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因为那样做是很不好的。
孩子:不好!有什么不好!
老师:因为别人不许你那样做。
孩子:不许我做的事情我做了,有什么不好?
老师:你不听话,别人就要处罚你。
孩子:我会做得不让人家知道。
老师:别人要暗暗注意你的。
孩子:我藏起来做。
老师:别人要问你的。
孩子:我就撒谎。
老师:不应该撒谎。
孩子:为什么不应该撒谎?
老师:因为撒谎是很不好的,等等。不可避免地要周而复始这样进行下去的。不要再进行了,孩子是再也不会听你这一套的。这种教法哪能有很大的用处?我非常好奇,很想知道别人能够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这套对话?就连洛克本人也一定会弄得十分为难的。辨别善恶,明了一个人之所以有种种天职的道理,这不是一个孩子的事情。
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象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儿童是有他特有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我宁愿让一个孩子到十岁的时候长得身高五尺而不愿他有什么判断的能力。事实上,在这种年龄,理性对他有什么用处?它阻碍着体力的发展,儿童是不需要这种阻碍的。
当你试图说服你的学生相信他们有服从的义务时,你在你所谓的说服当中就已经是搀杂了暴力和威胁的,或者更糟糕的是还搀杂了阿谀和许诺的。因此,他们或者是为利益所引诱,或者是为暴力所强迫,就装着是被道理说服的样子。他们同你一样,很快地看到服从对他们有利,反抗对他们是有害的。但是,由于你强迫他们做的尽是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情,由于照别人的心意办事总是挺痛苦的,因此,他们就悄悄地照他们的心意去做,而且认为,只要你不发现他们是阳奉阴违,他们就可以大做特做,而一旦被发现,就准备认错,以免吃到更大的苦头。为什么要服从,在他们那个年龄是不能理解的,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使他们真正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由于害怕受到你的惩罚和希望得到你的宽恕,由于你再三再四地强迫,硬要他们答应,所以弄得他们只好你怎样说就怎样承认;你以为是用道理把他们说服了,其实是因为他们被你说得挺厌烦和害怕了。
这样一来,将产生什么后果呢?第一,由于你把他们不能理解的义务强加在他们身上,将促使他们起来反抗你的专制,使他们不爱你,使他们为了得到奖励或逃避惩罚而采取奸诈、虚伪和撒谎的行为,最后,使他惯于用表面的动机来掩盖秘密的动机,从而在你自己的手中学会不断地捉弄你的手段,使你无法了解他们真正的性格,而且一有机会就用空话来对你和别人进行搪塞。你也许会说,就法律而论,尽管良心上觉得应当服从,但它对成年人仍然要加以强制的。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要不是把孩子教育坏了的话,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正是在这方面我们应当预先防备。对孩子们讲体力,对成年人讲道理,这才是自然的次序:对明智的人是不需要讲法律的。
要按照你的学生的年龄去对待他。首先,要把他放在他应有的地位,而且要好好地把他保持在那个地位,使他不再有越出那个地位的企图。这样,就可以使他在不知道什么叫睿智的行为以前,就能实践其中最重要的教训了。千万不要对他采取命令的方式,不论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能以命令从事。也不要使他想象你企图对他行使什么权威。只须使他知道他弱而你强,由于他的情况和你的情况不同,他必须听你的安排;要使他知道这一点,学到这一点,意识到这一点;要使他及早明白在他高傲的颈项上有一付大自然强加于人的坚硬的枷锁,在沉重的生活需要这个枷锁之下,任何人都要乖乖地受它的约束的;要使他从事物而不从人的任性去认识这种需要;要使他了解,使他的行动受到拘束的,是他的体力而不是别人的权威。凡是他不应该做的事情,你也不要禁止他去做,只须加以提防就够了,而且在提防的时候也不用对他解释其中的道理;凡是你打算给他的东西,他一要就给,不要等到他向你乞求,更不要等到他提出什么条件的时候才给他。给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而拒绝的时候就要表示不喜欢的样子;不过,你一经拒绝就不能加以改变,尽管他再三纠缠,你也不要动摇;一个“不”字说出去,就要象一堵铁打的墙,他碰五、六次就会碰得精疲力竭,再也不想来碰了。
这样,即使在他得不到他所希望的东西时,你也可以使他心平气和,觉得没有关系,得不到也就算了,因为人在天性上可以安心地忍受物品的缺乏,但不能忍受别人的恶意。用“再也没有了”这句话来回答孩子,除非他认为你是撒谎,否则他是绝不会表示反抗的。何况这里没有什么折衷的余地,要么对他是一点也不勉强,否则就首先要他完全服从。最坏的教法是,让他在他的意志同你的意志之间摇摆不定,让他同你无止无休地争论在你们两人当中究竟由谁作主;我觉得,事事由他作主,反而比你作主要好一百倍。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人们承担了培养孩子的事情以来,除了拿竞争、嫉妒、猜疑、虚荣、贪婪和怯弱,拿各种各样在身体还没有长定以前就能把人的心灵完全败坏的最危险和最易于刺激的欲念去教育以外,就想不出其他的手段。你每向他们的头脑中过早地灌输一次教育,就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个罪恶的根;愚昧的教师在促使他们成为坏人的时候还以为是创造了教人为善的奇迹,并且还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这才是人哩”。不错,你造就的人正是这个样子。
种种手段你都试验过,而没有试验的手段,只有一个,可是能取得成效的,恰恰就是这个未曾试验的手段:有节制的自由。当你还不知道怎样用可能的和不可能的法则把一个孩子引导到你所希望的境地时,就不能担当教育那个孩子的事情。他对这两者的范围都完全不知道,所以可以随你的意思把这种范围在他四周加以扩大或缩小。你单单用事物的需要就可以使他毫无怨言地受你的束缚、推动或遏制;你单单用事物的强制就可以使他变得容易管教,同时使任何恶习都没有在他身上生长的机会;因为,人的欲念在不可能产生效果的时候,是绝不会冲动起来的。
不要对你的学生进行任何种类的口头教训,应该使他们从经验中去取得教训;也不要对他们施加任何种类的惩罚,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错究竟是错在什么地方;也不要叫他们请求你的宽恕,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冒犯了你。由于他们的行为中没有任何善恶的观念,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做出从道德上看来是一件很坏的、而且是值得惩罚和斥责的事情。
我已经看出那个吃惊的读者要拿我们的孩子去评论这种学生了,他错了。你想用数不清的桎梏去束缚你的学生,结果反而使他们更加活泼;他们在你面前愈受到拘束,他们在你看不到的时候就愈闹得凶,因为他们在可能的时候要捞回由于你管得太严而遭受的损失。两个城里的小学生在乡下所捣的乱,比整整一个村子的小孩所捣的乱还多。把一个城里的少爷和一个乡下孩子关在一间屋子里,也许在这位少爷把什么东西都搞得乱七八糟、打得稀烂的时候,那个乡下孩子还呆在那里没有动哩。这是什么道理,这难道不是因为前者能放肆一时就放肆个痛快,而后者知道他常常都能自由,这一时的自由享不享受满不在乎?不过,乡下的孩子由于或者是常常受到人的夸奖,或者是常常受到人的拘束,所以还远远不能说他们就是处在我希望他们所处的境地。
我们把这一点作为不可争辩的原理,即:本性的最初的冲动始终是正确的,因为在人的心灵中根本没有什么生来就有的邪恶,任何邪恶我们都能说出它是怎样和从什么地方进入人心的。人类天生的唯一无二的欲念是自爱,也就是从广义上说的自私。这种自私,对它本身或对我们都是很好和很有用处的;而且,由于它不一定关系到其他的人,所以它对任何人也自然是公允的,它的变好或变坏,完全看我们怎样运用和使它具有怎样的关系而定。自私是受理性的支配的,所以在理性产生以前,应当注意的事情是,不要让一个孩子因为别人在看他或听他就做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一句话,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是因为他同别人的关系,而只能是因为自然对他的要求;这样一来,他所做的事情就全都是好事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一点乱也不捣,一点伤也不受,即使拿到什么贵重的器皿也不会打坏。他也可能做出许多没有害处的坏事来的,因为坏行为是根据破坏的意图而产生的,而他是没有这样的意图的。只要他产生过一次这样的意图,则一切都完了,他也许就会玩皮得没有办法收拾了。
从理性的角度看来并不坏的事情,从贪欲的角度看来就是坏事了。在听任孩子们自由自在地胡闹时,就要把一切值钱的东西拿开,凡是易碎和珍贵的东西都不要放在他们够得着的地方。他们房间中的家具要又简单又结实;不要摆设什么镜子、陶器和贵重物品。至于爱弥儿,因为我是把他带到乡间去培养的,所以他的房间同一个乡下人的房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既然他很少呆在房间里,那么,费许多心思去装饰它又有什么用呢?我说错了,他自己会装饰它的,我们不久就会看到他用什么东西去装饰了。
爱弥儿(第二卷)第三节
不管你多么小心,如果一个小孩子还是捣了一些乱和打碎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就不要因为你的疏忽大意反而去打他或骂他;不要让他听到一句责备他的话,而且最好不要让他觉察到他使你感到痛心;你要作出好象那个家具是自行坏了的样子,最后,如果能做到一声不吭的话,我倒认为反而会收到很大的效果。
我在这里可不可以把最重要的和最有用的教育法则大胆地提出来呢?这个法则就是:不仅不应当争取时间,而且还必须把时间白白地放过去。读者诸君,请原谅我这个怪论,因为,当一个人反复思考的时候,就一定要作出这样的怪论的;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也是宁可做一个持怪论的人而不愿意做一个抱偏见的人的。人生当中最危险的一段时间是从出生到十二岁。在这段时间中还不采取摧毁种种错误和恶习的手段的话,它们就会发芽滋长,及至以后采取手段去改的时候,它们已经是扎下了深根,以致永远也把它们拔不掉了。如果孩子们从奶娃娃一下子就能成长到有理智的年龄,你现在的这种教育方式也可能对他们是十分适宜的;但是,按照自然的进程来说,他们所需要的教育正好同你实行的教育恰恰相反。在他们的心灵还没有具备种种能力以前,不应当让他们运用他们的心灵,因为,当它还处在蒙昧的状态时,你给它一个火炬它也是看不见的,而且,在辽阔的思想的原野中,它也不可能找到理性所指引的道路,因为那条道路的痕迹是这样的模糊,就连最好的眼睛也难于辨认出来。
所以,最初几年的教育应当纯粹是消极的。它不在于教学生以道德和真理,而在于防止他的心沾染罪恶,防止他的思想产生谬见。如果你能够采取自己不教也不让别人教的方针,如果你能够把你的学生健壮地带到十二岁,这时候,即使他还分不清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但你一去教他,他的智慧的眼睛就会向着理性睁开的;由于他没有染上什么偏见或习惯,因此在他身上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消你的教育的效果。他在你的手中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最聪明的人;你开头什么也不教,结果反而会创造一个教育的奇迹。
你采取一反常态的做法,就可以把你要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得很好。由于大家不愿意把孩子教育成孩子,而要把他教育成一个博士,所以做父亲和做教师的不论骂他、夸他、吓他、教他、改他的缺点、答应给他东西和对他讲道理,都操之过急,做得不是时候。你这样做才能够做得更好:凡事要做得恰如其分,而且,不要同你的学生争辩什么理由,特别是不要为了叫他赞成他不喜欢的事情而同他讲道理,因为常常在不愉快的事情中谈论道理,只会使他觉得道理是令人讨厌的东西,使他还不能明白道理的心灵从小就对道理表示怀疑。你必须锻炼他的身体、他的器官、他的感觉和他的体力,但是要尽可能让他的心闲着不用,能闲多久就闲多久。需要耽心的,是他还没有判断感情的能力以前就产生种种的情感。不要让他获得一些奇怪的印象;为了防止邪恶的产生,是不能那样急于为善的,因为只有在他明白道理的时候,才能这样做。所有这些延缓的做法都是有利的,使他大大地接近了最终目的而又不受什么损失;最后,还有什么东西是必须教他的呢?如果延到明天教也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话,就最好不要在今天教了。
另外,从孩子特有的天资看,也可以肯定这个方法是有用的,要知道哪一种培养道德的方法最适合于他,就必须对他特有的天资有充分的了解。每一个人的心灵有它自己的形式,必须按它的形式去指导他;必须通过它这种形式而不能通过其他的形式去教育,才能使你对他花费的苦心取得成效。谨慎的人啊,对大自然多多地探索一下吧,你必须好好地了解了你的学生之后,才能对他说第一句话,先让他的性格的种子自由自在地表现出来,不要对它有任何束缚,以便全面地详详细细地观察它。你认为这样让他自由是浪费了他的时间吗?恰恰相反,这段时间是用得非常恰当的,因为要这样才能知道怎样在最宝贵的时期中不致浪费片刻的光阴;可是,如果你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以前就开始行动,那么你就必然会盲目从事,容易做错,不得不重新来做,所以,你急于达到目标,结果反而不如慎重前进的快。你不要学那些悭吝的人,他们一个铜子也舍不得花,结果是造成更大的损失。在童年时期牺牲一些时间,到长大的时候会加倍地收回来的。聪明的医生绝不是那么一瞧病人就糊里糊涂下药的,他首先要研究了病人的体质之后才开药方;他虽然是晚一些时候才开始治疗病人,但可以把病人治好;反之,操之过急的医生是会把病人医死的。
不过,为了把这个孩子当作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当作一个机器人来培养,我们应该把他放在什么地方才好呢?把他放在月球上,或者放在一个荒岛上吗?使他同一切的人都隔离吗?在这个世界上岂不会继续不断地看到别人产生欲念的情景和事例吗?难道从此就不让他看到他那样年纪的孩子?不让他看到他的父母、邻居、乳母、保姆、仆人和教师(他总不能是一个天使)?
这种反对的意见提得很有理由。可是我哪里向你说过自然教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诸位!如果你们把一切好事都理解成很困难的事情,这能怪我吗?我也是感觉到有这些困难的,我也同意这些困难也许是无法克服的,可是我深深相信,只要尽力预防,我们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加以避免的。我之所以提出我们必须抱定的目标,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能够达到那个目标,而是说,谁愈是向着那个目标前进,谁就愈会成功。
你要记住,在敢于担当培养一个人的任务以前,自己就必须要造就成一个人,自己就必须是一个值得推崇的模范。当孩子还处在无知无识的时候,你尽可从容地进行一切准备,以便让他最初看到的都是适合他看的东西。你必须使自己受到人人的尊敬,你必须从使别人爱你着手做起,才能使每一个人处处都想满足你的心意。如果你不能控制孩子周围的人,你就不能做孩子的老师;这种权威,如果不以别人尊敬你的道德为基础,就永远不能充分地行使。这并不是说要把你自己荷包里的钱都掏出来慷慨地拿给别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金钱能买得人的欢心。但是,也不应当那么悭吝和冷酷无情,能解除别人的痛苦时,就替他解除痛苦,而不要光是在那里表示忱虑。如果你只打开你的钱柜而不同时打开你的心,也是枉然的,别人的心也始终是向你紧紧关闭的。你必须牺牲你的时间、你的心血、你的爱、以至你自己,因为,不管你怎样做,别人都始终认为你的金钱并不就是你本人。对别人表示关心和善意,比任何礼物都能产生更多的效果,比任何礼物对别人都有更多的实际利益。有多少穷苦和患病的人需要我们的安慰而不需要我们的布施啊!有多少受压迫的人需要我们的保护而不需要我们的金钱啊!使争吵的人两相和好,劝别人不要去打官司,叫孩子们克尽天职,使父亲们大度宽容,促成幸福的婚姻,预防别人陷入苦恼的境地,尽量利用你的学生的双亲的名望去扶持那些遭受委屈和被强者欺凌的弱者。你要大声宣称你是不幸的人的保护者。你为人要公正和善良。你不要光是布施,而必须同时以仁爱之心待人。慈善的行为比金钱更能解除别人的痛苦:你爱别人,别人就会爱你;你帮助别人,别人就会帮助你;你待他情同手足,他对你就会亲如父子。
这里还有一个我为什么要把爱弥儿带到乡间去培养的理由,那就是,我要使他远远地离开那一群乱哄哄的仆人,因为除了他们的主人之外,就要算这些人最卑鄙;我要使他远远地离开城市的不良风俗,因为它装饰着好看的外衣,更容易引诱和传染孩子;反之,农民虽有种种缺点,但由于他们既不掩饰,也显得那样粗卤,所以,只要你不去存心模仿,则它们不仅不吸引你,而且还会使你发生反感。
在乡村里,一个教师更能很好地安排他拿给孩子的东西;他的名声、他的谈话和他的举止,将使他享有在城市中享不到的威信;对每一个人都有帮助,因而每一个人都感谢他,都想得到他的看重,都想在学生面前显示一下老师是怎样待他的;所以,即使他不改掉他的缺点,但至少会少做一些可羞的事情;这一点,正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
不要把你自己的过失推诿给别人:孩子们固然要受到他们耳濡目染的坏事的败坏,但同他们受你的教育不善的败坏相比,在程度上还是要轻一些的。你为了向他们灌输你所谓的良好的观念,就成天讲道说教,卖弄学问,结果,在灌输你那个思想的同时,又把二十个一点价值也没有的观念灌输给他们了:你尽管有满脑子的想法,可是没有看到在他们脑子中将产生什么效果。在你滔滔不绝地向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你以为他们一句话也不会听错吗?你以为他们不会按他们的方式去评论你嗦嗦杂乱无章地讲解的那些事情吗?你以为他们不会从其中找到一些材料来形成一套他们所理解的东西,以便有机会的时候就用来反对你吗?
