . L .毕曼(W . L . B eeman)将它穿在身上。

    机械军官富尔顿海军上尉正与另外三人一起,朝一片海滩游去,却不知那正是万丹湾海滩。约瑟夫·达尔顿海军上尉则坐在一艘救生筏上,也朝着万丹湾驶去,距离不过半英里。太阳升起后,道尔顿发现湾边停泊着几十艘运输舰,周围环绕着大量登陆艇。一艘登陆艇驶来,将救生筏系在一艘大船上。“休斯敦号”幸存者坐在救生筏上,不知即将面临何种命运,日军登陆艇上的军官则在争论不休。突然,系缆松开,筏子被汹涌的海浪打向西南边。道尔顿发现日军登陆艇尾部有一人举起自动步枪,似乎要朝救生筏射击;美军幸存者颇为慌乱,但身体已极度疲惫,无力闪躲。最终日军没有开枪。

    达尔顿等人奋力划水,试图回到爪哇岛,但海潮实在太凶;另一批海中的幸存者朝岸边游去,也被波浪迎头打回。

    “珀斯号”幸存者位置更加偏南。“波洛”欧文漂流至海峡中部,正在游往托佩尔岛( T oppers)。“珀斯号”甲板上曾摆放有一把木头与金属材料制成的休闲椅;此时,欧文与海军军士泰瑞尔( T yrel )攀住的正是那把椅子。欧文的睫毛上沾满油,清晨的阳光射得他眼睛刺痛。接近小丘状的岛屿托佩尔时,椅子开始碎裂,两人抓住一块木板,继续向前游去。

    经过托佩尔岛,两人游往一座更大的岛屿——桑吉昂岛( S angiang) ,欧文望见岛上那白色的沙滩与棕榈树。突然,一波海潮涌来,将两人从岛边冲走。漂流途中,欧文看见一群身穿救生衣的尸体仰面浮在附近海面上,双膝张开,好像是在睡觉。

    欧文看到20英里外,圆锥形的喀拉喀托火山笼罩在青色的雾霭之中。泰瑞尔开始喃喃自语,欧文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甚至设想起溺水的感觉:一连数日的恐怖经历之后,溺水或许是一种解脱。欧文想着想着,松开双手,任身体沉入海中,不料下颏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欧文浮出水面,看到泰瑞尔发疯似的摇晃着木板,喊道:“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欧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说道:“抱歉。”接着,泰瑞尔也向下沉去;欧文连忙用木板将其捞起。泰瑞尔露出脑袋,缓缓说道:“就那么沉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欧文此时与泰瑞尔还不熟,努力回想他的名字,却越想越头疼。最终,欧文放弃回想,只是祈祷找到地方躲避灼热的阳光,祈求上帝保佑自己平安返回澳大利亚,与家人团聚。

    ——

    爪哇岛北海岸,日军西部登陆船团停泊在泗水以西100英里处。 [23] 自当日午夜时分以来,美国、荷兰、新西兰、澳大利亚空军残部一直在对运输舰发起零散空袭;尽管飞行员作战英勇,但收效依然甚微。

    3月1日清晨,美军第17驱逐机中队从机场出发,执行爪哇岛上最后一次任务。该中队从惨败的菲律宾战场生还, 9架“P - 40”已颇残破:轮胎出现烧痕,制动器磨损,发动机嘎嘎作响。中队驾驶飞机低空飞去,发现30艘运输舰横列在海滩旁,大量小登陆艇在运输舰与岸边之间来来回回;岸上部队正朝丘陵挺进,从空中看去像是一排排蚂蚁。该部队正是当初曾在菲律宾林加延湾登陆的第48师。

    舰艇与海岸上的重型防空武器组成交叉火力,朝9架“P - 40”袭来,很快就命中3架。其中一架由科尼利厄斯·里根( C ornelius R eagan)中尉驾驶,机体燃起大火,朝海滩冲去。罗伯特·麦克沃特( R obert M c W herter)中尉驾驶的另一架“P - 40”从旁打出信号,要求里根跟随自己前往海滩跳伞逃生。里根摆摆手,打开“P - 40”的机盖,探出身子来,在燃烧的发动机上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任凭飞机炸毁。

