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从她身上传来,看着对方投来的目光,嬴亮这次没有闪躲,他定了定心神。“对,很担心,整个专案组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他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如果按照电影剧情发展,只要双方郎有情妾有意,马上一个淡幕出镜,第二天就得是手拉手的小两口了不是?可司徒蓝嫣根本没有按常理出牌,她一把把嬴亮拉到窗口,训斥道:“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你说这一屋子刑具,我怎么去找人来修理,我不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咱俩也要把玻璃给重新装上。”

    嬴亮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嘿,这都不碍事,小问题,拿卷尺量个尺寸,去五金店划块玻璃换上就成!包在我身上。”

    不知是司徒蓝嫣故意而为之,还是她确实没有get到嬴亮的意思,原本还有些小暧昧,可被她三言两语就给搞得没了那个意思。现在两人的精力,全部集中在如何修好窗子上了。嬴亮折腾到半夜才把一切恢复原貌,原本就一天没有休息的他,就算大脑再有心思跟师姐亲近亲近,身体也已吃不消了。司徒蓝嫣打开会计室的门,把一张落满浮灰的沙发掸了掸,嬴亮也顾不上这么多,拱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二十一

    司徒蓝嫣其实一直有个习惯,在分析某个嫌疑人的犯罪心理前,她会试着进入对方的角色,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她会按照凶手的作案步骤,模拟凶杀现场。这就是她建立犯罪心理实验室的主要原因。

    对人类的大脑而言,做永远比说体会得更深刻,这就好比你面前放了一根朝天椒,别人说破天,也比不上亲自尝一口来得“刻骨铭心”。

    虽然实验并不能100%地还原案发现场,但在某些时刻,它的确能给凶手的性格分析打开突破口。正是因为案件遇到了瓶颈,司徒蓝嫣才如此焦急地赶回实验室,此次模拟现场有两个目的:一是验证之前的心理侧写是否准确;二是想要寻找新的突破点。按原先的计划,她可以在9点前做完这一切,然后回公寓花两个小时,续写恩师关荣未完结的《犯罪心理行为侧写以及犯罪人格分析实践指南》,可谁知道,半路竟冒出个嬴亮来。

    做实验的道具司徒蓝嫣足足准备了一星期,凶杀场景也完全搭建好,所以就算时间再晚,她也要抓紧完成。

    实验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复刻现场。

    凶手驾驶的是厢式货车,厢顶最高距离为2.2米;九名死者平均身高一米七二。她把硅胶人吊起,头部到地面的距离不足0.45米,溺人所用的油桶高1.1米。

    还原场景得到了一个信息。在作案时,凶手会以死者身高为筛选条件。不过,按理说,在有限的空间内,挑选越矮的人,操作性就越强。而奇怪的是,他选择的区间却只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五。

    也就是说,作案的针对性更强!存在一定的报复心理。在此种心理驱使下,如果凶手有明确的目标,那么目标被杀后,其犯罪冲动会直线下降,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很小。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心理学中,此现象可归结于,客观事物认识上的意识倾向性。简而言之,当某种刺激条件失去后,在头脑中留下的记忆起着反复持续的刺激作用,引起量到质的变化,使其在认识上产生倾向性意识,从而驱动犯罪行为。

    它可以通俗地理解为:作案动机源于最开始的刺激条件。本案的刺激可能是在一米七左右的油耗子身上产生。当刺激刚产生时,并未驱动犯罪行为,这种易引起冲动的记忆,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反复、持续刺激着凶手,直到刺激形成足够的犯罪冲动,从而促使犯罪行为的发生。由于刺激条件与冲动产生存在较长的时间间隔,在模糊的记忆中,每次犯罪,凶手均无法从内心得到真正的排解,相隔一段时间后,大脑的反复激发,又会产生新的犯罪欲望。

    连续作案的次数,其实与凶手欲望消散的条件有关。这种条件,分为内外两个方面:内因就是犯罪心理得到满足,而外因,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不再具备作案条件。

    油桶封尸案共发生九起,导致凶手停手的究竟是哪种因素,目前她还不明了。

    二十二

    不知过了多久,室外响起了嘈杂的鸡鸣狗吠,司徒蓝嫣把窗帘拉开,屋外温暖而不刺目的阳光铺满了小院,围墙的拐拐角角也变得清晰可见。

    如此充足的光线,意味着太阳早已高高升起,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快接近直角。她暗叫一声“糟糕”,接着拿起被调成静音的手机,液晶屏上果然有四个未接来电,分别是展峰一次、隗国安一次、内勤莫思琪两次。她清楚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展峰绝对不会亲自打电话来。来不及收拾,她直奔会计室把还在熟睡中的嬴亮拉了起来。嬴亮的手机上果然也同样出现了多个未接来电。两人顾不上洗漱,驱车赶往专案中心。

    一个小时后,等待多时的隗国安,把蓬头垢面的嬴亮截住了。

    “哎,我说亮子,可以啊!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隗国安用力挤挤眼睛。

    嬴亮打着哈欠。“鬼叔,你说什么啊,什么就成熟饭了?”

    隗国安神秘一笑。“少跟我来这一套,鬼叔可是过来人,你俩手机同时调成静音,早上一起迟到,还都弄得衣装不整,你说你俩昨晚干啥去了?”

    “鬼叔,昨晚我和师姐是在一起没错,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隗国安乐了。“你小子真不实诚。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衣冠不整又同时迟到。来来来,我让你现编,我看你能给我编出什么故事?”

    嬴亮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昨天师姐再三强调不能暴露她的实验室,他敢说出来,估计他那点小暧昧就要彻底玩完。

    见嬴亮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隗国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情到深处控制不住,很正常,别看我一把年纪,你们年轻人的那些事,我可知道不少!我刚才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什么?”

    “蓝嫣这小丫头有些不高兴,哎,你是不是霸王硬上弓了?”

    嬴亮一想到昨晚那扇窗户,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上个大头鬼啊!”

    “淡定,淡定,年轻人有冲动,完全可以理解,我觉得你和蓝嫣的速度发展得有些快了,一定要注重精神上的交流,回头相互多沟通沟通,别天天跟个木头疙瘩似的!”

    嬴亮双手合十道:“鬼叔,我求您了,放过我吧,好不好,能不能谈点正事?”

    “得得得,好心当成驴肝肺!要谈正事,那走吧,去思琪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嬴亮总算回神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喊我们过来。”

    “你不是让思琪通过部里发了个协查函吗,昨天晚上有反馈了。”

    “真的?”嬴亮兴奋起来。

    “早上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和展队已经碰过了,代码为两位数的油桶厂家有四个,其中三家只生产220升标准油桶,只有一家生产300升非标桶。”隗国安一字不漏地复述道。

    “是哪一家?”

    “QX市郎平县大庆柴油桶厂。”

    二十三

    新反馈的这条线索极具侦查价值,专案组决定乘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往目的地。这么一来,按常理来说,一贯作为御用司机的吕瀚海这次又能放飞自我去浪一波了。然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一向投机耍滑的吕瀚海竟然主动要求前往。

    “闲着也是闲着,兴许可以帮上一点忙也说不定。”吕瀚海觍着脸搓搓手,满眼祈求地看着展峰。

    不熟悉吕瀚海的人,多半会觉得他想假公济私跑出去玩玩,可熟悉他的人就不会这么看了。隗国安就觉得万分奇怪,订票时干脆跟他坐在了一起:“实话实说吧!你干吗跟过来?”

    “我想看看×航的空姐到底有多漂亮。”吕瀚海斜着眼睛窥视着推餐车的空姐,眼神在人家腰身上打转。

    “咳!收敛一点,你也不觉得丢人……”隗国安转了一下身,挡住吕瀚海的贼忒忒的模样。

    隗国安不会轻易相信这就是吕瀚海死皮赖脸跟过来的真正缘由,不过他也明白,这位要不想说的话,除非是展峰,否则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三个小时之后,飞机准时抵达QX市北江国际机场,因为上机前内勤莫思琪已经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一下飞机五人就通过贵宾通道直接上了一辆广汽传祺商务车。副驾驶位置上那位是摸出线索的情报专员,也是QX市公安局情报信息处副处长王伟。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王处对本城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车辆发动,他向专案组介绍说:“咱们市里主要交通运输都走水运,货船大多靠柴油驱动。船和汽车还不一样,汽车没油了能去加油站,轮船要半路没油了,麻烦可就大了。早些年监管不严,跑长途的都会在船上自备柴油。要装油肯定少不了油桶。我们这里以前有大大小小几十家油桶厂,代码为两位数的也有13家。”

    “我们要找的是300升非标油桶,应该可以缩小范围吧!”嬴亮听着有些忐忑。

    “嘿!好就好在你们说清楚了要找什么。”王处说话很直爽,“我专门找了个老师傅,他告诉我,铁皮油桶有两种,对内销售的是200升规格,用于出口的是220升规格。每种规格需要不同的生产线,一般厂家也只会生产这两种型号,你们要找的那种桶很不常见。”

    “不常见,就好找多了吧!”隗国安递了根烟过去,“看来已经找到了?”

    “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一家一家地排查,第六家大庆油桶厂原来的厂长告诉我,他们厂曾建过一条300升的生产线。订单式生产,成品多供给一些小企业,说是经他们厂卖出的300升非标油桶有好几万个。”

    展峰问:“销售记录还能查到吗?”

    “他们是国企,销售科有账目,厂子倒闭后相关资料都被送到了县档案局封存。”王处抬手看看手表,“从机场到郎平县有两百多公里,还都是山路。现在是下午2点,如果快的话能在5点之前赶到。我马上和县局郝局长再联系下,让档案馆的同志再多等我们一会儿。”

    “那就麻烦王处长了!”展峰也不过多客气,道了声谢,叮嘱大家乘机养养神。

    司机知道要赶路,立马拿了一盏警灯贴在车顶,伴着警笛的一路呼啸,车子以120迈的时速在高速公路上穿梭而去……

    下午5点,郝局长带着前销售科长马新强在档案局与专案组碰了面。与此同时,大庆油桶厂的相关资料也已经被调了出来。

    “怎么还要让马科长过来?”见此情形,王处也有些惊讶。郝局长苦笑道:“那时候都是手写记录,我们调资料的时候发现字迹已经不清楚了,就找马科长过来亲自辨认一下。”

    看着厚厚的销售记录,马科长问:“警察同志,你们需要哪些资料?”

    “我们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不过有件事想问一下,你们厂为什么要生产300升的非标油桶?”展峰见马科长有些紧张,选择慢慢打开话题。

    马科长扶了扶老花镜,回忆说:“我们厂建得有些偏僻,所以效益一直不温不火。当年我和厂长建议修改下生产线,做一些容量大的油桶。我从小生长在农村,见过很多家里把废旧的油桶改成炉灶,我的意思是既然纯粹装油的油桶卖不出去,倒不如跟小企业合作,用油桶做些别的玩意儿,也算开了条路。”

    “还有这种改造?”嬴亮是年轻人,从来没听过这种用油桶改灶台的事情,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少见,”马科长放松了许多,“我用半年时间与几家灶具、炉具厂建立了供货关系,这些厂生产的产品都是供应给政府企业的大型食堂,他们要求油桶的规格必须要大,我们就加装了一条300升的油桶生产线。”

    “非标油桶全部都供应给这些小企业?”展峰问。

    “也不全是,小企业抗风险能力很弱,前后没几年,跟我们合作的厂家就相继倒闭,从那以后厂子就彻底没了销路,剩下的压箱货让我给低价处理了。”

    “也就是说,油桶绝大多数都卖给了小企业,只有少量的库存是零售出去的。”

    马科长点点头。“就是这样。”

    “还有零售记录吗?”展峰看看那堆记录。

    “有的,厂子里的每一笔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马科长拍拍账本。

    展峰客气地说:“那就劳烦您受累帮我们找一找了。”

    “厂子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停产的,剩下的库存也是当年处理掉的。看1990年的就行了。”马科长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翻看,遇到相关记录,嬴亮就会用手机拍照记录下来。

    过程用了半个多小时,上百条涉及十多个地市的销售记录呈现在面前。

    令专案组苦恼的是,那个电话并未普及的年代,所谓销售记录也只是记下了时间、数量、地市、货款结算之类的模糊信息,连购买者的姓名都没有。

    就这样的玩意儿,连嬴亮这种擅长追踪搜索线索的专家也实在想不出该从何查起。

    二十四

    一夜之后,专案组乘最早的一班飞机返回了中心。

    会议室内,按展峰的要求,嬴亮已经把零售的14个地市,设置成红点标注在电子地图上。展峰神情专注地望着不停闪烁的9个蓝色的案发地点和新加入的14个红色油桶销售地。嬴亮也盯着电子地图,想从中找到线索,可他们已经盯了快两小时了,这23个点的分布太过分散,他怎么都找不到规律。

    看着目不转睛的展峰,嬴亮暗自嘀咕起来:“这位要是能从这里找到线索,我情愿抱着老母猪睡一宿!”

    “你说什么?”展峰没回头地问。

    这都能听见!嬴亮连忙摇头。“没,没说什么,就是看不出什么来,这案子看来要推进很难。”

    “难也得做。”展峰起身拿起平板电脑,调出九个蓝点的经纬度坐标,在谷歌地图上找出九处案发现场的实景地图。

    嬴亮凑过去看,发现每张地图上,都被用激光笔标注了“作案车辆行驶方向”。当九个点再次在地图上汇聚时,展峰用激光笔把所有点连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14个红点有8个被圈在多边形之内。展峰的每个动作,嬴亮都一丝不苟地认真观察,但他依旧没搞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不知道展峰用了什么运算方法,得出了一个1200~1500的区间数值,在此范围内,他又勾掉了三个红点。展峰眉头紧锁,盯着三个红点似乎在思索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快到中午时,展峰拿起手机给吕瀚海打了通电话……

    专案组成员全部来到停车场集合。

    远处一辆厢式货车已经通过哨兵的盘查,缓缓朝众人驶来,吕瀚海摇开车窗朝众人挥了挥手,展峰指着一片空地,示意他把车停在那里。众人一眼认出这是一辆载重5吨的厢式货车,厢体上喷涂着“顺丰快递”的字样,不用问,这肯定是展峰通过某种关系暂时借用的。

    之前展峰跟吕瀚海打电话时特意避开了嬴亮,现在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颇有些质问意味地对展峰说:“展队,到底要做什么,应该先跟大家打个招呼吧!每次都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像嬴亮这种出身特警的人,最不喜欢展峰这种独断独行的方式。既然大家是一个团队,谁都离不开谁,那么在做任何决定前,最起码要相互沟通表示尊重。这种闷声搞个大动作的情况,在专案组已发生了不止一次。

    往小了说这是一言堂的专断举动,往大了说,就是完全没把其他组员放在眼里。而且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展峰还特喜欢胳膊肘往外拐,对待吕瀚海这种他看不上的人全心信任,总让嬴亮有一种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的感觉。因为这个感觉,嬴亮私下里早就把吕瀚海的情况扒了个底朝天,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家伙除了犯过些鸡毛蒜皮的小错误,底子还真是干净到出奇的地步。不过也对,要是这货身上存在严重问题,也根本不可能通过审核加入专案组,毕竟就算是个协警,专案组也不是什么寻常的警务机构,保密性还是很重要的。偏偏在嬴亮这种高级情报专员看来,这货底子越是干净,问题说不定就越大。做情报的谁不知道,如果一定要用人,某些问题是可以进行掩盖的。试想吕瀚海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以打擦边球度日,按理说不可能没踩过红线。那么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有人故意帮他隐瞒了一些事情,这个人会不会是展峰呢?职业敏感性告诉他,有些事情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车刚停稳,吕瀚海就下来把厢门打开了。车厢里已经放了一个300升的铁皮油桶,桶的正上方焊接有金属钩,加上一捆5毫米规格的尼龙绳,车厢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展护卫,你让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弄好了!要没什么事,我先去大厅泡壶茶!”说完也不管展峰同不同意,吕瀚海抬脚就往大楼方向晃悠着走去了。

    展峰对着他的背影,缓缓说:“为证明一些想法,我需要做个侦查实验,我已经向上级领导申请了5000元经费。”

    一听有钱赚,吕瀚海倒退着从原路走了回来,觍着脸凑到展峰面前:“那个,喝不喝茶反正也不着急这一会儿,我也算半个专案组成员,我还是留下看看有啥我能帮上忙的!”

