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灵魂祭祀
“这是一种残忍的古代祭祀方法,名叫死灵祭。”
一
清晨日头刚刚升起,山林中的薄雾尚未散去,远看若有若无,仿佛会舞动的轻纱。
树林里叶片郁郁葱葱,山坡上芳草如茵,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沐浴着阳光慵懒地绽开花瓣。草尖上的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五彩光芒。鸟儿在枝头欢鸣,为静谧的山林带来了勃勃生机。
由七名高矮胖瘦各异的男子组成的小队在林中腹地慢慢地走着,他们脸上戴着印有从“一筒”到“七筒”的面具,灵感来源于电影《让子弹飞》中的麻匪。
这些数字代表着小队内部的长幼尊卑,他们之间交谈并不直呼其名,全部用“老大”至“老七”代替。
既然是小队,必然是人尽其用,他们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工具也有着很大的差异。身材魁梧的“六筒”,双肩背着一个巨大的储物箱,从他踩出的深坑不难推断,箱子里的货物并不轻巧。显然,他在小队内的工作就是负载辎重。
林地道路不平,“六筒”的身体陡然一斜——
“老六,你走路稳当点,咱们抓的这只洞鱼被定了,钱都打过来了,人家点名要活的,你可悠着点。”说话的是“四筒”,他一边讲话一边瞥着自拍杆上的手机。他在队伍中负责直播,想要直播间的看客掏钱打赏,必须不停提醒这些家伙,所以“四筒”的嘴皮子也是相当溜。
“六筒”本是习武出生,属于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那种人,一路听着“四筒”嘚啵嘚,到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说话,我有分寸。”
“乖乖,现在长能耐了,都敢跟四哥顶嘴了。”“四筒”连忙瞅了一眼弹幕,“黑仔们,老六又跟我顶嘴了,你们说说,我要怎么收拾他?”
“黑仔”是直播App对看客的昵称。所谓蛇有蛇道,做直播跟拍电影一个样,要想留住人气,必须弄点噱头出来。
号称“直播小能手”的“四筒”,很会制造看点,只见他刚一说完,屏幕下方的弹幕肉眼可见地密集起来。
“四筒”连忙趁热打铁:“好棒,黑仔们的热情已经上来,我开五分钟打赏,只要‘黑金’上10万,我就让他给大家表演胸口碎大石。”
“六筒”不满。“10万就让我碎大石?1元能充1000‘黑金’,折下来也就100元,看耍猴也没有这么便宜的吧?”
“四筒”哈哈大笑:“只要黑仔们开心,不给钱你也要碎,大家说是不是啊?”
虽说直播间在线围观的也就几百人,可他们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儿。
气氛被“四筒”挑起来后,屏幕上的“黑金”值便不停地往上蹿,不过三两分钟,已直逼七位数。见落袋千元,“四筒”更是来了劲儿,一会儿黄段子,一会儿二人转,不停地撩骚。等到五分钟计时结束,黑金值最终定格在了千万级。
“四筒”把自拍杆举到七兄弟面前,“列位请看,1300万黑金,折合人民币1.3万,老六,说吧!你打算碎多大的石头?”
前行的队伍中有人跟着起哄:“不行就选个百十来斤的石板,练练手。”
“六筒”粗粗的眉毛拧巴成一坨,埋怨说:“三哥,怎么你也笑话我。”
“四筒”笑着拍拍兄弟。“三哥这是劝你别跟人民币过不去……”
“有货!”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筒”突然在一棵古银杏树前停下了脚步。
调笑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众人迅速围了上来,“老大,发现什么了?”
“一筒”拿出折叠望远镜望向树顶的位置,“一路上我发现了好几只蜂王,我看附近可能会有高空蜂巢,巢里的蜂王浆多宝贝,不用我多说了吧?”
“四筒”听到话音,立即对着屏幕转述:“黑仔们,听到了吧!老大发现了极品蜂王浆,各位小主儿准备好现金,一会儿出货,我直接开竞价,老规矩,山珍海味,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直播间立即炸了锅。显然这个小队的信誉极好,还没见着货,有人就叫出了2000元的底价。为了抬高竞价,“四筒”免不了口若悬河。他忙得不亦乐乎,其他人乘机卸下工具,准备开始“取货”。
“大哥,发现蜂巢的位置了吗?”
“一筒”收起望远镜,脸色有些凝重地指了指另外一棵古银杏树,“蜂巢的位置倒是不难找,就在我们身后十来米的树顶上。”
“二筒”有些不解:“在身后十来米的位置?那咱们在这棵树下卸什么装备啊?”
“一筒”把望远镜递给了代号军师的“二筒”,“你看看,那树上的是什么!”
满脸疑惑的“二筒”顺着他的指尖望了过去。在镜头的那一面,树冠之上,隐隐约约有一个方形的木箱。山风吹动树叶,木箱也跟着时隐时现。那箱子看起来颇有做工,箱体上还雕着些精美的花纹,似乎在暗示里头装着的是不寻常的玩意儿。
“老大,这是什么?”平时一向沉稳的“二筒”也看得有些眼热,说话时的嗓音都提高了几个八度。
“什么?什么?发现什么了?”小队的成员都凑了上去。
众人轮流看了一圈,都有些咂舌不已。“一筒”看了看队员们,说:“你们觉得里面是什么?”
“会不会是纪录片里头说的树葬?我看箱子够大,能塞下人。”“老三”咂吧咂吧嘴,给出一个猜测。
“一筒”摇摇头道:“树葬用的箱子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跟这个比起来寒酸太多了,这上头的雕花不是寻常物件用的。”
队伍中又有人举起了望远镜。“真的,真有雕花,而且花纹还特精美。”
“四筒”激动万分,为了防止私密聊天被听到,他关闭了直播语音。“大哥,你说,咱们是不是发现宝藏了?”
“一筒”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我听老人说,战争年代,跑到山里躲难的富商不在少数,把家财藏在树上的也大有人在。”
“那我们这是发财了是吗?”众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一筒”好笑地说:“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不打开鬼知道里头是什么,等我先上去看看情形再说。”
“一筒”之所以能成为这个小队的带头大哥,经验和能力自然都出类拔萃。眼前这种高二十多米的古银杏树,除了他,其他人还真不一定能爬上去。就算上头真有宝贝,其他人也得眼巴巴瞅着他发功。
只见“一筒”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条牛皮带,走上前把自己跟树干捆在一起,立马朝上头攀爬起来。这种爬树动作跟南方人上树摘椰子有些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椰树树干纤细便于环抱,不需要攀爬人有多少技巧,可枝干粗壮的银杏树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技术不够那绝对是上不去的。
正午刺眼的阳光透过叶间缝隙射下来,众人毫不介意,仰着头,热情似火地注视着“一筒”小心翼翼向上挪动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一筒”已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见看不到老大了,众人这才围着树干坐了下来。他们屁股刚落稳当,树顶上突然传来了“一筒”绝望的喊叫声:“啊——闪开!”
众人早听惯了老大的命令,下意识地起身就跑,只听身后嘭的一声闷响,“一筒”像个沙袋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头部着地的他,脑壳就像个被炸开的椰子,脑浆四射,冰冷地溅进阳光投下的金色光斑里。
二
空中艳阳高照,午后时分,正适合饮茶。展峰也的确正在饮茶,在自己家里。
中国茶的茶道精神,讲究“清、敬、怡、真”。
“清”即清廉、清正;“敬”乃对人尊敬,对己谨慎;“怡”为修身、怡情、养性;“真”是真理之真,真知之真。茶道精神可谓跟展峰的为人之道不谋而合,他对茶道始终存有一种敬意。所以每每静下心来,他都会坐在茶盘前给自己沏一壶好茶,品品其中的甘苦滋味。可与过去任何时候都不同,这早已经做得随心所欲的沏茶工序,今天却让他感觉有些格外漫长且烦琐。
有人正在窥视……不,是正大光明地看他。
茶盘另一侧,拉起的落地窗帘后,身穿蓝色三件式西装马甲的高天宇正注视着展峰。他金丝眼镜下的双眸似笑非笑,仔细关注着对面那位警察的每一个动作。
高天宇语气有些微微担忧,“我发现,只要我跟你单独相处,你的心情似乎就会变得不太好。”
“易地而处,你是我的话,面对你这样的家伙,心情能好吗?”展峰夹起一杯沏好的茶水放在他面前,“窗外阳光明媚,我连窗帘都不能完全拉开,这的确让人不太舒服,你说呢?”
高天宇没有回答,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把目光投到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上。“沏得太满,你的心有点乱。”
“不乱,”展峰说,“满有满的意思。”
“茶满欺人,酒满敬人,展队这意思,是要赶我走吗?”高天宇抬手,倒掉一点茶水,捏起杯,静静地凝视着展峰,“你会舍得?”
展峰冲高天宇笑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抓不住你?”
“那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高天宇一脸好奇,一副真心很想问这个问题的样子。他仰头一饮而尽,空杯子被放在竹制茶盘中间。
“需要提醒你吗?展队,我是自己走来的。”高天宇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没有人能抓到我,除非我想。”
“你很会说大话,要不要来赌一下?”展峰拈杯,冷冷地说,“试着从这里走出去,看看先抓到你的是我,还是那些想要你命的人。”
“……”高天宇举起双手摊开,努努嘴,“咱们换个话题吧!”
展峰没有回答,只是喝下了那杯茶。
高天宇双手十指交叉。“新专案组成立,你们马上就成功破获了一起连环杀人案,展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我听不懂。”展峰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满上茶水。
“那我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可能你很喜欢找死,但是我偏偏倒霉得必须在乎你的性命。”高天宇伸手敲敲桌子,“基于上一个专案组发生的事,每一个案件都可能有人在试探和设计你……”
“我也可以把话说明白一点,”展峰啜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对面貌似闲适的男人,“少看点《沉默的羔羊》,你不是汉尼拔教授那种能用语言操控FBI侦探的人才。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最好先定下交易内容,别指望跟我玩操控人心那一套。”
“其实,我也很欣赏你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高天宇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免费为你分析所有内容,不增加任何需要你配合的条件,你觉得怎么样?”
“既然你觉得合适,我没意见。”展峰也端起水杯同饮一口。
高天宇点点头,“那就麻烦展队说来听听吧!”
果然是个精明的家伙,非常清楚自己的重要性。展峰微微眯眼,心中给了高天宇一个不低的评价。
虽说展峰也不是完全不能拿住这家伙的把柄,但揪住他也绝非易事。再说了,反正高天宇也无法跟自己彻底闹翻,高天宇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有不得不求展峰的某种理由。
既然两人暂时还得待在一个屋檐下,高天宇的示弱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家伙的话术非常有意思,明明是拿展峰没有办法,必须求他保住性命,根本就不敢在这个时候提什么条件,但被高天宇这么一说,先强调了能走就走,现下听起来,倒像是高天宇非常体贴地替他着想,所以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似的。
时时刻刻都在对人施加感情影响,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在调查高天宇身边的同事和亲友时,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高天宇的坏话。
当然,也完全无人知晓这家伙的真面目,除了……
收起思路,展峰开门见山:“0617系列杀人案,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分别叫莫士亮、陈浩山。案子本身可以说是一场人性悲剧,我估计你也没兴趣从头听到尾。讲重点好了,这两个人曾经都收到过一条新闻短信,内容是关于公安部成立了一个专门针对陈年旧案以及特重大案件的联合专案组,短信里面,还附有详细内容链接。”
“……跟我一样?”高天宇把那盏带有碎裂纹的青瓷水杯握在手中把玩着,眼神中的笑意逐渐冻结。
“来找我之前,你研究了我们很多年。你应该知道,成立专案组的事,就连部里也要严格保密。毕竟我们要解决的都是悬案,嫌疑人大多逍遥法外,如果大肆宣扬,等同于给嫌犯通风报信。所以群发这种新闻短信绝不是公安内部人会做的事。”
“短信里那条链接是一套循环,点进去以后,必须不厌其烦地填写验证码,最后才能跳转到更详细的内容界面。”
“有这种细节?”展峰向前倾身,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听高天宇描述关于短信的具体情形。在此之前,高天宇一直只是简单地形容了一下链接的用途。
“要想看到最后的网页,最少要填十次问卷和二十三次中文验证码。”高天宇目光中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他下眼睑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俊美的脸上温和不再,平添肃杀。
“只有一次机会输入,你能记得这么清楚?”展峰挑眉。
“我的数字记忆很早就突破了一百位无序数字。”高天宇的表情有些委屈,似乎对自己被小看感到不满意。
“所以,这是一套筛选机制?”展峰提起茶壶,高天宇看看手里的杯子,递了过来。
“跟悬案毫无关系的人最多会把这当作普通新闻,能不厌其烦点进去的,要么有严重强迫症,要么……”
“要么他们心里有鬼,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做问卷和填代码。”展峰给高天宇斟满茶,放下茶壶,“很聪明的做法。”
“只要有人这样操作,那么对方就有足够时间捕获用户信息。而所有的链接都被加密,就算有人想用技术手段追踪来源,找到源头的可能性也不大。”
高天宇看向朝自己丢来疑问表情的展峰,无奈道:“你别这样看我,我早就尝试过了。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也不是一般人。”
展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高天宇的“无能”。“前两天我已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部里,部里做了个小范围内部统计,除了几个非编制合同工反馈好像看到过,正式民警、聘用制辅警都没有收到过类似的短信。”
“合同工怎么会注意到?”高天宇问。
“在我们这种单位,谁敢对自己手机来的消息不上心?”展峰反问。
高天宇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发送信息的人,还对收信人范围做了限制。可这工作量非常庞大,必须避开正式的办案人员,因为他们可能会比较敏感地深究下去,让设计好的受众范围发生偏差。”
“对方至少能够掌握警方名单……”展峰深深吸了口气,这个认知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全国范围。”
“除非有内鬼,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否则不可能完成这种程度的名单,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只是想阻止专案组破案那么简单?”
