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运 行 机 制
我们的分析性描述让人觉得分权制度是经过详细规划后制定的。就现在的分权体制而言,这一印象基本还算正确。但是我们的分析似乎也在暗示——所有的系统性描述都是如此——现在的分权体制也是人们深思熟虑的结果。这就很危险,它会使人误入歧途。事实上,如果分权制度是一种纯理论的公司组织计划,那么就算它不会造成破坏,也会因为发挥不了作用而变得毫无价值。这样的制度是僵化的、教条主义的、停滞不前的。这样的制度是凭空想象的结果,它脱离了实际经验和实际问题,只能运用行政指令实施管理,因此会引起人们的不满。换句话说,这样的分权制度变成了"开明的专制"。"开明的专制"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常常为"开明的暴君"所忘记——对掌权者开明,对下属却是彻底的专制。纯理论制度的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每一个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都会给既定的制度带来挑战,对其基本原则形成冲击——因为无论一种制度有多完美,也无法预见将来可能发生的问题,并事先制定出解决办法。最后,对于一个具体问题,纯理论制度关心的是它的解决办法是否与既定的原则相统一,而不是这种方法是否恰当。纯理论制度为自身的发展设置了障碍,它无力知道具体的管理活动,即一切管理体制的首要任务。
这并不是说分权制度是"实用主义"的产物,也就是说,没有基本原则可作为参照。30年前,当通用汽车公司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出现时,它的领导者当然也有他们自己对公司管理和组织的见解,有他们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信仰,尤其有他们自己的尺度,判断什么手段是不应该采取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或稍后期间,最高领导层认同了公司必须拥有政策的一般观点。20年代初期,他们接受了在核心管理层与分部经理之间实行分权制度和建立客观评价体系的一般观念。但是,这些都只是组织和运作的一般原则——它们告诉人们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而没有指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通用汽车公司的组织本身,它的具体机构、政策和决策都是在处理具体事件、应付具体人员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今天计划制定的大多数要求都是基于这样的错误认识:如果不遵循理论为将来制定全面的计划,那就只能无的放矢,"得过且过"了。通用汽车公司的力量源泉恰恰在于,它能运用原则和理念指导人们处理"计划制定者"无法预知和事先规划的具体情况,这一点具有非常普遍的意义。美国宪法以同一方式成功地奠定了未来政治组织的基础。宪法不是政府的"行动计划",为政府制定任务,它也不是"实用主义"的产物。宪法设立了少量单一功能的政府机构,授予它们重权,并规定它们的权限。它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了客观标准。它概括了决策的一般原则;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大部分原则列出了大量例外情况,明确规定了修订宪法的程序和条款,告诉人们怎样有所不为,但是,它把政府组织体制的实际制定明智地留给了具体的操作部门——宪法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一点。
通用汽车公司的组织体制经过了长期的历史发展,所以它实际上的组织形式有很多不符合一般组织原则的例外。几乎每一个分部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历史原因——如特殊的生产问题,一个能力出众但脾气暴躁、带着卓越业绩退休之前总是自行其是的销售经理,又或者特别和谐或特别不和谐的劳动关系等——而违反某些一般原则。逻辑学家和制度制定者都希望组织体制存在逻辑上的连续性,但往往事与愿违。一些理论上可以这样或那样解决的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在现实中从未得到解决,有的甚至根本不曾出现。换句话说,通用汽车公司是一个运行中的、发展中的人的组织,而不是一个静态的规划蓝图。