    展峰指着盛满水的油桶:“留下也行,你扮演被害人被倒吊进桶里,做完实验,这5000元就是你的。”

    吕瀚海一听就牙疼起来:“展护卫,这可是拿生命在破案,现在物价这么高,5000元是不是少了点,反正专案经费那么多,再加点呗!”

    “他不来,我来,我不要钱!”嬴亮向前几步,对展峰说道,“干什么非得用这么个货?展队,你别是让他变着法子从公家弄钱吧!”

    展峰看着嬴亮却没有回答,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吕瀚海一听却暴跳如雷,蹦起来骂道:“哎,我说肌肉亮,你是不是故意找碴,你说你一个正式工,跟我这个临时工抢什么生意。”

    嬴亮冷笑:“哼!临时工可比我这个正式工不差了吧!”

    “我说肌肉亮,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咱们专案组破的哪一起案件我不是尽心尽力,临时工咋的,临时工就活该被你们这些正式工欺负?再说了,我又没贪污受贿,赚的钱都是合理合法的,你要有本事,找领导把我开掉就是!”

    论耍嘴皮子,嬴亮哪里是吕瀚海的对手,当下就脸红筋涨无话可说。

    眼看嬴亮拳头都握紧了,和事佬隗国安站了出来:“你们两个一天不吵心里就不快活是吧!实在不行,我来。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直接给我送烈士陵园,我也认了!”

    吕瀚海一看这个架势,马上就坡下驴:“得得得,常言道,和聪明人打场架,也不和糊涂人吵一句话,我闭嘴还不行吗,展护卫让谁上就谁上!”

    展峰这时候才淡淡开口:“被害人的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五,组里只有道九符合条件。”

    对这时候的吕瀚海而言,这场风波已不是关乎钱这么简单,它已经上升到了他的面子问题,当展峰决定让他上时,他得意地朝嬴亮嘎嘎一笑:“听见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干不了这活儿。”

    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儿,嬴亮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脆响,心道:走着瞧,别让我揪住你们之间的小辫子!

    二十五

    然而吕瀚海还没高兴太久,就已经觉得自己是误上了贼船。

    被倒吊起来的感觉可不好,浑身血液倒流的压迫感让他脸颊涨得通红。嬴亮把吕瀚海的身体抱起,当摄像机开始录像以后,展峰高举的右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嬴亮拍了拍吕瀚海的后背:“闭气,要丢了!”吕瀚海心道:臭小子,虽然平时跟我不对付,但还是有他自己的原则,没突如其来地把我扔水里,倒还算个君子。

    第一次实验,吕瀚海坚持了一分钟,刚被捞起来大喘气,就听展峰说:“被害人被填入油桶时处于昏迷状态,呼吸并没停止。”

    吕瀚海郁闷地说:“啥意思?听不懂。”

    嬴亮好笑道:“就是叫你不能憋气,必须得呛水才行。”

    “我靠,杀人啊?”吕瀚海话音未落,嬴亮又拍拍背,把他扔了进去。

    他在水中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至于骂的什么,没有人能听到。求生的本能使他的身体剧烈晃动,从桶中溅起的水花,洒满了半个车厢。

    隗国安手持秒表,忧心忡忡地看着,15秒一到,他赶忙上前帮着把吕瀚海捞起来。

    出水时吕瀚海一边咳嗽一边破口大骂:“嬴亮你这个龟孙子,你他妈要弄死我是不是?”他刚对嬴亮建立起的一些好感被这一下弄得是荡然无存。

    展峰拉起他的右手把了把脉。“还好,以你的身体素质,再撑个15秒都不是问题!”

    隗国安惊呆了。“展队,不会还要再来一次吧!”

    吕瀚海一听,像条蚯蚓一样扭起来。“你大爷的,你要玩死我就给我个痛快,不带这么零敲碎打的!”

    展峰似笑非笑地摆摆手。“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嬴亮,把道九解开,我们其他人去会议室开会!”

    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1

    跟司徒蓝嫣的心理实验相比,展峰的实验更加真实地反映了凶手的作案经过。对侦查破案来说,如果只停留在理论上,难免千虑一失,很多情况下侦查实验就显得尤为重要。显然,现在他已经弄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没必要继续折磨吕瀚海了。

    会议一开始,展峰就让嬴亮在电子地图上删去干扰信息,只留下九个蓝点和五个红点。他对司徒蓝嫣和隗国安解释说:“蓝点代表案发地,而红点则是300升非标桶的零售地。用箭头标注行车方向后,再把九处现场相连,这样就能得到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

    展峰用手沿着行车方向比画了一下,继续说:“从箭头指向可以看出,货车始终是向多边形的内部行驶,也就是说,内部的某个点,要么是凶手的目的地,要么就是他生活起居的地方。单凭这一条,在多边形外的六个油桶零售点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展队,”嬴亮举手提问,“这个多边形范围里的点你是怎么得到的?之前你好像删掉了三个。”

    “抛尸地在省道旁,载重货车的行驶速度不会很快,一般大型厢式货车的平均车速,要控制在每小时100公里以内,否则容易出车祸。单人驾车精力有限,不可能跑得太远,我安排道九去快递公司,问过一些常年跑厢货的老司机,他们说就算技术再好,单趟极限距离最多1200~1500公里。我参考这个里程数,去掉了三个零售点。”

    “原来如此。”嬴亮点点头,算是服了气,“那剩下五个又怎么做排除?”

    展峰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按动控制笔,地图上瞬间又多出了九个黄色光点,它与蓝点的距离很近,且都在一条公路网上。

    “黄点是被害人(油耗子)活动的服务区,从黄、蓝两点的位置关系,可以很直观地看出,凶手是在服务区把目标带离,行驶一段距离后在蓝点位置杀人抛尸!”

    “他是在返程途中作的案?”司徒蓝嫣问。

    “没错,不过这个推论还可以更精确。”

    展峰把刚才的实验录像投影在大屏幕上,尤其是吕瀚海挣扎的那十多秒,被他来回放了三遍。视频暂停后,他指着一片狼藉的车厢:“人从活着到溺死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求生的本能会让他拼命挣扎。为保证油桶不会被弄倒,桶里必须装有足够重量的柴油。

    “刚才在试验时,我装入了四分之三的量,可就算如此,道九也还是差点把油桶撞翻。水的密度是1g/cm3,而柴油的密度为0.83~0.855g/ml,也就是说,相同的重量,柴油的体积要大于水的体积,而现场的实际柴油装量,远不止四分之三。可油装得越多,车厢内被溅起的柴油也会越多。真正的现场,肯定比我们实验的结果更狼藉一些。”

    展峰做出结论:“货车车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是载货作案,无论是什么货物,都会被污染,所以我更偏向于空厢作案!”

    “可是,空不空厢有什么关系吗?”嬴亮问。

    隗国安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展峰:“各行各业都需要考虑成本和利润,20世纪90年代没有高速公路,跑一趟车的成本比现在要大得多,如果一次空车倒还好,次次空车,岂不是亏大了。”

    嬴亮终于明白过来。“对啊,是这么个理,每次都空车回,他赚什么钱?”

    展峰说:“除非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货物利润很高,只需要跑单程的情况。”

    “那是什么类型的东西?”嬴亮问。

    隗国安挑眉。“看来,是高危物品。”

    展峰点头。“鬼叔说得没错,我们假设凶手从A地驶发,运货到B、C、D、E等不同的地方,货物要在一日内抵达,那么单人驾驶就完全没有问题。卸货后凶手在返程的途中作案,再次回到A点。这个假设行程,刚好就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完全吻合。凶手只有运送高危品,才可以保证空车回程还有利润。常见的高危品分固体、气体和液体三种,后两种使用的是罐车,只有固体才会用厢式货车!”

    说着,展峰拿出了一份检验报告。“在进行微量物证提取时,我发现九个装尸油桶中都有少量的槟榔残渣!我国有两个地方的人最爱吃槟榔,一个是Q省,另外一个是HN省。不同的是,前者是吃鲜槟榔,而后者吃的是加工过的干槟榔!提取到的槟榔纤维样本中含有食品添加剂,所以凶手吃的是干槟榔。”

    “……这凶手,杀人的时候还嚼这玩意儿?”嬴亮有些难以置信。

    “槟榔是成瘾性的植物果实,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很多HN人从小有嚼槟榔的习惯。干槟榔会产生少量的残渣,不讲究的人会边嚼边吐!夜间作案,加上长时间驾驶,很容易产生疲劳感,凶手有嚼槟榔的习惯也不奇怪,桶里面的少量槟榔渣,多半是他在作案时,无意间吐进去的!”

    展峰又补充道:“当然,不一定只有HN人才嚼槟榔,单凭这一点认定他来自HN太过武断了。所以我后面是按照概率从大到小进行分析。从油桶的销售记录中能看到,位于HN境内有三个地方,而这其中就有LY市。”

    “LY……”嬴亮迅速调出LY市的资料,“HN省的一个县级市,地处湘赣边界,古为‘吴楚咽喉’,是省会CS副中心。它还有一个身份是世界花炮之乡。”

    隗国安茅塞顿开,“对啊,花炮!凶手运的可能是花炮!”

    花炮是易燃易爆品,只能使用厢式货车运输。如果凶手的工作是给花炮厂送货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完美解释。

    “如果说,刚才的推测只是大概率事件,那么所有巧合加在一起,就能得到真相。”

    展峰把另外两个红点熄灭,只留下了最后一个。

    “我断定,凶手要么是LY市人,要么就长期在该市生活或工作。”

    二十六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案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

    不了解花炮运输业的人可能并不清楚,花炮在法律上属于危险物质的范畴,在运输时必须办理《烟花爆竹道路运输许可证》,甚至送货司机还必须要有从事危险货物运输的资质。

    虽说20世纪90年代的监管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交警在路查时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会要求驾驶员出具驾驶证、行车证、危险品运输从业资格证的。

    前两种属常规证件,后一种办理起来就麻烦许多。它要满足五个条件:一、取得相应机动车驾驶证;二、年龄不超过60周岁;三、三年内无重大交通责任事故;四、取得道路货运从业资格证两年以上;五、接受相关法规、安全知识、专业技术培训。

    以上条件都满足,还得附一份医院的体检证明,才能申请办证。这种体检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年龄、身高、体重、血压等常规检查,还是必不可少的。在之前对抛尸现场进行模拟实验时,专案组已算出凶手身高在一米八五至一米九零之间,年龄处在20~35岁,有了这两个条件,再把该市从事危险品运输人员的信息全部调出来逐一筛选,说不定就能发现那个神秘的凶手。

    看起来好像已距离凶手很近,但普遍撒网,重点捉鱼的战略却并没给专案组带来惊喜——LY市作为世界花炮之乡,吃这碗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算上吕瀚海,专案组五个人在档案馆扒拉了三天三夜,竟然筛选出整整153人符合条件。

    扔掉最后一个档案盒,吕瀚海瘫坐在沙发椅上:“展护卫,这么干下去不是个事啊,你要想想其他的法子!”

    展峰望着一张张贴着黑白照片的表格,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在一旁叼着烟卷的隗国安皱着眉头。“道九说得没错,搞出来这么多人,根本没有办法往下查,我记得凶手加的是轮胎油,要不咱从这条线索挖挖看?”

    吕瀚海来了劲头,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对,有线索就挖,往死里挖!老鬼,你说,咱们从哪里挖?”

    隗国安笑道:“哎,我说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么积极,完全不符合九爷的做事风格啊!”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多卖点力气,还不被人说成吃闲饭的了!”

    隗国安瞥一眼嬴亮:“道九,这指桑骂槐的功夫见长不少啊!”

    吕瀚海又躺下去:“不管查不查,我得出去溜达溜达,要不然非给我憋出个好歹来!”

    隗国安也是爱偷懒的,他早就想溜号了,现在吕瀚海把话都挑明了,他自然也想出去透透气,他连忙把未抽完的烟卷摁灭,剩下的那小半支被他小心地装进了上衣兜。“展队,要不然我和道九一起出去摸摸线索?”

    展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大楼。

    到了停车场,吕瀚海上车就点起发动机,隗国安三步并成两步跳上车:“哎,我说九爷,你倒是等等我啊!”

    吕瀚海笑道:“我说老鬼,食堂免费的饭你也少吃些,瞧你那肚子,跟怀了八个月似的!马上都快走不动路了!”

    “去你的,还好意思说我,每顿20个鸡蛋也不怕吃出胆囊炎啊你。”

    “我这不还在长身体吗?”吕瀚海打个哈哈。

    “你咋不说你还没断奶呢?”

    歇匀了的隗国安看着后视镜里的吕瀚海道:“九爷,一会儿有啥节目?”

    “屁来的节目,去查案。”吕瀚海脸皱成一坨,他可没忘记,某人对这个案子可是万分关注。

    “真查案啊?”隗国安有些难以置信,“你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医院吃错的药,我去找他去!你放心,我给你做主!”

    “我吃你个大头鬼,喝茶还是中医推拿?你选!”吕瀚海服了这人。

    隗国安嘿嘿一笑。“就该坦白从宽嘛!我说,能不能两个都选?”

    “哎,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钱了。”吕瀚海回头瞪他一眼。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仔细回忆回忆,做实验时,你都快呛死过去了,是不是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你从水桶里捞了出来?你赚了5000元经费,喝杯茶泡个脚才花多少。”

    “你个铁公鸡,搞了半天,还惦记着我那5000元呢!”

    “那可不,都快顶我一个月工资了。哎,咱先说好,今天你请,我可没钱!”隗国安死猪一样朝座位上一瘫。

    吕瀚海摇摇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当年只有我九爷坑别人,现在却被你这个老鬼头咬得死死的,算你狠!”

    吕瀚海在手机上打开团购App,找一家既能喝茶又能推拿的地方。

    当他在“158元泡脚70分钟”与“188元泡脚90分钟”两个项目间犹豫不决时,隗国安伸手帮他点了最下方的“238元泡脚120分钟”。

    “老鬼,你是不想要下一次了吧!”吕瀚海眼神危险。

    隗国安笑嘻嘻道:“我吃重,一会儿半会儿根本试不到感觉!整两小时再休息一会儿,回来刚好吃晚饭!”

    “行行行,都依你,但我有个要求,你那呼噜震天,咱俩必须分房!”

    “那敢情好,我一个人多自在!”

    付了款,吕瀚海开启导航朝邵氏中医理疗驶去。

    “老鬼,你刚才说的轮胎油是怎么回事?”