高天宇一边说,一边朝展峰靠近,直到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倏地缩回身子,转过头有些愠怒地看向窗外,片刻之后,又慢慢地把自己陷进椅子里。
“小心一点。”展峰眼神怜悯地看向藏在阴影里的高天宇,“有时候我对你的要求的确有点不近人情,可那也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高天宇转动着眼睛,语气温和地对展峰说:“知道了,多谢!新的专案组,破案能力很强,但你也要记得,枪打出头鸟。我觉得,你最好把握好破案进度,不要太快引起注意……或者说,就算已经引起了注意,也要让他们不要那么快感受到威胁,否则……”
“这个还不用你教。”展峰打断了高天宇,他站起身来,摆明没打算跟这人继续聊下去。
走到卧室门口时,专案组配发的定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串六位数字代码。展峰余光扫过,一眼认出这是专案中心内勤室的红机电话。
他走进卧室,甩上了门。
客厅里,高天宇支起身子,两根手指稳稳地挟住窗帘拉动起来,蠕动的窗帘缓慢地把青天白日隔绝在身后……
三
上午10点,还在跟周公下棋的吕瀚海突然接到电话,展峰让他必须在一小时内,赶到康安家园。吕瀚海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开车出了门。
首案的成功破获,吕瀚海功不可没,因此他也受到了表彰。找到集体归属感的他,平日里也开始很自觉地收起吊儿郎当的脾性。
警察始终是一支纪律部队,讲究的就是令行禁止。他也很清楚,展峰并不忌讳身边的人有个性,要是没有急事,这位爷是不会在休假的时候给他打这个电话的。所以他一丁点也不敢怠慢,只顾着轰足油门赶往目的地。
不过话说回头,两人虽然认识了很长时间,但吕瀚海还是头一次来展峰家,看着周围随处可见的“拆迁”标语,他心里忍不住纳闷起来:“展护卫怎么住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坑洼不平的道路,让车每走一段距离,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一下。要不是这车隶属专案组,早就装了底盘护甲,他绝对不敢轻易把车开进巷里。
展峰的时间掐得极准,吕瀚海刚把车停下熄了火,他就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朝车的方向走来。
吕瀚海推开车门,冲展峰喊:“要不要我帮你?”
展峰摇头。“不用,就是些生活垃圾,带出去扔掉就行。”
吕瀚海惊得直咂舌:“我去,还用带出去扔?太环保了你!你家就住在垃圾场里,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不就得了?”
展峰径直路过他,“少贫嘴,后备厢打开。”
吕瀚海长按遥控钥匙,车尾自动掀开。展峰在后头放东西,他在前头问:“我说展护卫,这一路开进来,除了几个要饭拾荒的,就没见一个人影。没想到你一个公安部最牛×的专案组组长,居然还是个钉子户?”
展峰没回答,拉上后备厢,转身上了车。见他默不作声,吕瀚海瞥瞥后视镜,又道:“怎么?价钱谈不拢?按市里均价算,三层楼带院子,最多也就百十万。要是好几家跟你一起顶着,我觉得还有戏,现在就剩下你一家,你这么扛着也出不了什么名堂。我看差不多得了,别回头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开发商把你孤立起来断水断电的,你再后悔就晚了!”
展峰伸手敲敲吕瀚海的椅背。“房子是我妈的名字,她老人家不同意搬,我也只能照她说的去做,还有什么问题吗?”
吕瀚海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展峰有些不耐烦的意思,他笑嘻嘻道:“原来是阿姨她老人家的决定啊!那就没问题了,百善孝为先嘛!尊重长辈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
“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可以走了?”
“呃……去哪里?”吕瀚海转头看他。
展峰抬手看了眼手表。“下午3点之前,赶到专案中心!”
“得嘞!坐好了啊——”
吕瀚海一脚油门,车子摇摇晃晃地掉了个头,朝巷外慢慢摆去。
…………
自建房二楼上,两幅窗帘交界中留出微不可见的一线。
高天宇站在窗帘后,注视着那辆车越去越远。他左手捏着的高脚杯在缓慢地摇晃,杯中殷红的液体随着一次次晃动逐渐变得黏稠起来。鼻尖凑到杯边嗅了嗅,扑鼻的浓烈腥味让他沉醉其中。气味分子快速凝聚直刺鼻腔时,他终于舔了舔嘴唇,仰头把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杯,高天宇意犹未尽地抬起胳膊。白色衬衫衣袖卷到手肘,结实的小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正在渗出血水,那点疼痛似乎完全没有让他感到不适。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伤口,阳光穿过那一线空挡,投射在他脸上。
高天宇栗色的瞳孔紧缩起来,脸上露出柔和得可怖的笑意。
四
下午2点,熟门熟路的吕瀚海驱车赶到专案中心时,比展峰要求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钟头。他们虽然早,但其他人也都已经来到了会议室,唯独隗国安不见人影。
“思琪,是不是忘记通知老鬼了?”展峰对正在收拾的莫思琪问道。
“隗老师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莫思琪摇头,“联络他家里人也找不到他。”
“说过要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展峰皱眉吩咐嬴亮,“分析他最后关机的地点。”
嬴亮点点头,把隗国安的手机号导入系统,鼓捣了一下电脑之后,嬴亮报出一个地址。“BJ美术学院。”
“距离有多远?”展峰问。
“距离中心有五十多公里。”嬴亮额头见汗。隗国安之前就跟他明里暗里表示过,来专案组是不得不为之,但是敢故意这么我行我素,胆儿也有些太肥了。
“案子不等人,”展峰拨打手机,“道九,到BJ美术学院把隗国安找回来,他手机关机。找到以后告诉我。”
放下手机,展峰示意莫思琪继续,对方点点头,迅速打开投影,播放了一段录像。
绿树成荫的山林中,镜头扫过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树下躺着一具脑浆迸裂的男性尸体,几名技术员正在现场固定提取证据。
“昨天下午,GX省兰阳市胡克县公安局接到匿名报警,说是在辖区的自然保护区内,发生了一起坠亡事件。警方赶到现场,在一棵银杏树下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介绍到这里,镜头移向尸体身边的地面,地面上用卡尺标出许多凌乱的脚印。
“刑事技术员在现场提取了多枚脚印,通过对鞋印的种属分析,高坠发生时,还有其他六名男性在场。”
镜头一转,技术员用云梯登上了旁边的一棵银杏树,却停在了中间。镜头切换到这名技术员的视角,看向顶部的Y型树枝。
“可以看到,这根树枝上架着一个长方体木箱。”
镜头开始围绕木箱转动。
“箱体呈朱红色,表面附着少量青苔,剪掉树叶,可看到箱体的三个面:朝北的宽面以及东西两头的窄面。宽面上,刻有形似甲骨文的对称图案,两个窄面各有一小拇指粗细的圆孔。”
“木箱上有缝隙,有没有使用内窥镜探测?”展峰若有所思地问道。
“有!”莫思琪更换了一段录影,正是内窥镜镜头角度。只见镜头进入箱子,里面出现了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调整聚焦之后发现是大量的骨骼。
展峰一眼看出骨骼形状。“人骨,数量不少……不会低于一个成年人的骨骼量。”
嬴亮双眸微亮,对这个奇葩木箱来了兴致,“会不会是树葬?”
“树葬的棺木很少见有这样精细的雕刻,通常来说,树葬方式都有死者融于自然的心理诉求,甚至有的只用背篓、竹筐悬挂尸体,好尽快让尸体分解,灵魂升天。现在这个方式更像是在阻碍尸体的腐败……”司徒蓝嫣摇摇头,树葬虽多,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棺椁。
展峰没有着急下什么结论,而是问莫思琪:“树下死者DNA对比出来了吗?身份能不能确认?”
“出来了。”莫思琪关闭视频,调出死者资料。
“死者名叫丁成,1990年出生,曾因偷猎野生动物,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能跟他到这种深山老林,那六个人和他一定很熟。”这是嬴亮擅长的领域,他马上就做出了分析,“莫姐,在丁成的生活轨迹和通话记录里有没有找到端倪?”
“有,”莫思琪调出六张照片,“不但有,而且很容易就锁定了六个人,他们经常一起行动,见过的人都说他们好得形影不离。”
“而且……”莫思琪又道,“报警电话,就是他们其中一人拨打的。”
“现在有三个问题,”展峰靠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第一,丁成是怎么死的?第二,木箱里的尸骨哪里来的?第三,这里面装的是谁?”
“丁成好说,既然这六个人都在现场,抓回来问他们就好了。”嬴亮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挑战,摇了摇头,“倒是那个木箱看起来有了年头,案发地理位置这么偏僻,条件也落后。这种时过境迁的案子,当地警方办理难度会很大吧?”
“非常大,”莫思琪赞许地点点头,“所以他们才会层层汇报,希望我们914专案组介入指导。”
“遇到这种怪事,民俗专家应该已经咨询过了,他们怎么说?”展峰的问题让嬴亮和司徒蓝嫣一起朝他看来。明显他们在争论是不是树葬的时候,展峰已然知道会有专业人士介入。
“咝……看来还真差点火候。”嬴亮小声说道,显然被展峰的表现激起了竞争心。而司徒蓝嫣却只是盯着展峰,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不错,当地警方已咨询了民俗专家,他们说这个木箱的摆放方式,不符合树葬的仪式程序,可以排除树葬的可能性。”
“一个悬案加一个当下的案子……周局那边有什么指示?”介入刚刚发现的案子,展峰的态度很谨慎。
“周局充分尊重专案组的意见,是否接手,请展队根据咱们的实际情况来定。”
展峰望向坐在对面的嬴亮与司徒蓝嫣,二人一起点了点头——这种案子虽然难免要频密地跟当地公安机关配合,但也挺有新鲜感和挑战性,两个年轻人当然愿意接下来。
“再等鬼叔半个小时,”展峰抬头看了看会议室的电子钟,“行政班打卡还不来的话,就替他定了。”
电子钟一分一秒地过,眼看就要到预定时间,终于在莫思琪临下班前等到了隗国安。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来晚了。”一路小跑进来的他双手合十,表示歉意。
嬴亮满脸无奈地说:“鬼叔,你可算来了!这次又跑哪里去了?”
隗国安双手一摊,露出掌心上的颜料。“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休假期嘛!美术学院的朋友昨天通知我说,约了一个油画模特,问我去不去。我寻思也没啥事,就去练练手了,于是就答应了。可人家画的是人体画,防止外泄,不准带手机……还好道九来找,真是差点耽误大事。”
“嘿!下次要再有这样的事,你倒是提前给组里发个消息啊!至少不用我费老半天劲儿去分析关机坐标。”嬴亮算是给隗国安打了圆场。
展峰默不作声地看了隗国安半晌,看得老鬼的“地中海”直冒汗,他这才道:“没关系,鬼叔。这也是事发突然,不怪你。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咱们言归正传,刚才新发了一起案件,专案组准备接手,鬼叔你什么意见?要不要先看一下案件信息?”
隗国安连连摆手,干笑道:“不看了不看了,我没意见,绝对服从上级领导安排。”
“思琪,既然鬼叔也同意,那就麻烦你回复周局,专案组确定接手。”
莫思琪等的就是这句话,“好的,我现在就去办理接案手续。”
展峰站起身朝会议室外走去,边走边道:“如果大家没有急办的事,我们两个小时后出发,现在各自分头准备,具体案件情况到路上再碰。”
五
跟0617系列杀人案不同,前者为现存案件,时效性没有那么强,而本案是刚刚发现的,又叫作指令案件,为了防止现场被二次破坏,必须争分夺秒。
莫思琪早就把外勤车的车牌通报给了沿途交警部门,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
吕瀚海一口气闷了四罐红牛,一路唱着《探清水河》,朝目的地GX省驶去。
GX省在祖国西南,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植被覆盖面广,素以山水美景闻名全国。案发地的兰阳市胡克县,是该省较偏远的一片自然保护区,那里只要是视线所及的区域,到处群山叠嶂,地形多变,外人要没有熟悉的本地人做向导,很容易被困在山里。因山太多,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本土居民历朝历代都是靠山吃山。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的各种政策倾斜,才让当地人摆脱多年看天吃饭,以树皮草果为主食的困境。
近些年依仗电商的飞速发展,胡克县靠出售山货,总算是有了点进项。虽说人均GDP还处在全国较低水平,但解决温饱已是绰绰有余。
兰阳市公安局大楼,说是大楼,其实也就4层。外墙如同患上了白癜风一样这边秃一块,那边露一片,一看就穷得面子都顾不上了。就连一楼用来撑场面的大厅,铺的竟然还是20世纪80年代的粗粒花岗岩,土得掉渣。
吕瀚海刚下车看清情形,就开始了调侃:“展护卫,这还没有你家的钉子楼高端啊!”
隗国安也忍不住感叹:“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们市局为啥要层层打报告,想方设法让我们接手案件了。就这条件,还不如我们乡镇派出所呢!”
展峰可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因为市局一把手邵局已专门腾出时间,焦急地赶出来接待。
简单地问候了几句,邵局一边往里走一边迫不及待地道:“你们确定接手案件后,部里就下了要求,要我们原封不动地保护好现场,绝对不能造成二次破坏,就连那个高坠者的尸体,我们也一直存放在冷柜中没有解剖。对了,那六个家伙现在还不见人影,全他妈跑了。”
展峰连忙停下脚步,转身吩咐跟在后面的三人:“看来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我这就跟市局的法医进行尸检。鬼叔、嬴亮,你们听蓝嫣安排进行调查和追踪工作,现在开始,正式介入本案。”
六
在同行的六人没有被抓获前,确定丁成的死因尤为关键。
作为公安部最年轻的物证鉴定高级工程师,不管是法医解剖,还是痕迹检验,只要刑事技术涵盖的工种,对展峰来说都不在话下。经他手解剖的尸体,绝对不下四位数。别说市局法医,就算到了省厅,大多情况下也都要听展峰指挥。于是,对丁成的解剖,顺理成章地由展峰主刀,市局几位见习法医则作为配手。
按照程序,展峰抬手剪开了死者的衣物。
“上身由外及内:军绿色冲锋衣、黑色保暖内衣。外套双袖袖口有多处擦划痕迹。”
展峰目光移向丁成的下半身。从视觉效果上说,这倒是比上半身那肝脑涂地的状态看起来要令人好受一些。
“下身由外及内:军绿色冲锋裤、黑色保暖内衣、黑色平角内裤。裤脚有大量泥土及花粉附着……”展峰小心地用工具取下泥土和花粉,放进证物袋内,“可推测死者曾在树林中步行穿梭了很长一段距离。”
“穿这么厚实?”市局法医用笔杆戳戳微微流汗的脸——这里的条件着实不咋的,虽然温度也不高,但闷得厉害,“最近我县平原地区的气温在20℃上下,用穿这么多吗?”