但是,通用汽车公司的组织体制也有可能成为联邦分权体制的翻版,也可能形成极其不理想的结果。分权的理念不该成为一成不变的规则,相反,它应该发挥罗盘的作用,引领人们翻越崇山峻岭。虽然实际上的路线要依照自然的山势地形,但是,无论你绕了多少弯路,在途中如何迷失了方向,每走一步,罗盘都会显示你和实际方向的偏差,并最终把你带往目的地。
所有的人的组织都是如此。作为人的组织,它们不可能尽善尽美,因此它们必须能够在不完善的情况下运作。它们还必须兼顾人与人之间性格、能力和生活节奏的巨大差异。30%有效的组织体制,其实比号称100%有效的体制更有效、更强大。事实上,可以这么说,为了提高效率,分权管理体制必须吸纳一小部分不重视分权原则,甚至偏向专制的管理人员,他们倾向采取"照这样做,否则就惩罚"的态度。因为任何一个机构迟早都会面临事实分析和政策无法解决的问题,对此它们既达不成共识,也无先例可循。只有大刀阔斧才能解决问题;除非有人快刀斩乱麻,否则以合理性为由从长计议,组织将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所以,只要每一个人——包括独裁者自己在内——都能认识并理解独裁行为是一种偏离常规的例外,那么高压、独裁甚至专制的行为不仅不会违背分权原则,而且还能成为分权体制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
当我们问起通用汽车公司是否实现了其管理理念时,我们并不想知道公司的实际体制是否符合规划,而是想知道公司有没有把分权原则作为它的"实际航向",作为指导实际行为的准则——永远不会完全实现,但至少可以作为参照——以及作为解决新问题的基础。
向战时生产转换
如果我们要了解分权理念在通用汽车公司的实现程度,就应该研究通用汽车公司从和平时期到战争时期的生产转换。这种转换面临着一个全新的问题:确定生产规模。它没有先例可循。事实上,公司的管理人员只有抛开他们穷尽一生所积累的大部分经验,才有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通用汽车公司的成功转换是否能归功于分权的原则和功能?又或者,它在紧要关头是否放弃了这一理念?
1941年,通用汽车公司迎来了有史以来汽车业务最繁忙的一年,为了满足空前高涨的消费者需求,所有分部都开足了马力。但是,核心管理层这时已不再关心和平时期的生产问题,它们的责任是事先为公司做好打算。1941年初,通用汽车公司的两个最高委员会就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应付两三年后可能到来的军备需求高峰。首先,核心管理层认为,作为规模最大、经验最丰富的机械产品制造商,通用汽车公司应该接受最困难、最重要的任务,而不是一般性的常规任务。这样,它们就把问题的范围缩小到三个方面:确定军火产品的下单速度和需求高峰的可能时间,劳动力短缺,运输瓶颈。
早在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前,核心管理层就认识到劳动力供给会成为影响战时生产的关键性和决定性因素,而通用汽车公司也必须克服劳动力的短缺问题,才能保证战争物资的顺利生产。所以,核心管理层在1941年春天对公司所在的每一个地理区域做了未来劳动力市场的专题研究。通用汽车公司在10多个州的20多个工业区设有重要的工厂,这项研究工程的规模如此巨大由此可见。在有些地区,通用汽车公司的工厂是主要用人单位;而在另一些地区,它们只雇佣了一小部分劳动力,因此还必须考虑其他公司的劳动力需求。到1941年秋天,核心管理层估算出所有重要工厂所在城市的就业极限,并且计划在劳动力丰富的地区尽力扩大生产规模。在此基础上,核心管理层分派出各个分部可以接受的战时订单的最高限额。只要能够获得劳动力,其他问题,如财务、工厂设备、厂房和工厂熟悉的产品类型等都不重要。珍珠港事件爆发三周后,核心管理层完成了这项研究的所有细节问题,而当时政府甚至还未开始定购军火产品。尽管军备物资的生产后来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事实证明通用汽车公司对各地区最高生产能力的预测误差基本上都小于10%。