    击沉数艘敌军登陆艇, 9架飞机只有6架归来——爪哇岛上的空袭任务大抵如此。

    狭长岛屿的南岸,“海魅号”正在芝拉扎卸下27架装箱的“P - 40”。在那些经历过菲律宾战场幻灭的老兵看来,着实是可笑的一幕。当时还有传言称,另有一批“P - 40”装载在“玛丽王后号”舷侧,正朝爪哇驶来。那可以用一句老话概括:及溺呼船,为时已晚。即便是先抵达的这27架“P - 40”,同样也派不上用场。根本没有时间将飞机拆箱组装,飞行员很快便要撤往澳大利亚。于是, 27架“P - 40”就装在箱子里,被遗弃在海湾。

    日军在万丹湾及岛屿北岸登陆时,爪哇岛盟军已分崩离析。在万隆,赫尔弗里希的参谋长——英军A . F . E .帕利瑟海军少将致电身处巴达维亚的柯林斯( C ollins)海军准将,命令准将把英军全部舰船撤往芝拉扎,其本人也要撤离巴达维亚。于是,上午8点30分,英军海军基地官兵乘卡车和小轿车南下离开巴达维亚。半小时后,帕利瑟与美方海军司令格拉斯福德来到赫尔弗里希司令部,要求撤销抗战到底的命令。

    赫尔弗里希态度坚决,称自己只是在遵守联合参谋首长团的明确指示。“只要有船,我就会继续打下去。爪哇海依然能够部署大量潜艇部队。敌军今夜会在南望( R embang)展开新一波登陆,就算让他们成功登陆,这一拨的运输舰,我不会放过。”

    “我国海军部曾有指示,”帕利瑟说道,“倘若抵抗无望,须将隶属于陛下的宝贵舰船撤出爪哇。根据敝人判断,时机已至。”帕利瑟打算将英军舰船撤往锡兰。

    “将军现在仍受本人辖制,这点您可还记得?”赫尔弗里希怒道。

    “当然记得。只是事关重大,敝人也只能将自身职责摆在第一位。”

    “当初在马来亚,英军接受我军多少援助,将军难道全不记得?我军将全部作战舰队——巡洋舰、驱逐舰、潜艇、航空部队——通通交给英军指挥,最后伤亡惨重。荷军捍卫新加坡奋不顾身,英军捍卫荷属东印度又如何呢?当初,荷军最新式潜艇在马来亚东海岸、婆罗洲西海岸作战,出生入死;水面舰队亦曾奋力援护英军船团;现如今,本人要求将军为荷军做出同等牺牲……您竟一口回绝!”

    “对贵国的援助,敝人深表感激。不过,此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余地。”

    赫尔弗里希转头看向格拉斯福德,“那么您又有何打算?”

    格拉斯福德内心同意帕利瑟的看法,也认为继续作战实属徒劳,不过他还是说道:“敝人得到的指示是执行您的命令。无论您下达何种命令,敝人皆当立即执行。”

    赫尔弗里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帕利瑟将军,您想把舰船调到哪里,就调到哪里吧。”接着转向格拉斯福德:“美军舰船开往澳大利亚。”并深沉地向格拉斯福德致以谢意。

    3

    与此同时,爪哇海战役幸存的最后三艘舰船正航行至婆罗洲以南约60英里处。受创的“埃克塞特号”在两艘驱逐舰护卫下,缓缓驶向西北,意图当夜突破巽他海峡,向南逃脱。此时,“埃克塞特号”舰长O . L .戈登(O . L . G ordon)海军上校已然意识到,三艘舰船正落入插翅难飞的境地:数分钟以前,即上午9点35分,敌军两艘重型巡洋舰的桅杆在南边海平面上出现。