“他应该是为了进山才会这样打扮,地形多变的自然保护区里会出现大幅度昼夜气温反差,尤其是深夜,有些地方的温度会陡然下降。”
展峰招招手,二人合力把丁成的衣物扒掉。展峰让法医把衣物放到一旁的证物桌上,自己则开始检验丁成的损伤部位。
“后脑颅骨骨折,脑浆外溢;腰椎骨、四肢骨、躯干骨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内脏大面积出血。为仰面向上坠落,坠地前仍有生命体征。”
“能否排除他杀?”法医飞速地记录着,随口说道。
“先不着急……”展峰抚触着尸体的肢体,“没发现粉碎性骨折,估测坠落高度距离地面在15米~20米,现场的银杏树全高32米,而发现木箱的位置,距地28米,符合这个预测高度。”
展峰抬起丁成的双手,仔细观察着有淤血痕迹的指甲:“指甲断裂,甲缝中有新鲜树皮细胞,手掌面有多条摩擦出血痕迹……推测丁成在落下来之前,曾经试图抱住树干自救。”
“会不会是因为树干太粗?这银杏树太粗了,应该很难抱住。”法医若有所思地看向几张悬挂在白板上的现场照片。
展峰没有回答,而是凝视着丁成的手掌心。“你看,这是什么?”
“黑色的东西?”法医凑过来,“一下看不出来是什么。”
“取样,用显微镜。”
法医连忙拿来玻片,展峰小心地用刀片刮下一点黏在掌心位置的黑色物质。法医迅速拿到物镜下,聚精会神地看了片刻后,抬起头来。“有动物油脂成分。展队,难道说……”
展峰已经猜到答案。“没错,油脂量很大,且已混入碳化的植物细胞,说明两种物质已经相互作用了很长时间。”
展峰拿起平板电脑,调出木箱图片,拉大特写观察,“这只木箱的两侧被人为挖出了两个圆孔。假设最开始装进去的就是尸块而不是白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尸块必然会发生腐败,组织液流出时会带有皮下脂肪,而脂肪属大分子结构,不会被植物吸收。”
“这么多年了,难道人体油脂不会被雨水冲走?”
“树顶的银杏叶片,既能阻挡太阳暴晒,又能遮蔽雨水冲刷,形成了一个天然屏障,把死者的油脂残留下来……而这却正好变成了给丁成设计的天然陷阱。”
“天然陷阱?”见习法医年纪比嬴亮还略小一些,长得有点娃娃脸,导致此时重复展峰话头的他看起来莫名的萌。
“丁成攀爬时,使用了牛皮带,我怀疑他爬到木箱高度时,试图用双手抓住树枝借力翻上去,但他并没有料到,树杈上残留着这么多油脂,他只要抓住,就会瞬间打滑掉下树去。”
“那么他的死因就是失足高坠?”
展峰有些感慨地说:“结合现场及损伤分析,可以排除他杀。”
“这些人,冒险去什么山里,结果把命都丢了。”娃娃脸法医摇了摇头,“图啥呢?”
七
整理尸检报告的同时,司徒兰嫣那边的进度也很快——六名潜逃的男子已在住处落网。
令人有些意外,警方从其中一名叫宋熊的精壮男子身上,还找到了穿山甲、眼镜蛇、变色树蜥等十几种野生动物,于是林业公安也共同参与了审讯。
人赃并获,六人很快就交代了组团偷猎野生动物的犯罪事实。等林业公安取证完毕,司徒蓝嫣亲自对团伙二号头目——20岁的李明元进行了审查。
她先给李明元端了杯水,李明元双手接过,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接着他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粗鲁地擦了擦嘴,说了声:“谢了!”
年轻,没心机,讲规矩,是个最简单的审讯对象……
司徒蓝嫣微露笑意,问道:“盗猎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们老大丁成死了,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为什么报警以后撇下他自己跑了?”
司徒蓝嫣抬手按下电脑按钮,一段报警录音回荡在审讯室内。她不等播放完毕,就按下了暂停。
李明元面露尴尬地扭了扭身体,带起一阵哗啦声,“你不用播了,这警是我报的。至于后来为什么跑,我们队的老四本来就不同意我这么干,说是报了警咱们就有可能被抓,毕竟咱们干的事就是违法的。”
“知道违法,你还报警?”司徒蓝嫣露出好奇的表情,配上她有些纯美的外表,一下子让她看起来倒像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对面的李明元俨然已经放下了戒备,梗着脖子道:“就算是被抓,我也不希望我哥横死在山林里没人收尸。要不是我哥有本事,我们能赚那么多钱?做人得讲道义!你说是不是?”
“嗯,没错!”司徒蓝嫣点点头,“那我告诉你,丁成的尸体已被送到殡仪馆,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李明元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我与哥也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我俩都进过局子,有共同话题嘛,这就越聊越投机,头一回见面,我俩就借着酒劲儿拜了把子。你说这做兄弟的,是不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四那瘪犊子,我就看不惯他那个自私劲儿,不就是再进去一回?我可不怕。”
“你说你哥带着你赚钱,在哪儿赚?靠盗卖野生动物?”司徒蓝嫣仍然好奇地问道。
“嗨!一看警官你就缺乏娱乐。”李明元似乎来了劲儿,眼睛放光地说,“都是网络年代了,那点蝇头小利谁看得上?你知道快手吗?就是一款视频直播软件,我认识我哥的时候我俩都穷,我们就琢磨怎么赚钱……”
“快手能赚钱?”司徒蓝嫣顺着他的话往下带。
“那是啊!直播,打赏,短视频……嗨!我哥那会儿也不知道这是个啥,反正吧就是只要你火了,开直播就有人给你打赏,那个钱比干啥都来得快,而且有部手机就能干,门槛还低。”
“那倒是,所以你们就盗猎了?”司徒蓝嫣敲敲桌子。
“那没办法啊!你说拍段子、露大腿、谈人生、讲理想、卖苦情的,快手上遍地都是。后来老大就说咱们得不走寻常路,他说,要学那什么外国人,叫贝爷那个,搞野外生存。”
司徒蓝嫣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盗猎,不是为了卖货,是你们觉得这是野外生存,开直播求打赏是吧?”
“你们文化人就是聪明。”李明元一乐,“我哥不得了,带一把匕首和取火、照明设备,我俩就能在林子里过一个星期。”
“所以你们就红了?”司徒蓝嫣道。
“红了!哪儿能不红?根本没人走咱们这个路数,没多久就攒了十几万粉,后来我又叫了其他人,这才攒了个七人小队。”李明元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面露怅惘地说,“这不是老往山里钻吗?什么毒蛇、山鸡、草药多的是,就有人在直播间要买。有人买当然要卖了,你说是不是?”
“有钱不赚是挺傻的。”司徒蓝嫣有些想笑……经过之前的悬案,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倒是没想到被眼前傻乎乎的李明元给弄得纾解了不少。
“这不是,我就在直播间公开拍卖山货了嘛!”李明元委屈巴巴地说,“可现在这些人,法律意识贼强,我刚卖他们就举报,直接被封了号。”
“噗……”嬴亮低着头,肩头颤了颤。
“那你们怎么办?”司徒蓝嫣连忙引开李明元的注意力,“那不是要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都算了,总不能做了又被封吧!我们就找了个叫‘黑欲’的App,不正规,但上面有钱人多,每次都能赚几万的打赏。”
“可真够多的。”司徒蓝嫣看着李明元得意的脸,问道,“你们多久做一次直播?”
“我们管它叫出勤,做一个星期,休一个星期,行动期不超过一个星期,免得被林业公安盯上。每个月折下来,每人能分它个一两万吧!”
司徒蓝嫣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她看了一眼,发送过来的文档是丁成的尸检报告。
迅速看了看报告,司徒蓝嫣放下手机,“丁成坠树死掉这次出勤,为什么选早上直播?早上一般是上班或者大家睡觉的时候,你们的直播间人不会比较少吗?”
李明元咧嘴笑道:“下午人倒是多,可除了半夜活动的,其他野生动物都起得早啊!”
司徒兰嫣了然,自嘲地笑笑:“原来是这样!你接着往下说,你们既然是野外求生,原本打算追踪的是什么?”
“我们头天就提前找好了地方,那是挂在一棵银杏树上的蜂窝。用野生蜂王浆当噱头,有的是傻帽愿意高价拍下。”
“这个平台有竞价拍卖系统?”司徒蓝嫣给嬴亮递过去一个眼神,嬴亮打开一个内部信息传送软件,立即把这个名叫‘黑欲’的平台信息记录下来,准备通报给网安部门。
“那多新鲜啊!当然有啊!拍货的时候,系统会自动设定时间,价高者得,流拍的钱会秒退到付款账户。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在直播间付了款,我们就可以现场取货。”
“蜂窝卖了多少钱?”司徒蓝嫣问。
“炒到快两万了吧!我们觉得差不多了,就关了竞价。”
司徒蓝嫣不解。“难道不是价格越高越好吗?”
李明元摇头。“我们做的是长期生意,拍卖的时候很多买家会有攀比心,要是我们不控价,有的买家花了大钱,买个普通货,心理肯定会不平衡。一次两次就算了,可人家也不傻,这样做那不是杀鸡……杀鸡那什么……”
“杀鸡取卵。”嬴亮听得费劲儿,干脆给他补上。
“哎对,杀鸡取卵,要丢大客户的!”
嬴亮小声对司徒蓝嫣耳语:“还挺懂行啊!”
司徒蓝嫣笑道:“用心理学中的贝勃定律可以解释。”
“什么定律?”
“贝勃定律,一种社会心理学效应。人经历强烈的刺激,再施予的刺激对他来说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所以1元钱的报纸卖10元钱不能接受,但几万的电脑涨1000,你可能觉得没太大关系。拍卖利用的就是这种定律,每次加价看似不多,最后却可能比底价翻上数倍甚至数十倍。但要是客户购买的东西不值那个价,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警官,你们在说什么?”李明元一脸蒙地抬头看着他俩。
“没什么,你的想法很对,能留住客户。”
“我就说嘛!”李明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着说,丁成爬上他摔下来的那棵树,是为了什么?树上的箱子?”
“你们发现那个箱子了?”李明元面色有些发白,神色惊慌,“那玩意儿邪乎得很!我哥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东西,所以才想上去看看,要不也不会摔下来。”
“你们也算有野外经验,不怀疑是树葬吗?”嬴亮从电脑后抬头看向李明元,他顺势敲下一个按钮,屏幕上,记载着非法直播平台的信息闪烁着变成一架纸飞机,绕圈飞舞着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队里有人觉得是,我哥觉得不是,就拿个皮带爬上去了。他很厉害,绝对不会踩空……可谁承想……”
“他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他就大叫一声掉了下来,掉下来之前还叫我们闪开。最要命的是,现场画面通过平台,都给直播了出去。出了这档子事,黑欲App的主管就把我们踢出了平台,连账号都给我们删了。”
“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我们商量怎么办。老四不让报警,也不让收尸,山里没有工具……他们也不愿意轮流背着个尸体。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也没办法自己把哥扛走,最后还是报了警。”
“你倒是讲义气。”嬴亮略有一些赞赏。
“再没有义气……那我就真什么都没了。”李明元粗糙的脸抽了抽,表情平静却怅惘地说道,“我也知道,老四说的没错,这么做会被你们抓到,但最起码,我的良心不会感到不安吧!”
关上门,离开审讯室,司徒蓝嫣对提着电脑包的嬴亮道:“展队发来的尸检结论跟李明元的供词能对上,丁成的死是个意外,他抓了一手人油,才会从树上失足落下。”
“这家伙运气可真糟糕。”嬴亮摇头说,“这事情差不多也弄清楚了,再跟进一下其他人的口供就行。可树上那箱子里头装着的,又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讯问室内,司徒蓝嫣与嬴亮开始有秩序地审讯余下五人,而走廊里的隗国安却抱着手机,不停地刷新一条快递信息。
看着一直显示为空的“发货状态”,他一脸后悔地念叨起来:“奶奶的,早知道就加十几块钱邮顺丰了,‘三通一达’真不是普通的慢!”
八
跟预想的一样,剩下几人的口供与李明元所说的如出一辙,丁成死于意外已是板上钉钉。
解决了这个问题,两组人再度合二为一。专案组接下来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个盛装尸骨的木箱了。为了取到第一手物证,原始现场还处在保护之中,木箱跟里面的尸骨都在原位。
第二天一大早,在辖区民警的带领之下,专案组直奔发案地。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足足行驶了两个多小时,这才来到自然保护区的入口。
带路的民警老曹给专案组成员每人发了一个帆布包,包里装着四瓶矿泉水,以及面包、饼干等主食。隗国安伸手接过来看了看,问道:“曹警官,这是做什么?”
“接下来,才是力气活,从咱们这儿到案发地还要走四个小时山路,来之前我们领导特别嘱咐,让我给各位多准备些食物。”
隗国安闻言瞪大了双眼,“什么?还要四个小时?步行?”
老曹点点头,苦笑道:“这还是以我的速度计算的,你们路不熟,怕是要五六个小时方能到,所以我才建议,早上五点就出发,否则还没到地儿,天就黑了。”
“……”隗国安顿时无语地看向身边的大包,那可是30斤的绘图装备,如果背着它走五六个小时山路,绝对能要了他的老命。
见隗国安手足无措的模样,嬴亮把司徒蓝嫣的装备包往上提了提,“鬼叔,要不你的也给我吧!”