根据这一规划,分部经理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他们可以为公司做出多少贡献,他们能够并且应该承担多少工作。从一开始,分部经理就知道他们应该参照和平时期最高生产能力的两倍,制定战时生产计划。当很多企业还在为低水平的生产目标操心和努力时,通用汽车公司已经开始最大可能地扩张。因此,早在建筑材料和机器设备发生严重短缺之前,他们就已经建造了厂房,设计和购买了新设备,通用汽车公司的劳动力和住房供给从未发生严重的供给问题,也从未向政府寻求住房和运输方面的帮助。通用汽车公司成功地预见到战时劳动力和运输能力的短缺,并事先采取了预防措施,有力地向管理人员证明了其组织体制的合理性。
分部经理必须得到管理委员会的特许,才能在核心管理层规定的最高限额之外接受订单。此外,核心管理层还制定了生产的下限,规定分部经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扩张要求。核心管理层负责监管各个分部的战时生产,分部经理必须向核心管理层汇报和解释推迟交货的原因;当出现严重违反合同义务或承诺的情况时,核心管理层会直接进行干预。除此以外,分部经理可以全权作主,他们自行决定生产的产品、地点和方法。他们向政府报价,决定交货日期并选择生产方法。他们根据需要建造新的工厂,购买新的设备,并在各个工厂之间分派生产任务。公司的职能工作组将协助他们交流新的生产方法,寻找短缺物资的供货渠道和合同的分包商等。此外,核心管理层会处理合同的一切法律和财务问题。核心管理层还在底特律新建了一个职能工作组,帮助分部经理处理战时订单。分部经理接到订单后都要向这个战时工作组汇报,并指出哪些订单超出了他们的生产能力,这样,各个分部就不会为了同一张订单而相互竞争,公司也不会因为订单掌握在不合适的分部手中而延误紧急的战争任务。
但是,核心管理层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提供建议和信息。为了获取更多的战争合同,充分利用公司的设备和经验,通用汽车公司的管理层作为一个团队共同努力,而不是作为协调分部之间力量均衡的基础。公司要求核心管理层和分部经理在实际工作中灵活应变,而不要墨守成规,从而激励尽可能多的管理人员了解公司的政策和运作,并为此发放了大量股利。
绝大部分的战时订单都是由分部经理自行接受的。通常,他们不用征询核心管理层的意见,只要他们认为他们的工厂有能力生产某一新产品,他们就可以接下订单。在很多情况下,军队会直接与分部洽谈业务。有的分部经理会带领下属,结合自己的优势设计生产流水线,参与竞标。也有一些分部经理直接去华盛顿,调查什么产品的需求最为迫切,生产的难度最大,并以此为基础接受订单。
从下面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只要分部经理表现优秀,公司就不会干涉他们。有一个分部经理没有通知核心管理层,就取消了当时通用汽车公司最大的一份战争合同,并签署了另一份合同,生产一种全新的产品。此前,公司已经花了数月时间为旧合同作准备,而且,几个最有权威的核心管理层成员也已在初步讨论中断言,公司不能够满意地生产这一新产品。但是,当这个经理下定决心,不顾核心管理层的一致反对而接受军队的定单时,他的决定就不可更改了。
另一方面,核心管理层在很多情况下也会建议分部经理接受某项任务。有一段时间,军队急需中型坦克。核心管理层对生产问题进行研究后得出结论,生产坦克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是拥有足够的占地面积。但是,有空余厂房的分部却没有可以承担这项繁重工作的设备和工程师,具备后两个要求的分部又缺少厂房。于是,核心管理层把这两个分部组织到一起,制定了共同的生产计划,利用其中一个分部的厂房和另一个分部的经验与设备——但是,由一个分部经理统一领导。
有一次,核心管理层已经接受了一份订单,海军要求通用汽车公司生产舰载飞机,但是舰载飞机的生产才刚刚起步,存在着工程和制造方面的困难,任何一个现有的分部都无法完成这项工作,所以,核心管理层合并了属于不同分部的几家东海岸的工厂,建立了一个新的分部,由新的管理层统一领导。不过,一旦这个分部成立,它的一切事务就交由新上任的分部经理全权负责。他要负责组织工厂、人员和机器,修改合同,以及接受新的产品定单。