你刚才对这个小孩进行了一番教训,现在就请你听一听他所讲的话;让他说,让他问,让他爱怎样谈就怎样谈,你马上就会惊奇地发现,你所讲的那番道理在他心中变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样子:他简直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使你生气,有时候还提出一些料想不到的反问使你感到痛心;不弄得你哑口无言,就弄得你只好叫他停止讲下去。这时候,要是他发现象你这样一个爱讲话的人突然沉默起来,他将作何感想呢?万一他占了上风,并且明白他胜过了你,今后就不要提什么教育了;从这个时候起,一切都完了,他不但不受你的教育,而且还要尽量找你的岔儿。
热情的老师,你要保持纯朴,谨言慎行。只有在防止别人对你的学生施加影响的时候,你才能采取行动,我以后还要不断地重复这一点;如果可能的话,就连有益的教育也加以抛弃,以免把有害的教育授予他们。大自然把这个世界造成了人类的第一天堂,你在这个世界上要当心,不要在教天真无邪的孩子分辨善恶的时候,自己就充当了引诱的魔鬼。你既然不能防止一个孩子在外面学别人的样子,所以就必须集中精力把那些样子按适合于孩子的形象印在他的心中。
冲动的情绪被孩子看到了,就会对他产生巨大的影响,因为这种情绪有十分明显的表现刺激他,使他非注意不可。尤其是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就会显得如此的狂暴,以致附近的人不能不觉察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要问是不是正该老师好好地讲一番话的时候。唉!不要讲什么好听的话了,不要讲,一句话也不要讲。让孩子走过来,因为这种情景已经使他感到惊讶,不免要问一问你。回答要很简单,就直接根据那些触动他的感官的事物去回答他。他看见一个面红耳赤、眼冒火花、气势汹汹的人在那里叫喊,所有这些表现都说明那个人的身体已失去常态。所以,你既不要装模作样,也不要故弄玄虚,只是沉着冷静地告诉他说:“这个可怜的人生病了,他正在发烧。”你可以趁此机会用几句话使他对疾病及其影响获得一个观念,因为这也是属于自然的,是他必须遭受的必然的束缚之一。
这个观念本身是不会错的,他有了这个观念,是不是从小就会把情绪的过度放纵看作是疾病,从而产生一种厌恶的感觉呢?你是不是认为,即使在适当的时候使他获得这样一个观念,也不可能象你唠唠叨叨地说教那样产生良好的影响呢?可是,你要注意到这种观念将产生的效果。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把一个桀傲不驯的孩子当作有病的孩子来处理;可以把他关在房间里,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叫他成天躺在床上,规定他的饮食,用他自己一天天增多的缺点去吓他,使他觉身那些缺点是非常可厌和可怕的;这样做,就不致于使他把你为了纠正他的缺点而不得不采取的严厉手段看成是一种惩罚。如果你因为一时的激动,失去了你施教时应有的冷静和稳重,你就不要想方设法地掩饰你的错误;你可以坦率地用一种温和的责备口吻向他说:“我的朋友,你使我多么难过啊。”
此外,还须知道的是,一个小孩子所接受的这种简单的观念,是可能使他产生种种天真烂漫的想法的,所以,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的天真的言行,即使要谈,也不要让他发觉。轻率地笑一下,也许就会毁掉你六个月的工作,造成一次终生不能弥补的错误。我不能不反复地指出,为了做孩子的老师,你自己就要严格地管束你自己。我想,在两个邻家妇女争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我可爱的爱弥儿是一定会走到那个吵得最厉害的妇女面前,用同情的语气向她说:“我的好邻居,你生病了,我是替你十分难过的。”毫无疑问,这句俏皮话对旁观的人和两个争吵者是不能不产生影响的。这时候,我既不笑,也不责备他,也不夸奖他,趁他还没有看出这种影响,或者,至少在他还没有想到这种影响以前,就不论他愿不愿意,都把他带开,赶快用其他的事情分散他的心,使他不久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我的计划并不是要把所有一切的详细情节都一一地谈到,而只是陈述一般的原则,只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才阐述一些例子。要在社会当中把一个孩子一直带到十二岁都不使他对人与人的关系和人类行为中的是非有一点儿概念,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因此,只须尽可能晚一些时候才把这些必要的概念灌输给他,并且在不可避免地要让他获得这些概念的时候,只把当时需要的概念灌输给他,其目的只是为了使他认识到他不是任何人的主人,他不应当满不在乎地损害别人,或者损害了别人还不知道。有些孩子的性格是很温和的,我们可以从他们天真无邪的童年时期把他们带养到很大都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是,也有一些孩子的性格很暴烈,他们那种凶猛的气质发展得早,因此,必须赶快把他们教养成人,以免迫不得已地要把他们束缚起来。
我们首先是要对自己尽我们的责任;我们原始的情感是以我们自身为中心的;我们所有一切本能的活动首先是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和我们的幸福。所以,第一个正义感不是产生于我们怎样对别人,而是产生于别人怎样对我们;一般的教育方法还有一个错误是,首先对孩子们只讲他们的责任,而从来不谈他们的权利,所以开头就颠倒了: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一样也没有告诉他们,而他们不应该知道的和同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全都对他们讲了。
如果说一定要我去教育一个我刚才描述的那种孩子,我心里会这样想:一个孩子虽不打人,但要打东西;虽然他不久能从经验中学会尊重一切在年龄和体力上超过他的人,但他对东西就不一定爱护。因此,应当使他具备的头一个观念,不是自由的观念,而是财产的观念;为了使他获得这个观念,就必须让他有几样私有的东西。仅仅告诉他说他有哪些衣服、家具和玩具,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虽然他在用这些东西,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怎样有这些东西的。即使再进一步告诉他,说他之所以有这些东西,是因为你给他的,也未必能说明问题,因为,要给人东西,就必须自己有东西,可见一样东西在归他所有以前是属于别人的;我们要向他讲解的,正是这种财产的原理;至于赠送礼物,那是一种社会习俗,就用不着向他讲了,因为孩子们在目前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社会习俗的。诸位读者,请你们根据这个例子和成千成百个其他的例子仔细想一想,仅仅在孩子们的头脑中填塞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辞儿,怎么就能说是把他们已经教育得非常好了呢?
因此,我们要追溯财产的起源,因为第一个观念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孩子在乡间生活,就可以获得一些田间劳动的概念;只要他有观察的能力和空闲的时间,就可以做到这一点;而这两种东西,他都是有的。不论什么年龄的人,特别是象他这样的孩子,是很想进行创造、模仿和制作,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活泼的精神的。所以,只要他看过一两次别人如何锄地、播种和种植蔬菜,他自己就想去种蔬菜的。
根据上述原理,我是绝不会反对他的意志的;相反,我还要十分的赞成,分享他的乐趣,同他一块儿劳动,其目的不是为了使他高兴,而是使我自己高兴;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我做他种菜的副手,我帮他锄地,一直帮到他自己有足够的臂力锄地为止;当他把一颗蚕豆种在地里的时候,他就占领这块土地了,这样的占领,当然比努涅斯·巴耳博亚替西班牙国王把旗子在南海的海岸上一插就算是占领南美,更值得尊重和不可侵犯。
我们每天都给蚕豆浇水,我们看见它们长起来的时候,简直是高兴极了。我对他说:“这是属于你的。”他一听这话,就更感到高兴;当我给他解释“属于”这个辞的意思时,我使他意识到他在这里投入了他的时间、他的劳动、他的辛勤以及他的人格;使他意识到在这块土地上有他自己的东西,任何人来侵犯,他都有权制止,正如他自己的手,任何人来强拉,他都可以把它缩回来。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他拿着浇水壶急急忙忙地走到那里。啊,多么糟糕!啊,多么痛心!所有的豆子都被人铲掉了,地也被人翻过了,甚至连种豆的地方也认不出来了。啊!我的劳动,我的成绩,我所关心的甜美果实到哪里去了?是谁夺去了我的财产?是谁拿去了我的蚕豆?这个孩子的心中涌起了一片反抗的情绪;第一次遇到这种不平的事情使他充满了悲伤,眼泪象潮水似地流出来,这个伤心的孩子震天价地哭哭啼啼。我也为他感到痛苦,感到愤慨;我们四方寻找,见人就问,到处追查,最后才发现是园主干的;立刻,我们就派人去把他叫来。
可是,这件事情原来是我们做得大错而特错了。当园主弄明白我们为什么对他生气以后,便开始对我们生一阵更大的气。“怎么,两位先生,是你们糟踏了我的东西!我在这里种了马耳他瓜,瓜种是别人当成宝贝似的送我的,我还希望等瓜成熟以后就拿来款待你们;可是你们瞧,为了种你们那些贱豆子,竟把我已经长起来的瓜都搞坏了,使我再也没有办法补种了。你们给我造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而你们自己也失去了吃甜瓜的口福。”
让·雅克:我的可怜的罗贝尔,请原谅我们。你在这里曾经辛勤劳动,流了许多的汗。我已经明白,我们不应该糟踏你种的东西;不过,我们会给你找一些马耳他瓜的种子来的,而且,我们以后种地,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有人在那里种了东西。
罗贝尔:唉!两位先生,算了,算了;空闲的土地已经没有啦。我,我种的是我的父亲所耕耘的土地;人人都是这样,你们看,所有的土地早都被人占完了。
爱弥儿:罗贝尔先生,你种瓜的种子是不是常常丢失?
罗贝尔:不,我的好孩子;因为象你这样淘气的小孩到我们这里来的还不多。我们谁也不去动一动邻家的园地,每个人都尊重别人的劳动,以便他自己的劳动得到保障。
爱弥儿:可是我,我没有园地呀。
罗贝尔: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们要糟踏我的菜园,我以后就不让你们到里面去了,因为,我不愿意白白地辛苦一阵,收不到东西。
让·雅克:我们可不可以同诚实的罗贝尔商量个办法?请他在这个菜园里划一小块地方给我们,让我的小朋友和我种东西,条件是,所得的收成我们分一半给他。
罗贝尔:我无条件地给你们一块土地。不过你们要记住,如果你们再来动我的瓜,我就要铲掉你们的蚕豆。
在试用这个方法把一些原始的观念教给孩子的过程中,我们就可以看出财产的观念是怎样自然而然地回溯到第一个以劳动占有那块土地的人的权利的。这一点是非常的简单和明了,能够为孩子充分地理解。从这里一直到产权和交换,就只有一步了,走过这一步,就应该马上停止。
我们还可以看到,我在这里用两页文字阐述的事情,也许实际做起来就要花一年的功夫;因为在培养道德观念的过程中,是不能怪我们走得太慢,不能怪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太稳的。年轻的教师们,我请你们想一想这个例子,而且要记着,在任何事情上,你们的教育都应该是行动多于口训,因为孩子们是容易忘记他们自己说的和别人对他们说的话的,但是对他们所做的和别人替他们做的事情,就不容易忘记了。
正如我所说的,这样的教育或迟或早是要进行的,只不过是要看学生的性情是温和还是暴烈而提前或延迟进行的时间罢了;它们的效用是眼睛可以看得出来的;但是,为了不致于在这些困难的事情中把重要的东西忽略了,我们再举一个例子来谈谈。
你那个性情暴烈的孩子碰到什么就搞坏什么,你不要生气,把他能够搞坏的东西都放在他拿不着的地方。他打坏他所用的家具,你别忙着给他另外的家具,让他感觉到没有家具的不方便。他打破他房间的窗子,你就让他昼夜都受风吹,别怕他受风寒,因为,宁可让他着凉,不可让他发疯。绝不要埋怨他给你造成的种种麻烦,不过,你要让他头一个感觉到这些麻烦。最后,你才叫人来修理窗子,你自始至终什么话都不要说。他又打破了呢,那就换一个方法;你不要生气,只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这些窗子是我的,是我费力气安在那里的,我不能让它们打破。”然后,你把他关在一间没有窗子的黑屋里。这样做的时候,如果他还要吵闹和发脾气,那就谁也不去理他。不一会儿他就会泄气和改变声调,在那里哀声叹气地诉他的苦的;一个仆人到那里去,这个造反的人就会请那个仆人把他放出来。叫那个仆人不要找什么借口说不能放他,只回答他说:“我的窗子也是不愿意人家打破的。”说完就走开。让孩子在那里呆几个小时,呆到足以使他在里面感到心烦,而且能够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以后,才派个人去叫他同你订一个条约,根据这个条约,你还他的自由,而他今后也不再打破你的窗子。这样做,他觉得再好不过了。他叫人来请你去看他;你到他那里去,他向你提出他的条约,你马上就接受,同时对他说:“这个想法很好,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你为什么早不想到呢!”然后,既不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异议,也不要他说他坚决遵守他的诺言,你只是欢欢喜喜地拥抱他,并且马上把他带到他的房间去,好似这个条约一发誓遵守,就是神圣不可破坏的。采取这种做法,你想他对这些约定的信念和它们的用途会抱怎样的看法呢?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找得到一个孩子(当然是指尚未娇养坏的孩子)经过这样的教训之后还故意打破窗子的话,那就算我错了。按照这样的次序去做吧。当这个顽皮的孩子在地上挖一个窟窿种蚕豆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他是给自己挖牢房,让自己的知识迅速地把他关在里面。