    隗国安也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吕瀚海的社会经验丰富,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办法,于是他一五一十,把案件中关于轮胎油的部分说了出来。在听的过程中吕瀚海还顺带问了几个问题,隗国安也投桃报李地一一解答。

    到了地方验过二维码,他们一个被带到了三楼305室,一个被领进了四楼426室。两人约了6点钟准时电话联系,并一致对好口径,就说是在外面摸排线索了。

    下午两点半,吕瀚海上卫生间给刀疤打了个电话。没人知道,这位作为“老板”派下来的接头人,吕瀚海到哪里他就跟到了哪里。拨通电话,吧唧两下嘴,吕瀚海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神秘的老板这次提出要尽全力帮助专案组破案。“难不成是看我在专案组不受待见,专门给我加油助威来了?”他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得通。

    和刀疤表明要调查轮胎油的事格外顺利,那边一口答应下来就挂了电话。吕瀚海蹲在马桶上咕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板把我的身份提高了,那么自然也就能打听出他想要的东西,这高手就是高手,思路果然不同寻常。”

    门外的老中医准备好了药膏,过来催人。吕瀚海扒了一下冲水开关,伴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他走出来揉了揉肚子,躺在了沙发椅上。

    下午4点30分,理疗完毕。距离见隗国安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吕瀚海伸了个懒腰就睡了过去,一直到刀疤的电话打过来。

    “你让我查的事,我给你问清楚了!”

    吕瀚海还没完全睡醒,他小声重复:“什么问清楚了?”

    刀疤提高了嗓门:“轮胎油的事,我查清楚了!”

    一听到轮胎油,吕瀚海嗷一声从床上跃起:“什么?你说什么?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你那边说话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屋里就我一个人,你说,你查到什么了?”

    “20世纪90年代,本市大型花炮厂在全国都有直销点,这些厂出货量大,一般都是用车队运货,很少一车一车地走量。照你说的,凶手单独跑了这么多地方,应该是给小厂送货的人。大的花炮厂都是自己养运输队,只有小厂才会找人拉散活,这么看,他应该是个散活司机。”

    “嗯,这分析在理!”吕瀚海连忙拍马屁。

    “拉散活的货车有固定的聚集点,当地人称为‘炮圈儿’。有三个大型的炮圈儿,每天扎堆在一起等活儿的货车有好几百辆。虽说车多,但活儿也不少。有路子的车主天天都有运单。早年柴油紧俏,本市用量巨大,就有人打起了柴油的主意。有个团伙,他们专门用废旧轮胎炼油。据说几个炮圈儿都是他们在控制!”

    “这些人查清楚了没有?”吕瀚海着急套出消息,把发烫的手机换了个手拿。

    “查清了,带头的名叫黄牢,1972年生的,绰号黄大仙,本地人,他手下还有几十个小弟。”

    “他们人现在在哪儿?”

    “七年前,这帮人因为涉黑,被警方异地用警给一锅烩了,你把这条线索交给专案组,他们应该能查出来!”

    “那三个炮圈儿还在不在?”吕瀚海追问。

    “在。不过如今,全国都在禁燃禁放,小型炮厂几乎全部倒闭,看不到几辆货车了。”

    “只要还在就行,你把地址发给我,回头我还是跑一趟,要不然我连地方都没有去过,哇拉哇拉就说这么多,容易引起怀疑。”吕瀚海解释了一下原因。

    “行,一会儿发你,看完记得删!”刀疤说完立马挂了电话。

    二十七

    收到缴费成功的短信后,吕瀚海绕着中医馆一口气跑了两圈,直到累得大汗淋漓,他才拨通了隗国安的电话。

    “干啥,是要退房了吗?”电话那边,隗国安打着哈欠问道。

    “我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您老还没醒呢?”

    隗国安咕咚咕咚把杯里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慢吞吞道:“我说九爷,你又哪根筋搭错了,咱不都事先说好的吗,6点准时走,现在不才五点半吗?”

    “你是正式工无所谓,我这临时工,可不想被某些人看不起,所以得勤快些!”

    “得得得,又来了,咱俩别扯那没用的,你在哪儿呢?”

    “后院停车场!”

    “我马上下去!”挂断电话,隗国安起身把房内的瓜子、花生一股脑地揣在怀里。

    来到停车场时,吕瀚海正靠在车门上抽着闷烟。“你这是干啥去了,搞一身汗?”隗国安一脸惊讶。

    “还能干啥去,查案去了呗!”吕瀚海眯眼瞅着隗国安。

    “真的假的,咱俩不是一起做的推拿吗?”

    “四点半就下钟了,你能睡得着,我可没心思。”吕瀚海扔了烟头上了车。

    “你呀你,别卖关子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你查到啥了?”隗国安跟上车去,关上车门。

    “走,带你去几个地方!”

    “这马上就到饭点了,还去哪里?”

    “饿一顿死不了,咱要是把这件事搞清楚了,估计又能从展护卫那儿敲5000元来!”

    隗国安一听瞬间来了精神。“九爷,听您这么说,是发现了重大线索啊!快快快!说来听听。”

    “瞧瞧你,黄土都埋半截深了,别回头把心脏病再给整犯了,你把安全带系上,听我慢慢跟你说!”

    “好嘞,悉听九爷吩咐!”

    磨了半天嘴皮子,吕瀚海这才把车发动,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直线距离不到10公里的一个炮圈儿。

    路上,吕瀚海把刀疤所说的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遍,只不过这调查的男主角变成了他。如果说,把转述内容比成一部40集的电视连续剧,那么前39集,几乎都在铺天盖地地介绍他九爷的主角光环。隗国安总算耐着性子听到了40集,好在结局出了个boss(老板)黄大仙,不然老鬼非得被气死不可。

    等他俩跑完三个炮圈儿,已是晚上9点了。两人来不及吃东西,直奔宾馆与展峰会合。原本吕瀚海还想卖个关子,用这条线索敲诈点特勤费,可没想到展峰也从轮胎油上查到了线索。

    跟吕瀚海的野路子不同,他咨询的是市局治安支队负责审批《烟花爆竹道路运输许可证》的副支队长。通过他,展峰又联系到了经营大型运输车队的老板童钦。在运输行当摸爬滚打了数十年,这位深知其中的道道。展峰从童钦口中得知,轮胎油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在黄大仙手里。但黄大仙具体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很多年前,他就被警察抓了。

    展峰又咨询了副支队长,问有没有听说过黄大仙这个人,对方想起来,这伙人是被省厅异地用警给端掉的,由于行动涉密,具体案情别说是他,就是整个市局也没几个人知道。

    由于天色已晚,展峰本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差去省厅,他还没来及通知吕瀚海,两人就自己找了回来。听展峰这么一说,两人面面相觑,原本价值5000元的线索瞬间只值一根冰糕。吕瀚海大为郁闷,但他琢磨着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说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毕竟那位想要的就是破案,钱不钱的倒也不是那么重要。打定主意,他就把刚才那一套,一五一十地又告诉了展峰。展峰听完道了声“辛苦”,便把黄大仙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嬴亮。

    有了真实姓名加上绰号,嬴亮查询起来并不用费太大周折。很快,嬴亮就查到,黄牢因为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的犯罪行为,被CS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了无期徒刑,他人至今仍在HN省监狱服刑,本案的主办单位为HN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案件负责人名叫刘海峰。

    二十八

    第二天中午,专案组在省厅跟扫黑办的刘海峰大队长碰了面。

    “黄牢这帮人,在LY市是宗族势力,关系错综复杂,当地警方很难把其连根拔掉,省厅为此事多次召开调度会,最终由厅党委拍板决定,由刑警总队牵头,采取异地用警的方式才彻底进行了查处。”

    刘海峰大队长直率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这群人不但违法炼制轮胎油,还把这些劣质油在当地各个停车场强行兜售,只要司机稍有反抗,就会棍棒相加。”

    展峰跟着刘队翻阅了全部纸质卷宗,发现其中没有他想要的线索——轮胎油卖到什么地方,必然是油厂工人才知道。可这些人是黄牢花钱雇用的,没有参与违法犯罪,案卷中根本找不到具体的人。

    “看来,只能麻烦刘队了,我们要去监狱提审黄牢。”展峰对刘队提出了要求,“我们要查的事情,跟黄牢集团的案子没关系,希望不要给他太大压力,让他好好配合。”

    “行,我来安排。”刘海峰点了点头。

    询问被安排在了会见区,这里并不像提审区那样安装有金属栏杆和审讯椅,它的布局倒是跟港片中的场景有些类似:一张椭圆形木桌、几把皮椅。天气炎热时还有中央空调可以降温,没特殊安排,普通囚犯是不会到这里进行问话的。

    办完手续,戴着手镣、脚镣的黄牢在两名狱警的严密监视下,走进了会见区。展峰指着面前尚有余温的茶水,口气温和地说:“刚倒的,先喝口茶我们再聊。”

    临来前,嬴亮查过了黄牢的档案,他今年五十有八,16岁时因涉嫌殴打他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释放后又因为故意伤害多次入狱,他的一生用“罪行累累”来总结也不为过。可见了真人,嬴亮才发现,黄牢的面相跟泼皮无赖八竿子打不着边,相对而言,他的气质更像一位成功的商人。

    黄牢已从狱警那里得知了展峰一行人的身份,坐在椅子上的他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夸赞:“不错,是好茶。”

    展峰又让嬴亮给他续了一杯:“先给你吃颗定心丸,我们这次来,是想咨询你几个问题,但这些问题跟你的案件无关,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还有,我跟监狱的相关领导做了沟通,如果你提供的线索查证属实,可以立功减刑。”

    听到“减刑”,黄牢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减刑就算了,我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对服刑犯来说,减刑应该是极具诱惑的一件事,这也是展峰谈判寻求案犯配合的撒手锏,可黄牢却有如此反常表现,让展峰感到有些意外。

    展峰微微一笑。“是吗?那如果还有什么需求,在情理之中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黄牢身子往后一仰,五根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良久之后,他才端坐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展峰,咧嘴笑了笑。“哎呀,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需求。警官,你说这该怎么办?”

    展峰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这种时候,案犯就是在跟警方比气势,即便只是神色变得严肃,也会被对方占了上风。

    黄牢所谓的无欲无求,其实就是一个下马威,专案组代表的是公安部,是全国公安最高的权力机关,他现在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拜公安所赐,有这么强烈的抵抗情绪,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鸟都进了笼子,再扑腾也没有用。展峰知道,黄牢这种行为,更多的是因为他心理上的情绪问题,还谈不上真有反抗警方的意图。

    “我觉得摆政策、讲道理,有些多此一举。既然这样,咱们就聊点实际的。”说着,展峰拿出平板电脑,逐一调取九处抛尸现场的照片,展示给黄牢看。

    黄牢固然是黑社会组织头目,但他也只谋财并不害命,活了五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残忍的连环杀人现场。

    几十张照片被展峰在他面前翻完,黄牢已经翻江倒海,他抬眼盯住展峰,话语里面有了些怒意:“给我看这些干什么?我黄大仙虽然作恶多端,但也是为了带着全村人活下去,杀人放火的事我从来不干!”

    展峰收回平板电脑,平静地说:“九起命案是一个人所为,时隔二十八年,至今未破,作案的是一名货车司机,他就是用你炼制的轮胎油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淹死的。”

    “又不是我做的,关我屁事。”黄牢扫视着展峰的脸,目光恶狠狠的。

    “抛开别的不提,咱中国人最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是本案的专案组组长,要是这起案件破不掉,我是没法子跟这九具冤魂交代,不知道你黄大仙,又能不能跟他们交代得过去呢?”

    展峰的话字字诛心,黄牢舔舔嘴,欠起身子压低了嗓子:“你确定,这个货车司机是我们市的?”

    “你没资格问这个,我只问你,你的炼油厂是不是购买过一批300升的非标油桶?”

    黄牢有些诧异了,“这你们都知道?”

    “那就是有了?”

    黄牢郁闷地说:“是有,不过不是买的,是厂家跟我们有债务往来,抵账抵过来的。”

    “那行,你再看看装尸的油桶,是不是有些眼熟?”

    黄牢深吸一口气,朝翻过来的平板电脑又看了一眼,“是……”

    随后他苦笑道:“警官,我是小看了你,公安部的专案组组长水平确实不一般,我今天如果不说,可能到死的那天,都会惦记着这事。”

    展峰乘胜追击。“既然黄大仙愿意说,那就麻烦帮我们回忆回忆吧!”

    黄牢摇摇头。“看在九条人命的分儿上,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承蒙村里的叔叔大伯看得起,我被选成了我们村的管事人。既然当了领头羊,那就必须给村里干点事。可我们村穷乡僻壤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要想带着老少爷们发家致富可不容易。

    “年轻时我就吃过几年牢饭,知道要想从正道赚钱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就想着捞点偏门。在我没做轮胎油生意前我们市已有好几个作坊,他们把厂子建在人烟稀少的村庄里。我一琢磨,我们村倒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做这个利润也不错。我就找村里的人一合计,在村广场上搭了个小窝棚。炼油的技术是我们跟人学来的,可油炼出来了,却找不到销路。

    “一打听才知道,干这个,玩的都是垄断,谁都有地盘,外人很难打开局面。那时候我就想,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俗话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拳头才是硬道理,我就带着十来个弟兄,靠干仗杀出了一条渠道。

    “当年柴油紧俏啊!只要销路打开,根本不愁卖。有了资金,我接连吞并了整个市的轮胎油市场。渠道通了,油厂就交给了村里的‘眼镜’打理,他嘛,是乡里读书的状元,本来可以上个中专、大学啥的,可他无权无势,连续几年被人顶了包,我看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为人也实在,厂子的事情,我就交给他了,没想到,倒是把他给害了。”

    说到这里,黄牢停了下来,似乎回忆着什么,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们说的那300升的大油桶,就是经他手弄回来的。具体细节,他知道得最清楚。可厂子被你们警察抄掉以后,他就在家喝农药自杀了。眼镜其实真是个好人,我们干的那些坏事,他一点都没参与,他把毕生的心血都放在了油厂,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指着他吃饭。可到头来,我们这帮恶人都还死皮赖脸地活着,他个善人却先走一步。”

    一直安静听着的展峰问道:“还有谁知道情况吗?”

    黄牢叹了口气:“你们这个案子,或许真的应了天道缘法,眼镜他心善,雇了七八个聋哑人负责装油、送货、干干杂活,眼镜虽说不在了,你们去找他们几个,兴许还能问出点情况。”

    “你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展峰有些惊讶。

    “这帮人最先是在路边乞讨,眼镜觉得他们可怜,就想给他们条谋生路。我担心他这个书呆子被人给骗了,就派人去查过他们的底。好在他们和眼镜想的一样,都是苦命人。我记得他们中为首的哑巴叫纪天,XT市人,我经常拿他的名字开玩笑,所以记得很清楚。他们几个,我只对他有印象。”

    嬴亮打开电脑,开始查询纪天的相关信息。经检索,XT市叫纪天的共有十人,黄牢对户籍照片逐一辨认,最终锁定了本尊。

    纪天,男,1966年1月3日出生,XT市泉临县人,户口目前仍在正常使用中。

    这条线索,总算是被续上了。

    二十九

    离开监狱后,嬴亮开始着手对纪天现在的状态进行追踪。

    “晕,黄牢团伙被连根拔起的第二年,这个纪天就因为多次抢劫,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目前在XT市农场监狱服刑。”嬴亮向来疾恶如仇,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刚才还有些可怜他们,看来这帮人真没有一个好鸟!”

    吕瀚海抬手掏掏耳朵,慢条斯理地说:“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人家有苦衷呢?”

    嬴亮冷冷地顶回去:“再有苦衷也不能犯罪,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混口饭吃?”

    吕瀚海呵呵一笑:“您说这话,说明根本就没接触过社会阴暗面,刚好相反,但凡能混口安稳饭吃,根本没几个人想去犯罪。大部分走邪路的,都是因为无路可走……咱专案组第一个案子还记得吗?那两兄弟不就是这样?”

    “那照你这么说,犯罪还有理了?”

    “从法律层面上看,当然都是犯罪。可像你这种一棍子打死一票人的说法,鄙人可不敢苟同!”

    嬴亮透过后视镜看向吕瀚海,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这里,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苦衷,只要他敢犯罪我绝对饶不了他!就算把玉皇大帝请来也没用,我说的!”