在计划向和平时期转换的过程中,公司采用了同样的方法。核心管理层与分部经理分别负责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使得通用汽车公司能够在不耽误战时生产的前提下,为和平时期做好打算,就好像1941年时它一边应付和平时期空前繁荣的业务,也能一边为战时生产做准备。完成向战时生产转变的主要工作后——大约在1943年年中——核心管理层立即开始制定计划,向和平时期转换。核心管理层决定,即使战后的汽车购买热不会持续太久,但是通用汽车公司仍然应该在战后的几年中扩大生产能力。核心管理层预测了战后的汽车生产状况,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公司的总体政策。最后,核心管理层决定投资5亿美元用于战后扩张。虽然这一决定是由核心管理层独立做出的,但是在决策的过程中,他们广泛听取了分部经理的意见。决策出台后,核心管理层召集了所有分部经理,向他们详细解释决策的原因和依据。核心管理层要求各分部经理畅所欲言,勇于提出异议——前者会召开一系列会议讨论他们的反对意见。接着,核心管理层又要求各个分部根据总体计划确立的框架,拟订他们自己的工作计划。公司的核心委员会仔细审核每一个分部的计划,但是实际工作由分部来决定。
在通用汽车公司,没有一个职员敢说,战时生产是完全按照上一节中提到的系统性计划来组织的。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没有像分权理论所要求的那样严格划分核心管理层与分部经理的职能,而是根据具体情况以及有关人员的能力、抱负和人们的内心驱动力做出了变通。战时生产的本质决定了分部经理无法拥有分权理论所规定的自主权。如果市场中只有一个消费者——政府——公司就会倾向于集中处理产品的订单和销售。如果罢工会危及国家安全,核心管理层就会逐渐收回决策权,因为这一责任对分部经理而言太沉重了而无力承担。由于通用汽车公司主动规定了战时订单的利润上限——后来,法律制定了类似的强制措施——核心管理层承担了有关政府合约定价与重新议价的大部分事宜。
战时生产的性质也决定了公司不可能实现分权体制所依赖的联合。通用汽车公司在和平时期只生产250种密切相关或者互为补充的产品;战争时期,它的产品超过了3000种,而且大都毫不相干。没有什么产品政策,也没有规划和控制"产品价格范围"。核心管理层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阻止不同的分部相互竞争,鼓励它们相互转包合同。产品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物质因素和偶然因素的影响,比如劳动力、厂房和军队需求,又比如分部经理是否愿意接受定单,或者因为缺少生产新产品的设备而超过了合同期限。
但是,这些变通行为显然也坚守着一种特定的行为模式。公司在从和平时期向战时生产转变的过程中,也许没有一次行动严格遵守了分权的管理规则,但是如上所述,几乎也没有哪一次行动的主旨、方向和效果不曾受到分权原则的影响。这恰恰是因为通用汽车公司没有拘泥于分权原则的实现形式,它允许人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允许事务顺其自然地发展。换句话说,尽管公司没有彻底或几近彻底地贯彻和执行某一条分权规则,但却始终遵循着分权的模式。虽然通用汽车公司向战时生产的成功转换没有坚守任何一条分权的规则,但是如果违背了分权的模式、理念和原则,改用其他方式,公司将一事无成。
应该强调,迄今为止我们关心的仍然是分权原则最初的、最狭义的应用,即把它作为处理核心管理层和分部经理之间关系的基础,因此我们的结论也只适用于这一特殊领域。在以下两节和第4章中我们将讨论分权原则在其他产业组织领域中的应用:应用于生产商和产品分销商之间,分部的管理人员之间,以及劳动关系之中。那时我们很可能会发现一个非常不同的情形,但是,就工业企业的管理体制而言,我们认为通用汽车公司充分实现了分权管理的理念,并且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为模式,为成功解决经济生活中最棘手的具体问题奠定了基础。
尚未解决的问题
我们刚刚讨论了分权体制是如何成功的。但是,它能达到多少预期效果呢?它真的能解决组织体制方面的问题吗?——提供和培训领导者;不依靠天才和争权夺位,和平实现最高领导层的人员接替;制定灵活的政策,既能用来解决具体问题,又能充当行动方针;建立能公正评价政策和业绩的客观标准。
我们的分析指出分权体制为通用汽车公司明确了决策的方针和组织。分权的规则显然没有成为它们自身发展的障碍,所以分权政策依然在为公司的宗旨服务,而没有反过来成为后者的主宰。通用汽车公司的政策希望在不破坏秩序和权威的基础上,以团队合作的精神代替管理中的武断和独裁。公司制定了客观公正的规则——客观评价体系——约束管理者行使权力,使他们的权力更强大、更合理。其结果是形成了一个真正的联邦,它将根据职能而不是根据职位分配权力,根据最高法则的客观标准而不是根据权力进行决策。它也将为公司创造条件,发展真正的集体精神,促使管理人员把公司的理想作为他们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引导员工发挥更大的潜力。