我们现在已进入道德的世界,这里向罪恶打开了大门。欺骗和撒谎的行为将随着社会习俗和义务而同时产生。一个人既能做他不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想掩饰他该做而未做的事情。一种利益既可使人许下诺言,则更大的利益就可使人违反诺言。问题不只是在于违反了诺言可以不受惩罚,而是因为有天然的手段;他可以隐瞒,可以撒谎。由于我们不能防罪恶于未然,到现在就只好对罪恶的行为加以惩罚。人生的种种不幸就是这样随着人的错误而同时开始的。
在这方面,我说的话已经是够多了,其目的是为了使大家明了我们不能为了惩罚孩子而惩罚孩子,应当使他们觉得这些惩罚正是他们不良行为的自然后果。所以你不要去斥责他们撒谎,绝不要仅仅因为他们撒谎而处罚他们,而要使他们明白,如果撒谎,则谎言的种种不良后果都要落在他们的头上,例如,即使说的是真话,也没有人相信;即使没有做什么事情,也要被别人不由分辩地指责说干了坏事。不过,我们要向孩子们讲解清楚什么叫撒谎的行为。
爱弥儿(第二卷)第四节
谎言有两种:一种是就过去所做的事情撒谎,一种是就将来承担的义务撒谎。第一种撒谎的情况是:否认他所做过的事情,或者硬说他做过他没有做过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他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却偏偏说成是那样。第二种撒谎的情况是:许出一些他并不打算加以遵守的诺言,总而言之,就是表示一种同他本来的意图相反的意图。有时候这两种谎是合在一起撒的;不过,我在这里只谈一谈它们不同的地方。
一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同时又常常领受别人的恩惠,他就绝不会起骗人的念头;反之,他还一心要别人明了事情的真相,以免错误地损害了他。因此,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撒谎的事不是孩子的天性,而是服从的义务使他们不得不撒谎,因为服从别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他们就悄悄地尽可能设法不服从别人,同时,他们还觉得,与其暴露事情的真相要到将来才能得到利益,不如撒一个谎就能免掉一次处罚和责备,得到现时的利益。在自然的和自由的教育之下,你的孩子干吗要向你撒谎呢?他有什么要隐瞒你的呢?你不找他的岔子,你不惩罚他,你不强迫他。他为什么不象告诉他的小伙伴那样天真地把他所做的事情都告诉你呢?他不可能认为向你承认就会比向他的伙伴承认会遭到更大的危险。
由于答应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是双方协定的行为,既逾越了自然的状态,也有损于自由,所以,就义务而撒谎的行为是更不符合自然的。再者,孩子们所做的一切许诺,其本身就是无效的,因为他们的见解有限,只能看到眼前的情形,所以当他许下诺言的时候,他们是理解不到他们所许诺的事情的。他们一会撒谎,他们也就会做这样或那样的诺言,因为他们心里所想到的只是怎样摆脱现时的困难,所以凡是在眼前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手段都是可以采用的:他答应在将来做什么的时候,实际上是空话,他的想象力还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还想象不到他这个人在两个不同的时候的情景。如果叫他答应他明天从窗口跳出去,就可以免掉他一顿鞭打或给他一包糖果,他也会立时答应的。这就是为什么法律不尊重小孩的约定的理由;如果严厉的父亲和老师强要孩子们做他们所许诺的事情的话,也只能是因为这些事情即使他们不许诺也是非做不可的。
小孩在答应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并未撒谎的,因为在他作出诺言时,他对他所许诺的事情没有什么了解。但是,如果他不履行诺言,情况就不同了,就可以把他的诺言追溯为一种谎言,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他作出过那个诺言;不过,他不知道遵守诺言的重要性罢了。由于他没有观察将来的能力,所以也就预见不到事情的后果;即使他破坏了他的诺言,他的行为也并不违背他那样年龄的理智。
由此可见,孩子的撒谎,完全是老师造成的,他们想教会孩子说实话,结果却教会孩子说谎话。他们巴不得能好好地管教孩子,使孩子循规蹈矩,但是又找不到相当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他们认为凭一些空洞的格言和不合理的清规就可以重新约束孩子的心灵,因此,他们宁可让孩子背诵功课和撒他们的谎,也不愿意让孩子保持天真和诚实。
至于我们,我们只主张我们的学生从实践中去学习,我们宁可让他们为人忠厚而不愿他们有一肚子的学问;我们并不勉强他们老老实实,以免他们弄虚作假;我们并不硬要他们作出这样或那样的诺言,以免他们不打算遵守他们的诺言。如果当我不在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坏事,而我又查不出是谁干的,我也不归罪于爱弥儿,我也不问他:“是不是你?”因为这样做,除了教他加以否认以外,又会得到什么效果呢?如果他的性情执拗,使我不得不同他订个条约,我的做法也要极其慎重,以便条约的内容全部由他提,而不由我提;当他订下条约的时候,我总要使他觉得履行条约就能获得很大的现实利益;万一他不履行诺言,我也要使他觉得,这样撒谎所招来的痛苦是由于事物发展的必然后果,而不是出自老师的报复。不过,我是根本不需要采取这种如此毒辣的手段的,因为,我几乎可以断定,爱弥儿要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撒谎是怎样一回事情的,而且,他在知道的时候,一定会大感奇怪,想象不出撒谎有什么好处。所以,事情很清楚,我愈是使他美好的生活不受他人的意志和判断的影响,我就愈能使他明白撒谎对他没有好处。
如果我们不是那样急于想教好孩子,我们也就不会那样急于硬要他做这做那的,我们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才提出我们对他的要求。这样,只要不采取溺爱的方式,是一定能教好孩子的。但是,一个愚昧的教师由于不知道如何对孩子进行教育,以致时时刻刻要孩子答应做这个做那个,既没有分别,也没有选择,而且数量也过于繁多,弄得孩子十分烦恼,承担了许许多多的诺言,结果使他把那些诺言看得满不在乎,置于脑后,认为不屑于遵守,甚至把它们看做一套空话,觉得作出了诺言又破坏诺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你希不希望他忠实地遵守他所说的话呢?如果希望的话,对孩子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就一定要十分慎重。
我刚才所讲的关于撒谎的情形,在很多方面都可用来阐明强使孩子们承担种种其他的义务,因为把那些义务加在他们身上,不仅可恨,而且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看起来好象是在向他们宣讲道德,实则是使他们去爱种种的恶习:在禁止他们沾染恶习的过程中,反而使他们养成了那些恶习。你想使他们变得虔诚,结果,把他们带进教堂的时候反惹得他们满腹牢骚;你要他们叽叽咕咕不停地祈祷,但他们却认为从今不向上帝祷告才是福音。为了要他们心怀仁慈,你就叫他们向人布施,好象你自己不屑去布施才叫他去布施似的。啊!应当向人布施的,不是孩子,而是老师。不管一个老师多么地爱孩子,他都应该同他的学生争这个荣誉;他应该使孩子认识到,象他那样的年纪,还不配做布施他人。布施,是大人的事情,因为他了解他所布施的东西的价值,他了解别人需要他的布施。孩子是不懂得这些的,所以即使布施了,也不能算作功德,他的布施并不是出于慈悲和善意;而且,他根据他自己和你的例子来看,认为只有小孩子才向人布施,到长成大人的时候就不这样做了,所以,他在布施的时候还感到有些害羞哩。
应当注意的是,叫孩子去布施的,只能是他不知道有多大价值的物品或他衣袋里的金属东西,因为这些东西除了给别人以外,对他并没有什么用处。一个孩子是宁愿把一百个金币而不愿把一块点心给人的。现在,请你试一试,能不能叫这个豪爽的布施者把他心爱的东西、玩具、糖果和点心拿给别人,我们立刻就可看出你是不是使他变成了一个真正大方的人。
还可以找到一个达到这种目的的办法,那就是:隔一会儿就把他已经给人的东西还他,使他习惯于把他认为可以要回来的东西拿给别人。我在孩子们身上只发现这两种大方的情形:他拿给别人的东西,不是对他没有用处,就是别人准会还他的。洛克说:“要使他们从经验中知道,最豪爽的人往往能占很大的便宜。”正是因为这样做,才使一个孩子在表面上显得大方,而在实际上则是非常的吝啬。他还说,这样就可以使孩子们养成慷慨的习惯。不错,高利贷式的慷慨,给人家一块奶油,为的是要他一头奶牛。但是,当你要他真给的时候,这个习惯就没有了;你不还他,他就不给你。重要的是养成心灵的习惯而不是手上的习惯。你教育孩子们的一切道德,都同这种手上的道德差不多,正是由于向他们宣讲这些美德,反而使他们的少年时期过得那么忧郁!难道说这是一种明智的教育吗?
诸位老师,你们别那么虚伪了,你们为人要公正和善良,要把你们的榜样刻画在你们的学生的记忆里,使它们深入到他们的心。一切慈善的事情,我不仅不强求我的学生去做,我反而喜欢当着他的面由我自己去做,不仅如此,我甚至还要使他没有模仿我的可能,使他觉得这不是他那样年龄的人可以享受的荣誉;因为,重要的是,不要使他习惯于把只应该是大人做的事情看作是小孩做的事情。如果他看见我帮助穷人的时候问我这些问题,而我又觉得已经到了该向他解答的时候,我就向他这样说:“我的朋友,穷人之所以希望遇到富人,是因为富人答应过要养活所有那些靠自己的财产或劳动都无法生活的人”。“这样说来,你也答应过要养活他们了?”他又这样问我。“当然,正是因为在我手中经过的这些财物附有这个条件,所以我才这样地支配它们。”
听了这一段话(我已经讲过要怎样才能使一个孩子明白这一段话的意思)之后,另外一个孩子—不是爱弥儿—也许就会学我的样子,以富人的姿态行事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至少要防止他做的时候带有夸耀的神气,我宁可让他夺去我的权利,背着我悄悄把东西拿给别人。这是他那样年龄的人可以做得出来的一种隐瞒的行为,也只有这一种隐瞒的行为才唯一无二地能够取得我的原谅。
我认为,所有这些从别人那里模仿来的美德,都是象猴子那样学来的乖,而任何一种良好的行为之所以能够产生良好的道德效果,只是因为在你做的时候就认识到它本来是好的,而不是因为看见别人那样做,你才那样做。不过,象孩子那样的年龄,心灵还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所以需要使他们模仿我们希望孩子们养成习惯的行为,以便他们最终能够凭他们自己的判断和对善的喜爱去实践这些行为。人是善于模仿的,动物也是一样;爱好模仿,是一种良好的天性,不过,这种爱好在社会中已经变成一种恶习了。猴子模仿它所畏惧的人而不模仿它所轻视的动物;它认为比它优越的人的举动一定是好的。而我们则恰恰相反,我们的各种丑角之所以模仿美好的行为,是为了贬低它们的价值,是为了把它们弄得可笑;由于他们感到自己卑贱,所以就力图使自己能够跟比他们高尚的人列于同等的地位;即使在他们竭力模仿他们所钦佩的行为时,我们也可以从他们所选择的对象中看出这些模仿者的旨趣是虚假的,因为他们的意图是想欺骗别人,是要别人赞赏他们的才能,而不是使自己变得更好或更聪明。我们之模仿别人,其根源就在于我们常常想使自己超越自己的地位。如果我的工作取得成功,爱弥儿就绝不会有这种想法。所以,我们必须消除这种想法可能产生的表面的好处。
把你的一切教育法则都彻底考察一下,你就会发现它们都是错误的,特别是有关道德和风俗的法则更是荒谬。在道德教育方面,只有一条既适合于孩子,而且对各种年龄的人来说都最为重要,那就是:绝不损害别人。甚至教人为善这一条,如果不从属于这个教训,也是虚伪的、矛盾的和有害的。谁不做点好事呢?大家都做一些好事,坏人和其他的人同样做一些好事;他做了一件好事,成百的人就要遭殃;我们的种种灾祸就是从这里产生的。最高尚的道德是消极的,同时也是最难于实践的,因为这种道德不是为了做给人家看的,而且,即使我们做得令人心满意足,也不能因此就在我们心中产生甜蜜的快乐。一个人如果从来没有损害过他的同胞,那他就是对他们做了极大的好事啦!他需要有多么坚贞不屈的心灵和多么坚强的性格才能做到这一点啊!要体会到把这一条做得成功是何等的伟大和艰难,那就不能光是谈它的理论,而必须付诸实践。
这几个一般的观念,我希望人们教育孩子时要预先加以注意,不时刻这样去教育孩子,就必然会使他们或损害自己或损害别人,特别是会染上一些往后就很难纠正的恶习;不过,对受过良好教养的孩子来说,当然就不太需要这样做了,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没有撒上不良行为的种子,他们是不会变得那么粗野、顽皮、撒谎和贪婪的。所以,我在这一点上阐述的这些看法,更适用于例外的情形而不适用于一般的情形;但是,由于孩子们脱离他们原来状态和沾染大人的坏习惯的机会愈来愈多,所以这种例外的情形就愈来愈常见了。在繁华地方抚养起来的孩子,比较在穷乡僻壤抚养起来的孩子更需要提早受到这样的教育。因此,即使说这种单独的教育仅仅能够使孩子在童年时期就长得很成熟,也是宁可采取这种教育的。
另有一种例外的情形是全然不同的,那就是:有些孩子年龄小而天资特别高。正如有些人永远脱不掉孩子气一样,有些人也可以说是根本没有经历过童年,他们差不多一生下来就成了大人。不幸的是,这种例外的情形很稀有,也难于看出来,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以为一个孩子可以成为神童,因此也就相信她的孩子可以成为神童。不仅如此,她们甚至把说话俏皮、动作卤莽和活泼天真这些司空见惯的现象也当作是特异的表征,然而这些现象正是他那样年纪的特点,最能说明孩子毕竟是孩子。你既然使一个孩子说了许多的话,允许他什么都说,一不讲礼节,二不讲规矩,那么,碰巧说几句中肯的话,又有什么奇怪呢?要是他一句中肯的话也不曾说,那才奇怪,甚至比星象家胡说一阵一句预言也没有说准还奇怪哩。昂利四世说:“他们撒了那么多的谎,以至最后终于说出了实话。”谁要是想说几句漂亮话,只要多说傻话就行了。愿上帝保佑那些除了说几句漂亮话以外就没有其他长处值得赞扬的时髦人物吧!