    坐在驾驶位后方的隗国安出言相劝:“好了,好了,怎么没说两句你俩又吵起来了?道九,别跟亮子一般见识,他就这倔脾气!”

    两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最让吕瀚海无语的是,每次除了隗国安出来打圆场,其他人好像对嬴亮找他麻烦完全没意见似的。司徒蓝嫣一个女生不说话也算情有可原,可展峰这位带头大哥见小弟们吵成这样,还视而不见,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莫非这家伙已看出了我心术不正,故意拿嬴亮来给我敲警钟?吕瀚海这么一想,突然脊背发凉,汗毛孔都要炸开了。

    “道九,哪里不舒服?”发现车速放缓,展峰看向吕瀚海,丢去询问的眼神。

    嬴亮嘲讽道:“是不是又要用经费去买药啊,反正有人给你签字,生多大的病都无所谓!”

    原本有些紧张的吕瀚海,被这么一调侃,反而放松了许多。

    嬴亮是个直脾气,从不会拐弯抹角,对谁不爽绝对会说出来,从他的语气中倒是不难发现他对展峰也是一肚子意见。这倒是间接证明了他俩的关系也不咋的,嬴亮不太像是受命于展峰来试探他的样子。

    哼,看来展峰也懒得理这个愣头青!吕瀚海心道,顿时又爽了不少。

    黑色帕萨特在高速公路上驰骋,途中展峰跟纪天的办案民警邓辉取得了联系,双方约在分局三楼会议室见面。

    邓辉看着比展峰大不了几岁,同龄人交流起来非常顺畅,专案组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听邓辉介绍案情。

    “咱们办这起系列抢劫案,其实没什么难度,纪天团伙作案手段低劣,他们专抢背包客,好在并不伤人,当真没有钱,他们也不会为难受害人,单从这一点看,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家伙。”

    司徒蓝嫣问:“除纪天外,其他三人都是聋哑人?”

    邓辉好笑地摇头。“没错,他们但凡有一个耳朵灵光的,都不至于当着便衣警察的面抢劫吧!”

    展峰摇了摇手里的案卷。“我看案卷上说,纪天抢劫的目的是为了买药?”

    邓辉点头说:“对,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们本来在LY市的一家炼油厂工作,后来厂子涉黑被警方给端掉了。他们五个都是聋哑人,找不到其他谋生的手段。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叫殷达,1949年生,是纪天几人的养父,要不是殷达养活,纪天他们活不到这么大。”

    邓辉又说:“他们一路乞讨从LY市回到了我们这里,途中殷达生了病,眼看就要死了,纪天为了搞钱给养父续命,这才带着其他几个人拦路抢劫。说实话吧,我其实挺同情他们的,可法律无情,我们作为执法者,也要对老百姓负责任不是!”

    司徒蓝嫣试探地问:“那个殷达现在还在不在?”

    “纪天团伙被抓后,我就把殷达送到了救助站,可没过多久就不行了。据救助站的人说,他本来身体就虚弱,知道纪天犯了法,直到死的那天,老头子也没吃过一口饭,是给活活气死的。”

    三十

    邓辉从局里给开了张介绍信,带着专案组到监狱提审了纪天。涉及聋哑人,分局还专门从当地聘了一位手语老师过来。

    五十多岁的纪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手语老师的帮助下,展峰开始了讯问。

    展峰:“不用紧张,我们来,就是想问一问关于你在油厂的一些事情。”

    纪天用手比画了几下:“可以,警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配合。”

    展峰拿出一张油桶照片递给了他:“认不认识?”

    纪天回答:“认识,怎么了?”

    “这种桶你们厂子用过,从哪里来的?”

    纪天回答:“桶是眼镜叔抵账抵来的,一共有两千多个。用这种桶,出货量快,我还建议多买一些,可他告诉我,厂子倒闭了,就剩下这么多。”

    展峰又问:“你当年在炼油厂主要负责什么?”

    纪天回答:“就干两样,接单,送油!”

    “接单?”

    “对。有司机需要用油,会主动联系我,确定用量后,我会让其他几个兄弟去送。”

    听到这件事,展峰感到有些诧异,在那个IC卡电话都还是稀罕物的20世纪90年代初,手机更是没有普及,他实在想不出,聋哑人纪天要怎么完成接单的全过程。

    展峰示意手语老师继续:“你和司机间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

    纪天想了想,飞快地比画起来:“眼镜叔给我买了一个带汉显的BP机,司机会通过寻呼台打给我。”

    说起BP机,只有70后、80后才会对它有一些残存的记忆了。BP机又叫传呼机,有三个火柴盒那么大,外置一长条屏幕和几个简单按键,靠无线电进行通信,能接收信息并显示文字。收到消息后,就会发出哔哔哔的响声,人们都习惯称它为BP机。在20世纪90年代,一台摩托罗拉汉显要卖到5000元,而那时工薪阶层每月的工资不过200元上下,要买一台最少也要不吃不喝攒上两年。能用BP机接单,可想而知当年炼油厂的规模有多大。可是BP机在2007年就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就算知道呼机号,现在也不可能查到任何线索。

    展峰转变了一下思路,又问:“你们厂的大油桶,对不对外销售?”

    纪天摇头道:“大桶可以减少送货次数,厂子自己用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对外卖,况且,一个油桶才能卖多少钱。”

    展峰皱眉。“那你平时送完货,油桶怎么处理?”

    “如果司机自己有油桶,我们就当场卸油。司机要是想用我们的桶,就按桶交押金,油桶丢失或损坏,我们要收折旧费的。”

    展峰追问:“丢失、损坏的情况多不多?”

    纪天想了想,“也有,但是不多。毕竟一个桶我们要收50元押金。”

    展峰提示了一下:“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人曾从厂里前后拿了好几个桶?”

    纪天面露迷惑,“好几个是多少?”

    “九个以上。”

    看了手语老师的比画,纪天陷入沉思,突然他一拍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还真有!”

    “谁?”

    纪天飞快地比画起来:“大名我不知道叫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小名叫大龙,个子很高,也很壮,喜欢穿迷彩服,不怎么爱说话。我对大龙的印象很好。有一次我带几个弟弟去送油,被人拦在了炮圈儿,就是大龙给我们解的围。有了这次交情,后来我们也就熟络了起来,记得有一次,大龙让我给他搞几个油桶,他回去给家人做炉子,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第一次我给他弄了三个,没有收钱。后来他又说,还要给其他亲戚做,又从我这儿弄了三个,我收的是成本价20元一个。我平时有记账的习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龙从我这儿一共拿走了十二个桶。”

    展峰感觉已经摸到了眉目,连忙追问:“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就他一个!”

    展峰拿过平板电脑,把筛选出的一百多名危险品运输从业人员的照片显示出来。“来,你仔细看看,这些人中谁是大龙?”

    纪天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浏览起来。然而让专案组大惑不解的是,直到把照片全部翻完,他也没能认出谁是大龙。

    嬴亮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仔细看了没有?你确定照片上的人没有大龙?”

    纪天用力点头。“我和他关系很好,平时私下里也有来往,我认得他的长相,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你们给我看的照片里确实没有他。”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嬴亮的心算是凉了半截,没有主意的他看向了展峰。“是不是我们哪里搞错了!”

    纪天这样的聋哑人很擅长观察人的表情变化,他赶紧打着手语问道:“警官,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照片?”

    展峰没有隐瞒:“我们是从档案馆调来的,他们都是具有危险品运输从业资质的人员。”

    纪天露出了然神色,比画道:“那就对了,这里面不可能有他,大龙的证是他老板花钱给他做的,他压根儿就没考过试!”

    嬴亮瞪大眼睛。“什么?假的?”

    “那是当然,能考上谁去跑散活?当年考个驾驶证都难如登天,别说危险品运输证。有本事考上的都被大厂家招去当正式工了,跑散活的十个有九个用的都是假证。”

    嬴亮无法想象。“难道就没人查吗?”

    “当然有!不过那时候又没有电脑,都是纸质档案,交警也只能凭肉眼分辨真假。LY市有专门干这个的行当,他们做的证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只要把咱们当地的交警给糊弄过去,外地的交警就更看不出猫腻了。”

    隗国安插了句嘴:“大龙的驾驶证是不是假的?”

    纪天头摇如拨浪鼓:“危险品运输证是运管局办的,交警看不出个所以然,可驾驶证就是交警发的,没人敢作假。”

    隗国安又问:“我要是给你些提示,你能不能回忆起大龙长什么样子?”

    纪天拍拍胸脯。“不用提示,我最擅长记人的长相,只要有照片,我肯定能认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别看隗国安一向以打酱油自居,可要是真正办起案来,他的思路却非常清晰。既然纪天能回忆起大龙的长相,那就多半可以配合画出他的画像来。而且大龙持有驾驶证,那么在交管系统中,绝对有他的照片,只要把两条线索并在一起查,就一定会有结果。

    隔音窗外,邓辉打量着正在用铅笔绘画的隗国安。犯罪画像技术在普通案件中很难见到,这一幕勾起了邓辉的好奇心。

    “展队,隗警官这是在干吗?”

    展峰看了看里面不断比画的纪天和埋头苦干的隗国安。“他在通过纪天的描述给目标人物画像。”

    邓辉有些崇拜地张望:“嘿,看不出来,隗警官还有这撒手锏!”

    只要是夸隗国安,嬴亮就乐意听了,他在一旁帮腔道:“鬼叔算得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刑事相貌学专家,只要对方有一丁点印象,他都能把画像给画出来,绝对不掺半点水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嬴亮如何吹嘘,邓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嘴上赞叹不已,其实心里还是打了个问号。

    大约两小时后,画像总算成形了。隗国安走出提审区,把嬴亮叫到了一边:“纪天说大龙是LY市人,不是1970年生就是1972年的,你把符合条件的驾驶员信息都调出来,我要对着画像一个一个排查。”

    嬴亮做了个“OK”的手势,接着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起来。

    “行了,鬼叔,模版最大的容纳率是50张照片一个版面,一共432页,共计21600人。”

    隗国安也没觉得这是个天文数字,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先别把纪天带回牢房,给我两个小时。”说完,他就坐在电脑前一页一页地翻看。

    在他翻页的同时,邓辉时不时瞟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区,心算出了隗国安翻阅的速度,一分钟翻六页,差不多十秒一页,我的妈,照这个速度,他压根儿用不了两个小时吧!

    跟他预测的结果相同,隗国安只用了一小时二十五分钟就确定了目标。

    “亮子!”他大声喊道。

    声音从审讯区传来。“在呢,鬼叔!”

    隗国安指着电脑屏幕。“应该就是他了,把照片拿给纪天看看。”

    “好的!明白!”嬴亮兴奋地捧起笔记本电脑,一路小跑进了审讯室。

    “你仔细看看,他是不是大龙?”

    纪天想都没想,用力点头。“没错,就是他!”

    嬴亮又走出审讯室,一边走一边念着大龙的信息:“大龙真名闫建龙,男,1972年2月生,住LY市田丰县山王村。”

    “咦,怪了!”嬴亮抬头看着展峰,“记录显示,这个闫建龙已很多年没有出行、住店、购物之类的生活轨迹了。”

    “看来,想问清他的具体情况,必须先找到知情人。”展峰此时也抬起了手,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

    人存活在世界上就会留下痕迹,类似大龙这样没有生活轨迹的人,要么藏匿得深,要么……死了都有可能。

    “嬴亮,联系交警部门,让他们查询关于闫建龙的所有违章信息。”展峰一声令下,嬴亮迅速在闫建龙的罚单存档中,发现了一个车牌号。检索车号,他们又确定了车主。

    经纪天辨认,这人就是大龙的老板,聂意智。

    三十一

    2000公里外,文秋山上阴寒寺中,木鱼声有节奏地回响着。

    这是一座设在深山中的私人佛堂,面积不大,但景美如画。远看,山重山水复水,风追风云层云。近观,曲径通幽鸟语花香,一副神佛隐现、仙人做伴的景象。

    沿着石板小路直上,穿过庙门就到了占地百十平方米的大雄宝殿。此时,一位老者正盘坐在金色的蒲团上诵念经文,站在一旁的小和尚如同伴奏般,极有规律地敲击着木鱼。和殿内清静优雅的气氛相比,殿外的人却丝毫没有闲情雅致。

    木鱼声依旧很有节奏,那人时不时起身朝殿内望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者却安如磐石,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那人最终还是放弃了,随后他拿起电话,走出庙门,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折了回来,表情似乎放松了许多。

    良久之后,小和尚端着木鱼从殿内走出来,那人赶忙走了进去,老者却依旧背对着他。

    “虎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叫作虎子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号子里负责盯梢的兄弟传话,展峰他们去提审纪天了。”

    “哦?”老者说话的语气有了波动,“他们这么快就找到纪天了?”

    “不是您想的那样,展峰就只是询问了一些关于油桶抛尸案的情况,暂时还没涉及那件事。”

    老者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腹,他长叹一声:“既然没有涉及那件事,你就先回了吧!有情况跟我汇报就行了。”

    虎子没有走,反而叫了一声:“当家的。”

    老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愠怒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虎子弯下了腰。“对不起,当家的,事态紧急,所以我……”

    老者眯眼,上位者的气势顿时在佛堂里蔓延开来。“所以什么?说。”

    虎子脸颊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已通知下去,不能让纪天再有开口的机会,否则……我担心那件事迟早会暴露的。”

    老者猛地怒睁双目,大声呵斥起来:“难不成你把纪天给杀了?”

    虎子连连摆手,面色惊慌。“当家的慈悲为怀,我万万不敢这么做啊!”

    听他这么说,老者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些,他端详着面前的中年人,缓声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但有一点我警告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绝对不能伤人性命,这是我的底线。”

    虎子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老者挥挥手,算是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先回了吧!”

    虎子没有再说话,他缓缓直起腰杆,转身离开了寺庙。

    三十二

    清晨,就在专案组准备动身去找车主聂意智时,邓辉带着另外一名警官急匆匆地赶到了宾馆。

    邓辉摘下警帽,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展峰的胳膊。“展队!可算把你们堵到了!”

    “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邓辉指着身边与他年龄相仿的警官介绍道:“贾明杰,我俩都是纪天抢劫案的主办侦查员,前几天他在出差,昨晚刚回来。我俩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展队能答应我们。”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说。”

    两人相视一眼,最后由邓辉开口说道:“我们……想请隗警官帮我们画张像。”

    “是什么案子?”

    邓辉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狱侦卷宗递给展峰。

    见展峰开始翻阅案卷,邓辉解释道:“这是监狱转来的狱侦线索,据纪天交代,他曾于1980年5月4日在罗湖市白鹭湾山脚下抢劫了一名行人,那时他只有14岁。我们猜测,他可能觉得自己作案时未满16周岁不用被处罚,所以才把这起案件说了出来,可事实上,抢劫属重罪,年满14岁就达到了刑事责任年龄。时隔那么久,如果是一般的抢劫案,我们不会在意,可纪天说,对方反抗激烈,他用匕首捅了对方左腹好几刀。”

    “罗湖市?”展峰猛地抬起头,事发地点竟然是他的老家。

    “对,纪天小时候曾被人拐卖到那里,因为是聋哑人,被人嫌弃,所以又被放了出来。”

    “我家就住在罗湖市,倒是方便帮忙查一下。”

    邓辉面露惊喜。“那真是太巧了。我们别的不担心,就怕万一被害人被捅死了,那这事可就闹大了。”

    “可是在我的印象中,罗湖市公安局应该没有类似的命案尚未侦破。”

    邓辉叹息道:“我也知道!为了查清这条线索,我们还专门去过罗湖市,也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案子。我跟明杰寻思,要么受害人被捅伤后没有报案,要么就是他已死亡,只是尸体至今未被发现。我们也委托罗湖市公安局下发了一条线索协查通报,希望当年的被害人能配合我们公安机关调查。可事情过去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回应。我们就是担心,会不会是发生了第二种情况。”

    展峰思索片刻,问道:“有没有第三种可能?”