展峰提着两个分量不轻的勘查箱从他身边走过,老曹背着一个硕大的牛仔包在前面领路,里面是四名干警的干粮。
隗国安眼珠子一转,打上了吕瀚海的主意。只见他来到车前,弯起手指,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
吕瀚海摘掉耳机,摇下挡风玻璃,“咋了老鬼?有事?”
隗国安冲他挤眉弄眼,“闲着也是闲着,走,一起去看看呗!”
吕瀚海撇撇嘴,把耳机塞回去,“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个司机,案件上的事我不参与,得讲规矩。”
隗国安慌忙拉住他的手说:“哎,你小子这话说得可不对,你和部里签了用工合同,属于辅警的范畴,必要时,是可以帮助正式民警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
吕瀚海摇头连连,“我可没兴趣爬山,爷们儿还是窝车里看电视剧比较舒坦。”
隗国安一拍车门,“道九同志,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呢?警察可是纪律部队,要服从命令,听我的指挥。”
吕瀚海哪里吃他这一套,哼笑道:“我说啊,要不您让展队来?他一句话,我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隗国安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他拽着吕瀚海的胳膊道:“九爷,你看我这一把老骨头,哪儿能跟你们年轻人相提并论。让我拎几十斤的装备徒步五六个小时,这不是要我命吗?嬴亮那小子倒是给我扛了,可他自己还带着两个人的装备,我哪儿好意思这样差遣小辈儿。”
“那你差遣我就好意思啊?”吕瀚海直翻白眼。
“亮子一直看你不顺眼,你不是跟我说想改善改善关系吗?”
“万一人家不吃这套呢?我拍他马屁拍马蹄子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吕瀚海瞥着隗国安,“要不你给我来点实在的。”
“行!”隗国安满脸肉痛,“九爷,您看这样行不行,一条软中华,干不干?”
吕瀚海点点手机,“哎,你说,《大江大河》这电视剧,我昨儿看到哪一集来着?”
隗国安一脸想死,“得得得,两条!两条软中华!行了吧?”
吕瀚海笑眯眯地推开车门,蹦下了车,“哎呀!你说咱老哥俩这感情哪儿跟哪儿,是吧!鬼叔既然开口了,我哪儿有不帮的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出来透透气了!”
两条软中华换一个脚夫,隗国安怎么算怎么觉得肉疼。
两人立马朝前追去,隗国安道:“道九,咱丑话说在前面,烟你绝对不能转手给我卖了,每开一包,最少也要匀给我几根。”
吕瀚海哈哈一笑:“嗨,我是那种人吗,你说,给你几根?”
隗国安掰着手指:“五根?不行。六根?就咱这感情,七八根也不为过吧?”
吕瀚海觉得好笑:“得得得,瞧你那小气样儿,你还是把钱留着给你儿子买房子吧,我抽七元的红双喜好得很。”
隗国安大喜过望:“哎哟呵,九爷,要不都说江湖中人最讲义气呢!”
“那是,咱哥俩,谁跟谁,那什么,中华我就不要了,你就给我换二十条红双喜吧!”
“你这有区别吗?算下来不是一个价啊?”
隗国安怪叫起来,顿时惊飞一片林中鸟。
九
有了吕瀚海的加入,嬴亮的负重顿时减轻了不少,看他的表情也和悦了几分。而吕瀚海说话风趣幽默,最会侃大山,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一路时间虽长,但有这么个活宝在,着实给行程增加了不少乐趣。
一行人愣是走了六个钟头,中午1点,专案组终于进入了自然保护区的腹地。
“好清新的空气!”嬴亮忍不住张开臂膀,深吸一口气。
“这儿可没有受任何污染,也没有人为开荒种植,是原始森林。”老曹笑着朝一片银杏树林走去,“走吧,前边就是了。”
众人走向中心现场,放眼望去,一棵棵粗壮的树干排列有致,别有风情。
“桃三李四杏百年,银杏树生长周期漫长,这些树最少有上百年的历史。而且你们看,树跟树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再过几百年,彼此根系也不会受到影响。”展峰的目光在这片银杏树上掠过,“这是古人特意种植的。”
前方两顶印有“POLICE”字样的警用蓝白帐篷在树林里若隐若现,老曹冲那边吹了个口哨,每顶帐篷中分别钻出了两名身穿黑色作训服的民警,他们迅速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曹,你可来了,我们昨天下午就断水断粮了。”其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舔着干裂的嘴唇。
老曹伸手把那重达50多斤的牛仔包从肩膀上卸下,擦了擦头上的汗。“一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专案组的领导我给带过来了,咱们干活要紧。”
“就不用兄弟们帮忙了,你们吃,我们自己来就行。”虽然没有什么好排斥的,但现场搜证环节,展峰习惯自己人亲力亲为。
既然是专案组,接手的无不是疑难案件,就算信得过对方的能力,这时候用外人也难免会节外生枝。再说了,偏偏这还是个需要抓紧时间的案子。
小伙子憨厚地冲展峰笑了笑,明显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事展队,有什么您尽管吩咐,破案要紧,我们只要喝口水就能干活!”
展峰微笑起来,微微欠身:“我先代表专案组向大家表示感谢!这几天辛苦各位了,你们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交给我们。”
说完展峰朝嬴亮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从多功能背包中取出攀岩虎爪开始调试。
攀岩虎爪是反恐特战员配备的装备,全套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手装、腹装以及脚装。手装被设计成一副钢丝手套,倒钩似的金属爪藏在掌心内侧,触动按钮可以使其弹出,不需要时也能自动收回,如同老虎爪子一样可以迅速攀爬。而腹装固定在腰间,能抽出极细的碳纤维安全绳,这种绳索能抵抗巨大的冲力,就算从上千米的空中坠落,也不会拉断绳索。脚装类似鞋套,也设计有金属倒钩。三个部分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佩戴,为了安全起见,展峰让嬴亮直接穿上了全套装备。
这种专业工具一亮相,虎头虎脑的年轻干警就明白自己确实帮不上忙,自觉地让到了一旁。
嬴亮在旁边准备,盘膝在树下的吕瀚海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隗国安:“哎,我说老鬼,肌肉亮吃什么长大的?这一路上他可背了上百斤的装备,我背了30斤都快累散架了,他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
隗国安竖起大拇指,一脸骄傲地说:“你知道个屁!亮子当年可是刑警学院的体能冠军,所有警械考核都是满分。负重20公斤跑10公里都不带喘气的,就这点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咝——那你是有毛病啊?非得让我给你扛活儿?直接丢给肌肉亮不得了?你还能省上一笔。”吕瀚海有些不解。
“那我不能倚老卖老吧!”隗国安别有深意地说,“欠人情跟做交易比,我宁可给你买20条烟。”
吕瀚海咂吧着嘴:“啧啧啧,你这人就是特别小心,不过也是,天天退休挂嘴上的人了,与人为善也是对的……我说句公道话啊,肌肉亮体力确实不错,就是脑容量小了点。”
隗国安连忙敲打他:“你小声点,被他听到你俩准又干起来。”
吕瀚海努了努嘴:“听得到个屁,你瞧瞧,爬得比猴子还快,都快到树顶了。”
隗国安抬头看去,嬴亮的身影果然已融进树顶的绿荫里,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树叶沙沙摇晃。
树下,展峰调试好笔记本电脑,按下对讲机:“到达木箱所在位置没有?”
“还差最后3米。”嬴亮的声音经过对讲机,有些失真。
“好,停一下,你观察下树干,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抓痕?”
“有!好几处。”
“好!”展峰命令道,“在抓痕旁贴上标签纸,摄像头对准,我用电脑截屏固定。”
“收到!”
这一步在两人配合下很快完成,展峰再度按下对讲机:“截屏已编号!继续向上。”
树冠中又传来阵阵沙沙声,片刻之后嬴亮回报:“报告展队,已到目标位置。”
“树杈附近有没有攀爬痕迹,描述情况。”
“木箱横架于两根手臂粗细的Y形树枝上,外侧树枝可见大块植被脱落痕迹。”
“小心点,注意避开油脂污染区,把镜头对准,我来取证。”展峰快速记下现场情况,又道,“爬到木箱上方,让镜头覆盖整个木箱!”
待嬴亮把无线镜头固定在树顶之后,展峰打开专用软件,开始捕捉箱体数据。利用传回的实时画面,他迅速构建了一个三维模型。数据同时被标注了出来:箱体长72厘米,宽48厘米,高35厘米;两侧小孔直径4厘米。
“碰触一下木箱,看看有没有发生腐败。”展峰抬头看看,也不知道嬴亮能不能看到地上的人。
“没有,棱角分明,手触有质感,未发现腐朽特征,但箱子放置有些年头,上面有苔藓之类的玩意儿。”
“剥开附着物,拍摄图像,然后看一看箱子是怎么架在树干上的,就可以下来了。”
展峰放下对讲机,司徒蓝嫣与隗国安站在他身后,看着电脑上传过来的视频画面。嬴亮用手剥离了箱子上的植被,一幅手工雕刻的对称图案完整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图案是由很多特殊符号拼凑而成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还看不出来。”司徒蓝嫣皱起秀美的眉头。
没过多久,嬴亮像个猴子一样,迅速从树上滑下来。脚刚踩到地面,他便来到展峰面前,神色凝重地说:“箱子很重,木料不一般,放木箱的时候,有人用刀在树枝根部挖了个凹槽,使得木箱刚好卡在树枝中间。天长日久,树枝长得越来越粗,卡得也越来越紧。要想把箱子平稳地取下来,咱们必须借助装卸工具。”
老曹捏着下巴摇头:“想要原封不动地取下来就很难,只怕不好整哪!”
吕瀚海咬着草根在旁边笑着说:“这还不简单,我看电视剧里放的,你们公安不都有直升机吗?调一架过来不就成了!”
老曹苦笑道:“兄弟,你说的是北上广深吧!我们省落后成这样,哪儿来那先进玩意儿。”
吕瀚海把草根一吐,没骨头一样朝树上靠去,“我去,这荒郊野外的,吊车开不进来,人力又搬不动!还不能上飞机,展护卫,你说还能咋整?”
“是个问题……”面对如此难题,展峰也不免陷入思索之中。用直升机当然最直接不过,可目前这个案子情况不明,申请调用这种级别的装备,可不是谁一句话就能行的。
“我有个办法!”嬴亮突然开了口。
隗国安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办法?”
嬴亮有些眉飞色舞地说:“我昨晚就考虑过了,箱子一定要弄下来,但地理环境我也查了,只怕做不到。所以我联系了我师兄韩阳,他在这边有点关系,可以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韩阳?他有办法?”展峰似乎有些迷惑。
“韩阳是谁啊?”吕瀚海问。
司徒蓝嫣小声说:“他是思琪姐的男友。”
“还用直升机,不过跟咱们部里不一样,那个是私人的,不用打报告。”
“私人?”隗国安一听,闹起了嘀咕。
“私人归私人,咱们警方不是也可以征用社会车辆吗?道理一样的吧!”嬴亮已然拨通了韩阳的电话。
挂掉电话,嬴亮如释重负地说道:“师兄说他这个忙帮定了,让我们跟空管区申请航线,我一会儿把直升机信息发给你!”
“亮子,你哪个师兄这么有派头,一个电话就能给你整来一架直升机?”隗国安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他在警校比我大两届,战术全优,毕业后分到刑警总队专搞大要案,干了好几年。后来家里经济紧张,不得不辞职去了帝铂集团。现在吧,算是坐到了集团执法局局长的位置。”
“你说的帝铂集团,是不是全国房地产排名前三的那个?”隗国安倒吸一口凉气。
嬴亮点头:“就是那个,我师兄算是集团里最年轻的高层吧!是人才,到哪儿都一样发光。”
“集团执法局?他在那边主要做什么?还能调动直升机?”对帝铂集团的能量众人都有耳闻,司徒蓝嫣此时好奇的是,这个曾经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韩阳,到底在为这个集团做什么样的工作。
嬴亮耸耸肩。“专门负责调查集团内部贪污、贿赂、做假账之类的违法行为呗!干的也是侦查的活儿,只要被他查实,执法局会把案件移交给我们公安局,做下一步处理。”
隗国安一拍大腿,“我去,那不就是老板的锦衣卫!权力可大了去了!”
“锦衣卫”这个词虽然有点敏感,但嬴亮也没有否认:“我师兄和这个集团的老总关系走得很近,找他给咱们协调一架直升机,算不上是什么难事,不然我也不好开这口。再说了,师兄虽然脱离了公安队伍,但一直对公安还是有很深的感情,更别提莫姐那关系……反正只要案件能帮上忙的,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隗国安频频点头,感慨道:“树挪死,人挪活,你师兄一定很有魄力也很有能力!这么年轻就干到高层,可谓前途无量啊!”
一群人在那儿聊着,吕瀚海却注意到展峰缓缓走开了一些。他起身朝展峰追过去,小声道:“展护卫,怎么……觉得被人出了风头?”
“没有的事。”展峰瞥他一眼,“社会大众愿意配合公安行动,这是好事。”
“你脸上可不是这话的意思。”吕瀚海道,“不乐意欠人情呢?”
展峰也不理他,抬手给市局打了个电话:“喂,是专案组,麻烦你们对接一下空管局,案发现场这边需要一架直升机……”
十
协调稳妥,直升机也得在两个小时后才能飞到这里。见时间还早,老曹便打开干粮包把食物分发给大家。展峰一直在忙,吕瀚海把他的那份送到跟前,顺便看了看显示屏。
“咦?展护卫,这是啥?”吕瀚海手指木箱上雕刻的图案。
“箱子上的图案。”展峰看向吕瀚海,“怎么,眼熟?”