首先,通用汽车公司成功构建了一个公司运行机构。公司的最高管理层由五个人组成,而且他们的权力不相上下,管理的连续性由此得到了保障;其职位的更迭是一个逐步吸纳高级经理人员的过程,而不是来自命令或决策的突然变化。大多数其他管理职位的更迭也是这样。公司里总是有足够多精通某一业务的人员,他们的资料清楚地记录了他们取得的成绩,使公司能够公正、合理地做出选择,而不必依赖于内部斗争。管理层团队工作的组织方式,职能工作组的帮助,基于基础价格体系、市场份额和消费者意见的持续不断的检查,所有这些,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管理好这个庞大的机构。
在阅读以上所有内容时,读者都必须谨记:现实只能近似地实现理论。即使我们彻底实现了分权原则,它也无法解决公司作为机构的两大问题,满足它的两大基本需求:(1)把基层所需的专业人员培养成能统筹全局的高层所需要的领导者;(2)打破大型组织的高级管理人员必然面临的孤立状态,因为与公司一样,所有机构都必须在社会中生存和运作,而管理者的孤立却会危及机构的生存和效率。两者的问题都在于如何开发和培养人类的珍贵品质:想像力和理解力。但是就分权的本质而言,它不可能为组织提供想像力或理解力这样无法组织的东西。
关于培训领导能力的问题,我们可以找到很多不同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关于公司不该把员工局限在一个知识领域内发展的争议。这是高级经理人员对培训方法的建议。至少,在早期就应该把具有领导才能的人与拥有某些特殊技能和本领的人分开,公司应该允许,甚至鼓励后者专心发展他们的技能或专门从事某一类型的研究,系统地训练前者理解和掌握全局,而非局部。因此,从一开始——自工头开始——公司就能系统性地把具有管理才能的员工从制造部门调往销售部门或人事管理部门,把他们从技术工人升为工头等。员工如果不具备在多个部门工作的经验,就不能走上领导岗位,即使低层的也不行——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个主要零件分部推行了这一计划。公司应该推行系统性的离任计划与合理的晋升体制,帮助全面贯彻对员工的综合培训。当某个部门的管理者离任后,应该从其他部门挑选继任者;在提升员工时,应该以他们需要的经验,而不是已有的经验为依据。
类似地,有人进一步提议利用公司的职能工作组,全面培养有前途的年轻人。一些职能工作组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们必须常常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至少在基本方式上必须处理所有的方面。所以,即使是职能工作组的一般职员,也能建立起全局的观念,也能熟悉公司的所有主要业务。尤其是负责公共关系、消费者研究和劳动关系的几个职能工作组,它们处理的是需要专业技术的专业领域,关注的却是整个公司,而非某个分部或部门。所以,人们建议把这些——以及其他类似的——职能工作组作为培训场所;建议这类职能工作组每隔几年就到各个分部挑选一批年轻人为它们服务一段时间,代替原来从公司外部聘请长期职工的做法。
另一些管理人员有着不同的见解。他们认为在初始阶段进行专业分工不但有必要,而且大有好处,因为年轻的雇员缺乏经验,接受全面培训还为时过早。这种观点认为,应该等员工相对成熟,并升至相对较高的职位后,再让他们接受全面能力的培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方案是由一名高级人事经理提出的,他建议由通用汽车学院(公司扶持的一所大型工程学成人教育学院,位于密歇根州弗林特市)为2535岁之间的有前途的低层管理人员开设一年制或二年制的培训课程,其性质类似于哈佛大学为培养记者而设立的尼曼研究员基金。在此期间,雇员可以领取与培训前相同的工资,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学科。通用汽车学院还将邀请重点大学和工业界的精英担任一两年的客座教授,使雇员们有机会接受他们的教益。这一提议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尽管它的拥护者存在着明显的意见分歧:一部分尼曼计划的追随者主张培训期间不要把重点放在工程学、制造学或其他技术性学科上,而应该加强管理学、历史学、经济学、哲学甚至艺术方面的教育,也就是说,把重点放在全面教育的基础学科上;另一部分人则偏向于开设有关企业管理和生产的研究生课程。