    两艘巡洋舰正是爪哇海战役胜利者——高木将军所率的“那智号”与“羽黑号”;两舰在两艘驱逐舰护卫下,准备对漏网之鱼展开最后一击。此外,另一侧也有一支强大部队逼近:第3舰队司令高桥伊望海军中将接到“那智号”的警报,率两艘重型巡洋舰与两艘驱逐舰从北方驶来。

    遭到两支敌军夹攻,“埃克塞特号”及两艘驱逐舰进退维谷。上午10点 10分,戈登上校将航向转为东南,“波普号”及“遭遇号”放出烟幕。航速已提升至最大25节,但日舰早将去路封锁。10点20分,日舰开炮,“埃克塞特号”回击;“波普号”及“遭遇号”则朝正在合流的日军四艘驱逐舰开火。

    到上午11点,“埃克塞特号”虽未受到实质性打击,但显然大势已去。5分钟后,“埃克塞特号”孤注一掷,朝高桥的两艘巡洋舰发射鱼雷。距离太远,未能命中。

    日军巡洋舰的齐射渐渐逼近,很快将“埃克塞特号”笼罩。“波普号”“遭遇号”绕着“埃克塞特号”行驶,试图转移敌军注意力。“波普号”舰长维尔福德·布林( W elford B linn)海军少校朝高桥的两艘巡洋舰发射4枚鱼雷,转身又朝高木的舰船发射5枚。

    尽管驱逐舰奋力抵抗,上午11点20分,日舰依然成功逼近,一枚8英寸口径炮弹将“埃克塞特号”仅存的一根蒸汽管道炸裂,巨大的巡洋舰航速几乎立时减速到4节。“波普号”与“遭遇号”意识到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为保全自舰,迅速向东逃去。

    “埃克塞特号”上,主引擎、发电机都已停止运行;炮塔沉默无言,炮管七零八落地指着各个方向;操舵装置失效;一切动力都无法运行;泄漏的燃油流至前锅炉室,燃起大火,整个舰内充满烟雾。

    舰长下令沉船。全舰各处水阀、防水门通通打开,让水流涌进武器库、机械室。冒着熊熊大火,舰体开始倾斜,烟囱中冒出滚滚黑烟。

    乔治·库珀( G eorge C ooper)海军少校站在舰桥后方,望着沉没中的“埃克塞特号”,感到它展现出困兽犹斗的气势,就像一头身处绝路的雄鹿。舰员正在砍掉救生艇的缆绳,将救生艇投入海中。敌舰近距离展开炮击,炮弹落在舰体的各个位置。库珀看到后部上层构造燃起火焰,炮弹在头顶呼啸而过,听着像是女武神的歌声。

    舰体开始侧倾,向前行驶距离只有一小段。舰员成群结队排在一侧,跳入海中,漂向舰尾。副舰长冷静地在舰上巡视,发现库珀站在后甲板上,便走过去说道:“少校,祝好运。”那语气听来十分平淡。

    库珀将双筒望远镜扔在甲板上,从后甲板跳入大海。一艘日军驱逐舰逼近“埃克塞特号”右舷,射出鱼雷,正中目标。随着一阵震颤,巨大的巡洋舰迅速倒向右舷,烟囱和桅杆与海面平行,白色的舰旗依旧迎风飞舞。

    “埃克塞特号”仰起舰首,似乎要做最后的挣扎,漂流在海面上的船员无不齐声欢呼。就在下一瞬间,巨舰沉入海中,眼前只有烟雾与蒸汽,飘荡在巨大的漩涡之上。

    东边10英里处,英军驱逐舰“遭遇号”同样受到围剿,正在沉没。舰员从舰侧跳海时,“波普号”开足马力,冲往前方——前方海域正有狂风骤雨。上午11点50分,老旧的四烟囱美军驱逐舰“波普号”成功躲入阴雨之中,却依然无法摆脱毁灭的命运。10分钟后,日军巡洋舰派出的水上侦察飞机发现“波普号”行踪; 12点30分,附近的航空母舰“龙骧号”派出6架水平轰炸机,来到“波普号”头顶。