    邓辉迷惑地看看展峰。“怎么说?”

    “纪天会不会在说谎?”

    “这个我们也考虑过。可他把过程描述得十分细致,包括被害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体貌特征之类的细节,多次询问并不自相矛盾,不像是编的,我和明杰都认为,他绝对没有说谎。”

    展峰翻开卷宗看了一眼笔录。“纪天供述,他是在晚上10点独自一人至白鹭湾实施抢劫,抢走现金400余元及一块上海牌手表。1980年白鹭湾还没有开发,交通不便,别说是在夜里,就算白天也没几个人,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里去抢劫?”

    邓辉回忆说:“我们去提审纪天也问到了这个问题,他告诉我们说,他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好几天没有吃饭,又刚好走到了那里,见迎面来个人就拿刀把对方给抢了。”

    “没有路灯,又在深夜,他是怎么看清对方长相的?”

    邓辉一笑,摇头道:“也是巧合,那个被害人身上有个手电筒,把人捅倒在地后,纪天曾用手电筒照过对方的脸。”

    邓辉说完,贾明杰又补充道:“展队,你可能不知道,纪天对人的长相特别敏感,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为这件事,我还专门去咨询过医生,医生告诉我,很多人视觉丧失后,听觉就会变得相当灵敏。他是个聋哑人,眼神却非常好。据纪天自己说,他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的模样。你们没来之前,我们对刑事相貌学也不了解,可昨天我听邓辉说了以后,才知道隗警官有这种本事。所以才想到请他帮个忙。”

    对于兄弟单位的求助,展峰自然是不会推辞的,不过作为专案组组长的他,虽有行动的指挥权,但也不是他想怎样就一定可以怎样。按部里规定,专案工作的每个环节及进度,都要随时向上级报备。今天的行程已在昨晚报给了内勤莫思琪,如果改变计划,他还得履行一下程序。

    展峰示意两人坐下。“抱歉,请二位容我打个电话。”

    邓辉却好像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拒绝,急忙说:“展队,我知道你们公务在身,我们也不想给专案组添麻烦,你们昨天提审纪天时也发现了,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担心哪天他一个不小心就离开人世了,这事只怕就真成了无头案。我们想着,趁他还有表达能力,先把被害人的画像画出来,有备无患嘛!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当年被害人真被捅死,不管尸骨发现没有,我们作为办案民警,也必须要给死者个交代吧!”

    展峰笑着安抚道:“邓警官放心,画像的事绝对没有问题,我只是按规定给中心报个备而已。”

    吃了定心丸的二人闻言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起来。

    由于对纪天已提审过一次,所以邓辉没有提前跟监狱沟通。这么做,其实有一层深意在,他是想借着专案组调查他案的名义打纪天一个措手不及。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一行人刚办完手续就接到通知,说纪天于昨晚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了,他的管教得知专案组又来提审,带着一股子怨气就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邓辉见状,连忙挡在了他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管教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还问我?平时都好好的,自从你们提审以后,就出了这事。”

    邓辉察觉有疑点,连忙问道:“纪天是因为什么病住的院?”

    管教定了定神,郁闷地道:“就在你们提审结束的第二天,他外出干活时,从仓库里偷了把镰刀,把右手的五根手指给斩断了!”

    邓辉大惊失色。“怎么会出这种事?”

    管教双手一摊。“我们狱警最怕你们办案单位来提审。你们是当问的问,不当问的也问。问完了你们拍拍屁股走了,犯人一旦有情绪波动,倒霉的就是我们。我可是在监狱熬了十多年,累得跟老黄牛一样,才换来一个‘全省优秀人民警察’,眼看就要评下来,这下倒好,奖状没等来,却要面临责任倒查。还好纪天只是把手指给切掉了,他万一想不开,把自己给了结了,我这身衣服也就算穿到头了!”

    邓辉连连道歉:“老兄,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确实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管教丝毫不肯领情,把人往外头推。“要是道歉管用,还要我们警察干吗!算我倒霉,就这样吧!”

    见管教把人撵出来,作为搭档的贾明杰上来安慰:“辉子,算了,你也别跟人家置气,这事出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邓辉义愤填膺地看看后面。“都是同行,我肯定理解他的心情。只不过我没想到纪天这孙子能这么有牙口。为了不打手语居然自切手指。明杰啊!我现在严重怀疑,纪天跟我们说了假话!”

    贾明杰也是一愣,意识到了蹊跷之处。“你是说……”

    邓辉寒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看这个纪天当年可能真把对方给杀了!”

    三十三

    中国有句老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某方面来说,邓辉的推测不无道理,可尴尬的是,活人没报案,死人也没有尸骨,如果只是停留在猜想上,这事就毫无意义。

    两人商量以后,就把此事汇报给了上级领导,加派精兵强将组成联合调查组再次前往罗湖市彻查此案。确定不需要这边的帮忙,专案组也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车主聂意智的辖区派出所。途中,嬴亮照例对聂意智的情况进行了系统核查。年近古稀的聂意智,早年就是靠跑运输赚到的第一桶金,时至今日,他仍靠着经营危化品,做着日进斗金的生意。

    他干的这个行当,经常要跟公安局打交道,他的公司还是优秀警民共建单位。既然有这层关系在,展峰也懒得绕弯子,见了聂意智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闫建龙,绰号大龙,九几年给你开过车,还有没有印象?”

    聂意智习惯性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玉扳指,略带伤感地道:“唉,算起来也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看来还关系不一般,展峰眯起眼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聂意智叹息道:“他的养父闫刚曾是我的战友,我战友死前把他托付给了我,就是这么认识的。”

    展峰瞬间对上了之前司徒蓝嫣的推测,凶手学过功夫……那会不会是从当过兵的养父那继承来的呢?“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说闫建龙这个人。”展峰趁热打铁道。

    “行啊!”聂意智慢条斯理地靠在大老板椅上,缓缓揭开了一段封存许久的回忆。

    “我和他养父闫刚是20世纪60年代初当的兵,那会儿国家经济落后,百废待兴,全国上下到处需要人去建设。我们参军那会儿有一句口号‘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我们修公路、架天线、填山沟,哪里苦我们就去哪里,哪里没人我们就往哪里钻。虽说日子过得相当艰辛,但那也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经历。

    “当年我们的部队就驻扎在HN省湘西笔架山,我的祖籍在LN省,闫刚的祖籍在JL省,同属东三省。闫刚就比我大两岁,我俩关系走得也很亲近。我呢,家里几代从军,在部队有些熟人,下连队时给我分了一个相对轻松的活儿——负责采购。连队只有一辆解放牌卡车,我学会了驾驶,这辆车就成了我的座驾。

    “第二年,负责带我的汽车兵退伍了,我就跟连长建议把闫刚调过来给我当副手。连长跟我的关系不错,只要我说,他一般都不会拒绝。因为这事,闫刚一直对我心存感激。他是个实在人,脑子灵光还能吃苦,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那么难学的驾驶技术,他上手不到俩月,就完全掌握了要领。一晃到了转业,我俩都选择留在了本地,当时想法也很简单,寻思这里是主席的家乡,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于是就留了下来。

    “不过闫刚的命确实不好,刚进企业没多久,企业就面临倒闭。他一个外地人,无人、无钱、无权,打了好几年光棍才找到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总算是成了家。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所在的企业效益还不错,就是没什么意思。我从爹妈那里搞了些钱,辞职下海经商。离开时,我给闫刚丢了个地址,从那之后,我俩就很长时间没见过面。

    “直到十多年后,我回到LY市发展,当我去找他时,他已重病在身,更让我痛心的是,他老婆早在两年前先他而去。临死前,他把养子大龙托付给我,希望能给他谋条生路。我回来是为了投资运输行业,得知大龙会驾驶后,我就把他留在了自己的手底下。”

    “说说这个大龙,”展峰道,“他也算是故人之子,得你不少照顾吧!”

    “大龙这孩子,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看电影,尤其是战争片,一开工资,就去买录像带。我怕他把钱给败光了,于是每月只给些零花钱,剩下的我帮他攒起来,留着日后娶妻生子用。”聂意智回忆起往日时光,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些微笑意。

    “大龙对我这个叔也很尊重,基本上我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养父闫刚去世没几年,我就给他买了套房,地址在惠明区坡子街66号6室。”

    展峰问:“现在这个地方还在吗?”

    聂意智点点头。“在!”

    “大龙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聂意智又摇摇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俩就断了联系,他住不住那儿,我也不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

    聂意智叹道:“香港回归那年,快到回归日了,响应国家号召,各地政府部门的监管也变得越来越严格。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晚上跑货、白天回来,这样才可以躲避交警的检查。可谁知道,这孩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根本不听我的。

    “不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被交警抓了,大不了罚点款、扣点分,这些又不需要他来处理。可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遇到交警路查,他竟然冲卡,连车带货翻到了路边的水塘里,警察追了他十几里路,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车坏了,货没了,其实都好说,可最让我扛不住的是,我的车队因为这个被交警列为重点整治对象。那个年代干生意,多少都会打点擦边球,一旦政府跟你较真,就等于没有一点活路了。我辛辛苦苦了二十年,被他一下给整到了‘解放前’。事情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找他,可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到这里,聂意智仍有几分恨意。“那些年,我待他也不薄,就算到下面见了闫刚,我也能说得过去。既然爷俩没有缘分,那就不必再强求。损失我自己认,但大龙这孩子,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听着聂意智的话,展峰回头看向窗外。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聚散果然难以捉摸,明明宛若父子,却因为一桩事情就此再也没有联络。展峰垂下眼帘,想起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的几位战友……

    三十四

    第二天清晨5点,一辆印着“大自然地板”字样的五菱宏光驶入了惠明区坡子街。

    三十年前,惠明区还是绝对的市中心,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里已变成了一副破败模样。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红砖绿瓦的筒子楼在别处早就没了影子,没想到在这儿,却是随处可见。

    坡子街当年扮演的角色就相当于现在的商业步行街,那时候,如果哪位年轻人能在坡子街买套房,那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一件事。单从这一点看,聂意智对闫建龙确实是掏心掏肺了。

    坡子街呈南北走向,双向四车道,主街两旁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栋栋四层洋楼,每栋楼前都钉着铁皮门牌,顺着号码,面包车开到了街道中段66号。

    身穿破旧工装服的嬴亮最先下了车。6室是三楼东户,他故意跑到四层,由上至下先进行了外围观察:绿漆木板门、老式铜心锁,他很有信心在二十秒内就把门打开。

    清晨5点,人们大多还在睡梦中,但有商贩出摊叫卖,四周环境不会像深夜那样寂静,发出一点声音也未必能让屋里的人警觉,所以这个点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嬴亮掏出插片、钩锁之类的专业工具,在确定一分钟内楼道不会有人出现后,他迅速行动起来。

    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2

    果然,前后没到二十秒,房门就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他把鼻子凑上前闻了闻,失望地发现屋里并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他断定这间屋子已长时间无人居住。

    为了不破坏现场,他把门重新关严,按原路返回车内。

    听了嬴亮的判断,展峰带人下了车。“走,立即对此屋进行勘查。”

    推开门,专案组众人悄然而入。这是一间面积约7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小户型,房门朝北,进门为客餐厅,客厅南侧是一大一小两居室,其中较小的那间被改成了储藏室。餐厅北侧则是厨房和卫生间。

    屋内浮灰层很厚,扫取灰尘样本后放在高倍放大镜下观察,展峰皱眉:“出现花粉层叠现象,这间屋子已经很多年没人居住了。”

    跟展峰不同,司徒蓝嫣更关心家居摆设。她打开厨柜,看着一摞摞分类整齐的餐具,若有所思地说:“屋里不管是家具还是日用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连卧室内的被子都被叠成了豆腐块。看来闫建龙受军人养父的影响很大。”

    嬴亮探头道:“你们说,闫刚的死会不会和油耗子有关?不然闫建龙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

    隗国安四处看着,嘴里回答:“爷俩都会驾驶,要以此谋生就一定会和油耗子打交道,你说的完全有可能。但是让我想不通的是,这些年他到底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做到一点生活轨迹都没有。”

    嬴亮说:“他的户籍地在田丰县山王村,咱们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司徒蓝嫣摇头说:“不会在那里,我上网搜索过这个地方,与市区接壤,不算偏僻,现在电子支付发达,要在那种地方生活,不可能没有一点轨迹。想做到完全与世隔绝,必须要满足自给自足的条件。”

    嬴亮挠头:“难不成他也躲进了深山里?跟咱们前一个案子那个精神病一样?”

    “不会,他从小生活在平原地区,进山的可能性不大。”

    “那他会在哪儿?”

    司徒蓝嫣走到嬴亮身边:“作案,其实是为了满足他内心欲望。一旦失去了作案条件,他会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为了平复心情,他需要找到新的情感寄托。在父母相继去世后,只有家才是他最好的避风港。”

    “这里不就是他家,他也没有回来过。”嬴亮转着头看看空寂的房屋。

    “对他来说,能称为家的地方其实有三个:坡子街66号的新房、户籍地田丰县山王村,还有一个,就是他母亲的户籍地,也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嬴亮猛地一击掌。“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司徒蓝嫣也跟着惊喜。“怎么?能查到吗?”

    嬴亮自信地说道:“这个简单,我先打个电话给聂意智,他要是不知道,我就联系户籍地派出所,只要能说清大致方位,就一定可以把他给揪出来。”

    两人相谈甚欢时,展峰在屋里取了五双鞋子装进物证袋。嬴亮以为是发现了重要证据,赶忙上前东瞅瞅、西瞧瞧地问:“有凶手作案时穿的鞋子没?”

    “没发现。”

    “那你拿这些回去做什么?”

    展峰给他看看鞋底:“这五双鞋的磨损特征与现场鞋印完全一致,其中两双的发票上签的就是闫建龙的名字。”

    展峰嘴上轻描淡写,事实上他已经把闫建龙从“怀疑”完全变成了“嫌疑”。串联至今为止的所有线索,基本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条。眼下他手中的网已经可以撒出,就等大鱼上钩了。

    三十五

    有了上个案子差点把专案组全赔上的抓捕经历,这次展峰不敢掉以轻心,在查清闫建龙母亲的户籍地后,他就马上联系了当地警方,派出百余名特警潜入村中实施抓捕。好在那边的抓捕过程十分顺利,验明正身之后,闫建龙就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市局的地下审讯区。

    年近半百的闫建龙,完全是一副老实忠厚的庄稼人模样,要不是专案组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很难把这人跟连环杀人案扯上任何关系,别的不说了,就连押解他归来的特警都是一脸的狐疑。

    在审讯前展峰发现了一个细节,他注意到闫建龙的牙齿还很有光泽,他出其不意地问:“怎么?你很久没嚼槟榔了?”

    闫建龙面无表情地回答:“年轻时喜欢嚼,进村没了条件,也就不嚼了。”

    展峰微微一笑。“人年轻时会有很多回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讲讲?”

    闫建龙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展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展峰了然地点点头。“确实,时隔太久,你恐怕没想到警察还是会找到你!”

    闫建龙冷笑。“哼,我可从来不相信你们警察的本事。”

    展峰露出好奇的表情。“那你当年跑什么?”