正如孩子们的手上可能戴有最珍贵的钻石一样,他们的脑子里也可能有最美妙的思想,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们的口中也可能有最美好的语句,但不能因此就说这些思想和钻石是他们的;就他们那样的年龄来说,没有哪一种财产真正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孩子所说的事情,在他们理解起来和我们理解起来是不同的,其间没有相同的观念。这些观念—如果他有这些观念的话—在他的头脑中是不连贯的;在他的思想中没有任何固定的和明确的东西。就拿你所谓的天才来说吧,有时候你发现他的思想极其灵活,宛如一个喷泉,清澈得可以反照天上的云彩。然而更多的时候,这同一个人又是那样迟钝,好象陷入了浓厚的烟雾。有时候,他走在你的前面;有时候,他又呆在那里不动。一会儿你说:“他是一个天才。”过一会儿,你又说:“他是一个傻瓜。”你这两种说法都说得不对。他是一个孩子,他是一只幼鹰,时而飞入云霄,过一会儿又要回到它的窠巢的。
因此,不管他的外表如何,都应该按他的年龄对待他。不要使他做过多的运动而耗尽了他的气力。如果他的头脑已经发热,如果你看见它已开始沸腾,就让它自由自在地思维,而不再刺激它,以免它全都消散了;当他初生的精华快要挥发掉的时候,就马上把余下的精华保留起来,以便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成活命的热和真正的力量。不这样做,你就会白费你的时间和苦心,毁掉你自己的成绩;你用热腾腾的烟雾把自己糊里糊涂地陶醉一阵之后,将只剩下失去精华的渣滓。
有了愚笨的孩子就会有平庸的大人,我想,这条法则是最普遍和准确不过的了。最困难的是要在一个孩子的童年时期看出他是真正的笨还是表面上显得笨,这种表面上的笨实际上往往是坚强性格的表征。乍看起来是很奇怪的:这两种极端情形的征象是极其相似的,而且是应该相似的,因为当人们还处在没有真正的思想的年岁时,有天才的人和没有天才的人之间的区别在于,后者光接受虚假的观念,而前者能看出它们是假的,因此就一个也不接受;所以两者都如同傻子:一个是样样都不懂,而另一个是觉得样样都不称他自己的心。只是偶而才能发现区别他们的唯一征兆,因为在这种时候,向有天资的儿童灌输某种观念他就能够了解,反之,没有天资的儿童却始终是那个样子。小卡托在童年时候被他家里的人看成是一个蠢孩子。他沉默寡言,性情执拗:这就是人们对他的全部评价。有一次在苏拉的客厅里,他的叔父才发现他是很聪明的。要是他不走进那间客厅的话,也许一直到他长到有理智的年龄他都会被别人看成是一个粗野的人。如果那时不出现凯撒也许人们始终会把这个卡托当作一个幻想家,然而正是他看出了凯撒的阴险,老早预料到他的计谋。轻率地对孩子们下断语的人,是往往会判断错误的!这种人反而比孩子们还更加幼稚。我和一个人的友谊使我感到很光荣,然而这个人到年岁已经相当大的时候还被他的亲友当作是一个头脑很简单的人;这个睿智的人不声不响地一天天成熟起来,突然,大家才看出他是一个哲学家;我深信,后世的人将在当代最出色的思想家和最渊博的形而上学家中给他留一个很光荣和崇高的位置。
要尊重儿童,不要急于对他作出或好或坏的评判。让特异的征象经过一再地显示和确实证明之后,才对它们采取特殊的方法。让大自然先教导很长的时期之后,你才去接替它的工作,以免在教法上同它相冲突。你说你了解时间的价值,所以不愿意有分秒的损失。可是你没有看到,由于错用时间而带来的损失,比在那段时间中一事不做的损失还大,一个受了不良教育的孩子,远远不如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孩子聪明。你看见他无所事事地过完了童年的岁月,就感到惊奇!唉!难道说让他成天高高兴兴的,成天跑呀、跳呀、玩呀,是一事不做、浪费时间吗?柏拉图的《理想国》一书,大家都认为是写得很严肃的,然而他在这本书中完全是通过节日、体操、唱歌和娱乐活动来教育孩子的;当他教他们玩耍的时候,他把其他的东西也一起教给他们了;塞涅卡谈到古罗马的青年时说:“他们总是站着的,从来没有学过什么坐着干的活儿”。难道说他们长到年富力强的时候会因此就跌落了身价?所以,你对这种所谓的懒怠状态不要那样耽心害怕了。要是一个人为了把一生的时间全都拿来利用,就不去睡觉,你对这个人怎样看法?你会说:“这个人是疯子;他不但没有享受他的时间,反而损失了他的时间,因为抛弃睡眠的结果,是奔向死亡。”所以,你要了解到这里的情况恰好相同,要了解到儿童时期就是理性的睡眠。
教育孩子,在表面上看来好象很容易,而这种表面的容易,正是贻误孩子的原因。人们不知道,这样的容易其本身就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学到的证明。他们的光滑的头脑可以象一面镜子似地把你给他们看的东西都反射出来,但并没有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孩子记住了你所说的话,但是把观念却反射掉了;听他说话的人都能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而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的,恰恰就只是他自己。
尽管记忆和理解是两种在本质上不同的本能,然而两者只有互相结合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在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孩子不能接受观念,而只能接受形象;但是,两者之间有这样的区别:形象只不过是可以感知的事物的绝对的图形,而观念是对事物的看法,是由一定的关系确定的。一个形象可以单独地存在于重现形象的心灵中,可是一个观念则要引起其他的观念。当你在心中想象的时候,你只不过是在看,而你思索的时候,你就要加以比较。我们的感觉纯粹是被动的;反之,我们所有的理解或观念都是产生于能进行判断的主动的本原。这一点,我在以后还要加以阐述。
所以我认为,孩子们因为没有判断的能力,因此也就没有真正的记忆。他们记得声音、形状和感觉,然而却很少记得观念,更不用说记得观念的联系了。反对我的人看见他们学会了一些初级几何,就以为可以拿这点来证明我的看法是错误的;恰恰相反,他们正好证明了我的论点,表明孩子不仅不能自己推理,甚至还记不住别人的论证;你们把这些小几何学家所用的方法拿来考察一下,马上就可以看出,他们所记得的,只不过是例题的精确图形和术语罢了。稍一反驳,他们就不懂了;把图形一颠倒过来,他们就会莫明其妙的。他们的全部知识都停留于感觉,没有哪一点是透彻地了解了的。他们小时候已经听人讲过的事情,到长大以后总得要重新学过,可见他们的记忆力是并不比他们的其他能力强的。
然而我并不认为孩子们是一点理解力都没有的。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对一切同他们眼前可以感觉得到的利益有关的事物却理解得非常好。不过,我们所不明白的是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东西,因此,他们本来是不知道的,我们却以为他们知道,他们本来是不懂的,我们却要他们讲一讲其中的道理。我们还有一个错误是,要他们去注意那些同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的问题,例如他们将来的利益啦,成年人是多么幸福啦,长大时别人将对他们多么尊敬啦;这些话对没有一点儿远虑的人来说,是绝对没有什么意义的。硬要可怜的孩子们去研究这些东西,往往会使他们把心思用到同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去。所以,要请你判断一下能不能叫他们去注意这些事情。
大事夸耀怎样怎样地教诲学生的冬烘先生,得了人家的束修,所以他们的说法就完全不同;其实,根据他们自己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看法同我的看法完全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教给学生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辞句,辞句,还是辞句。在他们所吹嘘的各种学科中,对学生真正有用的,他们反而不教,因为它们是事物的科学,他们就不会教好;他们所选教的是他们知道其中的一些术语、谱系、地理、年代和语言等等的科学,以此显示他们精通这些学科;然而所有这些学问,对成年人来说关系已经不大,对孩子来说关系就更小了,所以,只要他一生当中能把它们拿来用上一次,就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我把教授语言当作一种没有用处的教育,你也许对这一点会觉得奇怪;不过你要知道,我在这里说的只是童年时候的教育;所以不管你们怎样说,我不相信哪一个孩子(有天才的儿童除外)在十二岁或十五岁以前是真正学会了两种语言的。
如果说语言的学习只不过是学习一些辞,也就是说学习表达这些辞的符号或声音,那么,我也认为这种学习可能是适合于孩子的,不过,语言在改变符号的同时,也就把它们所表达的观念改变了。知识是由语言形成的,而思想则带有观念的色彩,只有理性是共同的,每一种语言的精神都有它独特的形式,这个差别可能是民族性格不同的一部分原因或结果;可以用来证明这种推断的是:世界上各个民族的语言都是随着它们的风俗而几经变化的,它们也象风俗那样,或者是保持下去,或者是有所改变。
孩子们在使用的过程中便可学会那些形式不同的语言中的一种语言,而这也就是他在达到有理智的年龄以前所能记得的唯一的语言。为了学会两种语言,就需要懂得比较它们的概念,然而现在他们连概念都不知道,怎么能进行比较呢?每一种东西在他们看来都有成千种不同的符号,然而每一个概念却只能有一种形式,因此他们只能学会一种语言。有人说他们的确学会了几种语言;我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我曾经看见过几个据说是能讲五、六种语言的神童。我听见他们讲了德语,接着又用拉丁语、法语和意大利语的辞来讲;他们确实能用五、六种辞汇,但他们始终是讲的德语。总之,不管你愿意教孩子多少同义语,然而你变换的是辞而不是语言,所以他们还是只能学会其中的一种语言。
正是为了掩盖他们在这方面的无能,所以你才偏偏教他们去学那些已经死了的语言,因为现在是再也找不到人来评判对这些语言的教法是不是合乎文规了。由于这些语言的通常用法早已失传,你就摹仿书上所写的辞句,而且还说这些就是口语哩。如果老师的希腊文和拉丁文就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可以想见孩子们所学的希腊文和拉丁文了。他们才刚刚记得一点语法入门,还根本不懂得怎样用法的时候,你就要他们把一篇用法文写的文章译成拉丁文;当他们学得高深一点的时候,你就要他们把西塞罗的句子写成散文,把维吉尔的一些诗篇写成韵文。这样一来,他们就以为是能够讲拉丁语了,谁又去说他们讲得不对呢?
在任何一门学科里,代表事物的各种符号如果不具有它们所代表的事物的观念,那就是毫无意义的。而你使孩子所学到的,也就是限于这种符号,而不能使他们明白它们所代表的东西。你以为你已经教他明白了地球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仅仅使他看到了一些地图:你教他的城名、国名和河名,而他则认为这些地方除了在图上指给他看一下以外,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我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一本地理书,它开头就这样说:“什么是世界?世界是一个用纸壳做的球。”孩子们所学的地理正是这个样子。我敢说,你拿地球仪和世界志教他们学了两年之后,还找不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按照你所教的法子说出从巴黎到圣丹尼镇应该怎样走法。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按照他爸爸的园林示意图走过其中曲曲折折的道路而不迷失方向的。请看,知道地图上哪里是北京、伊斯帕亨、墨西哥和地球上所有一切国家的博士,就是如此。
我听见有些人说,最好是让孩子们去学那些只用眼睛学的东西;如果确实有什么东西只凭眼睛就能学会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这样的东西我根本还没有见过。
更加可笑的是,你叫他们学习历史:你在想象中以为历史是可以被他们理解的,因为它搜集的全是事实。但是,“事实”这个辞应当怎样理解呢?你认为决定历史事实的种种关系是那样容易理解,以至在孩子们的心中可以毫无困难地形成相应的观念吗?你认为对事件的真正了解可以同对事件的原因和结果的了解相分开;认为历史涉及道德的地方是非常少,以至不懂道德的人也可以学会历史吗?如果你在人的行为中只观察外部和纯肉体的活动,那么,学了一阵历史又能学到什么东西呢?那是绝对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学习历史既索然寡味,就不能使我们得到快乐,也不能使我们获得教益。如果你愿意拿那些行为的道德关系来衡量它们的话,就请你试一试,看你的学生能不能了解那些关系,然后你就明白象他们那样年龄的人适合不适合学历史了。
读者诸君,你们经常要记住,同你们讲话的人既不是学者,也不是哲学家;他是一个普通的人,是真理的朋友,既不抱什么成见,也不信什么主义;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他很少同别人一块儿生活,因此沾染他们偏见的机会也就不多,也就有富裕的时间思考他同他们交往的时候使他有所感受的事物。我的论点,其根据与其说是原理,不如说是事实;我想,为了使你们能够评判我的论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常常向你们举几个使我产生这些论点的事例。
我曾经到一个乡下人家去住了几天,这家人的可敬的主妇对孩子们的生活和他们的教育是极为关心的。有一天早晨,大孩子上课的时候我也在场;他的老师曾经详细地教过他的古代史,这一次讲亚历山大的故事时,又谈到了医生菲力浦的著名的轶事;书上有这个故事的插图,的确,这个故事是值得讲一讲的。这位老师是一个可敬的人,不过,他对亚历山大的勇敢行为发表的几个看法我是不赞成的,当时,我没有同他争论,为的是免得降低他在他学生的心目中的威信。在吃饭的时候,照法国人的习惯是免不了要叫那可爱的小孩瞎说一阵的。由于他那样年龄的活泼的天性和准可受到一番称赞的信心,遂使他讲了无数的傻话;当然,在这些傻话中时而也碰巧有一两句是说得中肯的,因此也就使人把其余的傻话忘掉了。最后,他就谈到医生菲力浦的故事;他把这个故事叙述得很简要和优美。大家照例地称赞(做母亲的巴不得人家这样称赞,而孩子也是等着人家这样称赞)一番之后,就开始议论他所讲的这个故事了。大多数人都责备亚历山大太冒失,有几个人则跟着老师说他们佩服亚历山大的果断和勇气,所有这些,使我认为在场的人没有哪一个是看出了这个故事的美究竟是美在什么地方。“至于我,”我向他们说,“我觉得,如果说在亚历山大的这个做法中有点儿勇敢和果断的表现的话,那也不过是一种蛮头蛮脑的行为罢了。”于是大家都赞同我的看法,说那是一种蛮头蛮脑的行为。我跟着就想解释和热烈地论述一番,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妇人(她到现在还没有开过口哩)侧过身来在我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别说了,让·雅克,他们是听不懂你的意思的。”我望她一眼,我吃了一惊,我马上就闭嘴不讲了。
由于有几个现象使我怀疑我们这位小小的博士对他讲述得那么好的历史并没有真正了解,所以晚餐以后就拉着他的手,同他到花园中去散了一会步;我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之后,发现他比任何人都更钦佩被人们所吹嘘的亚历山大的勇敢;不过,你可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亚历山大的勇敢的呢?原来,唯一无二地是因为亚历山大毫不犹豫,毫无难色地把那难吃的药一口就吞下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不到十五天以前还吃了一次药,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药吃下去了,而至今口上还有药的余味咧。死亡和中毒,在他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些不愉快的感觉罢了,而他所能想到的毒药就是旃那。然而,必须承认的是,亚历山大的果断对他幼稚的心灵确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他下定决心,以后吃药的时候一定要做一个亚历山大。我没有进行解释,因为这显然是他不能理解的,所以我只告诉他说这种想法很值得称赞。我回去的时候,暗中好笑有些做父亲的和作老师的也真是高明,竟想到了拿历史来教育孩子。
使他们在口头上学会国王、帝国、战争、征服、革命和法律这些辞,是很容易的;但是,当问题是要赋予这些辞以明确的观念时,也许就不可能象我们同园主罗贝尔谈话那样来解释了。
有些读者对“别说了,让·雅克”这句话是不很满意的,我早已料到,他们会问在亚历山大的行为中究竟哪一点在我看来是值得称赞的。可怜的人啊!如果要我告诉你们的话,你们怎么懂得呢?亚历山大的行为之所以值得称赞,是因为他相信德行;是因为他敢于拿他的头胪,拿他自己的生命来证实他的信念;是因为他的伟大的心灵配得上这个信念。啊,他所吞的那一剂药正是这种信念的真实表白!还没有哪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念做过这样庄严的表白哩。如果谁是当今的亚历山大的话,那就请他照样把他的信念表白给我看一看。
如果孩子们还不懂得你所讲的字眼,就不宜于拿你的功课去教他们。如果他们没有获得真正的观念,他们就不会有真正的记忆,因为我认为仅仅保留一些感觉是不能叫做记忆的。他们在脑子里记上一迹串莫明其妙的符号,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呢?在学习事物的过程中,他们岂不也就学会了那些符号吗?为什么要他们浪费气力学两次呢?而且,你要他们拿一些根本不懂得的话作为他们的学问,岂不会使他们产生极其危险的偏见!正是由于孩子所学的第一个辞,由于他所学的第一件事物,全是照别人的话去了解,而自己根本就不明白它的用途,所以才丧失了他的判断的能力:他也许可以在傻子面前炫耀一个很长的时期,但是他不可能弥补他这样的一个损失。
不,纵然说大自然使一个孩子的头脑具备了这种能够接受种种印象的可塑性,那也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什么国王的名字、年代、谱系、地球仪和地方名称,或者记住那些对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既毫无意义,而且对任何年纪的人来说也没有一点用处的辞句;把这些东西压在他的身上,是必然会使他的童年过得十分忧郁和没有趣味的;所以,孩子的头脑之有可塑性,是为了让那些能够为他所理解和对他有用处的观念,这些观念关系到他的幸福和日后指导他履行其天职,早已以不可磨灭的印象记在他心中,使他一生当中能按照适合于他的天性和才能的方式过他的生活。
即使是不读书本,一个孩子可能有的记忆力也不会因此而闲着没有用处;他所看见的和他所听见的一切,都会对他产生影响;他将把它们记下来,他将把大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记在心里;他周围的事物就是一本书,使他在不知不觉中继续不断地丰富他的记忆,从而增进他的判断能力。为了培养他具备这种头等重要的能力,真正的好办法是:要对他周围的事物加以选择,要十分慎重地使他继续不断地接触他能够理解的东西,而把他不应该知道的事物都藏起来,我们要尽可能用这个办法使他获得各种各样有用于他青年时期的教育和他一生的行为的知识。是的,这个办法既不能培养出什么神童,也不能使他的保姆和教师得到人家的夸耀,但是,它能培养有见识、有性格、身体和头脑都健康的人,这样的人,小时候虽没有谁称赞,到长大后是一定会受到人人尊敬的。
爱弥儿是绝不背诵什么课文的,即使是寓言,即使是拉·封登的寓言,不论它们是多么简单和动人,他都是不背诵的,因为寓言中的话并不就是寓言,就象历史中的文字并不就是历史一样。人们怎么会这样糊涂,竟把寓言也称为孩子们的修身学,毫不考虑寓言固然可以使他们高兴,但同时也会使他们产生谬误,毫不考虑他们受了杜撰的事情的迷惑,就必然会遗漏真理,毫不考虑这样教法虽然可以使他们觉得有趣,但也妨碍了他们从其中得到益处?寓言可以用来教育大人,但对孩子们就应该直截了当地讲真理;你用幕布把真理盖起来了,他就不愿意花力气去把它揭开。
大家都要孩子们学拉·封登的寓言,但是没有哪一个孩子是真正学懂了的。要是他真正学懂了的话,那就更加糟糕了,因为其中的寓意对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拐弯抹角和不相适应,以致不仅不能使他学到良好的德行,反而使他学到了许多的坏毛病。你也许会说:“瞧,又在发怪论了。”不错。但是让我们看一看这番怪论说的是不是真理。
爱弥儿(第二卷)第五节
我认为,小孩子是学不懂你教他的那些寓言的,因为,不论你怎样努力地把那些寓言写得很简单,然而由于你想通过它去进行教育,所以就不能不在其中加上一些小孩子无法理解的思想,而且,那些寓言虽然是写成了诗体便于背诵,但诗韵本身反而使它们更难于理解;所以,寓言写是写得很有趣了,但因此也就牺牲了它的鲜明的寓意。有许多的寓言是孩子们根本无法读懂的,而且对他们也是一无用处的,然而由于在一本集子里这样的寓言是同其他的寓言混在一起的,所以你也没头没脑地叫他们把这些寓言拿来学习,现在,姑且把这样的寓言撇开不谈,我们在这里只谈那些似乎是作家专门为小孩子所写的寓言。
在拉·封登的寓言集中,我只知道有五、六个寓言是洋溢着孩子的天真气的;我现在把这五、六篇寓言中的第一篇寓言做例子来谈一下,其原因是这一篇寓言既适合于各种年龄的人,而且也最能为孩子们所理解,学起来也最感兴趣,所以,作者才特地把它选出来放在他那本集子的前头。假使作者的目的是要这篇寓言能够为孩子们所理解,能够使他们读了以后感到很高兴和受到教益,那么,这篇寓言当然就是他的一个杰出之作了,因此,请允许我用几句话在这里把这篇寓言逐行逐行地分析一下。
乌鸦和狐狸
寓言
“乌鸦先生在一棵树上歇息,”“先生!”这个辞本身是什么意思?把它放在一个专门名词之前表示什么?用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乌鸦”?