我们罗列了通用汽车公司讨论过的一些观点,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专业人才与通才之间的两难选择并不是大型公司所特有的,它只是长期以来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之争的冰山一角,前者长期以来始终困扰着教育界。也许,由通用汽车公司这样的机构解决这一现代教育的基本问题,要比在正规教育中解决它容易得多。
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即消除对公司管理者无形中的孤立就困难多了。大企业的管理者会通过他们的一举一动影响社会,同时他们本身也会被社会影响,但是,他们又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个虚拟的社会中,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这种孤立是必然的。大公司的管理者——如同任何大型机构的管理者——日理万机,根本无暇结识没有业务往来的人。如果企业出现了问题,其他人会剔除一切无关的信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让他们了解当前的情况,以便他们采取行动。除了业务上的接触外,他们认识的要么是同事,要么就是同一圈子的人。公司管理者和军队官员一样,在工作之外不需要其他的兴趣爱好。管理者的生活不仅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而且也并不要求他们拥有多少想像力,这与"军队思维"如出一辙。
目前,我们对管理者的孤立的强调远远超出了必要的程度。比如,管理者虽然常常和工会领导打交道,却对工人的想法、顾虑、态度和思想状况一无所知;工会领导也对管理和管理人员一无所知。他们总是针锋相对,力求打倒对方。社会和法律的习俗——比如,瓦格纳法案的某些条款——决定了他们只能在非常状况下交往:不是在普通的日常工作中,而只是在发生冲突时碰面。类似的社会习俗也阻碍了公司管理者和政府官员之间的沟通,使他们难以理解对方的动机、想法和行为。与大多数"临时政府官员"一样,绝大多数在战争期间到华盛顿担任政府工作的商界人士都很讨厌这份工作,但是他们几乎一致认为战时服务使他们对政府和政策有了新的理解,而且很多人赞成,作为培训的一部分,企业应该要求年轻的管理者到政府部门工作一段时间。大型公司虽然可以减轻管理者的孤立程度,但是当管理者开始在一定程度上(严重地)自我封闭时,公司就不该让他们继续担任这一职务。
缺乏想像力的管理者也会给公司带来危害。公司要在社会中求生存。孤立的管理者无从知道——因为无法想象——他们的行动可能造成的影响,他们的认识范围局限于他们的工作和周围环境。每个人都只能从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管理者的视角肯定是很狭隘,使他们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他们无法想象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地位会有不同的意见,甚至也无法理解这一点。他们也许明白,社会的一举一动——消费者、劳动力以及选举人等的作用和反作用等——都会给公司带来影响,关系着公司能否作为一个有效的生产商而存在。但是,孤立的管理者既不能理解外部世界的变化,也无从预测它的下一步行动。(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美国的大多数企业管理者都没有想到富兰克林 D.罗斯福会在1936年、1940年和1944年的总统选举中接连获胜,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又比如说,亨利·福特也没有料到"他的"工人会参与选举成立工会。)研究报告和民意调查及其他手段都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事实",而是从其他角度观察事实的能力。