    闫建龙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什么跑?我说过,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聂意智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可你都做了什么?冲卡,连车带货全都开进了水塘里,毁了车折了货不说,你还差点断了人家的活路。”

    闫建龙一声不吭,但表情随着展峰的话变得紧绷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警察。

    “你为什么冲卡,你聂叔到现在都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因为当年交警设卡的地方,就是你做下第三起杀人案的现场。你以为警察在这里拦你,是因为你杀了人,所以你才不计一切后果狼狈逃窜,我说得对不对!”展峰微笑着,声音不急不缓。

    一滴冷汗,顺着闫建龙的额头缓缓滑落,他看着展峰,眼神中充满诧异。

    展峰抬起头,轻蔑地瞥着闫建龙。“你聂叔对你恩重如山,你躲在村子里吃糠咽菜这么多年,半步也不敢离开,甚至不敢跟他打个电话道个歉,你在害怕什么?不就是担心被警方抓到,查出你杀了人?”

    区区几句话的工夫,闫建龙已经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死死盯住展峰,抿紧了嘴唇。

    展峰陡然拍案而起,巨大的声音让闫建龙浑身一震。展峰严厉呵斥道:“闫建龙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被你杀死的那九个人也在看。自从你犯下第一起案件时,我们警方就从没想过放弃。这个世道上,正义或许有时会迟到,但它永远不会缺席!”

    闫建龙常年压抑的情绪,被展峰的几句话瞬间引爆了,他直着脖子嘶吼:“正义!你跟我说正义!那好,你告诉我,我杀了那些油耗子有什么错?他们本来就是社会的渣滓,是人间的败类,你们警察管不了,还不允许别人去管吗?别说是九个人,只要有机会,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会把他们杀光!全部杀光!”说到最后,闫建龙已经歇斯底里起来。

    在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展峰的嘴角正微微地扬起。但这个细小的表情,却并没有逃过司徒蓝嫣的眼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熟读心理学的她早就看出,展峰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完全猜透了对方。闫建龙这种反社会报复型罪犯,最爱给自己披上一件“正义”的外衣,在他的内心里,始终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坏事。当展峰用“正义”去充当“诱饵”,勾起其内心的欲望时,对方便很容易上钩,以至于被情绪所控制,推动他心底深处的欲望,无法自控地吐露出犯罪真相。

    然而,一个照面,就瞬间制定出言语攻击的方案,用一段短短的话,加上语气动作促使对方入网,这绝对不是谁都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

    心理操控者……观察窗外,司徒蓝嫣注视着展峰,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

    等闫建龙冷静了一些,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望着墙角挂着的两个摄像头,他知道自己再想反悔也为时已晚,不由得露出了惨淡的笑意。

    “你够狠……”闫建龙看向展峰,眼神中却没有了之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这么短暂的交锋,他已经意识到,这个能纯粹以交谈让他主动露馅的男人,和自己过去认为“没用”的警察,绝对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

    “压抑了这么多年,不妨给自己个痛快,聂意智年事已高,临走之前你还可以给他个说法,也不枉他跟你养父对你的恩深义重。”展峰的话音又变得平静下来,他已经没必要刺激闫建龙,而是到了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导他说出一切真相的时候。

    闫建龙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你说得对,我是该给聂叔一个说法,毕竟这些年里,我最愧对的人就是他。”

    “我是本案的专案组组长,笔录做完,我可以安排你和聂意智单独见一面,了你一个心愿。”

    闫建龙略为感激:“问吧!”

    展峰知道大堤已经破口,他思索片刻,由浅入深地找了一个切入点:“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闫建龙说:“我的生父。”

    “他是在你几岁时离开的?”展峰观察着闫建龙的神色,确定他的表情平静,没有说谎的表现。

    “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是我很小的时候,他说要去给大老板当保镖,赚了钱就回来,结果他一走了之,我再没见过他。母亲说他死了,我也权当他死了。”

    “你既然改姓闫,你和养父之间的感情很深,是吗?”

    闫建龙似乎想起什么好事,露出一点笑意。

    “没错。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妈经人介绍认识了闫刚,他是军人出身,因为退伍时年纪大,又是外地人,举目无亲,把婚事给耽搁了。我觉得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确实不容易,既然她想再成个家,我也就没有反对。我这个养父做人很勤快,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渐渐地,我就拿他当亲人看了。

    “和他相处,不像父子,更像朋友。我教他功夫,他跟我讲部队的故事。他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地,我就产生了浓烈的军人情结,耳濡目染,我也用一名军人的身份要求自己,我给自己定的人生目标,也是成为他一样的军人。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养父工作的企业就倒闭了,工厂发不出工钱,只能以物抵资。他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另寻个谋生的手段。他跟我妈商议,从亲朋那儿借些钱,把厂里的老解放接下来,自己跑运输。后来七拼八凑,总算把货车给盘了下来。车提回来,从练车到修理前后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养父就去炮圈儿等活儿。咱们市里头厂子多,会驾驶的人又少,只要勤快,靠跑运输养家一点问题没有。

    “我从小讨厌上学,养父为了我长大能有口饭吃,从刚开始出车时就带我一起。我们接的第一个订单是市内短途,我印象里头是把一车黏土送到一家小型花炮厂。这一趟去掉成本,大概可以赚十多元。虽然装车、卸货有些累,但如果保证天天有活儿,收入还是不错的。我算了一下,我们一个月干满三十天,差不多有个三四百的收入,去掉每月100元的家庭开销,一年还能剩个三四千。照这么发展,欠的外债两三年能还清。

    “炮圈儿的短活确实不少,可我们的货车油耗大,很多时候都在赔本赚吆喝,要想有盈利,就必须跑长途。眼看就要入不敷出,我们不得不从长计议。他也不是不愿跑长途,而是另有隐情。我们市的长活都是往外地运一些花炮,拉这种活儿需要办危险品运输证,走正规途径,他根本不符合条件。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花钱做个假的,其实也能糊弄过去,大多数司机都是这么操作的。就算被抓到,最多也就是进拘留所蹲两天。养父犹豫这么久没有弄假证,倒不是因为他怕被处罚,而是在为了我考虑。

    “他知道我长大后想去参军,他也很支持我的想法。他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保家卫国。可参军必须经过政审,养父担心一旦用假证被抓,我的参军梦就会化为泡影。后来还是母亲果断了一回,去民政局跟养父打个证,离婚不离人,这样就算被抓也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后来闲聊,他说他其实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该如何跟我妈开口而已。拿到假运输证后,我跟他从别人手里买到了第一个长途货单:把一车花炮送到1500公里外的批发商手里。”

    展峰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买的货单?”

    闫建龙解释说:“我们市做花炮运输活计分三类。第一类就是加入大厂的运输队,他们走单量大,收入也很高,但大厂不会承担风险,必须要提供正规的危险品运输证才行。第二类加入私人车队,跑一些小厂的散活。私人车队分工也很明确,有专门的人去花炮厂接单,所有货单会由调度员统一分配。车都是老板私有,驾驶员按趟结算酬劳。第三类,就是我们这样的。自己有车、有驾驶员,但没有关系,很难接到活儿。想带车加入私人车队吧,老板嫌麻烦不愿接收。”

    展峰奇怪地问:“你们带车其实是给他们节约成本,为什么不愿接收?”

    闫建龙摇摇头。“养父买的是老解放,为了送花炮,我们自己花钱加了个封闭车斗,用这种车上路其实不符合规定,很多老板担心万一被查到会影响整个车队。所以我和养父的处境很尴尬,为了能保证源源不断地接到活儿,我们只能从单仔手里买货单。”

    “单仔?”

    “在炮圈儿有一群脑子比较灵光的南方人。跑活的司机都叫他们单仔,他们里边有男有女,男的每天三三两两扎堆在炮圈儿卖单,女的就整天陪各个厂的负责人喝酒、吃饭。哪个厂需要运货,他们第一个就能得到消息。这些单他们先接下来,再转卖给私人车队或散车司机。单仔的货单量很大,一些关系不到位的私人车队,全靠跟单仔合作才能保证运营。

    “像我家这种,在单仔眼里又叫凑货车。举个例子,要是一个厂今天有二十车货要出,私人车队只有十九辆车,那么剩下这一趟货,单仔就会在炮圈儿吆喝‘凑车,一单50’。意思是说,有一车凑单的,谁接谁就给他们50元,由他们来安排。

    “凑单的价格按照距离远近、装货量多少来定。要是跟单仔混熟了,还可以讨价还价,不过南方人算得鬼精,就算往死里砍,也就5元左右了。我和养父的第一单花了50元,算是个长途大单了。要求也简单,1500公里,两天内送到,每车运送费600元,中途一切费用我们自理。

    “跑运输,最大的开销就是油,我们的老解放载重量不大,装满货百公里耗油也就17个左右,那时柴油价格4毛多一升,跑100公里的成本也就8元。返程时还是空车,油耗更低。我们算过一笔账,油费、过路费、吃喝拉撒睡,一趟货下来最少可以赚300元,是干短活一个月的收入。

    “就在我们爷俩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跑长活时,服务区的油耗子却给我们上了一课。那天我和养父一直忙到下午才把货全部装完。接连开了十几个小时,养父有些疲惫,我们就在临近的SF市谭家院服务区停车休息。凌晨4点,我听到车附近有些动静,我就把养父叫起来查看,养父绕车一圈,发现油箱盖被打开,百十升的柴油被抽了个一干二净。养父怒气横生,在服务区喊叫起来。附近的司机纷纷下车询问缘由。养父说柴油被盗,他要找服务区的老板理论。旁边的司机问我们是不是刚跑运输。养父点头称是。那位司机把我们拉到一边,告诉了我们其中的隐情。”

    随着闫建龙的徐徐说来,当年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在展峰眼前上演——

    “你俩别声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长途司机低声劝道。

    闫刚愤怒地挥舞胳膊。“我的油被偷了,还让我不要声张,凭什么?”

    司机连忙抓住他。“老哥,你没跑过长途,你不知道里面的道道,不用问,你的油肯定是被油耗子给抽走了。”

    闫刚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油耗子?”

    司机叹口气,知道这是个长途新手,不免耐心解释:“就是在服务区专门偷油的一帮人,跑长途的司机,没有一个不被他们祸害过,他们都是成帮结派的,每个服务区都有,你躲都躲不掉。”

    闫刚生气地说:“如此猖狂,难道警察就不管?”

    司机苦笑起来:“管是肯定管,但要是能管得住就不叫油耗子了。这帮人跟服务区都是狼狈为奸,警察一来撤得比耗子都快,而且我们跑长途的,东家都给限定了时间,平时在路上连睡觉的空都没有,哪儿有时间去配合警方调查。他们就是抓住我们司机的这种心态,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闫刚瞪着牛眼:“兄弟,那你的意思,我就得自认倒霉了?”

    司机也是无奈:“按照油耗子的规矩,头一次上路的货车必须要‘开杀戒’,无论你油箱里有多少油,都会给你抽完,只要你不声张,他们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闫刚闻言也只能自认倒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我认栽了。”

    司机好心地拍拍他。“老兄,你跑哪条线?”

    “往GJ市,送车花炮,还有大几百公里的路要赶。”

    “LY市来的?”

    “对!”

    “听口音,不是当地人啊。”

    “祖籍在东北,现在定居在那里。”

    司机看看他的车:“我也是LY市人,咱俩还算半个老乡,实话告诉你,你这一路,还要经过三个油帮的地盘,你在这个服务区被开了杀戒,车牌号油耗子们已给你登记上了。你车上带油桶了吗?”

    闫刚点头道:“带了,加油站经常没油,不多备些,就跑歇在路上。”

    司机道:“咱们跑长途的都这么干。你这样,回头你去服务区的小店里,买几个30升的小油桶灌满,到了下一个服务区,你把油桶挂在车尾,然后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闫刚不解了:“这又是干什么?”

    司机冷哼:“还是油帮的规矩,货车到了谁的地盘他们都要雁过拔毛,小型货车20升,中型货车30升,大型货车50升。他们管这个叫贡油。你的车属于第二类,我估计30升差不多。”

    闫刚气急了,“那我要是不交呢?”

    司机又叹息起来:“除非你不在服务区停车。不过停在路边,万一要被交警抓到,罚的款远比贡油价格高。而且不管哪里的服务区,都一个鸟样,你说你怎么躲?”

    闫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唉,真是不给我们一点活路。”

    “这年头,什么钱都不好挣。”

    闫刚又问:“那我怎么知道下一个服务区是哪个油帮的地盘?”

    司机手指指示牌:“你下次进服务区时注意一下指示牌,牌子下面都有符号,不同的油帮符号也不同。一天里头你要是停在同一个油帮的服务区,那只要上交一次贡油即可,要是进了两个不同的地盘,那就要交两次。”

    三十六

    闫建龙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展峰似乎从这番长途上的黑色交易中醒来,目光聚焦在面前这位凶残杀戮九人的连环杀手脸上。

    他平静地跟展峰要了杯水,喝完以后继续说:“问清了里头的道道,又算了下成本,按照来回停四个服务区计算,支出又要多出60元,单趟300元的利润,去掉杂七杂八的费用,拢共只能赚190元。虽说比在企业上班要强,可我们承担的风险也很大。花炮是易燃易爆品,万一在运输过程中出现差池,货没了不说,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连人都没了。我们每一次运货,精神都要高度集中,生怕出现问题。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跑了几次长途后,我们发现,无论哪个地市的油帮,绝对都不是善茬。养父虽说当过兵,但要带着我们娘儿俩求生,早就没了什么脾气。头几年,我们一直是逢庙必拜,倒也都相安无事。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直接断了我们的活路。”

    闫建龙抬起头,目光看向苍白的天花板,回忆着造成自己生命转折的事件。

    “那是在YS市境内的山桥服务区。我们经常停靠在那里,油耗子也都认识我们的车。那天凌晨,养父按照规矩把30升油放在车尾,接着就上车睡觉了。可没想到,我们早上起来时,油箱里的油还是被抽得一滴不剩,放在车尾的油桶也被人倒空了。养父再老实也有些裹不住火了,他就跑去跟服务区老板理论。

    “老板告诉我们,当地油帮刚换了老大,为什么油箱被抽干他也不知道。后来见养父不依不饶,老板只能联系了一个中间人出来调停。那个中间人年纪不大,气焰却很嚣张,他告诉我们,油帮的规矩改了,载重超过10吨的货车,每次贡油为50升。养父解释我们的车虽然看起来大,但年限已经很久,拉不了多少东西,再加20升成本上实在是吃不消。那人很不耐烦,没说两句就开始带脏字骂上了。我年轻气盛又会功夫,哪儿能见他受这样的委屈,我就出手打了人。养父见大事不好,连忙带着我跑了。可跑得了和尚,哪儿能跑得了庙,油帮的帮主刚上任需要立威,我们爷俩刚好撞到枪口上。他们几十个人追了几个地市,终于在返程时把我们拦下。他们分成两拨,一拨砸车,一拨对我们爷俩棍棒相加。养父为了保护我被人用铁棍打中了后脑勺,要不是抢救及时,连命都保不住。”

    听到这里,展峰问:“你有没有看见,打你养父的人长什么样?”

    闫建龙摇头:“场面太混乱,我没有看清。我只知道这个人不胖,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样子。”

    “你们被打后,有没有报警?”

    “没有,因为我也撂倒了对方几个。养父担心如果报警,就会把我也抓进去。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就算他死了,也不能给我留下污点,影响我参军。”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闫建龙红着眼睛沉默片刻,这才说:“我和养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他对我绝对比亲儿子还要亲,我当时就在心里下了决心,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是谁,我绝对要让他偿命!”

    展峰缓缓道:“你养父既然没有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你恨到要动手杀人?”