    布林舰长操纵“波普号”呈Z 字形躲避,一连躲过10轮轰炸;然而,第11轮轰炸中,一枚炸弹落在紧贴着4号鱼雷管的海中。炸弹于水下炸开,在舰体吃水线以下轰开一个大洞,将左舷螺旋桨轴严重破坏。

    “龙骧号”派出的6架水平轰炸机在3000英尺高空展开袭击。为防备下一轮轰炸,布林下令躲避,不料战损管制官报告称舰体浸水严重,无法正常操控。于是,布林下令打开防水门及舷窗,将伤员移至救生艇,引燃之前安置在机械室里的炸药,令舰自沉。舰员从“波普号”弃舰逃生。

    约下午1点,高木的巡洋舰迅速驶近,朝“波普号”开炮。一轮齐射命中目标。“波普号”仰起舰首,在短短15分钟内彻底沉没。如此一来,爪哇海上再无盟军舰船之踪影。

    “埃克塞特号”号上,乔治·库珀刚刚被一艘日军驱逐舰打捞上来。甲板上挤满了大量幸存者,约有300人。驱逐舰离去时,库珀看到海中依然有数百名幸存者苦苦挣扎,便指向他们;舰桥上的日军军官全然没有注意。库珀不忍眼睁睁看着战友溺死,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抬头看向日军舰长。舰长抽着烟,不时下达一两句命令,脸上却毫无表情,甚至没朝300名战俘瞥上一眼。此人没有表现出喜悦或安心的感情,甚至看不出一丝疲劳,就好像身处一艘豪华邮轮,刚刚停下船只是让船员去洗了洗澡。

    ——

    海上的屠杀也蔓延至爪哇岛以南海域。3月1日行将结束时,近藤信竹海军中将率领的南方部队将芝拉扎以南海域收归囊中,对逃离爪哇的运输舰及军舰展开无情打击。载有“兰利号”全部幸存者的美军油轮“佩科斯号”( P ecos) ,在爪哇岛以南400英里处被击沉;美军驱逐舰“惠普尔号”( W hipple)迅速赶到,救起232名落水者,余者只能任其自生自灭。“惠普尔号”最终成功逃脱;不过当天下午,另外两艘美军旧式四烟囱驱逐舰——“皮斯伯里号”( P illsbury)及“埃德索尔号”( E dsall)遭到近藤麾下战列舰及巡洋舰袭击,葬身海底。

    午夜时分,美军最后一架可用的飞机准备离开即将沦陷的爪哇岛。那是一架“O B - 30”,即“B - 24”的出口英国版本,超出常规地载有35名航空部队成员,于3月2日0点30分离开日惹( J ogjakarta)基地[当时人们将“日惹”戏称为“下体护具”( J ockstrap) ]。最后一架飞机的离开,意味着美军航空部队在爪哇岛无望的努力宣告终结。

    当天黎明时分,一艘飞行艇从万隆附近湖畔出发,驶往锡兰。艇上乘客正是赫尔弗里希将军,手上只提着一个小箱,身后坐着的是家人朋友,艇上还装有一些家财。前路茫茫,将军感觉自己就像一名新赴任的少尉。

    上午,日军西部登陆部队从两个方向迅速逼近巴达维亚及万隆;东部登陆部队以泗水为目标,已至半途,同时也分兵赶往芝拉扎。盟军防御力量微乎其微,今村将军不禁心生困惑,怀疑是诱敌深入之计。登岛之前,今村所设想的是一场艰苦而长期的攻坚战。

    隶属第5水雷战队的由川周吉( S hukichi T oshikawa) [24] 海军中佐正在与第16军参谋长谈话。由川解释道,上级派自己来向今村将军道歉:之前四艘运输舰遭鱼雷击沉,今村将军在万丹湾里泡了好一阵。