为什么说“在一棵树上歇息”?我们的说法不是“在一棵树上歇息”,而应当说“歇息在一棵树上”。因此,就必须讲一讲诗歌的倒置法;就必须说一说什么叫散文,什么叫诗。
“它嘴里含着一块奶酪。”
什么奶酪?是一块瑞士奶酪,还是布里奶酪或荷兰奶酪?如果孩子从来没有看见过乌鸦,你怎样才能给他讲清楚乌鸦的样子呢?如果他看见过乌鸦,他又怎能想象乌鸦把一块奶酪含在嘴里呢?所以应该按照自然的样子来描述。
“狐狸先生被美味所引诱,”
又来一个“先生!”对狐狸来说,这个头衔真是很合适!它可以说是玩弄花招的行家。应该讲一讲什么叫狐狸,把它们真正的性格和平时出现在寓言中的性格讲清楚。“引诱”这个字眼平常是很少人用的。应该加以解释;应当说明只是在诗里才用这个字眼。要是小孩子问你为什么诗歌和散文的说法不一样呢?你怎样回答他?“被奶酪的美味所引诱!”这块奶酪是含在歇息在一棵树上的乌鸦的嘴里,要有多大的气味才能使树丛或地洞中的狐狸闻得到!正确的判断在于有可靠的依据,在于能分辨别人所说的事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以,你能不能用这句话来训练你的学生掌握这个判断事物的精义呢?
“向乌鸦这样说:”“这样说”!狐狸能说话吗?它能讲乌鸦讲的那种语言吗?聪明的老师,留心一点,要慎重地考虑考虑才回答;你回答的话,其关系之大是你想象不到的。
“喂!你好,乌鸦先生!”“先生!”小孩子看见你把这个称呼当作笑话来用,以至不知道它是一种尊称。说“乌鸦先生”的人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把加在“乌鸦”前面的冠词“德”(de)解释得清楚。
“你多美呀!我觉得你多好看啊!”
没有用处的重复话。小孩子看见你用另外的辞来重复同样的事情,也就会学到讲无聊的话。如果你说这种多余的话是作家的一种艺术手法,以表达狐狸是有意用这些话来大大地夸乌鸦一番,这种解释可以对我说,然而对我的学生说,就是很不适宜的。
“不要撒谎,要是你的歌喉”“不要撒谎!”这么说,你有时候是撒过谎了的吗?如果你告诉孩子说,只因狐狸撒了谎,所以它才叫乌鸦“不要撒谎,”孩子听了以后将作何感想呢?
“配得上你的羽毛,”
“配得上!”这是什么意思?叫孩子把声音和羽毛这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加以比较,你看他怎么能理解你的意思。
“就让你做这林中的百鸟的凤凰。”
“凤凰!”什么叫“凤凰?”我们在这里突如其来地又谈起虚妄的古物,差不多好象讲神话了。
“林中的百鸟!”多么形象的话啊!阿谀奉承的人用雅致的辞把他的话说得很高尚,以便更易于诱惑别人。一个小孩子懂不懂这种妙处呢?他是不是知道,他能不能知道什么是高尚的说法,什么是鄙俗的说法呢?
“听到这些话,乌鸦乐得忘乎所以,”
必须要亲身经历过十分激动的情绪之后,才能体会这个成语表达的状况。
“于是,为了显示他美妙的歌声,”
不要忘记,为了要懂得这一行诗和整个的寓言,孩子就要听一听乌鸦的声音究竟是美在哪里。
“把嘴一张开,奶酪就掉到地上。”
这一行诗写得真好,单单从诗韵的和谐上就可以想象那种情景。我看见了一只怪嘴张得大大的,我听见了奶酪从树枝中掉到地上的声音;不过,这种优美的地方对孩子来说是莫名其妙的。
“狐狸抓着奶酪,说,我的好先生,”
瞧,好心竟变成愚蠢。当然,你马上会教育孩子的。
“你要知道,所有阿谀奉承的人”
笼笼统统的说法,我们是不懂的。
“都靠他所吹捧的人生活。”
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根本不懂得这一行诗的。
“花一块奶酪学这个教训,真是值得。”
说得很清楚,意思也很好。然而也可能有少数的儿童要把一个教训和一块奶酪拿来比较,因而就宁可要奶酪而不要教训的。因此,应该使他们明白这样说法不过是一种笑话。孩子们哪里懂这种妙处!
“乌鸦又羞又气,”
又说重复话了;这一次就无法辩解了。
“发誓—可惜晚了—从今不再上这种当。”“发誓!”哪里有那样傻的老师敢向孩子们讲发誓是怎么一回事情?
爱弥儿(第二卷)第六节
以上是讲得够详细了,但说到对这篇寓言的全部思想进行分析,并且把这些思想当中的每一个思想所依据的基本观念归纳出来,这还是不够的。不过,谁又觉得需要这样分析给年轻的人听呢?我们当中没有哪一个人讲哲学竟会讲到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所以,我们现在就接着谈它的寓意。
我要问一下,对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需要告诉他们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吹牛拍马或撒谎骗人?我们至多只能告诉他们说,拿小孩子逗着玩或暗中嘲笑他们傻里傻气的人,确实是有的;但是,一块奶酪就把整个事情弄糟了,因为你不是在教他们怎样把自己的奶酪紧紧地含在嘴里,而是教他们怎样想办法把别人嘴里的奶酪汁出来。这里,我又提出了我的第二个怪论;而且,这个怪论的重要性是不亚于前一个怪论的。
只要你长期同曾经学过寓言的孩子在一起,你就可以发现,当他们有机会把所学的寓言拿来应用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同寓言作者的意图完全是相反的;对于你想纠正或防止的缺点,他们不仅满不在乎,而且还偏偏喜欢为非作恶,以便从别人的缺点中得到好处。在前面所讲的那个寓言中,他们一方面嘲笑乌鸦,而另一方面却非常地喜欢狐狸;在第二个寓言中,你以为他们会拿蝉来做学习的榜样;不,他们选择的榜样是蚂蚁。谁也不喜欢丧失自己的体面,他们想担任漂亮的角色;这是自爱的选择,这是很自然的选择。但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多么可怕的教育啊!在一切怪物中,最可恶的怪物莫过于一个又悭吝又心狠的小孩子,他既能料到别人会问他要什么东西,而且也懂得什么东西应该拒绝拿给别人。蚂蚁更厉害,它甚至教他在拒绝的时候还要把人骂一顿。
在所有的寓言中,狮子通常是一个最显要的角色,孩子在学了这些寓言之后,就想做狮子;当他主持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学狮子千方百计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但是,当他学到蚋把狮子搞垮的时候,他的想法就不同了,他就不愿意做狮子而愿意做蚋了。他将来要学它在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别人时,就把他叮死。
学了《瘦狼和肥狗》这个寓言后,孩子们不仅不象你所想象那样把它作为一种谦逊的教训,反而认为这个寓言是在教人放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我曾经看见过有人拿这个寓言来折磨一个小女孩,想用这个寓言教她乖乖地听大人的话,结果使那个女孩子很伤心地哭了一场。起初大家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哭,到最后才明白了她哭的原因。原来,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受人的束缚已经受够了,她觉得她脖子上的皮都被锁链磨破了,她哭她不是一只狼。
所以,第一个寓言的寓意在孩子们看来是教人卑鄙奉承,第二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残忍无情,第三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做事不公正,第四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嘲笑讽刺,第五个寓言的寓意是教人不服管束。最后这个寓言,对我的学生来说固然是用不着,但是更不宜于用来教你的学生。当你拿一些自相矛盾的寓意教他们的时候,你想你这番苦心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不过,所有这些寓意在我看来固然是构成了反对寓言的理由,然而在你看来也可能恰恰是它们应该得到保存的原因。社会中需要有一种口头的教训,也需要有一种行动的教训,而这两种教训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见之于一问一答地教训一阵就算了事的问答教义;后者则见之于拉·封登给孩子们写的寓言和给母亲们写的故事。同一个作者把这两者都教训了。
拉·封登先生,让我们商量一个两全的办法。我,我本人答应选读你的书,而且很喜欢你,要从你的寓言中受到教益,因为我相信我不至于误解它们的目的;至于我的学生,请允许我一个寓言也不让他去学;如果你要我叫他去学,那你就首先要给我证明尽管那些寓言中的事物有四分之一是他不懂的,但他学了还是对他有好处;证明他学习他可能懂得的寓言时不会误解它们的意思,证明他学了以后不仅不会上人家的当,而且还不学歹人的样子。
我这样使孩子们摆脱了种种的功课,从而就替他们消除了使他们最感痛苦的原因:读书。读书是孩子们在儿童时期遇到的灾难,而你却单单要他们在读书中消磨他们的时间。爱弥儿长到十二岁还不大知道什么叫书。也许有人说:“至少他应该识识字呀。”我同意这种说法;当读书对他有用处的时候,他是应当识字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读书除了使他感到厌烦以外,是没有其他好处的。
如果你不勉强孩子们照你们的话去做,他们就不会去学那些在现时对他们既无趣味也无用处的东西;否则,有什么动机可以促使他们去学呢?对不在眼前的人讲话和听他们讲话,以及不经过中间的媒介而把我们的感情、意志和希望远远地传达给他们,是一种艺术,这种艺术的用处是各种年龄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的。是什么奇怪的原因使这样一种如此有用和如此有趣的艺术变成了孩子的一项刑罚呢?那是因为你采取了强迫的方法叫他去学它,是因为你硬要他把它用之于他不了解的事物。一个孩子不论多么好奇也不可能好奇到自己去练习使用你拿来折磨他的这个工具;但是,只要你能够用这个工具去增进他的快乐,即使你不许可他用,他也是马上要去用它的。
人们在煞费苦心地寻找教读书识字的最好办法,有些人发明了单字拼读片和字卡,有些人把一个孩子的房间变成了印刷厂。洛克则主张用字骰教孩子们学习识字。这岂不是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吗?真是可怜!其实有一个办法倒是比以上的办法都更为可靠的,但这个办法一直被人们所遗忘了:这个办法就是促使孩子们有学习的欲望。你使孩子们先有这个欲望,然后把你那些字卡和字骰都通通拿开,这时候,随你用什么方法去教都可以把他们教得很好的。
现实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动力,才是使人走得又稳又远的唯一的动力。爱弥儿有时候接到他的父亲、母亲或亲戚朋友的请柬,请他去赴宴、游览、划船或看戏。这些请柬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意思写得很清楚,字也写得很好看。他需要找一个人来念给他听,可是这样的人不是到时候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象孩子昨天对他那样慢吞吞地答应他。这样一来,事情过去了,时间也过去了。最后才把请柬念给他听,可是已经太迟了。唉!要是自己能识字就好啦!他又接到一些请柬,上面的话多么简单!谈的事情多么有趣!他很想明白那些话的意思;他有时候找得到人帮忙,有时候又碰钉子。他自己尽量地试一试,终于把请柬上的话明白了一半:请他明天去吃奶油……可是还弄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和哪些人一起吃……费了多大的劲才把剩余的几个字识出来啦!我不认为爱弥儿是需要用什么写字桌的。我现在给不给他讲怎样写字呢?不,我是不好意思在一部论述教育的著作中拿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消遣的。
我只补充一句话,而这句话是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准则的,那就是:一般地说,你不急于达到什么目的,反而可以很有把握和十分迅速地达到那个目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爱弥儿不到十岁就能完全学会读书和写字,其原因恰恰是由于我对他十五岁以前能不能读书识字一事是很不重视的;但是,我还是宁可让他一个字也不识,而不愿他为了学到这一些学问就把其他有用的东西都牺牲了,因为,当他根本不喜欢读书的时候,读书对他有什么用处!“应当特别注意的是,不可使还不喜欢读书学习的学生对读书发生厌恶的心情,不可使他尝到读书的苦味,以免他过了青年时期还觉得读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愈是坚持我这种听其自由不加管束的办法,我觉得人们将愈强烈地反对。如果你的学生从你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他就会向别人去学习的。如果你不用真理去涤除谬误,他就会学到许多邪说。你耽心他将产生的那些偏见,正是他周围的人灌输给他的;它们将通过他所有的感官进入他的心,败坏他尚未成熟的理性;他长期不用而陷入麻木状态的心灵也将沉溺于物质的享受。在儿童时期没有养成思想的习惯,将使他从此以后一生都没有思想的能力。
我觉得,要回答人们反对我的论点,是非常容易的,不过,为什么老是去回答反对我的人呢?如果我的方法能自行回答那些反对的意见,可见它就是一个好方法;如果它不能回答,可见它就没有一点价值。所以我还是接着谈下去。
如果你按照我所拟的计划,采取同成规老套截然相反的办法,如果你不使你的学生的心灵向往于遥远的未来,如果你不一再地使他迷惘于其他的地方、其他的风土、其他的世纪和天涯海角及天堂,而是专心致志地使他按他自己的能力生活,使他注意同他有直接关系的事物,那么,你就可以发现他是能够进行观察、记忆和推理的;这是自然的次序。有感觉的生物一活跃起来的时候,它就可以获得同他的体力相适应的辨别能力;只有在保持自身生存所需要的体力以外还有多余的体力时,才适于把这种可以做其他用途的体力用来发展它的思考能力。所以,如果你想培养你的学生的智慧,就应当先培养他的智慧所支配的体力。不断地锻炼他的身体,使他健壮起来,以便他长得既聪慧又有理性,能干活,能办事,能跑,能叫,能不停地活动,能凭他的精力做人,能凭他的理性做人。
如果老是由你去指点他,老是由你告诉他“来呀,去呀,休息呀,做这个,不做那个呀,”结果,你用这个方法的确是会使他变成一个傻子的。如果你的头脑常常去指挥他的手,那么,他自己的头脑就会变得没有用处。你必须记得我们的条约,如果你是一个迂腐的先生,就请你别看我这本书好了。
有些人以为身体的锻炼有害于思想的运用,好象这两个活动不应该同时进行,好象这个活动不能老是去指导那个活动,这种错误的看法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有两种人的身体是在继续不断地锻炼着的,而这两种人,对心灵的培养当然都很少注意,这两种人就是农民和野蛮人。前者是很健壮、卤鲁和笨拙的,而后者的感觉敏锐和心思细致是人人都知道的;一般地说,农民是最迟钝不过的人,而野蛮人则是最狡黠不过的人。这种差别从何产生的呢?这是由于农民总是别人叫他怎么样做,他就怎么样做;或者他看见他父亲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或者他自己小时候做哪些事,以后也就一直做那些事,每天都是那么一套,从无变化;他一生差不多都是象机械似的,做的总是那些事情,在他身上,习惯和服从代替了理性。
至于野蛮人,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不定居于一个地方,没有规定要办的事情,不服从任何一个人,除了自己的意志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法律;他对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行动都不得不加以考虑,他不事先斟酌一下结果,他就一动也不动,一步也不走。这样,他的身体愈活动,他的心思也就愈灵敏;他的体力和智力同时成长,互相增益。
博学的老师,让我们看一下,在我们的两个学生当中哪一个象野蛮人,哪一个象农民。你的学生事事都听命于一个成天教训他的权威,所以,别人说什么他才做什么,他肚子饿了不敢吃东西,心里高兴不敢笑,心里悲伤不敢哭,伸了这只手就不敢换那只手,你说什么地方可以去,他的脚才敢到什么地方;不久以后,他连呼吸也要照你的规定呼吸了。当你事事都在替他着想的时候,他还动什么脑筋呢?既然可以依靠你的深谋远虑,他何必事先考虑呢?他看见你在照顾他的生命和幸福,他就觉得自己用不着操什么心;他的判断依赖于你的判断,凡是你未曾禁止过他做的事情,他就放心去做,因为他知道做了之后不会出乱子。他知道你会替他观看天色,他无需去猜是下雨还是不下雨。他既然放心你不会让他错过吃饭的时间,他又为什么要计划散多久的步?只要你不制止他吃,他就吃;只要你一制止,他就不吃;他不听他的胃的话,而听你的话。所以,你徒然使他的身体呆笨,而没有使他的心思灵活。而且,由于你叫他把仅有的一点理解力用之于对他没有用处的事物,结果反而损害了理智在他心目中的价值。由于他未发现过理智对他有什么好处,所以他终于认为它是一无用处的。更糟糕的是,他一弄错了,就要被你抓着把柄,而他被抓着的次数是如此之多,以至他心中满不在乎,不再惊呀了。
你认为你的学生也很机灵,也能用我在前面所讲的那种风度同妇女们聊天;但是,一遇到必须牺牲个人,必须在某种困难的情况下拿出主张的时候,你将发现,他比最笨拙的农民的儿子还愚蠢一百倍。至于我的学生,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自然的学生,他从小就锻炼自己尽可能地依靠自己,所以没有经常去求助他人的习惯,更不善于向他人炫耀自己的学问。不仅如此,他对所有一切同他有直接关系的事物都要进行判断,考虑其后果和分析它的道理。他不夸夸其谈,他要实际行动;他对世上的事情是一无所知,但是他非常懂得他应该做的是哪些事情。由于他经常不断地在活动,所以他不能不对事物进行仔细的观察,好好地考虑其影响;他从小就获得了许多的经验,他的经验是取之于自然而不是取之于人;正因他不知道教育的意图,他所受的教育愈能发挥良好的效果。这样,他的身体和头脑同时都得到了锻炼。他始终是按照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按照别人的思想进行活动的,所以他能不断地把身体和头脑的作用结合起来;他的身体愈健壮,他就变得愈加聪明和愈有见识。这个方法可以使他将来获得一般人认为不能同时具有的东西,获得大多数伟大的人物都具有的智力和体力,获得哲人的理解力和力士的精力。
年轻的老师,我劝你采取的方法,在你看来是难以实施的,那就是:不按照成规来管教你的学生,要放任无为才能一切有为。我承认,这个办法不适合于你的年龄,而且在开始的时候既不能显示你的才华,也不能提高你在他们父亲的心目中的身价,但这是唯一能够取得成功的方法。如果你不首先培养活泼的儿童,你就绝不能教出聪明的人来。这是斯巴达人的教育方法,他们在开头并不是教孩子们去啃书本,而是教他们去掠夺他们的食物。斯巴达人到长大的时候是不是因此就非常的愚鲁呢?谁不知道他们说话有力,巧于辩驳?他们战无不胜,在各种各样的战争中把敌人都打得落花流水;卖弄嘴舌的雅典人既害怕同他们说话,也害怕同他们打架。