    闫建龙一声冷笑:“出了这事以后,油帮扬言,只要我们父子敢出车,见一次砸一次。常年跑长活的司机都心知肚明,全国油帮其实都有联系,也就是说,我们得罪了一个地市的油帮,其实就等于得罪了全国的油帮。养父说,胳膊拗不过大腿,这次能把命保住算是走了运气。考虑到我的安全,他就把车给卖了。

    “退一步来说,他会驾驶,我也会驾驶,实在不行,我们爷俩去给人开小车也有口饭吃,没必要冒那个风险。可祸不单行啊,我妈积劳成疾,被查出了肿瘤,确诊时,医生就告诉我们没有再治的必要了。我们从医院把我妈接回了家,前后不到一年,人就走了。

    “我妈走了以后,养父悲痛欲绝,本来旧伤还没恢复,又突发脑溢血,要不是送医及时,他可能会随母亲一道西去。在养父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战友聂叔来看他了,养父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就把我托付给了聂叔。如果说,这世上有两个男人对我恩深义重:一个是我养父,另外一个就是聂叔。我妈和养父接连入院,家里欠下了不少外债,这些债,都是聂叔慷慨解囊才还上的。聂叔没有儿子,养父死后,我也就把他当父亲看待。”

    “既然事情已过去了,是什么缘由让你开始杀人?”展峰端详着闫建龙,这人面相憨厚,着实很难让人把他跟连环杀人犯关联到一起。然而,他也非常清楚,闫建龙的确心狠手辣,从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是否会犯罪,多半会得到极不严谨的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聂叔组建了一个私人车队,他雇我当司机。为了不让我太辛苦,他只给我安排一天往返的活儿。1990年的劳动节,我拉了一车货途经GD市林苑服务区。就在我准备休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声。干我们这行,有很多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平时吃住在车里,比我们辛苦太多。

    “出门在外不容易,我就下车查看。我赶到的时候,已有好几个司机围在那里。我挤进人群,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哥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个小年轻。大哥的老婆抱着孩子就在他身旁,两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那个青年我认识,他是服务区的油耗子,我听了一会儿,原来那个大哥晚上停车时,放了一桶油在车尾,可不知被谁给收了,油耗子认为大哥不懂规矩,就把他的油箱给抽得一滴不剩。大哥对天赌咒,说贡油就放在车尾,可青年死活也不承认收了。

    “我听旁边的司机窃窃私语,说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他们都说,这个小年轻好赌,不守规矩,明明收了贡油,还去抽油箱。虽说大家心知肚明,但也都敢怒不敢言。堂堂一米八几的中年大哥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哀求,他说他已经没钱再加油,剩下的一箱油,也只够跑回家,如果把这一箱油抽走,他的老婆孩子就要睡公路了。油耗子怎么可能良心发现,他指着大哥的鼻子警告他,如果还敢这样纠缠下去,就把车列进黑名单,以后永远都别想再干了!我他妈就是被这句话勾起了怒火,油耗子走后,我给大哥掏了300元,帮他们渡过了难关。

    “但这事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想起那些年我经历的一切,我心里头那个恨啊,恨不得当场把那个油耗子撕成碎片。可吃一堑长一智,我开的毕竟是聂叔的车,我不能给他找麻烦……”

    说到这里,闫建龙憨厚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似乎已然沉静在某种快感里,他原本清明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扭曲而疯狂。

    “明里我干不过他们,暗里我还不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吗?”

    他陡然看向展峰,咧开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我想过很多种方法,但都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既然油耗子这么喜欢柴油,行!那我就让他们喝个够!

    “我跟炮圈儿送柴油的哑巴关系不错,从他那里,我弄了几个大号油桶。为了能多杀几个油耗子,相同的路线,我只作案一次,而且中间间隔最少半年,就这样,我用五年多的时间,连杀了九只油耗子。

    “警官,你刚才说得没错。我当初冲卡,确实是以为事情败露了,可我避而不见,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被抓,我其实是担心这件事与聂叔扯上关系,毕竟我是用他的货车作的案。我知道,我很对不起聂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受着良心的谴责,但我不敢冒这个险。杀人的事,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展峰无言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仍然在笑着,眼眶通红,从他脸上已经找不到之前那个憨厚的模样,他现在看起来宛若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鬼。

    “我告诉你……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我还会杀了他们,我不管你们警察怎么认为,在我看来,有些事,光讲法律根本没有用,要是不给这些社会渣滓一点血的教训,他们永远会骑在老实人头上拉屎撒尿!永远——”

    展峰缓缓站起,俯视着闫建龙,眼神悲悯。

    “为什么那么看我?”闫建龙凶狠地瞪着展峰,“为什么?我不需要同情,我杀了人,我觉得值得。”

    “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展峰说,“油耗子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欺负老实人,让他们家破人亡,而你亲手杀人,从结果看来,这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该死!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只是一群生活在阴暗处的老鼠。”闫建龙愤怒地咆哮。

    “你不也在阴暗处活到现在吗?”展峰反问,“你还记得你养父的心愿吗?让你清清白白地成为一个军人。”

    闫建龙的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脸。

    三十七

    罗湖市摩尔庄园内,一名中年男子伫立在墓碑前沉默良久。

    这里是私人庄园,他并不担心会有外人前来打搅。在他的授意下,身边着黑西装的小弟把一瓶茅台酒打开,递到了他的手里。男子俯下身去,用手掌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浮灰,看着碑面上“先弟庞鹰”四个字,男子不禁双目微红。

    “鹰子,二十六年了,杀你的那个人终于被抓了,你可以瞑目了!”男子把手中的茅台酒举起,“哥给你带来了你做梦都想喝的酒,咱哥俩今天不醉不归。”男子饮完一口,就在墓碑前倒上一些,动作如此反复,一瓶酒很快见了底。“再给我拿一瓶!”

    也许他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平时千杯不醉的他,已有了微醺之意。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糊。深处的记忆,在酒精的刺激下,慢慢地被唤醒。

    …………

    1990年3月15日夜,北方某个小村。

    两个青年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泥路上狂奔。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个青年没跑多久,就力气耗尽,瘫软在了地上。“哥……哥……我……我……我跑不动了!”

    与他甩开几十米距离的兄长停下脚步转身跑了回来,用力拽着弟弟。“鹰子,你再坚持一下,我知道前面有个涵洞,咱俩钻到那里去。”

    “哥……我真跑不动了!”

    鹰子脸色苍白,哥哥能看得出他的体力已到了极限。看着远处的火光正在急速靠近,他顾不上那么多,蹲下身子急切地说:“快,鹰子,爬到我背上来,那帮人快追上来了。”

    鹰子艰难地撑起身来,哥哥一把背起他就朝麦田深处跑去。

    哥哥口中的涵洞,其实就是一个堵满淤泥的下水管,为了不被人发现,两人不得不把身子全部埋在骚臭难闻的淤泥中。就算是习惯了恶劣环境的庄稼人也不会想到,谁会钻进这堆满屎尿屁的涵洞里。就这样,他俩总算躲过了追赶的人群。燃过几支烟的工夫,四周已没了响动,哥哥把头从污泥中抬起,警觉地望向路面。

    “鹰子,你先别动,我上去看看!”他说完,双手撑地一点一点地把身体从涵洞中拽出。从身上散发出的臭味,吸引了无数的蠓虫围着他盘旋。再三确定安全之后,他返回洞口一把抓住鹰子的手:“他们走了,哥拉你出来。”

    得到休息的鹰子,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两人精疲力竭地靠在田埂上,鹰子带着哭腔问:“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哥哥抬头仰望苍穹,长叹道:“这村子是容不下咱兄弟俩了,要是被他们抓到,不被打死,也要被打残。”

    鹰子啐了一口唾沫:“这帮人,真是不给我们兄弟俩一点活路。村里修路,凭什么要占我们的耕地?”

    哥哥无奈地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说一千道一万,两人与村民的矛盾,主要还是源自宗族势力。兄弟俩,大哥名叫庞虎,弟弟唤作庞鹰,两人的父亲庞云杰英年早逝,母亲徐翠改嫁至此,独自把两人带大。他们的养父刘田汉在村里排在下三门,辈分极低,村子里头无论发生什么大小琐事,他也只有蹲在那里旁听的份儿,压根儿就没话语权。

    在那个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很多地方把“人情如纸薄,人心狠如狼”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刘田汉最终被当成炮灰,死在一场村与村之间的械斗中。

    当年,邻村间为了争夺仅有的一处灌溉渠大打出手,村长要求村里的男丁必须全上,在争斗的过程中,刘田汉被人用钉耙戳中了大腿。为了给他医治,村医几乎用尽了所有存药。按理说,刘田汉帮村子出头,应该享受特殊待遇,可令人寒心的是,村里没有几个帮他说话的人。

    “打不过还逞能,害得我家小宝生病都没药。”

    “就是,水渠没争来,还落个病秧子。”

    “我看他腿都溃脓了,八成也没几天活头。”

    “死了更好,少了个负担。”

    风言风语很快传到徐翠耳中,俗话说,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个人。徐翠不顾刘田汉的劝阻找村长理论,她威胁村长如果丈夫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绝对会到乡里找公安局报警。

    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一些乡村里头的矛盾几乎都是由村长出面解决,不管在哪个村子,村长的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挑衅,要是徐翠是本地人,还有些说法,她一个外乡寡妇敢恐吓村长,那就绝对是踩了猫尾巴。

    不出所料,村长把徐翠轰出了家门,打从那以后,无论她走到哪里,准有几个村妇寸步不离地跟着。

    一个月后,因为没有药,刘田汉死于七日风(也就是现在常见的破伤风),丈夫死后,徐翠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可她一人之力哪儿能与全村人抗衡。见生活无望,徐翠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喝药自杀,但是当举起药瓶时,她又于心不忍起来。在内外压力的无尽折磨中,徐翠精神完全崩溃,她疯了。

    村子里再没有徐翠,只有一个“傻翠”被人嘲弄着。

    庞虎、庞鹰逐渐懂事了,每当看见母亲被人像狗一样捉弄时,兄弟俩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就干!两人的脾气完全不像刘田汉那么,他俩打小就不服管教,在傻翠熬死了以后,性格刚烈的兄弟俩跟全村人站在了对立面上,日子过得无比煎熬。

    积怨已久的兄弟俩,终于因为一件事爆发了。

    村里修路,村民一致表决,征用刘田汉的田,他们给的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刘田汉的土地是村里集体分配的,既然人已去世多年,村里自然要收回。按村民的说法,庞虎兄弟俩白吃白住这么多年,不但不能拒绝,还应该对村民感恩戴德。

    明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年轻气盛的庞鹰趁着夜色一把火点着了村里的庄稼地。眼看大半个村子的庄稼颗粒无收,愤怒的村民第一个怀疑的纵火犯就是庞虎兄弟俩。

    好在两人反应快,亡命脱逃,这才总算是逃过一劫。

    三十八

    庞鹰干的事虽说解气,可这也断送了兄弟俩的后路。走投无路的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远房表舅徐克军的身上。

    徐克军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兄弟俩的母亲在世时,他在庞虎家待过一段时间,问起缘由他也没有隐瞒,就说是在外地犯了事,警察正在满世界找他,直系亲戚家都不能待,所以才跑到远房表姐家暂避风头。

    临走时,徐克军丢下了一个联系地址,说是以后兄弟俩想出去闯,就去找他!

    徐克军躲难的那段时间,经常给兄弟俩讲外面的快活日子。庞鹰倒是很向往,但庞虎一直对这个表舅心存提防。可现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投靠徐克军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庞鹰得知哥哥要南下找表舅时,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路上庞虎一直在琢磨弟弟为何放火。记忆中,弟弟好像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南下。他本是拒绝的,可后来他敌不过弟弟的软磨硬泡,只能搪塞了一句:“要是咱们在村里过不下去,我就答应你去找表舅。”想通了这茬儿,庞虎一巴掌扇在了弟弟头上。“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庞鹰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哥哥的揣测。“村里那些王八蛋,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表舅说得对,心不狠,江山不稳,心不黑,必要吃亏!与其在村里憋屈地活,还不如出来闯荡闯荡。说不定过两年,咱就能喝上茅台了!”

    庞虎头疼道:“你见过茅台长啥样吗?别听表舅瞎咧咧,我看你就是个蹲茅房的料!”

    庞鹰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咱真能喝上呢?”

    庞虎一脚踹在弟弟屁股上。“滚一边去,睡你的觉吧!”

    运煤的火车一路南下,兄弟俩躺在煤堆里,各自幻想着未来。经过多日奔波,他俩终于在SF市的一个破旧村庄里见到了表舅徐克军。

    初次见面,徐克军显得颇为狼狈,一身粘满油污的粗布衣,让他的形象瞬间跌落神坛。不过徐克军还是把兄弟俩收留下来,他们的住地是一间不到50平方米的瓦房,徐克军取了块三合板,往地上一铺,就算是给兄弟俩置办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俗话说,吹牛一时爽,被打脸时啪啪响。徐克军也没料到,当年只是随口一说,兄弟俩就真会来投靠。他自己都是跟别人混饭吃的小弟而已,现在又平白无故多了两张嘴,怎么解决三个人的生计问题,很快成了他最大的烦恼。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去求大哥,看看能不能收了两兄弟。

    那个年代,工厂、企业基本都是国营垄断,私企发展是步履维艰。没有出路的年轻人,都希望能跟个大哥混口饭吃,所以只要有点名气的社会帮派,几乎不缺小弟。那大哥一听,直接甩出一句话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帮派不愿收留,最后的希望也就完全破灭了。不过作为亲戚,他也不能看着兄弟俩活活饿死。三人一番商量,就决定由兄弟俩分担他的活计,帮里发了月供,三人平分。等他们在这儿站稳脚跟,再想其他的法子。

    相处了一段时间,庞虎发现徐克军是拜在一个名叫“豺狼”的油帮门下。帮派由当地十几个社会大哥联合建立,管辖三个服务区和四个停车场。作为小弟的徐克军,每天的任务就是骑着三轮车去固定的几个服务区收贡油。收来的油,要在天亮之前汇集到帮派的油库,每天早上7点,会有油罐车把头天晚上收来的油运走,再逐一售卖给私人加油站。它也是油帮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服务区一般距离较远,所以没几个帮众愿意去,这种苦力活就落在了徐克军这种外地马仔身上。

    油帮干的都是夜活,晚上12点到凌晨5点是取油的黄金时间。按帮里排的值班表,徐克军每星期出勤六次,周日能轮休一天。兄弟俩加入以后,他又把值班表做了细分,庞虎与庞鹰每晚轮流跟他出勤,到了地点以后,他就把三轮车往服务区一停,收油的力气活,全都摊派给了两兄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生地不熟的兄弟俩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如果只是卖点力气,兄弟俩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最让他们感到气愤的是,每每与司机发生摩擦,徐克军就开始装孙子,根本屁都不敢放一个。

    直到很久以后,兄弟俩才知晓缘由,他为了中饱私囊,给一些看起来好欺负的司机任意增加贡油,要是对方不吭声,多出来的油就成了他的利润,可一旦发生矛盾,就让兄弟俩去扛雷。

    他装孙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事态闹大,要是让帮里人知道很难交代。按照帮规,这种干私活的行为,最轻也要剁掉手指并逐出帮派。他不出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早就做好了甩锅的准备。

    跟在徐克军身后干了好几年,两兄弟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庞虎觉得潜在风险太大,就和弟弟商议另起炉灶找份正经工作。庞鹰的性格虽桀骜不驯,但对哥哥还是言听计从的。两人私下决定,做到7月底拿到分红,兄弟俩就跟徐克军分道扬镳。然而让庞虎万万没想到的是,也就在这个月,他与弟弟竟永远地阴阳相隔了。

    三十九

    1993年7月4日,夜。

    徐克军像往常一样,骑车带着庞鹰去服务区收贡油。到了地儿,他就往服务区的休息室一躺,接着睡他的回笼觉。他不用定闹铃,也不用把控休息时间。凌晨5点贡油装车,庞鹰自然会叫醒他。

    在和周公大战三百六十个回合后,徐克军突然感觉身上异常暖和,他躺在椅子上极为享受地伸了个懒腰,窗外的艳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坐起身,服务区外的早餐店冒着阵阵香味,墙上的挂钟已是早上8点25分。

    “鹰子!”他跑出休息区四处找寻,可无论他怎么喊叫就是无人应答。到了三轮车旁,看着还没装满三分之一的油桶,他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想阴老子。”

    徐克军混社会多年,他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出了两兄弟越来越不对路子,他也猜到三人会有散伙的那一天,可他没料到兄弟俩会采用这样不告而别的方式。

    没收够贡油,又没按时交油,这在帮里是要受严厉的处罚的,像他这种小喽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就在他头疼该如何交差时,察觉到异样的庞虎找了过来:“小舅,今天怎么搞这么长时间?鹰子呢?”