“……你等会儿,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吕瀚海叼着面包,径直走到距离众人远一些的地方,闪身藏于树后,从贴身的衬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本蓝色小书。
这本书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翻开后,每页纸上都印有不太整齐的竖排版文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本做工粗糙的影印盗版书。这种书别说贴身收藏,就算丢进厕所给人擦屁股,只怕也会遭人嫌弃。
可吕瀚海却稀罕得很,他往指尖吐了口唾沫,借着湿滑的劲儿,一页一页地翻找。每翻一页,他都会用指尖压住纸面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
书很薄,从头到尾也就几十页,一会儿就能翻完,而吕瀚海似乎翻得极为吃力,不时地把手停顿在书页上点了又点。
合上书,他窥视着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注意,便又折回展峰身边,低语道:“木箱上的符号……我可能知道是什么。”
“你知道?”展峰微微惊讶,他截图之后,就利用通信卫星开始比对纹样,但从浩大的纹样库中并未寻觅出结果。
“不是骗你的。”吕瀚海小心翼翼地说,“可我也不能解出全部,只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吕瀚海神色委实不似作假,展峰手指纹样问:“既然你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能找到读出全部内容的人吗?”
“我认识一个高人,他可能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去咨询他一下。”
展峰盯住吕瀚海的眼睛,“几天来回?你需要多少钱?”
“四天,来回机票加食宿,4000元。”
“没问题,你现在就动身!”面对难能可贵的线索,展峰马上做出了决定。
得了军令,吕瀚海昂首挺胸地朝司徒蓝嫣走去,嘴里大声喊:“蓝妹妹,给我支付宝转4000元,展护卫安排我出趟差!”
司徒蓝嫣还没开口,嬴亮嚼着面包第一个蹦了出来:“你出差?你出什么差?”
吕瀚海嘿嘿笑道:“那你别管,反正是你们展队的意思!”
“我看你……”嬴亮口气一变,正要找吕瀚海麻烦,却被隗国安拉住了衣角,“别吵,又不是只有咱们的人,别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关键时刻,嬴亮还是很有大局意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隗国安倒是凑了过去,打听道:“道九,展队要安排你到哪里出差?”
吕瀚海诡秘一笑,手指上面木箱方向。“这不是那玩意儿上有花吗?我去找高人问点事。”
隗国安知道吕瀚海那点江湖规矩,当即明白:“是关键,必须得去啊!”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拽着吕瀚海道:“哎!不对啊,你走了,行李谁帮我拿?”说话时,隗国安故意提高了嗓门,朝吕瀚海挤挤眼。
吕瀚海当即会意,大声道:“那怎么办啊?展队安排的是急活儿,要不然你让派出所的兄弟们想想办法呗!”
几位年轻民警光喝水吃东西磨洋工呢!正觉得不恰当,闻言赶忙接茬道:“没事,您去您的,回头出山的时候我们哥几个给叔搭把手!”
吕瀚海双手合十,冲民警连声道谢:“那就拜托各位了,俺这就先走一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嬴亮在后头不爽道:“火烧屁股似的,不知道又要干什么坏事。”
“肌肉亮,你就跟后头说我坏话吧!”
吕瀚海的声音远远传来,嬴亮愣了愣,问道:“这么远都能听见?”
司徒蓝嫣忍不住捧腹。“他跟你关系不好,这是江湖门道,蒙你的!你骂不骂他,这话都算他对!”
“靠……这江湖混子……”嬴亮无语,只得狠狠地又说了句。
十一
吕瀚海还没走出林子,直升机就到了现场。
银杏树顶端,被嬴亮提前绑上的红色三角旗迎风飘扬。割草机一般的巨响中,直升机缓缓降到一个高度后,提前准备好的钢丝绳从空中垂下,嬴亮趴在树上,拽着绳索,穿过箱体两侧的圆形洞口。
在彻底扎稳扶牢后,直升机开始缓缓上升,把箱子囫囵拽了起来。
虽然经过了多年风吹日晒,但箱子还是很结实,咯吱乱响一通后,便稳在了半空中。直升机绕远道飞向兰阳市公安局,等到银杏林恢复平静,专案组一行人也火速收拾行囊,往市局大院赶去。
空中飞行节约了大量时间,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把东西带到了地点。就算专案组马不停蹄,与韩阳碰面时,也已到了晚饭时间。
韩阳与展峰握了握手,展峰看着面前年轻英挺的前警察说道:“也算久闻大名了,这次多亏了你们,专案组应该向你和公司道谢!”
“应该的!我们跟部里各方面都有合作,小事而已。我们老板非常高兴能帮上忙。”韩阳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只是帮了一点小忙。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动用直升机的开支必然不小,韩阳的言下之意是不希望给大家压力,市局警察们看韩阳的目光都难免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按照周局的意思,既然人家帮了忙,总要表示表示。于是这顿晚饭便由专案组做东,韩阳也从善如流,留下一起共进晚餐。饭后,跟韩阳关系最好的嬴亮负责送客。
“师兄,这回可多亏了你!”走在街上,嬴亮笑得很是灿烂,“就是咱们警察那点家底……这顿饭让你吃得随意了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也许是离开公安队伍有些年头了,韩阳私下的谈吐颇有些江湖味道,“跟我客气就是生分了!”
嬴亮竖起大拇指。“那是,我师兄的为人,走到哪里那都是这个!”
韩阳露出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真诚的笑容。“你这愣小子,怎么现在也变得油嘴滑舌了!跟谁学的?”
嬴亮想起吕瀚海,有些腻味地说:“没谁,就是对着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谁让咱哥俩感情好呢?对了,我什么时候能喝你和莫姐的喜酒啊?你俩也谈了挺久了吧!”
韩阳叹口气,叉腰看着路边驶过的车辆,摇头说:“别提了,我有什么办法?思琪刚入警时我就追过她了,可那时候她告诉我她年纪还小,想多照顾照顾家里。好吧!我等着她。可现在她弟弟上大学了,父母也都健康安在,按理说该有时间谈恋爱了吧!结果呢?你们专案组又重新启动了,我说你们就不能不这么巧啊?”
“这……莫姐不是行政岗吗?又不出现场。”
“不出现场也得在你们专案中心蹲着不是?哪儿还能跟中学生一样翻墙出来约会?”韩阳搞笑地看着嬴亮,舌头在嘴里转转,“我也忙,她也忙,打个电话,她手机还在屏蔽状态,就算打通,也都后半夜了,你说……那时候打通了干吗使?谈情说爱给鬼听呢?”
“哈哈哈哈……那看来想喝到你俩的喜酒,确实还得等段时间。不过啊,我这个月老先说好了,婚礼上必须要C位出场。”
韩阳白他一眼,“你想喝喜酒,也就是时间问题,不过她暂时还不想公开太多,你别见人就往外给我秃噜,听到了吗?”
嬴亮一个立正,行礼道:“明白,莫姐心思重,我估计一旦公开了,就有人会说她攀高枝,她肯定要多想。那就等你俩感情稳固了,直接结婚呗!”
“哎,我说,你小子恋爱没谈过,怎么懂得还挺多!”韩阳上手就给他一下。
嬴亮哈哈一笑:“那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得得得,再扯就扯远了,今天找你,是有件正事和你说!”韩阳收起笑脸,盯住了嬴亮的眼睛。
嬴亮正色道:“师兄你尽管说,只要不违反原则,师弟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去去,我又不是让你去玩命!”韩阳好笑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我现在在集团有绝对的话语权,师兄给你争取到了最高补助,每年6万元,以后钱按月打到卡里!”
嬴亮激动地看着那张银行卡,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6……6万,这么多?”
韩阳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我还是那句话,都是自家兄弟,能争取的我一定会争取。记着,初始密码是身份证号后六位。”
嬴亮眼圈微红:“谢谢师兄,谢谢帝铂集团,这大恩我嬴亮没齿难忘!”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嬴亮这话里,愣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十二
嬴亮回来时,展峰已召集人手,把木箱抬进了外勤车。
破案就是争分夺秒,除了叫上要休息的隗国安,余下二人鱼贯而入,展峰关上车舱,立即开始对这个让人大伤脑筋的木箱进行检验。
“没发现可以开关的地方,”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展峰亲手摸过箱子每一寸,摇头道,“摸不出什么。”
“用X光扫描一下试试!”展峰的语音,唤出了虚拟解剖系统。考虑到该系统仍会运用到实体解剖,所以在研发时,技术员特意增加了X光扫描功能,以用来协助使用者,判断潜在的骨折特征。
箱子被平台上的防辐射板完全包裹,前后也就一分钟的工夫,众人的头顶上便出现了箱子的全息影像。
“两层。”展峰走向投影,“外层参数是72厘米×48厘米×35厘米,有个内胆,参数是56厘米×36厘米×26厘米。榫卯结构……只有很精巧的手艺人还在采用这个手段制作木工,而且,制作的时候还考虑到尸体腐败时,会充气膨胀的问题。”
“这个是怎么看出来的?”嬴亮不解。
“木箱在放置之初,内外卡口很可能并没有完美切合,直到尸体腐败,从内部给它一个均匀的张力,它才会永远卡死。有点像防盗墓贼的墓门设计结构。”展峰简洁地解释,“否则的话,尸体腐败产生的气体肯定会让这个箱子的闭合出现瑕疵。”
“里面的骨骼是成年人尸骨。”展峰对X光扫描的骨骸观察片刻,“骨盆结构显示是男性,是否完整无缺,还得开箱确定。”
“怎么开?”嬴亮问,“我刚才在网上查了一下,没有找到开启办法……”
“波波,电锯。”司徒蓝嫣走到车边,伸手从弹出的架子上拿起电锯塞给嬴亮,“小心点,别切坏了骨头。”
嬴亮低头看看电锯,无奈地拿起,开始沿着缝隙切割。波波早就结合镜像扫描在实体木箱上标注了切口,嬴亮的手劲拿捏极稳,很精准地锯下了外壳。外层取下后,可以发现内胆扭转的方向刚好与之相反,这就证实了展峰的猜测——内外卡口完美无瑕地卡死,果然是做了个精巧的机关设计。
嬴亮再次割开内层,一节节骸骨被取出,整齐地摆放在解剖台上。展峰换上了一次性解剖服,嬴亮与司徒蓝嫣回避到角落,唤出了波波。
“语音记录转换文字。”展峰下达命令,波波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变了个颜色。
展峰拿起颅骨道:“颅骨整体完整,外板土黄色,触摸有滑腻感,枕部有钝器伤,但不致命,伤口长2厘米,宽3厘米,推测应为方形锤敲击所留。”
他看着旁边的一团毛发,这算是人身上最难分解的部分,“死者发长过耳,毛发完整,颜色棕黄,带有发根……”展峰拿起镊子,随机抽取十根做检验样本,“牙齿结构紧密,无缺失,牙结石较厚,饮用水源含钙量高,烟垢明显,有吸烟史,可提取DNA样本。”
展峰的手指抚过锁骨,“骨小梁暴露,双锁骨形态完整……胸骨部分胸骨柄、胸骨体分离,胸锁关节面完整,骨面可见锐器砍切痕迹,看来,分尸时凶手使用的是锐器。”展峰拿起肋骨在无影灯下观察,“胸椎肋骨面较完整,骨性肋骨体完整,肋软骨消失;可见锐器砍切痕迹,肩胛骨基本完整。”然后放下手里的骨骼,双手撑住桌面,低头看排列着的脊椎骨,“脊椎各椎骨分离,后侧各椎体骨性突起,尖端皮质消失,可见小梁;部分椎骨上有明显砍切痕迹。”他又拿起骨盆放在椎骨下方,“骨盆,耻骨联合残留,联合面下端结构清晰,由耻骨联合面数据可推断死者为青壮年,男性……”
“四肢长骨,基本完整,关节软骨消失,关节结节、粗隆等处的营养孔清晰,长骨上有长条锐器砍切痕迹,可能是分尸者在把四肢的皮肉划开时留下的……四肢短骨基本完整,全尸骨骼206块,无一缺失。”
波波记录完信息后,展峰根据现有数据进行计算,随后对死者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颅骨、骨盆及四肢长骨较粗壮,死者为男性;观察牙齿发育程度及计算耻骨联合面数据,判断死者年龄在35岁左右,青壮年;测量四肢长骨,运用法医人类学理论,得出他的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二之间。”
紧接着,展峰用手工锯在头骨凹陷处取下了一块硬币大小的头盖骨,并迅速打磨成了半透明的骨膜片。
“这制作骨膜片的手法,也太快了。”嬴亮摇摇头,他也不是没见过法医干活,这么稳准狠的却不多见。
“骨膜片上有黑色血液浸染。”展峰从显微镜后抬起头来,对两人道,“死者被钝器击打头部时,仍有生命体征,但伤口不足以致死。”
“……可是,骨骼上分尸的痕迹……”司徒蓝嫣暗示道。
展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揣测。“软组织缺失必然导致死因难以判断,但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杀人分尸案。”
展峰抬手把骸骨放入电子秤,称出总重量约为14公斤。
“受害人体重和箱子的容积不符。”展峰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这人不但杀人分尸,还没有把全尸给塞进去?”嬴亮假想了一下,感觉肚子里有点翻江倒海。
他打开电脑,开始迅速运算。刚才已经测出了木箱的相关数值,根据体积公式,箱内容积=56厘米×36厘米×26厘米,得到的结果为52416立方厘米。
由于人体的70%是由水构成的,因此人体密度跟水的密度十分接近。质量公式为M=ρV,水的密度ρ水=1g/cm3,52416立方厘米的箱体内装满水,那么总重量便是52416克,约等于52公斤。而参照骨骼重量,是可以反推受害人体重的。正常人的骨骼,占体重的20%,肌肉组织占35%,用骨骼重量14公斤除以0.2,可得到被害人实际体重约在70公斤左右。就算凶手把箱子塞得不留缝隙,两者间也还有足足18公斤的误差,也就是说,凶手在承装尸块时,肯定做了取舍。
“差18公斤……”努力克制自己的嬴亮,报数的声音都有点虚。
“成年人的心脏重200克~425克,肝脏重1400克~1500克,肺重1000克~1300克,脾脏重140克~180克,肾脏重120克~150克。如果再算上大小肠及其他组织器官,总重量差不多可以达到18公斤。”
展峰眼中精光毕露:“我怀疑,凶手扔掉了受害人的所有内脏。”
十三
夜晚11点,吕瀚海刚下车,就被几个陌生面孔请上了车。
泰然自若地靠在柔软的真皮靠背上,吕瀚海伸了个懒腰,“你们最好别扣着我,我出来是专案组的安排,要去老不死的那里问件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头也不回,吕瀚海也只能从后视镜里窥视到男子冷漠的双眼。“要问什么事?”