采取规规矩矩的教育方法,老师发号施令,以为这样就管住了孩子;然而实际上是孩子在管老师。他利用你强迫他做的事情,反过来要你做他所喜欢的事情,他非常清楚,他勤勤恳恳地用一个小时的功,你就要顺他八天的心意。你每时每刻都要同他讲条件。这些条件,你是按照你的方式提出来的,而他却按照他的方式去实行,因此总是有利于他的荒唐的行为的,特别是当你笨头笨脑地把他无论是否履行诺言都准可达到的要求订在条约中的时候,更是便利于他去胡闹。一般地说,小孩子了解老师的心,比老师了解孩子的心还要透澈。这是不足为怪的,因为,一个自由自在的孩子既能用他的机智保卫他的生存,他当然要把他所有的机智用来摆脱暴君的锁链,夺回他天赋的自由;反之,老师是不会去窥探孩子的心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切身的利益促使他这样做,所以他有时候觉得让他偷懒或瞎闹一阵反而对自己有好处。
采取一个同上述办法完全相反的做法去教导你的学生,让他常常认为是他在作主,而实则始终是你在作主。在一切束缚人的办法当中,再没有比仅仅保护自由的外表这种办法更周密的了,这样做,甚至把他的意志也俘虏了。可怜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可以由你任意摆布吗?由于你同他的关系,你不是可以随便调度他周围的一切吗?你这位做老师的人,岂不是要怎样影响他就可以怎样影响他吗?他的工作和游戏,他的快乐和痛苦岂不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吗?当然,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但实际上是你希望他那样做,他才那样做;他每行动一步,你都能早有预料,他一张口,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了。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专心去搞他那样年龄的人所需要的体格锻炼,同时还不至于使他的心思变得迟钝。这样一来,你将发现,他不仅不想方设法地逃避那使他烦恼不堪的管束,而且还尽量从最好的方面去利用他周围的一切取得他当前的幸福;这样一来,你将惊奇地看到,他为了把可以获得的东西占为己有,为了不要人家的指点而真正享用那些东西,他所想的办法是多么巧妙。
你这样让他自己支配他的意志,就绝不会养成他乖戾的性情。由于他做的都是适合于他做的事情,所以不久以后他就能做他应当做的事情;尽管他的身体在继续不断地运动,然而一旦涉及到他现实的利益,你就会看到他将尽量地发挥他的理智,而且发挥的方式远远比单纯地凭空研究还好得多。
这样一来,由于他看见你并不存心为难他,由于他没有什么不相信你的,没有什么要隐瞒你的,所以他就绝不会欺骗你,绝不会向你撒谎;他将毫无畏惧地显示他本来的面目;你可以从容地观察他,利用他周围的事物对他进行培养,从而不至于使他不想接受你的教育。
他再也不会带着猜疑的目光窥探你的心情,看到你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暗中笑你。这是很麻烦的事情,我们要加以预防。正如我曾经说过的,孩子们最留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发现管束他们的人的弱点。这种倾向往往使他们做出一些玩皮的事情,然而这种倾向的产生,不是由于他们有玩皮的天性,而是由于他们需要逃避那压制他们的权威。他们受不了你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束缚,所以要想方设法地摆脱它;老师的缺点一被发现以后,就提供了他们达到这个目的的最好手段。因此,他们将养成这样的习惯:留心别人的缺点,以发现别人的缺点为乐。显然,在爱弥儿的心中是堵塞了产生这种恶习的根源的;由于他根本没有挑我的错处的心,所以他既不找我的错,也不找别人的错。
这些方法之所以显得很困难,是由于你还不知道的缘故;其实,它们是一点也不难的。我理应假定你已经具备从事你所选择的职业的必要知识,我应当假定你了解人心的自然进程,你知道怎样研究人类和单独的人,能预料你把适合于你学生的年龄的有趣的事物展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将偏爱什么东西。这样,有了工具,又懂得怎样使用工具,岂不就能精通业务吗?
你对孩子乖僻的性情表示反感,你搞错了。孩子们之所以乖张任性,不是自然造成的,而是由于教育的不良,也就是说,他们服从于别人或命令别人;而我曾经说过一百次,小孩子是不应当服从人也不应当命令人的。所以你的学生的乖僻性情全是你养成的;你吃你自己的错误作法的苦头,完全是应该的。“不过,怎样补救呢?”你也许会这样问我。补救的办法仍然是好好地教导他,对他要十分地耐心。
有一个孩子,我负责管教过他几个星期,这个孩子不仅已经养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而且还惯于指挥别人照他的心意去做,因此,这个孩子是非常地胡闹的。从头一天起,他为了试验我对他是不是依顺,半夜就起床了。当我睡得很熟的时候,他跳下床,穿上睡衣,就来叫我。我从床上起来,点燃蜡烛;他要我做的事情就是这么一点;过了一刻钟,他就瞌睡起来,同时觉得他的试验也很满意,就去睡了。过了两天,他又照样来一次,并且也同样地成功,而我丝毫没有不耐心的表示。他去睡觉的时候吻了我一下,我很安详地对他说:“小朋友,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再来了。”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第二天就想看一看我怎么敢于不听他的话,他到了那个时候又起来叫我。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睡不着。我接着就说:“糟糕,”说完就一声不响了。他请我点燃蜡烛;我问他:“为什么?”说完又一声不响了。这种简明的回答方法开始使他迷惑起来。他一摸一摸地找着了打火器,装着要打火的样子;我听见他打痛了手指头就禁不住笑起来。最后,他觉得实在是打不着了,就带着打火器走到我的床边;我对他说我用不着,说完就翻过身去。于是,他就开始在房间里瞎跑,又叫又唱,弄得到处乱响,时而打桌子,时而打椅子,当然,他每次都是很小心地打,以免打痛了手叫喊起来,因为他的目的只是使我不得安宁。所有这一切都没有收到效果;我看出,他原来的打算是要我好好地劝他或者发一顿脾气,但是对我这种冷静的做法他却丝毫没有准备。
然而,他决心要顽强地征服我的耐心,他继续在那里闹闹嚷嚷,以致最后终于闹成功了,使我心中生气了;眼见在这不该发脾气的时候,一怒之下就会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我就采取了另外一个办法。我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去找打火器没有找着;我问他要,他把打火器给我,他高兴极了,以为终于战胜了我。我打燃火石,把蜡烛点亮,我牵着这个孩子的手静静地把他引到附近的一间盥洗室去,盥洗室的窗子是关得好好的,里面也没有什么怕打坏的东西;我把他留在那里,也没有给他蜡烛;我跟着就把门锁上,一句话也没有向他说,我转身回去睡了。他开头是不是吵闹了,这是不问就知道的。我在那里等着,一动也不动。最后,吵闹的声音小下来了,我注意地听,我听见他已安静下来,于是我放心了。第二天,我天一亮就走进盥洗室去,发现那位小小的造反者睡在一张便床上,睡得挺熟的,他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当然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的。
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就结束。他的妈妈知道了孩子一晚上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没有睡觉。这一下可糟了,孩子就象死人一样了。他看见报复的机会来了,就假装生病,可是没有料到他是一点儿好处也得不到的。医生请来了。母亲可倒了霉,因为这位医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为了拿她的恐惧心逗着玩,就设法使她的恐惧心理更加恐惧。这时候,他在我耳边说:“让我来办吧,我一会儿就可以替你把孩子的胡闹病治好的。”他对孩子的吃饭和睡觉都做了一定的规定,并且把他交给了药剂师。我很同情那位可怜的母亲,因为她周围的人除我以外都在愚弄她,而她却反而单单恨我一个人,其原因恰恰是由于我没有骗她。
她把我狠狠地责备一阵以后,对我说,她的儿子身体很娇嫩,是她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不论花多少钱都要保全他的生命,又说,她不愿意有谁为难他。以上几点,我是完全同意她的说法的,不过,她所理解的“为难他”,意思就是说我没有样样都服从他的指挥。我看出,对这位母亲说话应该采取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夫人,”我相当冷静地对她说,“我不懂得应该怎样培养一个继承人,再说,我也不打算研究这方面的学问,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们还需要我教一些时候,他的父亲极力劝解,而母亲则写信去催原来的老师赶快回来;至于孩子,看见打扰我的睡眠和装病都一无所得,就打定主意去睡他的觉,病也好起来了。
这个小暴君如此任意地使役他可怜的老师的事例,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其所以有这种情形,是由于老师是在母亲的监视之下进行教育的,而她是不允许哪一个人不服从她的继承人的。他每一点钟都想跑出门去,所以必须常常带着他,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去跟着他;而他又总是存心把出去的时刻选择在老师最忙的时候。他企图对我行使同样的权力,虽然他晚间不得不让我休息,但到了白天他就进行报复。对这一切我都表现得很愉快,我一开始就让他亲眼看到我使他感到高兴时,我心里也是挺喜欢的;此后,当问题是要纠正他胡闹的行为时,我就采取另外一种做法了。
应当首先使他明白他的错误,而要做到这一点,是并不难的。我们都知道,小孩子总是只想到眼前的,所以我就凭我有预见这一点占他的上风;我知道有些室内玩的东西极合他的胃口,因此就专拿这些东西给他玩;当我看见他玩得着迷的时候,我就向他提议去散步;他把我推开;我坚持要去,他不理我;我只好屈服于他,而他也十分注意地看出了这种屈服的现象。
第二天就轮到我来拒绝他了。我早就看出他这时候是玩够了,可是我,恰恰相反,这时候好象是忙得不可开交似的。他一见这种情形就打定主意干一下。他马上来要我放下工作,立刻带他出去散步。我表示拒绝,他坚持要去。“不,”我向他说,“你昨天想怎样办就怎样办,也教会了我今天想怎样办就怎样办,我不想出去。”“好吧!”他马上就接着说道,“我一个人去。”“随你的便。”我说完又照样做我的事情。
爱弥儿(第二卷)第七节
他穿上衣服,看见我不管他,随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有些不安起来。他准备好要出门了,他向我行了一个礼,我向他答礼;他向我说他要到这个地方又要到那个地方,企图拿这一点来吓我:听他的口气,好象他这一去就要走到天边似的。我一点不动声色,只是祝他一路顺风。他愈加感到不安了。然而他仍然是神色自如地准备出去;他叫他的仆人跟他一块儿走。那个仆人,我是早就告诉过他的,所以就回答说他没有时间,说他要办我吩咐他办的事情,还说他应当服从的是我而不是他。这一下,可把这个孩子弄得没有办法了。他,自以为比谁都重要的人,以为天地万物都是关心他的生存的,怎么能设想一个人单独出门呢?于是,他开始感觉到他的柔弱,他明白他将孤孤单单地处在他不认识的人群当中,他预见到他将遇到的危险,现在仅仅是一点顽强的心情还在支持他罢了;他很勉强地慢慢走下楼梯,十分困窘,心里想,要是他遇到什么灾祸的话,别人会要我负责的;他有了这点安慰,最后就走上了大街。
我正是等他这样来一下,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是出现在公共场合,所以我是先取得了他爸爸的同意的。他刚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左右两边都有人在谈论他。“大伯,你瞧那位漂亮的少爷!他这样单独一个人到哪里去呀?他会走错路的!我想请他到咱们家里来。”“大婶,你要当心啊。这个小浪子什么也不想干,所以才从他爸爸家里赶出来了,这你还不知道?”“不应当收留浪子,他愿意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去好了。”“好吧!愿上帝指引他!我不安的是,他也许会遇到什么灾难的。”他向前又走了几步,遇见几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嘲笑他,逗着他玩。他愈向前走,就愈感到狼狈。他发现,他孤单单地没有人保护,竟成了众人捉弄的对象,他非常吃惊地看出,他华丽的装饰和锦绣的衣服并不能使他受到人家的尊敬。
在我的朋友当中,我委托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而又不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就向前同他搭话。这个角色,和《普索尼亚克》中的斯布里加尼〔1〕担任的角色是很相象的,所以需要一个很机警和很有办法的人。他不要一下就把孩子吓得太厉害,以免他感到胆怯和害怕,他应当使孩子充分认识到这样随随便便地跑出来是十分冒失的,然后,过半个小时就把他乖乖地给我带回来,这时候,他已经是狼狈得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这次远游之后,最倒霉的是,他刚刚一进屋,他的父亲就从楼上走下来,好象要出门的样子,并且在楼梯上碰见了他。他问孩子从哪里来,为什么我没有同他在一起。那可怜的孩子真恨不得钻进一个地洞里去。他的父亲很生气地责备了他一阵,以我也没有料到的冷淡语气向他说:“你想单独出门,你就一个人走好了,不过,我不愿意我家里有一个捣乱的人,所以,你再单独出去的话,就要当心回不来了。”
至于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嘲笑,只是稍微严肃一点,因为怕引起他怀疑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把戏,所以那天我就没有带他出去散步。第二天,我很高兴地发现,他同我遇到昨天见他孤单单的就拿他开玩笑的那些人,仍然是挺神气的。大家可以猜想出来,他以后就再没有吓唬过我,说他一个人出去,不需要我去带着他。
通过以上的办法和其他类似的办法,在我同他相处的短短的时期中,终于使他完全照我的话去做,而且无需我规定他做这个做那个,或者禁止他做这样或那样,或者唠唠叨叨地向他说一番教训和鼓励的话,或者拿无用的功课去麻烦他。并且,不管我怎样说,他都是挺喜欢的,而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反而感到忧虑,因为他知道,其中准有些事情做得不对,而且,他总是要受到这些事情的本身的教训。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回头来谈我们的主题。
象这样在大自然的单独指导之下继续不断地锻炼,不仅增强了体格,也丝毫没有使思想因此而迟钝,反而在我们身上形成儿童时期易于形成的唯一的一种理解能力,而这种理解能力,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必须具备的。从锻炼中,我们学会了怎样使用我们的体力,知道了我们的身体同周围的物体的关系,学会了怎样掌握那些适合于我们的器官使用的自然工具。一直由母亲放在房间中带养大的孩子,连什么叫重量和阻力都是不知道的,所以竟想去拔动大树和掀掉岩石,谁比得上他那分傻气呢?我头一次离开日内瓦时,想跟着一匹奔驰的马一起跑;我扔石头去打离我两里之远的萨勒夫山;村中的孩子们都拿我逗着玩,我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个愚人。十八岁的时候,我从物理学上才知道什么叫杠杆;可是十二岁的农家孩子用起杠杆来却个个比法兰西学院第一流的机械师还熟练。小学生在校园中互相学习的知识,比你在课堂上给他们讲的东西还有用一百倍。
我们来看一看一只猫第一次闯入一间屋子的时候是怎样做的:它东瞧西看,留心观察,用鼻子闻闻味道,一会儿也不停息,只有把各方面都探查清楚之后,才放心去活动。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第一次进入世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虽然孩子和猫都同样用视觉探查,但孩子除了用视觉之外还使用了大自然给他的手,而猫除了视觉之外,则用大自然赋予它的灵敏的嗅觉。这种禀赋的培养得好或坏,就能使孩子变得灵巧或笨拙,活泼或痴呆,鲁莽或谨慎。
由于人的最初的自然的运动是观测他周围的一切东西,是探查他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中有哪些可以感知的性质同他有关系,因此,他最初进行的研究,可以说是用来保持其生存的实验物理学,然而,他还没有把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弄清楚,你就不要他研究这种物理学而去研究一些空论了。当他柔嫩而灵活的器官还能自行适应它们所接触的物体时,当他的感官尚未受到幻觉的影响而保持纯洁时,正好趁此机会锻炼它们承担它们固有的任务,正好趁此机会学习认识事物同我们之间可以感觉得到的种种关系。由于所有一切都是通过人的感官而进入人的头脑的,所以人的最初的理解是一种感性的理解,正是有了这种感性的理解做基础,理智的理解才得以形成,所以说,我们最初的哲学老师是我们的脚、我们的手和我们的眼睛。用书本来代替这些东西,那就不是在教我们自己推理,而是在教我们利用别人的推理,在教我们老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去学习。
要从事一门职业,首先就要有从事那门职业的工具;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些工具,就必须把它们作得坚固耐用。为了要学会思想,就需要锻炼我们的四肢、我们的感觉和各种器官,因为它们就是我们的智慧的工具;为了尽量地利用这些工具,就必须使提供这些工具的身体十分强健。所以,人类真正的理解力不仅不是脱离身体而独立形成的,而是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
为了说明在童年时期把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闲着不用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竟这样详细地阐述一番,这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十分可笑的。“好玩的功课,”也许有人会对我这样说,“把它们反过来拿给你自己去批评,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是谁也用不着学的东西!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教自会、值不得花气力和心思去学的课程上呢?有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道你要你的学生学的那些事情呢?再说,他们当中哪一个又没有学会他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呢?”