    “别告诉今村司令。”参谋长忙道,“司令以为那是美军巡洋舰‘休斯敦号’的鱼雷,咱们就把功劳留给美军吧。”直到今天,官方记录上击沉运输舰的依然是“休斯敦号”。

    “珀斯号”及“休斯敦号”幸存者仍在巽他海峡附近漂流。“波洛”欧文与泰瑞尔拼命挂在木板上,此时已几近脱力。突然,欧文发现左边海上有一片黑色的身影,泰瑞尔连忙吹哨;哨声悠长,直至气尽。

    “看见了,像是一艘船。”泰瑞尔喊道,“老天保佑,真是一艘船。哎,怎么走了……别走……”泰瑞尔说着,脑袋无力地垂下,沉入水中。

    “别沉下去,会得救的。挺住,坚持下去!”欧文喊道。泰瑞尔把头从水中抬起,欧文一把抓过哨子,连续吹响。

    最后,船上一人用澳大利亚口音喊道:“你可行行好,别再吹那鬼哨子了。第一声我们就听见啦。”很快,救生艇放下;欧文与泰瑞尔坐在船上,感到身体与大海之间有坚固的物体间隔,感到一阵满足感袭来,接着便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休斯敦号”幸存者中最大的一群在万丹湾海岸不幸被俘。自上岸以来,哈姆林与富尔顿上尉一直在做苦工,把大小箱子从岸边搬往贮藏处。富尔顿注意到,许多小箱子里装有瓶装苏打水,捆成一团团从西贡运来此处。此时天色已暗,“休斯敦号”幸存者被命令拉车,既有装载弹药的手推车,也有堆满行李的人力车。大多数俘虏脚上没有鞋子,双足磨破,鲜血淋漓。众人走在通往巴达维亚的道路上,朝着西冷( S erang)前进;然而,此时的战俘还不知道将要去往何方,更不知道将会迎来何种命运。

    4

    3月2日当天,澳大利亚红发将军戈登·贝内特抵达墨尔本。此人从新加坡逃离之后,辗转乘坐原住民小艇、汽艇及飞机,历尽千辛万苦回到祖国。当贝内特前往复命时,澳军总参谋长V . A . H .斯特迪(V . A . H . S turdee)中将态度却很冷淡:“将军只身逃亡,绝非明智之举。”说完这话,斯特迪转身继续工作,晾着贝内特站在房间中央。

    与贝内特出征之时相比,澳大利亚已如隔世。11天前,战火蔓延至国门:珍珠港一战成名的日军将领南云率领4艘航母,派出81架飞机,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澳大利亚北部主要海港达尔文( D arwin)展开空袭,将该港部队消灭殆尽。美军驱逐舰“皮里号”( P eary)及另外8艘舰船被击沉, 9艘舰船受创, 22架盟军飞机被毁;日军付出的代价只有5架飞机。

    惊吓之中,国民方才意识到,澳大利亚面对日军入侵可谓不堪一击。新不列颠岛已落入敌手;新几内亚( N ew G uinea)一半沦陷,另一半显然也岌岌可危;爪哇岛与帝汶岛正在敌人的魔爪下遭受蹂躏。

    国内出现一批海报,绘有一名形容可怖的日军士兵,与太阳旗一并从海面蹿出,一只手抓向澳大利亚版图。版图上写着:势在必行。

    面对风云突变的局势,澳大利亚国民感到混乱,意见并不统一。“对达尔文事件,民众感到痛心。”基思·默多克( K eith M urdock)爵士在《悉尼太阳报》( S ydney S un)上写道,“民众知道,空袭发生一两天之前,工人正在举行罢工集会;民众也知道,只要投以适量设备及人力,便能将船只清理出来,而此时船只依然停泊在港口,暴露在敌军炸弹之下。澳大利亚已对世界提出一项庞大的诉求,为700万白人要求权利,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现在正是良机,我国必须抓住机会,实现崛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此后不久,耶茨·麦克丹尼尔也来到澳大利亚,与妻子在墨尔本团聚,并就任美联社澳洲地区分社社长。某天早晨,麦克丹尼尔仍未从惊险的逃生之旅中恢复体力,在睡梦之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者竟是“新闻片之王”。此人听说麦克丹尼尔的消息,便立刻从锡兰飞抵澳大利亚。