吕瀚海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专案组遇到了些麻烦,让我给解决一下。”
男子接过,看了一眼:“呵,你这角色倒进入得够快的!”
吕瀚海苦笑道:“要跟专案组打成一片,必须互利互惠,这不正好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男子把照片往身后一丢。“你记着,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要不是老板,以你师父的情况,很快就会没命的。”
吕瀚海总算有些畏缩之意,连忙点头,“明白,让老板放心,他安排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算你识相!”男子示意驾驶员,“开车,去友邦家和医院!”
吕瀚海默不作声地闭着眼靠在后座,小心揣摩着这群人的来意。他原本计划着,下了车找个五星级宾馆,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第二天再去办事。被他们截住,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摆过摊,算过命,吕瀚海是个察言观色的行家。从刚才他们说话的语气中不难猜测,“老板”对他这次“无事献殷勤”颇有些不满。
吕瀚海始终想不明白,一路上,他又是打出租,又是坐大巴,坐的全是不记名的交通工具,为的就是不暴露行踪,可这帮人怎么就这么巧,在下车的那一瞬间堵到了自己?那么,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的呢?莫非专案组内部……
吕瀚海眯起眼睛,影影绰绰地注视着前方那位的身影,看来,要是能琢磨出个万全之策,还是早走早好。这潭浑水,只怕比他以为的还要深,他可不想半道跟这儿淹死……
奔驰雷霆车直接停在了医院门口,吕瀚海办完来访手续,直奔住诊楼2910房间。时间已是后半夜,可屋里头依旧灯火通明。男女交谈发出的阵阵笑声从门缝中传出。吕瀚海悄悄推门而入,只见一位漂亮的护士小姐正弯腰观察着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仪器。
“咦?我的儿,你怎么来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年男子发现是吕瀚海,言语里透着喜悦。
贴在床头的病人卡上写得清楚,老头名叫吕良白,今年大寿六十有七。
“滚一边去,谁是你儿子!”吕瀚海张口就骂,“老不死的,我天天在外面吃苦受罪,你倒好,深更半夜还跟小护士打情骂俏。”
“哎,你怎说话呢?这么难听?”站起身来的护士有些怒意。
吕瀚海用手指着小护士,吊儿郎当地说:“丫住院费可是我付的,注意你的态度!”
私立医院,有钱就是爷,护士脸憋得通红,敢怒不敢言地直瞪着吕瀚海。
“给你一分钟,麻溜地给我出去,我和这老不死的谈点事情!”
女护士脸一转,双眼微红,显然受不了这闲气,很快离开了病房。
吕良白嘴角挂着笑,丝毫没有因为吕瀚海的出言不逊生出怒意。“你干啥发那么大的火,是谁惹我儿子了,说出来给师父听听!”
吕瀚海在床边一屁股坐下,摆摆手说:“滚犊子吧!从小到大,就会用这句话哄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啥样了。我告诉你又能咋样,你难不成扛着担架去给我报仇去?”
吕良白一声叹息,抓抓白头发,“哎!要不是当年我太固执,也不会被人打成终身残疾,害得你都这么大了,到现在也没娶上个媳妇,我真怕啊!哪天我咽了气,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可咋办?”
吕瀚海气得发笑:“哈!你还好意思说,从小到大就跟我说做人要讲道义、讲情义、讲仁义,来来来,你告诉我,这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你进了这里,除了我,谁管过你?有人来看你吗?”
吕良白收起笑容,不快地别过脸,看向夜色,“我不跟你抬这个杠!别说了。”
吕瀚海不依不饶地起身绕到他跟前,“你根本就说不出一二三来,当年要不是你讲什么狗屎原则,你能被人打成残疾?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要不是我天天上街要饭,咱爷俩是不是早就饿死了?打从我8岁开始,你一躺25年啊!你知不知道我这25年是怎么过来的?没了你怎么办?我告诉你,没了你我过得甭提多自在了!反正我生下来就是个孤儿,我一个人过,好得很!”
吕良白凝视着吕瀚海的眼睛,久久才道:“你今天这是咋了,哪儿那么大气性,来来来,坐在床边咱爷俩好好唠唠。”
“我唠你妹啊!”吕瀚海从怀里掏出那只有几十页的蓝色书本扔给老头,“你,把《古藏经》全文借我看看,就复印这几十页能顶个屁用!”
听到《古藏经》三个字,吕良白瞬间变得谨慎起来,“好端端的,你要它做什么?”
吕瀚海白他一眼。“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不是去寻什么宝,盗什么墓。我想查几个符文,看看是什么意思!”
吕良白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不给你,我是怕你拿到这本书后误入歧途。我给你复印的那几十页,已经够你用了,你不会想变成我这样吧!”
话语里带着凌厉之意,吕良白树皮一般的手抓紧了被面。吕瀚海显然注意到了老头的举动,长叹一声,拿个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服了你了,心眼贼多!”吕瀚海掏出照片甩到被子上。吕良白刚看清上面的纹样,面色就是一变。
“我现在给公安局做事,不敢作什么妖。知道你不会老实给我,那你帮我认一下总行吧!这个案子有年头了,有个木头箱子里装了一具人骨。箱子外头刻着这个图案。老不死的,你给我的上头有些纹样能对得上,你实话实说,能不能解出来?”
吕良白却充耳未闻一样,他双眼紧盯着照片,面如死灰。
意识到师父不对劲,吕瀚海连忙晃晃他。“喂,老不死的,问你话呢,你到底知不知道?喂,老不死的,喂!”
吕良白伸手推开他。“别晃了,我听得见!小子,我问你,这个木箱子是不是在树上发现的?”
“哎!老不死的,你还真有两把刷子,你怎么知道是在树上发现的?”吕瀚海大喜,看来这下又要立功了。
“那就没错了!”吕良白吐了口长气,“《古藏经》上确实有这种图案的详细记载。不过那都是迷信,在现实生活中,我还从未见过。”
“书上怎么说的?”
吕良白感慨道:“邪啊!邪门得厉害……既邪又恶,就算是在各种传说里,你师父我也没见过比这个更邪门的手段。迷信害死人,害死人啊!”
“你倒是说,别光感慨行不行。”
“哎呀,这是一种残忍的古代祭祀方法,名叫死灵祭。你看这个名字就够倒霉的,那木盒上雕刻的,是镇魂符。为什么看不懂呢?因为始于殷商时期,那么久远的文字,有的早已失传。那盒子是榫卯结构,一旦合上就再也打不开,除非你们把盒子完全毁掉。盒子是大小各一套,树上架一个,装的是肉身,树底埋一个,盛的是内脏。盒子经过特殊处理,风吹日晒都不会腐朽。”
“我靠……内脏还分开装,干吗非得这么恶心?”觉得邪性非常,吕瀚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就受不了啦?告诉你,尸身装进去后,树上有蚂蚁、蝇蛆来啃食肉身,而树下则有蚯蚓、甲虫钻入内脏。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这就是为了把死者的灵魂给锁进箱内,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借此来献给神明。”
“这也太残忍了一点。”哪怕见多识广,吕瀚海还是忍不住这样评价。
吕良白嫌弃地道:“都说是殷商的文字了,还是用的巫术,那个年代,经常用人祭祀天地,不过因为杀性太重,所以流传得不广泛。对了,做死灵祭必按星宿排列布置木盒,你们……现在找到几个了?”
吕瀚海大惊。“星宿?什么星宿?你是说,还有其他的死人?”
吕良白手指窗外漆黑的天空,摇头晃脑地说:“古人习惯夜观星象,他们认为神明都住于天上,所以祭祀神明,大多参照日月星辰对应的方位。”
“古人为了方便于观测日、月和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的运转,便将黄赤道附近的星座选出二十八个作为标志,合称二十八星宿。四方各有七星宿,组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古人嘛,习惯面向南方观察,就有了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说法。”
“我跟你小子说,这死灵祭分为巫灵、恶灵、神灵三种。巫灵祭祀三人,呈三角星芒排列,对应三个星位。恶灵祭祀五人,呈五角星芒排列,对应五个星位。神灵祭祀七人,呈北斗七星排列,对应七个星位。此外,每年的腊月十三是祭天神的日子,祭祀的过程得要持续三天三夜,这样死灵祭才算完成。”
吕瀚海听完,当下倒吸一口冷气:“老不死的,要是所言不虚,那么这起案子,警方……最少还有两具骸骨没有发现,对不对?”
十四
白骨化无名尸,让专案组接连忙活了好几天,仍没有找到任何破案思路。可这并不表示隗国安就能闲着等退休,他让嬴亮利用3D打印机,为他一比一复刻了整具骸骨。有了这副骨模型,他就可以施展他的另外一项扛鼎技能——“人体泥塑”了。
“颅骨复原”技术,是根据人体头面部软组织、五官特征与颅骨形态间的相互关系,在颅骨或模型上,用橡皮泥、黏土、塑像蜡之类的可塑物或其他方法重建颅骨生前面貌的技术。这个技术在刑侦领域的运用早已广为人知,带头人就是刑事相貌专家赵成文教授,他连千年以前楼兰美女的相貌都能复原。隗国安擅长的“人体泥塑”比之更进一步,不光重建死者相貌,还得根据骨骼的发育程度,完整还原个体形态。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全靠个人经验,在不借助任何辅助器械的前提下完成,这种难度可想而知。好在他是个熟练工,而且最费神费力的制坯环节,嬴亮将帮忙完成,泥塑过程相对还比较轻松。
完活儿后,看着木架上那个活灵活现的男性泥人,嬴亮对隗国安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三叩首。他顾不上满身的泥渍,抱着隗国安激动地道:“鬼叔你也太牛了!你是神笔马良转世吗?”
隗国安无奈地笑了笑:“马不马良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的心比较凉。”
嬴亮有些疑惑:“这有啥可凉的,你不是把死者的泥塑给做出来了吗?”
隗国安摇头。“做出死者管屁用,我现在想知道,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嫌疑人到底是谁。”说着他撩起上衣,“你瞅瞅,水土不服,我全身都是疙瘩,我看啊,这起案件比‘0617’难度大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破案呢!”
聊到这儿,嬴亮顿时也泄了气。“目前来看,确实还没有任何抓手。”
“得得得,不说那丧气话了,既然我们确定接手,不管难度多大,都是我们的活儿。”隗国安将老花镜架在鼻梁上,仔细观察了半晌,“这头骨前倾,眼窝下凹,面颊稍宽,相貌有明显的本地特色。从遗传学角度分析,死者的基因应该没跟外来人杂交,父母双方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隗国安绕到泥人背后,上下左右一顿看,“颈椎骨弯曲度还行,走路腰杆儿挺直,肩胛没负重迹象,脚部骨骼未见粗壮特征,说明从小应该生活在平原地区。”
隗国安摘下老花镜,擦拭着镜片。“我们假设死者就是胡克县的居民,这里除了山还是山,也就县城附近的几个地方符合他的生活环境,我看,咱们可以先从这里着手调查。”
嬴亮却不乐观,搂着电脑摇头说:“鬼叔,我刚把泥塑照片导入电脑做了人像比对,你说得没错,胡克县很封闭,几乎没有外来人口,基因纯正的不是一个两个啊!整个县城与死者长相近似的就有好几百人,难不成咱们得一个一个调查?”
隗国安面露苦涩。“要是连查清死者身份都要费那么大的劲儿,依我看来,破案的希望那可是相当渺茫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彼此从眼里看到的都没啥希望可言。
十五
第二天一早,展峰召集专案组开了个会。在会上,他依照检验顺序公布了各个样本的检验结果。
“首先是头发样本,死者头发密集,黑色素分泌旺盛,被害时,正处于细胞活跃期;有染发史,使用的是重金属含量超标的劣质染发剂,推测其经常光顾街边小理发室,经济水平不高。”
仍然是在外勤车上,展峰展示了一下装在证物袋里的头发,身后的巨幕上,投影出了检测报告。
“在死者的头发中,还发现了植物神经毒素。”
“什么毒?”司徒蓝嫣抱着双臂靠在车厢上问道。
“强心苷类毒素,可以从黄夹竹桃树皮及种子中提取。过量服用,会出现急性心源性脑缺血综合征。表现为瞳孔放大,视力模糊,进行性嗜睡,昏迷、抽搐、休克,心跳停止直至死亡。”展峰略做解释。
“我听说,我国古代中医记录中,就有人用黄夹竹桃的毒素制作麻醉剂。”嬴亮举起手来,“只要有这种植物,应该很容易弄到毒素。”
展峰点头说:“不错,检出的样本毒素是纯手工制成的,集中在发根部位,说明死者刚喝下去不久,便被杀害。”
“所以说,凶手是趁受害人中毒后无力抵抗,然后选择钝器打击?”司徒蓝嫣问道。
“正好相反,”展峰手指检测单,“钝器击打不足以致死,如果毒素是先进入体内,在受害人已被麻醉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凶手的作案过程就是先用钝器将目标击晕,接着再灌进神经毒素麻醉,最后分尸装箱。”司徒蓝嫣面色凝重,“分尸时,受害人已经死亡了吗?”
“木箱空间很小,尸块摆放必须非常有序才能塞进去,凶手的分尸手法干净利落,颅骨、颈椎、股骨、关节区都未发现锐器砍切痕,说明在分尸时,还没有产生尸僵。”
“可能……受害人那时候还活着?”司徒蓝嫣皱紧了眉头,“太残忍了!”