    这回轮到徐克军蒙了,平时兄弟俩形影不离,如果庞鹰脚底抹油,庞虎绝对不会独自一人留下。徐克军反问:“鹰子没和你一起?”

    庞虎疑惑不解。“昨晚不是你带他收贡的吗,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徐克军恼火道:“你兄弟俩在玩什么套路,我怎么看不懂了呢?”

    “什么玩什么套路?刚才帮里的兄弟来住处找你,问咱们为什么今天没交贡油,我也感觉纳闷,所以才找了过来!”

    徐克军暗叫不好:“糟了,虎子快上车,我们去找老大,鹰子可能是出事了。”

    庞虎心中咯噔一声,惊慌地拽住徐克军的衣袖:“什么?鹰子出事了?”

    徐克军发动了三轮摩托车:“你先别问这么多,赶紧上车。”

    庞虎不敢耽搁,一个跃身跳进了车斗。徐克军加足马力,一路朝油帮的老巢驶去。

    油帮的帮主也是兄弟俩,大当家绰号豺狗,二当家绰号毒狼,两人组在一起,名为“豺狼帮”。在帮里,豺狗主事,毒狼扮演军师的角色。两人一唱一和,从没出过差错。事到如今,徐克军也不敢隐瞒,他把如何收留兄弟俩,加上昨晚庞鹰失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看在徐克军兢兢业业这些年的分儿上,毒狼也没有怪罪什么,他把徐克军的话仔仔细细地推敲了一遍,然后问:“你最后一次见到鹰子是什么时候?”

    “我们是晚上12点到的服务区,我夜里1点起床小便的时候还看到鹰子在收贡油。”

    毒狼想了想。“也就是说,鹰子是在深夜1点后失联的。”

    徐克军不敢确定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这个点不会是其他帮派干的。要是他自己离开,也不会不和他哥哥打招呼,排除这两种可能,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

    庞虎急忙问:“什么情况?”

    毒狼捏着下巴,思索良久后说:“虎子,我告诉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庞虎不敢怠慢。“大哥您明说。”

    毒狼神色有些难看。“我听说最近几年,有人一直针对我们油帮,其他省市已折了好几个兄弟,我怀疑,鹰子被这个人带走了。”

    庞虎平时只顾埋头干活,对帮里的其他事几乎一无所知,他急忙追问:“大哥,鹰子是被谁带走了?”

    毒狼摇摇头。“听说这人专杀我们油帮的人,他把人杀死以后会装在油桶里抛尸,这案子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了。”

    庞虎一听之下,灵魂仿佛瞬间被抽离了身体,他无助地看向对方,哭道:“大哥,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弟弟。”

    毒狼无奈道:“这个凶手很不得了,至今没失过手,现在已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如果真是他干的,你弟弟可能已经……”

    庞虎跪地哀求:“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现在报警,说不定警察有办法能找到他。”

    “不行,绝对不能报警!”毒狼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凶狠地抽出匕首,对庞虎警告道,“我不管你弟弟是死是活,只要你敢报警,我们豺狼帮绝对不会轻饶你!”

    徐克军连忙拉开庞虎:“狼哥息怒,我这个小亲戚不懂规矩,你放心,有我在他绝对不会报警。”

    毒狼寒着脸对徐克军说:“克军,他们不懂事你不会不懂,既然端了油帮这碗饭,就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就是和全帮的人为敌。”

    毒狼外号中的毒字,绝不是随口一叫,他的手段徐克军早有耳闻,今天帮里没有追究漏交贡油的事,已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他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连声道歉了一阵,他拉着庞虎就离开了帮派。路上他一直做庞虎的思想工作,反复强调报警后的利害关系,庞虎虽说不是正式帮众,可这些年他也目睹了帮派里的明争暗斗。他心里也很清楚,以他个人的能力,绝不是整个帮派的对手。

    在徐克军的劝说下,庞虎终于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不过庞虎是个直性子,就算弟弟惨遭不测,他也要活着见人,死后见尸,他决定要找到自己的弟弟。

    徐克军这时候也良心发现,他把身上的全部家当交给庞虎,并嘱咐道:“不管鹰子有没有消息,扛不住时记得回来。”

    之后的庞虎像只没头苍蝇,见路就走见人就问。他前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跑完了整条公路网,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他终于在GY市找到了弟弟的下落。那是一张贴在公安局门口的尸源协查通报,形同乞丐的庞虎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装在油桶中的无名尸体,铁定就是自己的弟弟庞鹰。在找弟弟的这段时间里,他还一直对弟弟的生还抱有幻想,可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照片时,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为了不让警察发现异样,他强忍着泪水冲进附近一条弄堂中。他很想放声痛哭,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原来他早就有了弟弟丧生的判断,只是一直没有承认。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肯定,他已彻底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人死不能复生,悲伤过后,庞虎不得不考虑现实情况,亲生弟弟客死他乡,尸骨未寒,要怎么在不报警的前提下把尸体带走,就成了他眼下必须要考虑的一件事。长达一年的奔波已让他捉襟见肘,就算他能把尸体盗出,怎么带走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无奈之下,他只能跟表舅求助。

    捞偏门的徐克军经常要对付警察,他倒是熟知警方的办案套路,他让庞虎冒充热心市民用IC卡电话联系警方,问清尸体的下落。案发以后,公安局接到了无数的电话,有提供线索的,有询问进展的,还有没事瞎扯淡的,对于一年后庞虎打来的这通电话,警方的回答很是官方。

    “请问那个油桶杀人案的凶手找到了吗?”

    “我们还在积极侦查,暂时还未告破。”

    “那被害人的尸体还在市殡仪馆吗?”

    “是的。”

    达到目的,庞虎立马挂断了电话。

    当年整个公安局大楼也没几部电话,接线员从早到晚不知要接听多少报警电话,只有发现重要线索,接线员才会马上传达,这种无意义的咨询一般不会有人在意。

    确定了尸体存放地,徐克军开了一辆厢式货车前来会合。两人在车里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动手。徐克军回忆道:“帮里曾有一位兄弟跟人干架被砍死,狼哥下令不让报警,警方没查清身份,尸体就会一直冻在殡仪馆里。要想把尸体偷出来,必须在晚上动手。咱们现在有两个问题,怎么进到殡仪馆的冷库里,还得确定尸体到底在哪个冷柜里头。”

    庞虎摇头。“冷库白天并不锁门,就是不清楚晚上锁不锁。”

    “你去过殡仪馆了?”

    “是,我这几天都在。”

    “晚上什么情况?”

    “就一个守夜人。”

    徐克军双手一拍。“那就简单了,想个法子把他搞定。”

    两人计划好几个方案,最终庞虎还是选择了苦肉计,他化名黄虎,扮演一个被人追杀的小弟,成功取得了守夜人的信任。

    在殡仪馆潜伏多日之后,徐克军觉得时机已成熟,当晚庞虎把守夜人灌醉,成功地把弟弟的尸体盗出,逃离了现场。

    四十

    沉浸在伤痛中的庞虎,被一声“虎哥”拉回了现实。他寻声望去,一位气宇不凡的西装男子正朝他的方向走来。临近墓碑时,那人放下手中的鲜花,恭敬地鞠了三个躬。“鹰哥,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私人庄园,能进来的只会是自己人,庞虎感激地回了一礼:“韩阳,谢谢了!”

    没错,来的那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专案中心内勤莫思琪的神秘男友,嬴亮的师兄,曾经的警队有为青年——韩阳。

    韩阳摘掉了墨镜,露出颇为俊朗的脸。“你我之间不存在谢不谢。你要谢,也应该谢展峰那帮人。”

    庞虎叹道:“鹰子的案子,我本来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专案组还能破案,看来我确实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不过你放心,我虽说欠他们一个人情,但要是他们摸到那件事,我绝对不会手软。”

    韩阳微微一笑:“你不用跟我表决心,我可不敢当你虎哥的顶头上司,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咱们那位当家的,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还是那个态度。”

    “从纪天这件事我就能看出,他已经老了。”韩阳轻声道,“不过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当家的毕竟还是当家的。”

    庞虎挑挑粗浓的眉头:“当家的有当家的考虑,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我操心。”

    韩阳微微一笑,从口袋中取出手巾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了墨镜:“虎哥,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你们过去那一套可以行得通的时候了,要不想被人吃,就要先学会吃人。”韩阳转身走开,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还是以德服人吧!”庞虎对他的背影喊道,“当家的说,要以和为贵啊——”

    韩阳没有回答,抬手挥了挥,就当示意自己听见了。

    墓地里,两道身影终究是越分越开……

    性染色体包括X、Y,男性是XY,女性是XX,Y-DNA是父系遗传基因。Y-DNA鉴定只是亲子鉴定技术中的一种,通过这一检测,可以确定留在犯罪现场的人类遗传物质是来自男性还是女性;如果是来自男性,可以进一步确定其家族姓氏。 如今,拍摄犯罪现场照片时,必须包含四种:方位照、概貌照、重点照、细目照。方位照,要反映出现场的具体方位,即中心现场与外围建筑物的方位关系;概貌照,要能从照片中反映出现场的全部概貌,而且要求照片放大后,可看清每一个物证;重点照,就是对现场重点部位,如凶器放置地、尸体发现地、血迹流淌地等,这些部位都需要重点拍照记录;细目照,对于现场细节、肉眼难辨别的细小痕迹、微量物证,需要使用特制的细目镜头拍照取证。在20世纪90年代初,勘查现场使用的多为胶卷相机,不具备拍摄细目的条件。那时候对重点部位拍摄的照片,也被称为“局部照”。 sin0°=0;sin30°=1/2;sin45°=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3/2;sin60°=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4/2;sin90°=1;sin120°=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5/2;sin135°=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6/2;sin150°=1/2;sin180°=0;sin210°=-1/2;sin225°=-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7/2;sin240°=-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8/2;sin270°=-1;sin300°=-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9/2;sin315°=-嬴亮与师姐近在咫尺 - 图10/2;sin330°=-1/2;sin360°=0。 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出现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的结果。尸体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即为尸斑。 尸僵是死亡经过一段时间,肌肉逐渐变得强硬僵直,轻度收缩,而使各关节固定的现象。如口不能开,颈不能弯,四肢不能屈等。尸僵在死后10分钟至7小时开始出现。其发展顺序有下行次序(下降型)和上行次序(上升型),前者由咬肌、颈肌开始,其次为颜面肌,以后为躯干、上下肢;后者由下肢开始,逐渐向上发展。尸僵经过24~48小时或更长时间开始缓解,到3~7天完全缓解。消失的顺序常与发生的顺序相同。它的出现、消失和强度,受温度、肌肉发达程度和死因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尸僵是早期尸体现象之一,虽只在一处(如下颌)出现,即能确定死亡。 溺亡时不自主呼吸、呛咳,溺液进入呼吸系统,刺激呼吸道黏膜分泌大量黏液,加上肺泡腔内压力增大,血管破裂,溺液、黏液、血液混合,从而形成泡沫。 [4]溺死者肺部往往呈浅灰色夹杂着淡红色斑块,即溺死斑。浅灰色是肺泡缺血区,淡红色则为出血区。溺死斑是由肺内压突然增高,肺泡壁破裂出血并溶血所形成,多见于肺叶内及肺下叶。由于死后入水无肺内压突然增高这一过程,所以不会形成溺死斑。由此可见,溺死斑仅见于新鲜溺死尸体,死亡时间较长则不明显。 机械性窒息,是指因机械性暴力作用引起的呼吸障碍所导致的窒息。由于机械作用阻碍人体呼吸,致使体内缺氧,二氧化碳蓄积而引起的生理功能障碍。引致机械性窒息的方式很多,如缢颈、勒颈、扼颈、闷压口鼻或压迫胸腹部,以及异物或溺液进入呼吸道等。机械性窒息死亡最明显的表象是:尸斑出现早而显著,呈暗紫红色;尸冷缓慢;颜面发绀,肿胀;面部皮肤和眼结合膜点状出血;口唇、指(趾)甲紫绀;流涎,大小便和精液排出。内部征象的主要特点是: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右心及肝、肾等内脏淤血;肺淤血和肺气肿;内脏器官的浆膜和黏膜下点状出血。 死亡时间的推断是法医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死亡时间的推断可以根据尸体温度、尸斑、尸僵、眼部变化、血液肌肉超生反应等进行。目前应用最广泛和最可靠的方法仍是尸温推断法,尤其是死亡时间在24小时以内的尸体。测量尸温的常用方法有测肛温、肝温和耳温等,经过大量的研究证明,死亡时间在0~4小时内以肛温的测量比较准确,在4~24小时内以肝温的测量比较准确。 以汽车车辆识别号码为例。车辆识别号码,简称VIN,是一组由17个英数组成,用于汽车上的一组独一无二的号码,可以识别汽车的生产商、引擎、底盘序号及其他性能等资料。为避免与数字的1、0混淆,英文字母I、O、Q、Z、U均不会被使用。车架号在锉的过程中,会改变金属内部结构的物理特性,因此,在利用化学试剂进行腐蚀时,会与其他未锉号的地方产生不同的腐蚀速率,在腐蚀的过程中,可以显示出被打磨掉的号码。但此方法有一定的时效性,对于时间较长,锈迹严重的打磨痕迹,使用该方法并无效果。 身份证号码由18位数字构成,固定位置上的数字都有它固定的含义,如1~2位为省级行政区代码,3~6位为市、县级行政区代码,7~10位为出生年份,11~12位为出生月份,13~14位为出生日,15~16位为派出所辖区分派代码,17位为性别代码,而第18位为校验码。 如重庆市是在1997年才启用“023”的区号。 管事人并非村长,早些年很多村子,为了在出事时有人带头撑场面,会选举类似的管事人,性质有些类似于保镖。在村子里,管事人与村长一样,很有威望。 对在押犯人来说,除了要面对现行案件的主办侦查员,到了监狱之后,还要与狱侦科的干警斗智斗勇。前者是为了查清现行犯罪,而后者则是为了深挖余罪。所谓狱侦卷宗,就是狱侦科所掌握的犯罪嫌疑人的其他犯罪事实,包括检举、揭发、自供等。 嗅觉侦查,是专业技能训练的必修课。我们在日常生活起居中,会产生很多种味道,如体味、香水味、烟味、蔬菜瓜果味等。这些味道混合之后,就是所谓的“生活气味”。如果一个地方长时间无人居住,那么取而代之的就是霉菌及腐败的味道。一些特战队员,确实只需要这么一嗅,就可以判断室内情况。 植物在开花季节会产生大量花粉,风媒植物的花粉会随着人的行走、汽车排气等外界因素上浮至空气层中,当随着浮灰落下时,就会形成浮灰层。年复一年,浮灰层中就会出现花粉叠加,也叫作花粉层叠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