    “多丽丝在哪儿?”王海升问道。

    麦克丹尼尔听了这话,心里直打鼓。多丽丝所乘的船应该很早就已抵达锡兰或印度才对。麦克丹尼尔把船名告诉王海升,两人前往市区找船运方面的行家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直到战争结束之后,两人才得知真相:多丽丝·林乘坐的船只离开爪哇不久就已沉没,乘客无一幸存。

    ——

    到3月3日上午,近藤中将的舰队已牢牢把控住爪哇南部海域,将此处变为盟军舰队的坟场。除商船外,遭到击沉的还有英军驱逐舰“要塞号”( S tronghold) ;由澳军炮舰“亚拉号”( Y arra)护卫的船团也落入敌军包围之中。损失确实惨重,但也有许多船只悄悄穿过日军强大的包围网,成功抵达锡兰或澳大利亚。

    爪哇岛上的地面战争也即将迎来耻辱的谢幕。盟军各自为战,有的部队殊死抵抗,有的部队袖手旁观。日军两支大型登陆部队在爪哇岛各大城市集结时,盟军已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抵抗。3月5日,在万隆召开盟军高级军官会议, A B D A 陆军总司令H .德波登(H . ter P oorten)中将发言称,游击战策略不可行,因为印度尼西亚人对荷兰人十分敌视。三天后,德波登发布广播,命令全军弃械投降。

    爪哇岛上向国外发布的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万隆某商业广播电台。炸毁电台之前,一名工作人员发出消息:“电台关门啦。愿于美好时光,你我再会。女王陛下万岁!”

    与关岛、威克环礁、香港、新加坡等海上要塞遭逢相同命运,爪哇岛就此沦陷。整场战役海陆双方合计,日军船只损失1艘排雷艇、4艘运输舰、多艘登陆艇,外加少量军舰受损,约1000人战死。胜利得来易如反掌,未必尽是好事。日军从此战中获得的经验教训极少,许多高级将领认为,目前的装备及战术足以应对未来的战事。

    盟军吞下了屈辱性的战败苦果。防卫力量不足,从最开始就没有守住的希望;不过,抵抗的过程也绝非毫无意义的虚张声势。在战斗中,美、英、荷、澳四国之间展现出对彼此的信任。当然,最终部队选择投降——像法国一样投降,可能会造成整个西南太平洋地区士气低落。围绕此事,各国之间产生激烈的纷争、谴责,但A B D A 成员国之间依旧保持着一种内在的团结精神。此时,各国都将目光投向日本帝国那崭新版图里仅存的两枚钉子——巴丹与科雷希多。


    【注释】

    [1] 《新约·路加福音》第二章第十四节:“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地上平安归与人”本是耶稣降生之时,天使向牧羊人报喜的话,后成为圣诞节常用的祝福语。

    [2] 阿尔弗雷德·豪斯曼( 1859—1936) ,英国诗人,代表作为诗集《什罗普郡的少年》(A Shropshire lad)。

    [3] 指维多利亚纪念堂大钟楼,新加坡著名地标之一。

    [4] 《百名风笛手》( The Hundred Pipers) ,一首苏格兰歌曲,创作于19世纪中期。文中演奏该曲调的阿盖尔兵团,全称“阿盖尔郡及萨瑟兰郡高地兵团”,正是一支苏格兰部队。

    [5] 伊安·斯图尔特( 1895—1987) ,英国陆军军官。二战期间率阿盖尔郡及萨瑟兰郡高地兵团第2营在马来亚作战。此人1944年方才晋升准将,文中所述时点军衔不明,疑为少校或中校。