“往好处想,受害人已经中毒陷入深度昏迷,也不太能感受到痛苦。”展峰抬起头:“波波,把牙骨样本调出。”
指着一颗放大的牙齿替换检测单,展峰说:“死者无修牙、补牙特征,烟垢较厚,应该有很重的烟瘾。牙齿排列还算整齐,平时不以粗粮作为主食,经济水平虽然不高,但也可以解决温饱。”
“牙龄鉴定出来了吗?”嬴亮活动了一下肩背,显然刚才“活体分尸”的猜测,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嗯!”展峰道,“死者智齿已经全部萌出,结合牙齿磨耗程度、牙髓腔变化以及牙根钙化情况综合看来,死者年龄在35岁左右,和骨龄推测吻合。”
“好像也没有什么帮助,还是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啊!”嬴亮有些焦躁地挠挠脖子,“展队,咱们不能一直这么没进展下去吧?”
“我做了一个非常规检验,”展峰看向嬴亮,淡定地说道,“放射性同位素检验。”
“……至于吗?”嬴亮张口结舌。这项检验技术相对尖端,是通过提取骨骼内DNA、RNA,利用同位素的方法,来确定白骨化的大致时间。
其实在现实医学中,利用同位素进行检验,已是一项相对成熟的技术。针对癌症患者的常规检查中,“骨扫描”便是其中的代表。
同理,即便人已经去世,由于骨骼中放射性同位素的金属阳离子并不受化学因素及外界环境因素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指数衰减也会达到一个长期的平衡状态。所以对于完全白骨化的尸体,利用放射性同位素来推断死亡时间,得到的结果也是相当准确的。
“用这个方法,我确定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展峰挑眉道,“已经超过了十年。”
十六
隗国安一脸苦相地坐在外勤车里,对照X光成像,画着木箱的结构图。
“靠……十年不朽的木箱,这玩意儿一定经过特殊处理。”在他身边,嬴亮好奇地拿着木片翻来覆去地观看,完全不介意上面浸透了油脂。也不能怪嬴亮如此感兴趣,整个箱体由33片木板组成,相互间凹槽卡得严丝合缝,有点像鲁班机关盒。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木匠能够达到的造诣。
展峰用高倍镜将榫卯连接处放大,还原木料切口的锯痕,推测出凶手在制箱过程中,使用了开锯、手锯、断间锯、拼缝刨、清口刨、小锛、平凿、圆凿、斜刃凿、麻花钻等一整套古代木匠的常用工具。
“我们的古人到底都掌握了什么神秘技艺啊?这么高段位的制作技术,为什么用来做一个藏尸的箱子?”嬴亮一边说一边后退,歪着头看着箱子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类型的东西在市面上早绝迹了,就算是掂着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木头是柏木,刺柏。”司徒蓝嫣按照展峰的检索要求,把平板电脑递给他,“树皮褐色,枝条多为直展,树冠可呈塔形,耐寒耐旱,对土质要求极低,能在酸碱土壤上生长。在没人为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刺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生长到10米以上。”
展峰接过电脑,将木板的显微结构图放大,观察片刻后,他说道:“从年轮及细胞特征看,33块板材,源自同一棵十年以上树龄的柏树。”说完,他看向嬴亮,“锯下来的木板拿过来我看看。”
嬴亮“哦”了一声,递了过去。展峰戴上手套,小心地翻看。
嬴亮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他用了什么防腐技术。”
在场三人都还是一头雾水。
“众所周知,木材的腐败原因归纳起来,就三种:一是木材表面腐败菌的侵蚀,二是致腐真菌繁殖于原木的心材,三则是钻孔蛀虫由内及外地蛀蚀。中国有句古话,叫柏木从内腐到外,杉木由外腐到内。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古时候,简易的木材防腐办法是用赭石(主要成分是氧化铁)、土红、土黄、白圣等无机颜料加动植物胶,分层表涂于外露木构部分,还采用少量朱砂、铅丹、石青、石绿、雄黄等颜料。但这种方法,很难做到十数年不腐,所以大家一直对箱子多年不腐不蛀,甚至被直升机大力拖拽都完好无损非常不解。”
“《齐民要术》记录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办法,把活的青松砍去枝,在根上凿取大孔,灌入生桐油,等彻底渗透以后,就可以持久不蛀。此法还适用于其他树木。”
“桐油是将采摘的油桐树果实经物理压榨,加工提炼制成的植物油。它是一种有毒性的植物高分子,一旦渗入木质内部,就能阻滞菌虫生长繁殖,由此起到防腐作用。在胡克县自然保护区里,油桐树随处可见,不过桐油渗入很慢,就算这样处理,也需数年方可使用。”
“《齐民要术》还提到,‘凡非时之木,水沤一月,或火蝠取干,虫皆不生。’凶手应该是选出生长中的刺柏,在树根处凿孔,灌入生桐油,待树皮表面渗出桐油时将木材砍伐下来,再放入石灰池里面浸泡数月做成。实际上,光是浸泡就要三个月以上。现在林业机关监管这么严格,没有人敢堂而皇之地这么做。要神不知鬼不觉,那么石灰水池必须修在鲜有人迹的大山深处。”嬴亮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信息很有一套,马上就反馈回有效信息。
“生石灰在水中容易沉淀,所以在浸泡木材时,需每隔一段时间搅拌一次。这个凶手的居住地,不会离石灰池太远。”展峰补充道。
“我查一下……有了。怎么还逼着我用高级权限查啊?”嬴亮语气不爽,“这种防腐技术,早在殷商就有记载,是一门比较古老的技艺了。在古代,多用于打造下葬用的棺椁,只有殡葬匠人才懂。现在火葬推广,这技术基本失传了,我是在历史文化范畴搜索到的。”
“凶手为达成目的,居然可以花费数年来沤制木材,”司徒蓝嫣踱步思索,“凶手目标明确,从来不做无目的的事,而一旦确定目标,他就会不择手段达成目的。这个人应该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原则。思维为直线型,简单说,就是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忽略了周围环境以及跟他的目标无关的人和事。”
“按性格型态学分析,他具备九型人格中的第三种:成就型性格特征。”说到这里,司徒蓝嫣已经初步得出了结论。
“成就型?有什么特征?”一遇到犯罪心理方面的问题,嬴亮就显得缺脑子。不过他认为犯罪心理学有司徒蓝嫣担纲,对自己当个捧哏角色早就不以为意了。
隗国安已经画好了木箱结构图,瞥见嬴亮那模样,心里头好笑却也是支棱着耳朵听着。
司徒蓝嫣耐心地说:“多数成就型特征的人,在童年时期都曾被赞赏。慢慢地,他们会为了得到更多的赞赏制定每一个目标,久而久之,他们便会在内心形成一种认同关系。而这,很可能帮助我们搞清楚凶手的犯罪动机。”
“掌握性格特征,有没有可能搞清楚凶手的犯罪动机?”展峰对司徒蓝嫣问道。
“可能!凶手在作案过程中,用上了三种古老技艺:神经麻醉毒素的配制技术、木制板材防腐技术、木箱制作的榫卯技术。全部都失传已久,别的不说,单说黄夹竹桃萃取麻醉剂的技术,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哈!这凶手听起来倒像是什么古代技术继承人。”隗国安把结构图递给展峰,笑着评价。
“传承……这些技法如果没有老师教授,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的。”
司徒蓝嫣的话让嬴亮不停点头,“可不是,我要不是动用了高级权限,在普通互联网上还查不到相关信息。”
司徒蓝嫣思考片刻后说:“我觉得这个凶手,从小可能生活在某个殡葬行当或者什么古老宗族里,这些技能有点类似电视剧里那种传内不传外的说法。太极拳发源地陈家沟就有这种习俗,为了防止技艺外传,会选择偏僻的地方定居,延续香火。”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呢?”嬴亮扣下电脑屏幕,“我说师姐,这也只解决了他作案手法从哪儿来,没有解决作案动机这个大问题啊!”
“我刚才说,具备此类人格特征者,小时候的经历一定与众不同。如果他从小学习的技艺,就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杀人的话……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司徒蓝嫣美眸看向展峰。
“你说。”展峰微微颔首。
“西非很多原始部落有类似的传承,不过他们的风俗一般是猎杀一头猛兽,比如,成年的狮子。他们会以此作为部落青年成年的标志。”
司徒蓝嫣吸了口气,继续说:“凶手的作案动机,会不会也是为了完成宗族或门派某项类似的任务?”
“有道理,咱们可以联系民俗专家考证一下。当地的自然保护区面积也不小,同样人迹罕至,说不定就有类似部落的团体存在。”隗国安最先反应过来。
“会不会太离谱了?什么门派、宗族、部落……是武侠小说吗?”虽然可能会让司徒蓝嫣不舒服,但嬴亮还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看法。
“离谱?”展峰起身一笑,“要是说离谱的话,专案组遇上的哪一个案子不离谱?不离谱能一直是悬案吗?”
“好像也是……”嬴亮想了想,只能同意展峰的看法。
“行了,这个案子本身也够离奇古怪,常规途径未必能找到思路,剑走偏锋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展峰拍拍嬴亮宽厚的肩,“你到我家店里上门堵我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合乎规矩吧!”
嬴亮身子一僵,心道:“好嘛!敢情这位还挺记仇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查吧!就按你的思路。”展峰吩咐说。司徒蓝嫣微微一笑,在车里冷蓝色调的照明光中,就像一朵盛开的昙花,把愤愤不平的嬴亮看得愣在那里。
十七
接下来的调查中,专案组再度兵分两路。不过跟之前的配制不同,这次隗国安与司徒蓝嫣一组,展峰则把嬴亮留了下来。
习惯了与师姐一队的嬴亮,对展峰的决定有些不满,不过等展峰表明了理由,嬴亮也无话可说了。原来展峰在众人休息之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木箱,他在观察木箱榫卯接口时发现锯痕均有些类似。要知道,锯痕的形态,需要考虑多重因素,如“锯子种类”“新旧程度”“受力大小及方向”“木匠个人习惯”等,这些变量因人而异,就算使用完全一样的工具,也不可能在木质客体上留下同样的锯痕。而在整个作案过程中,最有难度的,一是制作木箱,二是将木箱架于树顶。
展峰研究了一晚上锯痕,最后判断,首道工序是由一个人独立完成的。那么接下来就必须搞清楚,第二道工序是否也可以凭一己之力顺利实现。而这种类型的侦查实验,离了嬴亮,他一个人还真搞不定。
“关系到是单人作案还是团伙行动,只有确定了嫌疑人数,才好做下一步打算。”展峰对嬴亮说着,对方顿时红了耳根,这倒让疲惫的展峰心情放松了许多——想当年,他也曾看到那个女孩就面颊发烫,只是现在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两人带着辖区派出所民警重新回到了现场。展峰提前找来木匠,用现代工艺做了个木箱仿品,箱内塞入石子,重量约为52公斤。
他们首先要确定一件事:是不是可以靠一个人的蛮力,把这个装满的木箱背到树顶上。
嬴亮在全套虎爪的辅助下,背着木箱只爬到了10米左右的位置就已精疲力竭。
“不行……”回到地面,嬴亮叉腰喘着气,摇头道,“体力只是爬上去的前提条件,捆绑木箱的绳索会对关节活动造成很大影响,用这种办法没有一定的技巧根本办不到。”
展峰抬头看着那棵静静直立如沉思老者的古银杏说:“受过专业训练的你都做不到,那么普通人更是想都别想。”
“存在两人及两人以上共同作案的可能?”嬴亮活动着胳膊散去疲惫。
“未必,再多尝试一下。”展峰拿出一个小巧的装备,绕着古银杏开始进行全景扫描。
这种方法其实是利用激光来探知人眼可能遗漏的痕迹,大部分时候会非常见效。
在嬴亮爬上树顶后,整棵树干的3D扫描图被全部导入了电脑内。
嬴亮落下地来,喝了口水就开始利用专业软件分析。
“有了。”他手指向屏幕上幽蓝的树干,“展队你看,在树干距地5米、11米、14米、19米、24米的地方,各有五个深入木质部的疤痕,因有菌类植物覆盖,肉眼很难发现。”
嬴亮拉出一根辅助线将五点连接,树干上的疤痕竟连缀成一条直线。
“凶手可能是用滑轮组,把木箱送到了树顶。”展峰在平板电脑上用笔稍稍勾勒,绘制出一组由动滑轮和定滑轮构成的滑轮组。
“果然还是借助了省力装置。”嬴亮看了看,马上就明白这是什么原理。
初中物理就学过,固定在一个位置转动而不移动的定滑轮可以改变力的方向,动滑轮则多费一倍距离就能省二分之一的力。由两种滑轮组成滑轮组,就能做到即省力又改变力的方向。
展峰早就有所考虑,携带的装备中就有市面上最常见的塑料滑轮。
嬴亮爬上树,把滑轮固定在那五个点中,接着穿好绳索。“上拉还是下拉?”嬴亮回头问展峰。
依据力的方向不同,“上拉”和“下拉”两种方法都可以将木箱送至树顶。如果采用“下拉”,人只需要站在树底向下拉绳索,木箱拉到高处后固定好绳索,就可爬上树顶放置木箱了,这样既省力,操作难度也小。
可是树干毕竟不像是光秃秃的电线杆,它天然地长着很多枝丫,拽的过程中,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问题。而且最后固定木箱的高度,也必须把握得刚刚好。
“下拉操作的话,高了或低了都要从头来过,一般需要多人配合完成。”展峰思索片刻回答。
“这不是问题吧!这儿根本没人来,凶手如果不着急,爬多少次来调整位置都行。”
“我觉得不会,”展峰摇头,“你抬头往树顶的位置看一眼就知道了。”
蝙蝠一样贴在树干上的嬴亮抬起头,突然觉得有些晕眩,连忙抓得紧了一些。
“从树下仰望树顶时,交错的树枝会让人产生视觉眩晕,就算是白天,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也不太可能把握得这么精准。”
展峰低头看看箱子的结构图。“凶手能力不俗,榫卯结构这么精巧的箱子都能做出来,用‘下拉’法的话,有失他一贯的水准。”
“咝,展队……”嬴亮朝下看看,“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挺欣赏这个凶手似的。”
“欣赏?”展峰似乎对嬴亮的说法有些吃惊,他摆摆手,“这家伙的表现过于一丝不苟,偏执得厉害……所以我觉得,他会务求完美地完成这个杀人任务。”
“其实吧!你也挺要求完美的。”嬴亮想了想,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展峰眉头跳了一下,没再接话。嬴亮虽没说是否以展峰的猜测为准,但已经认命地把绳子一端拴在腰间,拉起木箱,朝上方爬去。
树下,展峰看着嬴亮和木箱一同缓缓升起,神色微凝。
他之前在观察树杈的凿痕时,就发现了工具重叠痕迹。也就是说,在放置木箱时,凶手曾做过多次调试。如此一来悬在树顶的木箱,必须处在可以“灵活移动”的状态。要想达到这个效果,只有通过“上拉法”才能实现。这种方法虽然耗费体力,风险也大,但只要操作得当,一次就能成功。
展峰本想跟嬴亮聊聊这些,但刚才那句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欣赏凶手?也要求完美?