军队的想像力更是有限,克列孟梭不无讽刺地指出:战争实在太重要了,我们无法放心地把它交给将军们。然而,无论是克列孟梭还是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不授权给将军——训练有素的军事管理人员——而去打一场战争。工业生产也很重要,也不能任由缺乏想像力的人来负责,却也不得不授权给难免不犯错的主管人员,即训练有素的企业管理者。诚如克列孟梭所说,更换人员或改变选拔制度都无济于事。大型组织的员工,尤其是处于高层或接近高层的职员,无论来自何方都会受到同样的束缚,所以,问题在于公司应该怎样赋予管理者以想像力,赋予他们对外部观点、对公众(消费者、工人、选举人和政府)的想像力及其局限的理解力。(毋庸赘言,上述所有内容适用于所有大型组织。我们已经提过"军队思维"的问题。1943年国会表示,反对"教授"在物价管理办公室等政府经济控制机构任职,实际上是担心"学术思维"的优越感妨碍他们从企业和公众的角度考虑和理解经济问题。)
这一问题与组织的规模无关,它普遍存在于每一个组织之中。但是在小企业中能够迎刃而解的问题,大型组织却必须采取一定的特殊措施才能解决。小企业的专业人员能在不知不觉间了解其他部门的业务,小企业的管理者也能于无形之中获取外部信息。此外,组织合理的中小企业都会在董事会中设立一个机构,帮助管理人员理解外部群体,尤其是能对企业产生重要影响群体,如股东、银行家、社会活动家和主要消费群体的观点、理由和反应。
大型公司几乎不具备与外界的自动交流,这是不可避免的。它的董事会无法像在小企业那样发挥作用。掌控一家大型公司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任务,要求管理者全力以赴。外部董事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对公司业务知之甚少,无法发挥局外人的作用。内部董事本身就是公司的管理人员。很多人建议在董事会中增加政府、公众、工人和消费者代表,以恢复它所丧失的职能。有时候,这确实很有帮助,铁路公司的主要托运人代表、公用事业企业的社区代表以及制药公司的医学专家都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但是总的来说,这一措施并不能使董事会发生什么变化。首先,为了有效运作,董事会必须维持较小的规模,这使它无法持续、系统而广泛地为整个企业提供想像力的源泉。其次,如果脱离了具体的问题和情况,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济于事,那只能是纸上谈兵。大型公司的外部董事不了解具体的业务,也没有实权。(德意志共和国的公司法规定,董事会必须有工人的代表,但是工人代表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充分说明了如果董事会成员要对公司和他们所代表的团队有所贡献,就必须详细了解公司的业务,这一点外部董事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通用汽车公司取消了外部董事,其董事会成员只包括现任或退休的公司高层管理人员,以及杜邦公司(对通用汽车公司享有控股权)的高层管理人员,这一决定也许自有其明智之处。但是,这样虽然能使董事会有效地发挥管理作用,却依然没有能改变管理者的孤立状态。
如果说通用汽车公司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那是夸大其辞。即使说通用汽车公司的全体管理人员都已认识到寻找解决办法的重要性,也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公司对于这一问题的解决哪怕是对问题的认识远远没有达到尽人皆知的程度;管理人员,尤其是负责技术或生产的专业人员最为闭塞,因此认识上也最为肤浅。但是,在孤立的危险最显而易见的一些领域,公司已经找到了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目前,公司正在制定一个长期计划,帮助管理者了解外界的观点、反应和态度。
通用汽车公司从三个方面入手,寻求办法打破对管理人员想像力的限制,包括:与消费者的关系、与经销商的关系,以及与工厂所在的社区之间的关系(这一方面才刚刚起步)。
其中最古老和最常用的办法是从消费者入手,由消费者研究部门负责,因为每个人都能透彻认识到消费者研究的重要性,所以这种方法颇有成效。消费者的动机、反应和观点决定了他们是否会购买通用汽车的产品。通常,我们很难让人相信其他人会重视连他们自己也不在意的事物和因素;消费者研究的实际工作困难重重,因为公众的信仰、习惯、癖好乃至错误认识都和工程数据一样的"事实"同样重要。工程师的工作和前途虽然依赖于公众对其产品的认同,但是他们也不能因此陷入误区;消费者研究工作组于是有了存在的价值——除此之外,它高质量的工作也为它赢得了人们的普遍认同。消费者研究坚持有意识、有计划地把消费者的看法传达给管理人员,帮助设计师、工程师、生产者和销售人员从消费者的角度看待他们自身和他们的工作。