    [6] 指二战期间的马耳他围城战,意军及德军自1940年6月至1942年11月对地中海小岛马耳他发动围攻,始终未能攻克该岛。文中所述时点,距马耳他围城战打响尚不到两年,盖取其约数。

    [7] 周边防御(perimeter defense) ,一种较为密集的防御阵形,呈圆形或三角形,能够360°方位进行射击。此处指缩小防守地带,将防线从新加坡岛海岸撤至内地。

    [8] 王海升( 1900—1981) ,华裔美国摄影师,后改名王小亭。以新闻摄影闻名,二战期间尤其活跃,文中所述婴儿哭泣照片名为《中国娃娃》, 1937年登载于《生活周刊》,震惊美国舆论界。

    [9] 音译。

    [10] 联合参谋首长团, 1942年由英国参谋长委员会( Chiefs of Staff Committee)与美国各参谋长联合组成的最高军事决策机构。此时美国尚无与英参谋长委员会相对应的机构,后为方便协调工作,成立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Joint Chiefs of Staff)并沿用至今。

    [11] 原文有误。旧日本海军确有高木惣吉( 1893—1979)其人,但此处指挥爪哇海战役的日军将领实为高木武雄( 1892—1944)。

    [12] 此人全名鲁道夫·亨德里克·范·奥恩(Ludolph Hendrik van Oyen) ,简写疑应作L. H.范·奥恩。另外,此人1943年方晋升中将,此时军衔仍是少将。

    [13] 圣母大学队,全称圣母大学爱尔兰战士美式足球队,在美式足球大学球队中拥有首屈一指的实力。

    [14] 田中赖三( 1892—1969) ,日本海军将领。原文中“赖三”读音Paizo有误,当作Raizō。

    [15] 二战期间,日本海军会在炮弹中加入染色剂,以便观测浓烟之中炮弹的命中情况,加以调整。

    [16] 爪哇海战役中,日军一共只有2艘重型巡洋舰、2艘轻型巡洋舰,上文亦有明言。此处六舰应是负责护卫登陆船团的西村第4水雷战队,当作“6艘驱逐舰”。

    [17] 舰首激起的浪花常被比作“衔骨”(bone in her teeth)。舰只高速航行时,海水被一分为二,舰首两侧会形成一道弧形的白浪,从远处看去就像一条快活奔跑着的狗,嘴里衔着一根骨头。

    [18] 克罗西( Kroese) ,读音近似巡洋舰( Cruiser) ,故有此昵称。

    [19] 长泽浩( 1900—1967) ,日本海军军官。此人1942年11月方才晋升海军大佐,文中所述时点军衔仍是中佐。

    [20] 日本俗语“以我之肉,取彼之骨”(肉を切らせて骨を断つ) ,原本来自剑道,指不惜自己受伤,只要能给对方造成更大伤害,便算得上成功。后被海军发展为“以我之皮,取彼之肉;以我之肉,取彼之骨”,尤指不畏伤亡,逼近敌舰展开集中炮火的战术手段;与之相对的则是依靠射程展开远距离炮战,亦即高木在此战中采用的战术。在狂热的军国主义海军军官看来,此种战术“明哲保身”,令人鄙夷。

    [21] 梅·韦斯特( 1893—1980) ,美国著名艳星。二战期间,盟军常将救生衣( lifevest)戏称为“梅·韦斯特”(Mae West) ,原因是救生衣穿在身上颇像一对乳房( breast) ,使人联想起丰满的韦斯特,且三者之间恰好押韵。

    [22] 音译。

    [23] “西部”疑误,当作“东部”。前文称“日军东部船团拟于泗水港以西100英里处登陆”,西部船团实际在万丹湾登陆。

    [24] 由川周吉(生卒年不明) ,日本海军军官。“由川”读音“Toshikawa”有误,当作“Yoshika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