正当他有些分神时,对讲机闪烁着送来了嬴亮的声音:“展队,箱子放上去了,调试了下,一次成功。”
“看来单人就可以完成作案。”展峰按下送话钮,“下来吧!实验可以结束了。”
十八
回到驻地,另一队人马早就翘首以盼。
“民俗专家怎么说?”刚放下东西,展峰就迫不及待地问。
“县城的人往上数三代,都生活在大山里。各村寨间相对封闭,就算有宗族门派,民俗专家也没听过。凶手在案件里使用的古老技艺,专家也不过略有耳闻,都没亲眼见过。”说起进展,一贯精神的司徒兰嫣也有些许丧气。
“我们目前只知道是体能较好的男性,对人体结构有一定了解,生活环境闭塞,掌握多种失传的古代技法。这些条件放在别的案件里,可能成为侦破的关键,但在本案中,压根儿没有指向性,破案真的很难啊!”隗国安在一旁叹息。
“破案?我估计你们还得看我的本事。”
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众人回头一看,门口站着面露疲惫的吕瀚海。他敲了敲门,手里晃着一摞发票,笑道:“这些发票可得按额报销啊!”
“要能破案,这还能少了你的?”隗国安一马当先地朝吕瀚海走去。
他习惯了吕瀚海整天念念叨叨,突然清净的这些天,反而有些不自在。“道九,你这几天上哪儿浪去了?”
吕瀚海走进来,端起展峰面前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放下杯子才反问:“你们先别管我去了哪儿,丑话说在前头,我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展峰眉毛一挑。“别闹了,先说来听听。”
“我这不是想装吗?”对展峰的不配合,吕瀚海也无奈极了。不过他立马调整好了心情,故作神秘道:“图案的事情搞清楚了,不过箱子是一套,我们发现的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
隗国安大惊失色,差点摔个趔趄:“你说什么?还有一个?在哪儿?”
嬴亮狐疑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吕瀚海,“道九,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说法?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开车的司机而已。”
吕瀚海忍不住白嬴亮一眼,呵呵笑道:“你要是专案组组长,我他妈早就辞职了,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隗国安一看又要炸,叹口气隔开两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不消停,道九,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瀚海点点头,爽利道:“得得得,看老鬼的面子上,我不跟木头疙瘩一般见识。”
司徒蓝嫣给吕瀚海拉把椅子,吕瀚海毫不客气地坐下,冲她一笑,也不管嬴亮甩过来的眼刀,绘声绘色道:“实不相瞒,我头一眼看到木箱上的图案时就觉得有些眼熟了。不过我本事不够,也就能认出一两个符文,拿不稳,所以让展护卫给我批假,找个我认识的高人,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
“箱子做得这么郑重其事,那些纹样没特别含义才怪。”隗国安微微点头。
“可不是?我也知道,这事这么邪门,多半跟封建迷信有关。不过我先说好啊!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坚决支持无神论。不过破案的事咱们就不拘小节了,具体怎么找到高人的,你们别问,总之那位高人告诉我啊……”吕瀚海把屋里的人都看了一圈,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咱们发现的那个木箱是古人祭祀用的,最早能到殷商时期,厉害吧?这盒子,它分一大一小两个,树上大盒,装的是肉身,树下还埋了一个小盒,用来放内脏!”
当他提到“内脏”时,专案组成员齐刷刷地盯住了他,所有人都一瞬间想起了那经过测量被证明不翼而飞的18公斤内脏。
吕瀚海被瞅得浑身发毛,战战兢兢问:“你们怎么了?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那位高人说的。对不对,我也没个准儿,不然,咱们费点力气去挖一下呗。”
“挖,现在就挖。”展峰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叫几个特警,我们立刻进山。”
“现在?现在不是晚上吗?”这下吕瀚海可蒙了,其他人跟着往外走,嬴亮路过他时,嘲笑了两声。
“你不是爱显摆吗?求仁得仁了不是?走吧,九爷。”
“不是……我刚回来啊……”吕瀚海欲哭无泪,赶紧跟了上去。
半夜进山喂了多少蚊子不提,天蒙蒙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案发现场。挖掘了半天之后,在树下两米处,果然找到了另一个木箱。
眼神最毒的隗国安围着挖出来的箱子做出结论:“无论从造型还是花纹雕刻,都与树上的一模一样,两者之间只有大小的区别。”
确认自己带来的信息有用,累得像条狗的道九,回去路上一直在嬴亮面前绕来绕去,左一句又一句地撩拨,一直到嬴亮受不了说了句“九爷厉害”,这才不跟他找事了。
一回来众人就钻进了车里,X光扫描确认小号木箱也为榫卯结构。
“里面是空的,开了吧!”展峰说完,在一旁的嬴亮端着电锯戴上了护目镜。
由于昆虫与微生物的作用,箱体内早已空空如也。在暴力开启之后,展峰在箱底的位置发现了16颗椭圆形石子。
“箱体存在血迹浸染,说明箱中盛放的东西,含有大量血液,人体组织中除了内脏,不会出现此种情况,小箱子确实是用来装内脏的。”展峰用镊子把里面的石头夹起,接着走到显微镜旁仔细观察。“不是普通的石头,像是人体结石。”检验到这里,展峰对大家说道:“具体是什么结石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大家先去休息!”
今天一行人跑现场也确实累得够呛,所以都没二话。只留下展峰一人,还在车舱中忙活。
…………
次日,有了结论,16颗石头确认为人体结石。
结石是人体导管腔中形成的固体块状物。常见于胆囊、肾盂及膀胱中,也可见于胰导管、涎腺导管等腔体中。由无机盐或有机物组成。
结石的形成最初,是脱落的异物(上皮细胞、细菌团块、寄生虫卵、虫体等)经无机盐或有机物层层包裹后形成的。结石所在的器官不同,其成分、形状、质地也均不相同。分析结石的相关性状,自然能够判断出死者患有哪类结石疾病。
“死者是原发性尿道结石患者,这种疾病容易反复,而且复发时会非常疼。”展峰推测。
“帮助不大,尿道结石这年月可不罕见。看来还是得走人像复原……我们要不要利用媒体刊登人像来寻找线索?”司徒蓝嫣提议道。
“死者是当地人,凶手也极有可能住在本地,报道出去后,很容易打草惊蛇。”展峰摇摇头,觉得不是万全之策。
正在专案组苦苦思索下一步的侦查思路时,展峰接到了吕瀚海的短信。看了一眼内容后,展峰借口上洗手间,回到了宾馆。吕瀚海在门口候着,看到他来,冲他比画了一个“进去说”的手势。
进了门,展峰挂上门锁,回头问:“什么事要私下说?”
吕瀚海靠在门边笑笑说:“也没什么大事!”
展峰凝视他片刻,平静地说:“事大不大你可比我心里有数。”
“还是你了解我,没错,当着其他人的面,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吕瀚海谄笑两声,“你也别怪我,嬴亮那小子就反感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他们连还有一个箱子都未必信,我要说出来这一茬,保不齐怎么骂我危言耸听呢!”
“所以呢,九爷有什么高见,这儿也没别人,赶紧拿出来吧!”
“这么说,你信我?”吕瀚海有些激动。
“你现在能站在这儿跟我聊案子,你觉得呢?”展峰难得地调侃了一句。
“得……得,你展队这个位置能信着我,我道九这趟也算值了。”吕瀚海嘬着牙花子笑一笑,大大咧咧地道,“九爷就是觉得自己这点出身,你们的人大多跟肌肉亮一样看我不上眼,可人与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你信得着我,我道九自然心里有数。”
说完吕瀚海也不等展峰开口,伸个懒腰道:“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正当吕瀚海想吐露实情时,展峰的裤子口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振动声。
“抱歉!”他起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宾馆卫生间用半透明的毛玻璃与房间隔开,吕瀚海百无聊赖地看去,发现展峰双手插兜,嘴里说着什么,似乎在用蓝牙耳机通话。看了一阵,吕瀚海来了兴致,对方显然是在纠缠展峰,展峰连续三次要抓住门锁,都被对方接连打来的电话给阻断了下来。
“啊!”展峰突如其来地怒吼一声。
吕瀚海往后一缩——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展峰骂脏话,他差点以为是错觉。
展峰走出卫生间,表情已飞快地恢复平静。吕瀚海投去疑问的眼神,展峰轻描淡写地说:“来借钱的。”
“咝,我最烦的就是借钱的主儿,骂得好!”道九给他个拇指。
“暂时不会打来了,老胡,你接着说吧!”展峰靠在桌边,神情有些疲惫。
“老胡?”吕瀚海奇怪地环视一圈,又看向展峰,“展护卫,你没嗑药吧?谁是老胡?”
“抱歉,最近我没怎么睡……”
展峰抬手捏捏眉心:“老胡就是借钱的那个朋友。”
“咳!我说呢!”吕瀚海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也不算骗人,展峰放下手,怪案迟迟没有突破,找到的线索竟然都用不上,导致那个噩梦一闭眼就会出现。
爆炸、惨叫、无尽的火焰……被吞噬的战友……
胡立春、陆闫、关荣……
一次又一次,他们在他的梦中、他的眼前灰飞烟灭。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现在必须迈过的坎还摆在面前,这个案子,专案组既然决定接手,就必须拿下来。否则,很可能影响他以后的计划……
“接着讲吧!”展峰道。
回到正题,吕瀚海表情骤然严肃了许多,他点点头,“那我就说了,这案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们发现的这具尸体,可能只是个开始。”
展峰眯起眼睛,极速品出了吕瀚海的潜台词:“开始?你的意思是?”
“他一定还杀了其他人!”吕瀚海表情不忍地说。
“你怎么能肯定?”展峰端详着吕瀚海的表情,虽然不比司徒蓝嫣,但展峰对微表情识别也堪称熟悉,吕瀚海在他身边久了,早就建立起了识别基础,但目前从他的脸上还看不到谎言的迹象,“你的依据是什么?”
吕瀚海焦躁地站起身来回走动,伸手揪住头发,“死灵祭,这是一种古人的人牲祭祀,我之前也说过了,把肉身放在树上,内脏放在树下,永镇其魂,以祭天地。邪性又恶毒……”吕瀚海猛地回头看向展峰,“关键在于,这种祭祀绝对不会只有一个祭品。那位高人说,它分为巫灵、恶灵、神灵三种,献祭的人牲各为三、五、七人。”
“照你怎么说,被害人至少是三人以上?”展峰思索片刻道,“或许……这是好事。”
“好事?死的人多了还是好事?”吕瀚海大惊失色,“你脑子给驴踢了?”
“死人怎么可能是好事?”展峰皱了皱眉,“是我们之前得到的结论,正好可以印证你的说法。”
“怎么讲?”
展峰双臂抱起,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是制作木箱的手法,还是吊装木箱的技术,以及木料防腐的手段,都应该是古代传下来的。案子查到现在都没有头绪,与他完美的作案方式有关。而技术要掌握得如此精准,总归需要经验……之前我就怀疑,他应该做过不止一起案子。”
吕瀚海一点就通,大声道:“哦,我知道了,被害人越多,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越多,是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祭祀,必然有特别的规矩,从这方面入手的话,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其他的死者?”
“不愧是展护卫,”吕瀚海夸完展峰,回答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如果凶手完全按照古人的那一套来,结合星象,或许……会……有些……办法。”
展峰哪里听不出这家伙的弦外之音,肯定道:“如果你真有办法,我可以给你申请专项经费作为线索奖励。”
吕瀚海搓了搓手,笑嘻嘻问:“你估估,咱能奖个多少钱?”
展峰伸出一根手指。“普通线索封顶一万元。”
吕瀚海大摇其头。“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普通线索?人命关天的事情,还至少三起案子打底,区区一万就打发了?我说,你们警察是不是太不尊重死者了?一个死者一万还差不多。你换成别人,还吃不了这个带毛猪呢!你说是不是?展护卫。”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展峰却依旧不为所动。“就一万,多了没有!不要拉倒!大不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只不过费些时间而已。”
吕瀚海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横竖是公家的钱,你多报点,我到时候再返你点,就咱俩这交情,我返你一成咋样?”
展峰没有说话。
“嫌少?得,我退一步,两成,两成怎么样?”
展峰依旧沉默。
吕瀚海一咬牙一跺脚,伸出三根手指,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三成,分你三成,不能再多了!”
展峰缓缓道:“再说8000!”
吕瀚海当即傻眼。“你不添就算了,还减。你是人吗?”
“再说就没有了。”展峰笑了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条,‘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进行非法活动的,或者挪用公款数额较大、进行营利活动的,或者挪用公款数额较大、超过三个月未还的,是挪用公款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怎么,你还想不想往下听?”
见他软硬不吃,吕瀚海连忙摆手让他打住:“得得得,一万就一万,不过我需要帮手!”
“可以!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