还有一个试图让管理者了解经销商的看法和顾虑的完全不同的组织,其结果也非常相似。我们将在下一节中详细讨论这一组织,它包括两个独立的机构:经销商关系委员会和汽车支持分部。前者由经销商代表组成,他们定期与公司的高层管理者会面;后者是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个分部,从事大规模的经销权业务,向遍布全国的数百家经销商提供贷款,从中牟利。通过这两个机构——其中一个主要和最高领导层保持联系,另一个主要和各分部的销售经理保持联系——公司能够随时理解,至少也能了解经销商的处境、顾虑、问题、看法乃至成见。
从长期来看,理解社区——工厂所在的社区和雇员居住的社区——的看法与反应,与理解消费者或经销商一样,都能带来丰硕的成果。但是,前者无法立竿见影和客观,而且要与社区建立联系,就必须以社区为基础,也就是说围绕着分部经理或工厂经理展开工作,这可比在办事中心建立一个工作组更费时。所以迄今为止,在通用汽车公司一些主要的工业中心之中,只有俄亥俄州的代顿市成功地与当地社区建立了联系。公司承认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公司已经下定决心帮助分部经理和工厂经理了解他们所在的社区——与此同时,也让社区有机会了解分部或工厂的问题、态度、顾虑和看法。
代顿市的工厂-城市委员会有来自该市所有主要工业企业的代表,它沿袭了底特律的"斯隆会议"的理念和组织形式。除了当地工厂的首脑之外,代顿工厂-城市委员会的成员还包括各行各业的地方领袖:市府官员、宗教和教育领袖、工会领导、商人、报纸编辑等。委员会不仅讨论影响社区生活的企业问题和决策,也会讨论影响工厂的社区问题,如住房、就业、交通法规、城市规划、产业布局、劳动力供给和工资。
这些都是用特殊方法解决特殊领域的特有想像力问题的方法。与此相对,也有人提议实施全面综合的公共关系计划,帮助通用汽车公司的管理人员了解外面的世界。这项提议是通用汽车公司公关理念发展的自然结果。
在公众看来,"公共关系"意味着宣传——就其本质而言是广告的一种延伸,从推销商品延伸到推销商品生产者。所以,"公共关系"一词总是让人联想到新闻广告、哗众取宠、大肆宣扬和粉饰太平等令人不快的含义。毫无疑问地,通用汽车公司也利用它的公共关系部门从事这些广告宣传,但是它已经逐渐认识到工作的重心不该是宣传公司的优点和成就,而应该让公众了解公司的问题。接着,它自然也就认识到要让公众理解公司的问题,公司首先必须理解公众的问题。
一个大公司的每一项重大决策或多或少都会对公众(包括工人、消费者和居民)产生影响,因此公众也会在有意无意间对公司的一举一动做出反应。但是,这种反应对公司决策的影响绝不是无足轻重的——换言之,所有的公司都生活在社会之中。所以,管理者为了使决策有效,不仅需要理解公司的业务和同事的心态,而且还必须理解公众对他所处理问题的态度——包括他们的信仰和理由。他可能与公众存在意见分歧,但是首先他必须理解为什么公众会如此偏激,如此鲁莽地对他产生误解。所以,公共关系计划旨在帮助核心管理层和分部管理人员了解公众的态度、信仰及其背后的原因。
目前,公司已经制定了处理劳动关系、工厂-城市关系和公众关系的方案。这一计划才刚刚起步,它尚未找到合适的方法,也未组建合适的机构。同时,通用汽车公司的管理人员也还没有普遍理解计划的主旨不是向公众诉说什么,而是倾听公众的意见——正如消费者研究的初衷也不是教育公众,而是教育公司一样。如果计划获得成功,将有助于消除大型公司不可避免存在的孤立所造成的危害,使它们获益匪浅。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通用汽车公司的分权理念足以解决它的主要问题——理解力和想像力的问题除外,它需要特别的解决方法。但是,我们也应该指出一个重要的不同意见:有人怀疑通用汽车公司能否运用分权制度成功地处理哪怕是像分部经理和核心管理层之间的这样的关系,甚至怀疑当前政府机构的分权趋势是否能够继续。我们看到,联合汽车工会坚持要求与通用汽车公司签订统一的劳动合同,使劳动关系的集中处理成为必要。如果工会要求与整个汽车行业进行劳动合同谈判,那么这一领域的集权趋势将进一步加强,各个部门在劳动事务中拥有的自主权到时将荡然无存。我们已经提到战争的必然结果:政府对所有的定单、原材料、价格和劳动力实行集中管理,使分权原则遭到严重的限制。分权的目的是赋予地方生产单位以最大的自主权。如果消费、信用、原材料和劳动力采取集中管理的方式,那么无论它们操纵在政府手中、卡特尔手中还是"大型联邦体"手中,分权体制都不可能正常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