诸位先生,你们弄错了;我教给我的学生的,是一项需要在很长的时期中刻苦学习才能学会的艺术,而这种艺术,你们的学生准定是学不到的;这项艺术就是保持其无知的状态,因为任何一个人所有的真实学问归根到底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们教学生以种种的学问,好极了;可是我,我只是帮他准备能够用来获得学问的工具。据说,威尼斯人有一天向一位西班牙使臣大事夸耀圣马可教堂的珍宝,而这位使臣把桌子下面瞧了一瞧之后,只向他们说了这样一句恭维的话:“下面没有根基。”我每次看见老师夸耀他的学生的学问时,都想拿同样的话来回答他。
所有那些研究过古人生活方式的人都认为,正因为他们有了体育锻炼,所以才有那样的体力和智力,使他们和现代的人有明显的区别。我们从蒙台涅阐述这种看法的语气就可以看出,他对古人的生活方式是有很深刻的了解的;他曾经再三再四地从各个方面反复谈到这一点。在论述一个孩子的教育时,他说:“为了使他有坚强的心,就需要使他有结实的肌肉;使他养成劳动的习惯,才能使他养成忍受痛苦的习惯;为了使他将来受得住关节脱落、腹痛和疾病的折磨,就必须使他历尽体育锻炼的种种艰苦。”智者洛克、可敬的罗兰、渊博的弗勒里和迂腐的德·克鲁扎斯四人尽管在其他方面彼此的看法不同,然而在多多锻炼孩子的身体这一点上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在他们所教的训条当中,只有这一条最正确,然而在现在和将来最容易为人们忽视的,也就是这一条。我已经相当详细地阐述过它的重要性;由于我在这方面所说的理由和方法都不如洛克的书中所说的理由好,不如他所说的方法更切实际,所以我将在大胆地对他所说的理由和方法发表几点意见以后,再加以论述。
在发育中的身体各部分,所穿的衣服应当宽大;绝不能让衣服妨碍它们的活动和成长,衣服不能太小,不能穿得紧贴着身子或捆什么带子。法国式的衣服,成年人穿上已经是挺不舒服和不合卫生了,所以给孩子们穿就特别有害处。体液不流动,循环就受到阻碍,在停滞不动中它就会变得陈腐,同时,由于坐着不动的生活使休息的时间增多,因而使它更加易于败坏,产生坏血病,患这种病的人在我们当中一天天加多,但古代的人几乎还不知道这种病的病状是什么样子哩,因为他们穿衣和生活的方式保护了他们不受这种疾病的侵害。骑士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舒服的感觉,因为这种服装虽少给孩子捆了几根带子,但要把他全身都扎得紧紧的。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多穿袍子,能穿到几岁就穿到几岁,然后再给他们穿非常肥大的衣服,千万不要用衣服去显示他们的身材,因为这样做,反而会使他们变成畸形的人。他们身体和精神上的缺陷,差不多都是由同样的原因造成的,那就是你想提早使他们成为大人。
有些颜色很鲜艳,有些颜色很暗淡;前一种颜色最适合于孩子们的兴趣,也最适合于配在他们的身上,我不明白人们在这方面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自然的配法;从孩子们只因某种衣料很华丽就选用它的时候起,他们的心就已经是趋向奢侈,趋向荒谬的时尚了;这种爱好,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由他们自己产生的。我不知道要怎样阐明衣服的选择和这种选择的动机对教育有多大的影响。不仅是一味溺爱的母亲答应给孩子们一些装饰,作为给他们的奖励,而且还有一些糊涂的老师竟威胁他们的学生说,要拿粗布做的简朴的衣服给他们穿,以此作为给他们的一种惩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如果你不好好保护你的衣服,我就要叫你穿得象一个农家的孩子似的。”这无异乎是告诉他们说:“你要知道,人是全靠衣服的,所以你的价值就在于你那身衣服。”对青年人进行这样的教育,致使他们只重装饰,只凭外表论人的长短,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如果我要使一个这样娇纵坏了的孩子有所醒悟的话,我就要使他觉得他最华贵的衣服是最不舒服的,穿在身上总不痛快,总是紧绷绷的,总受到种种的拘束;我将使他在漂亮的服装下面失去他的自由和快乐:如果他想同衣着简朴的孩子们一块儿玩,那些孩子就马上会停止玩耍,一哄而散的。最后,我将利用他的浮华使他感到这样烦恼,这样饱受其苦,这样被自己的华丽衣服所奴役,以至把那些衣服看成是他生活中的枷锁,使他在看到最黑暗的地牢时也不像在看到人们给他准备穿华丽的衣服时那样害怕。只要一个孩子还没有为我们的偏见所束缚,他的头一个愿望必然是想生活得愉快和自由;最简朴和宽敞的衣服,最使他不受拘束的衣服,在他看来才是最珍贵的。
有些人的身体习惯于动,有些人的身体习惯于静。习惯于静的人,其体液的流动很均匀,所以应当保护身体不受空气变化的影响;习惯于动的人,其身体是在继续不断地由动到静、受热受寒,所以应当使身体习惯于空气的变化。因此,居家不动的人应当随时都穿得暖暖的,以便使身体所受的温度始终一致,一年四季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反之,经常走来走去,时而遇风,时而遇雨,时而晒太阳,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户外活动的人,应当常常穿得单薄些,以便习惯于空气和温度的种种变化,而不至于感到不舒服。我奉劝这两种人都不要按季节去变换衣服,我的爱弥儿将来也是要坚持这种做法的;我这样说,意思并不是叫他夏天也象不动的人那样穿冬天的衣服,而是说,他要象劳动的人那样在冬天穿夏天的衣服。牛顿爵士一生都保持了这种冬天穿夏天衣服的习惯,而他是活了八十岁的。
不论什么季节,孩子头上戴的东西要少,甚至不戴任何东西。古代的埃及人,头上总是光光的;至于波斯人,从前头上是戴厚帽子,现在则缠厚头巾,据沙丹说,这是因为那个国家的气候使他们必须用这种东西。我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谈到希罗多德在一个战场上看出了波斯人的头和埃及人的头是大有差别的。由于我们必须使头骨长得很坚硬和紧密,而不是那样脆弱和稀松,才能更好地保护脑子,使它不仅能够抵抗外伤,而且还能抵抗寒热和空气的影响,所以要使你的孩子养成习惯,无论冬天或夏天,白天或黑夜,都光着他们的头。为了保持清洁和使头发不乱,你在夜间可以给他戴一种缕空的薄小帽,这种小帽很象巴斯克人用来笼头发的网子。我知道,大多数母亲都觉得沙丹所讲的话很对,而不以我讲的道理为然,因为她们以为到处的气候都同波斯的气候是一样的;可是我,我并没有打算把我的欧洲学生变成一个亚洲人。
一般地说,我们给小孩子穿的衣服都太多,尤其是在幼童时候穿的衣服更多。其实,我们应该使他们受得住冷而不是受得住热:如果使他们从小就习惯于寒冷,即使遇到大冷天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反之,他们皮肤的纤维这时候还太嫩弱,太易于发汗,所以热到极点时将不可避免地使他们耗尽精力的。还须提到的是,在8月间死的孩子比其他任何一个月死的孩子都多。此外,把北方的人和南方的人加以比较,就可看出,受得住酷冷的人比受得住酷热的人长得健壮,这种情形,似乎是很常见的。但是,当孩子越长越大,肌肉越长越结实的时候,就应当使他们慢慢地晒惯太阳:使他们所晒的阳光逐步逐步地强烈,就可使他们将来能够毫无危险地忍受热带的酷暑。
洛克正在给我们谈到许多勇敢而合理的办法时,我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象他那样谨严的思想家忽而又说起矛盾的话来了。同样是这个人,一方面主张孩子们在夏天用冰冷的水洗澡,但另一方面却不赞同孩子们在发热时喝凉水或躺在潮湿的地方。既然他希望孩子们的鞋子时常都是湿渍渍的,怎么在孩子们发热的时候反倒认为它们应该少沾水呢?他既然以手来推论脚,以脸来推论身子,我们就不能以脚来推论身子吗?我将告诉他说:“如果你希望一个人全身很象脸部那样健康,为什么要责备我希望他全身都象脚那样健康呢?”
为了不让孩子在发热的时候喝水,他说应该锻炼他们在喝水以前先吃一块面包。当孩子口渴的时候,却拿吃的东西给他,这种做法也真是奇怪;反过来,当他肚子饿了的时候,那就应该拿水给他喝了。我绝不相信我们起初的食欲是这样的错乱,以至我们不受点危险,就不能满足它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则人类在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以前,老早就被毁灭过一百次了。
每当爱弥儿渴了的时候,我就叫人给他水喝;我希望给他喝的是清水,水里不加任何东西,甚至连热都不热一下,即使他汗流浃背,即使是任隆冬,都要这样。我唯一要提请注意的,是必须分别水的性质。如果是河水,则从河里取来的时候马上就给他喝;如果是泉水,就必须在空气中放一会儿以后才给他喝。在夏天,河水是热的,而泉水则不同,它没有接触空气,所以要等到它达到空气的温度时才给他喝。反之,在冬天,泉水就温度来说不象河水那样寒冷。不过,在冬天出汗,特别是在户外出汗,那是不自然的,也是很少见的,因为冷空气不断地袭击皮肤,所以把汗水都堵在体内,使毛孔闭塞不让它自由地发散出来。我不赞成爱弥儿在冬天的时候靠近暖暖的火炉做运动,我要他到户外去,到田野去,到冰雪中去锻炼。只要他因为做雪球和扔雪球而感到口渴的时候,就给他水喝,让他喝完以后又继续去玩,我们用不着担心他出什么毛病。如果因为做其他运动而出汗和感到口渴的话,就给他喝凉水,即使在这样的冷天也喝凉水。我们只须把他缓步带到稍远的地方去取水就行了。我们使他这样受点冷,在他走到那里时,他身上已经是相当凉爽,所以喝了水也不会有危险。最要紧的是,我们采取这些小心预防的办法时,不要让他看出来了。我宁可让他有时候生点儿病,也不愿意他老是一心惦着他的健康。
孩子们睡眠的时间要长,因为他们运动的时候特别多。睡眠可以补偿运动造成的消耗,这两者同样是孩子们所需要的。夜里是休息的时间,这是大自然所规定的。恒古不移的是,当太阳西沉,我们在万籁俱静不再感到有阳光照热的空气时,睡得更香甜。所以,养成日出而起,日落而眠的习惯,是最有益于健康的。由此可见,在乡间,人和动物一般在冬天都比夏天需要睡更多的时间。可是,城市生活就没有那样单纯、那样自然,能免于事物的纷扰和动乱,使人习惯于这种始终不变的起居时间,以至使他觉得必须照这个习惯去做。毫无疑问,人是应当服从法则的,但最重要的法则是,能够在有所需要的时候可以毫无危险地打破法则。因此,切不可没头没脑地让你的学生那样安安静静不受一点儿打扰地一直睡下去,以至使他的体质变软弱了。开头不要去麻烦他,让他服从自然的法则;但是,不能忘记的是,处在我们的环境中,应当使他摆脱这个法则;使他能够睡得晚,起得早,突然醒来,站一个晚上也不至于感到不舒服。只要我们趁早就这样做,而且把做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慢慢加多,就可以使他的体质能够适应这些情况,然而,同样是这些情况,等他已经长大以后才突然遇到的话,就必然会把他的身体弄垮的。
重要的是,开头就要习惯于在不好的地方也能睡觉,这是以后不怕遇到坏床的办法。一般地说,艰苦的生活一经变成了习惯,就会使愉快的感觉大为增加,而舒适的生活将来是会带来无限的烦恼的。太娇弱的人只有在软床上才睡得着,而在木板上睡惯了的人,是哪里都能入睡的:一躺下就入睡的人,是不怕硬床的。
一张软床,人睡在上面就淹没在鸭绒被或凫绒被里,因此可以说它把人的身子加以熔化和融解了。腰部盖得太热就发烧。因此常常患结石症或其他的毛病,而且必然使人的体质虚弱,百病丛生。
可以使人睡得很香的床,就是最好的床。你们看,爱弥儿和我预备在白天睡的床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不需要你叫波斯奴仆来给我们收拾床铺,我们在种地的时候就把被褥理好了。
我从经验中知道,当一个孩子身体健康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可以随心所欲地叫他睡和叫他醒。当孩子躺在床上叽哩呱啦地说得保姆感到厌烦的时候,她就对他说:“你睡吧”;这正如他在生病的时候对他说:“你快好吧”。真正能够使孩子入睡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感到厌倦。你要多说话,说得他不得不闭着嘴巴,一会儿就睡了。唠唠叨叨的训教法有时候也有些用处,摇他的小床还不如向他说教有效,不过,你在夜间可以用这种麻醉剂,但在白天就千万不要用它。
我有时候叫醒爱弥儿,其目的不是怕他贪睡,而是使他对什么都能习惯,甚至对突然被人叫醒也能习惯。此外,如果我不能做到一言不发也能随心所欲地使他自己醒来和自己起床,那就说明我是不称职的。
如果他睡得不够,我就使他觉得这是为了等待那令人心烦的翌日的清晨,使他自己也把这可以用来睡眠的时间看作是加以利用了;如果他睡得太多,我在他醒来的时候就拿一件他喜欢的东西给他玩。如果我想要他在一定的时候醒来,我就向他说:“明天六点钟的时候,我要去钓鱼,到某个地方去远足,你去不去?”他答应说要去,并且请求我叫醒他。我答应或不答应叫他,这要看我的需要而定;如果他醒得太晚,他就发现我已经走了。如果他不很快学会自己醒来的话,是一定要吃亏的。
此外,如果真有(其实很少有)哪一个懒孩子确实是懒得要命的话,就绝不能听任他这种倾向发展下去,否则他就会变得十分迟钝;我们应当给他一些鼓励,使他醒悟过来。我们应当了解,问题不在于怎样用强力迫使他进行活动,而是要使他产生某种欲望,从而促使他去进行活动;这种欲望,如果在自然的秩序中善加选择的话,就可使我们达到一举两得的目的。
我想,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们用一点巧妙的办法,就既可以使孩子们对它发生兴趣,甚至对它发生热爱,又不至于使他们产生虚浮、竞争和妒嫉的心理。他们的活泼的性情,他们的模仿心,就足以使他们做到这一点,特别是他们有快乐的天性,所以对做到这一点是很有把握的,然而迄今还没有一个教师曾经想到过利用这种工具咧。无论做任何游戏,只要我们能够使他们相信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他们就会毫无怨言,甚至还会笑嬉嬉地忍受其中的痛苦的,然而,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也许就会痛得泪流满面的。挨饿、挨打、挨烫以及把身体弄得精疲力竭,这在野蛮人的孩子们看来都是很有乐趣的;这就证明了痛苦本身也是一种调料,能够消除其中的苦味;但是,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教师都要能够配制这种调料,也不是说所有的学生在尝到这种滋味的时候都不要表示出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看,如果我一不小心的话,又会谈到例外的事情上去的。
人要是惧怕痛苦,惧怕种种疾病,惧怕不测的事件,惧怕生命的危险和死亡,他就会什么也不能忍受的;所以,我们愈是使人熟悉这些观念,就愈能医治他心中萦绕的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有痛苦而没有忍受痛苦的耐心;我们愈是使他受惯他时常都可能遭受的痛苦,则他就能象蒙台涅所说的,愈不觉得那些痛苦有什么奇怪,同时,他也愈能使他的心灵坚毅而不可征服;他的身体就是盔甲,能抵挡一切向他射来的弩箭。纵然死亡即将来临,那也不等于就是死了,因此,他将觉得死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可以说他是不死的;他要么就是活,要么就是死,绝不会是不死不活的样子。正是他,才是蒙台涅在谈到一个摩洛哥王子时所说的在死以前比谁都尽情地活过的人。所以,坚韧不拔也象其他的美德一样,是孩童时期应该学习的东西;但是,我们不应该仅仅教他们知道这种美德的名称,而应该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到它们的美的时候去学习它们。
不过,既然是谈到死亡问题,我们应该怎样对待天花给我们的学生带来的危险呢?我们在幼儿时期给他种痘呢还是等他自然而然地得天花?第一个办法是比较符合我们的实践的,可以保证生命不在最珍贵的年岁遭到牺牲,而只是在生命不是那么珍贵的时候冒一下危险,如果我们所谓的危险就是指经过妥善处理的种痘的话。
第二个办法更符合我们总的原则,即:在任何事情上都让大自然按它最喜欢的办法去照顾孩子,因为人一旦去干预它的做法,它马上就会放手不管的。自然人是随时都可种痘的,我们应该让这位老师给他种,因为它选择的时机比我们选择的时机好。
不要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认为种痘不好,因为,我不要我的学生种痘,所根据的理由是不适用于你的学生的。你的教育方法将使他们在天花袭击他们的时候无法逃脱一场天花;如果你让天花猝然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话,他们也许将因此而丧失生命的。我发现,有些地方的人愈是需要种痘,愈是拒绝种痘;其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因此,我不打算论述爱弥儿的种痘问题。他种痘还是不种痘,这要看时间、地点和情况而定;种和不种,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要人为地使他得天花,我们就可以预先了解他的痛苦,这也有几分好处;如果让他自然而然地得天花,那我们就可以替他免掉医生的折磨,这好处就更大了。
名门巨户之家的教育,只是在于使接受这种教育的人与众不同,所以它总是选择最花钱的科目教,而不愿意教最普通的科目,即使最普通的科目最有用处也不教。因此,在百般照料之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全部要学骑马,其原因是由于这是很花钱的;可是,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学过游泳,因为学游泳一个钱也不用花,而且一个工匠也能游得比谁都不差。一个旅行家虽然没有研究过骑马的学问,也会骑马,也会骑着马任意驰骋;但在水里你不会游泳就要淹死,而你不去学游泳,你就一点也不会游。再说,在艰难的生活中,我们并不是非骑马不可的,相反地,谁也不敢肯定他能避免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的危险。将来,爱弥儿在水里也能象在陆地上一样的生活。要使他在一切环境中都能生活!如果一个人能够在空中学飞的话,我就要使他变成一只鹰;如果能够受得住火烧的话,我就要使他成为一条火蛇。
有人担心孩子在学游泳的时候会淹死。不管他是在学游泳的时候淹死的,还是因为没有学过游泳而淹死的,都是你的错。只因一时的自负,我们做事才那样卤莽;在没有人看着的时候,我们是不至于一味蛮干的。爱弥尔即使在全世界的人都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不会那样轻率地干什么事情的。由于练习不是去冒险,所以他将在他爸爸的庄园的小河中学习横渡赫勒斯滂海峡;不过,为了学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至于弄得手忙脚乱,所以也应当使他常常遇到一些危险;这是我刚才谈到的学习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此外,由于我随时都注意按照他的体力预先决定他遇到的危险程度,而且还经常亲自同他一块渡过危险,所以,当我按照保护我自己的生存的办法,制定了保护他的生存的办法时,我就不怕他会冒冒失失地去干的。
一个小孩子没有大人那样高大,也没有大人那样的体力和智力;但是他不论看和听都完全同大人一样的清楚,或者是差不多的;他的味觉虽然不象大人那样灵敏,但也是很好的,也能分辨味道,虽然他不象大人那样贪图味道。在我们身上首先成熟的官能是感官,因此,应该首先锻炼的是感官;然而,唯独为人们所遗忘的,而且最易于为人们所忽略的,也是感官。
锻炼感官,并不仅仅是使用感官,而是要通过它们学习正确的判断,也就是说要学会怎样去感受;因为我们只有经过学习之后,才懂得应该怎样摸、怎样看和怎样听。
有一些运动纯粹是自然的和机械的,可以用来增强体质,但不能促使我们去进行判断,这些运动是:游泳、跑、跳、抽陀螺和扔石头;所有这些运动都是很有意义的,但是,我们是不是只有两只胳臂和两条腿呢?我们不是有眼睛和耳朵吗?难道说这些器官对手和脚的使用毫无帮助吗?所以,不只是要锻炼体力,而且要锻炼所有一切指挥体力的感官;要使每一种感官都各尽其用,要用这个感官获得的印象去核实另一个感官获得的印象。要学会测量、计算、称重和比较。只有在估计过阻力之后,才使用我们的力气;任何时候都要事先估计一下效果,然后才决定采用什么方法。要告诉孩子,在使用体力时,不要使用得不够,也不要使用得太多。如果你使他养成习惯,对自己的一切动作都预先想一想它的效果,并且按自己的经验纠正错误,那么,他活动的时间愈多,他就愈变得聪明,这一点难道还不明白吗?
爱弥儿(第二卷)第八节
就拿撬动一块庞大的物体来说,如果他用的棍子太长,他使出的气力就太多;如果他用的棍子太短,他使出的气力就不够;经验将教训他如何选择适合他的需要的棍子。这种聪明,象他那样年龄的孩子,并不是没有的。再拿搬运重物来说,如果他能搬多重就想搬多重,同时你又不叫他试一试是否搬得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岂不是只好用眼睛去估计重量了吗?要是他想知道怎样比较质量相同而大小不同的东西,怎样在大小相同而质量不同的东西之间进行选择,他就必须学会比较它们的比重。我曾经看见过一个受过很好教育的青年人,他说他必须做过实验之后,他才相信同一个提桶装满一桶橡树刨花的时候,不如装满一桶水的时候重。
我们并不是平均地使用我们的种种官能的。有一种官能,即触觉,在我们醒着的时候其作用就从没中断过,它遍布于我们身体的整个表面,好象一个从不休息的哨兵,一发现可能伤害我们身体的东西就告诉我们。正是有了这种官能,才使我们不论愿意或不愿意都要通过它的不断运用而尽早地获得经验,因此也才使我们无须对它进行特别的训练。我们都知道,盲人的触觉比我们敏锐和准确,因为他们不能凭借视觉,所以就不能不唯一地从触觉中去判断我们用视觉判断的事物。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象他们那样练习在黑暗中行走,在黑暗中辨别我们可以拿得到的物件,判断我们周围的环境,一句话,我们为什么不能练习在黑夜中不要灯光也能做他们白天瞎着眼睛做的事情呢?当阳光照射的时候,我们强过于他们;然而在黑暗中就轮到他们做我们的响导了。我们一生当中有一半的时间是瞎的;其间的区别是,真正的瞎子随时都知道怎样引导自己,而我们在漆黑的夜晚连一步也不敢行走。“你可以点灯呀,”也许有人会向我这样说。怎么!随时都有灯笼供你使用!谁向你保证过它们在你需要的时候总是跟着你的?至于我,我宁可让爱弥儿的指头上长眼睛,也不愿意他到蜡烛铺去买一枝蜡烛。
你在深夜的时候关在一间屋子里拍手,根据回声你就可以判断那间屋子是大还是小,判断你是站在屋子的当中还是站在一个角落里。离墙半步远,四周的空气虽不是那样均匀,但更易于反射,因此使你的脸上有另外一种感觉。你站在原地连续向四方转动,如果有一扇门是开着的,那么,一股微风就可以告诉你门在哪一方。你坐在船上,根据迎面吹来的风势,不仅可以知道船是向哪个方向走,而且还能判断船在水上走得快还是走得慢。这些经验,以及与此相似的许多经验,只有在夜间才可取得;而在白天,由于我们所见的情景一方面虽帮助了我们,但另一方面也分散了我们的心,因此,不管我们是多么留心,也将把这些经验遗漏掉的。我们在这里既不用手,也不用棍子。根据触觉,甚至在什么东西都不接触的情况下,我们也能获得许多由视觉得来的知识!
多在夜间做游戏。这个办法的重要性,远远不是从表面上看得出来的。黑夜自然是使人恐惧,有时候使动物也感到恐惧。只有很少数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判断、精神和勇气才摆脱了这种恐惧的感觉。我曾经看见过一些辩论家、哲学家和白天很勇敢的军人,在夜里就象妇人一样,听见树上掉一片树叶也打哆嗦。有些人说这种恐惧感是由保姆所讲的故事造成的,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种恐惧感的产生,是有一个自然的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这个原因不是别的,就是那个使聋子猜疑,使人们迷信的原因:对周围的事物和周围的变化不了解。由于平时已经习惯于离得远远地看东西,而且还要预先考虑它们的影响,所以当我看不见我周围有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怎么不以为有无数的人和无数的事物的变化可能要伤害我,而我又没有办法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他们的伤害呢?即使我知道我所处的地方很安全,这也没有用处,因为,只有在我确实看清我所在的地方以后,我才知道它是安全的:我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使我害怕,而在白天,我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是的,我知道,一个外界的物体要对我的身体施加作用,就不能不发出一些声音。所以,我的耳朵总是始终保持警惕的!稍为听到一点声音,如果弄不清楚它的原因的话,我的自卫感就首先促使我留心那些最引起我注意的东西,因此,也正是这些东西最使我感到恐惧。
即使绝对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我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放心,因为别人还可以一声不响的突然来袭击我。我必然要按照已往的事物的情景想象一些事物,必然要想象它们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必然要看到一些我根本没有看到的东西。这样一来,就使得我的想象好似演戏一样一幕一幕地过去,而不久以后,我就无法控制它们了,尽管我竭力想安定自己,但结果反而愈加感到惊慌。如果我听见一点声音,我就以为是贼;如果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就以为看见了幽灵。由于保护自己的生存而产生的警惕心,反而使我尽想到一些害怕的事情。这时候,要想镇定自己,就只有运用我的理智;然而比理智更强烈的本能却不由我这样做。既然是无法可施,又没有什么东西可怕,那我们又何苦去想它呢?
找到了疾病的原因,就可以找到医治疾病的药。在一切事情上,我们的习惯都能克制我们的想象,只有新的事物才能唤起我们的想象。对我们每天都见到的事物,起作用的不是想象而是记忆,而这也就是俗话所说“见惯不惊”的道理,因为,只有想象的火焰才能燃起心中的情绪。所以,当你想医治谁对黑暗的恐惧时,你无须对他讲这样那样的道理,而只是常常把他带到黑暗的地方去就行了;你要知道,所有一切哲学的论证都不如这个办法有效。盖屋顶的工人从来没有感到过头晕;常常到黑暗地方去的人,见到黑暗是不感到害怕的。
可见,夜间做游戏除了前面所说的那个好处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不过,为了使游戏做得成功,就不能不着重说明做游戏时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黑暗更阴沉的了,切不可把你们的孩子关在地下室里。要使他笑嘻嘻地走进黑暗的地方,在走出黑暗以前又要使他重新笑起来;要使他在黑暗中做了一阵游戏以后,接着又想去做别的游戏,这样,就可防止他心中可能产生荒唐的想象了。
在生命中有这样一个时期,过了这个时期,人在前进的时候,同时也在倒退。我觉得我已经过了这个时期。我可以说是又重新开始另外一次经历。我感觉到我已达到了成熟的年岁,而成年时期的空虚使我回想到童年的甜蜜。在年龄日增的同时,我又变成了儿童,而在三十岁的时候,我反而愈是喜欢回忆我十岁时候的事情。读者诸君,请原谅我在这里引述我自己的几个例子,因为,要想把这本书写得好,就必须在写作的时候心里很愉快。
那时候,我在乡下寄住在一个名叫郎贝西埃的牧师的家里。我有一个伙伴,他是我的表兄,比我富裕,大家都把他看作是他家的继承人;至于我,远远地离开了我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穷苦的孤儿。我的大表兄贝尔纳特别胆小,尤其是在晚上更胆小。我老是拿他的胆怯开玩笑,以至弄得郎贝西埃先生听我吹牛都听厌了,要想试一试我的勇气。在一个秋天的夜里,天色是非常的幽暗,他把教堂的钥匙给我,叫我去拿他放在讲坛上的《圣经》。他为了激起我的荣誉感,还说了几句使我不敢稍露退缩之意的话。
我没有拿灯就走了,如果拿灯的话,还更糟糕了。必须经过墓园,我高高兴兴地大着胆子走过去了,因为,只要是在空旷的地方,我心里是没有一点恐怖的。
在开门的时候,我听见圆屋顶啦啦地响了几下,这声音好象是人声,于是我骑士般的勇毅心理就开始动摇起来了。门开了,我想进去;可是,刚走几步,就一下停住了。我见到这个广大的地方一片漆黑,立时就吓得毛骨悚然,我往后退,我跨出门,我战战兢兢地逃跑。我在院子里看见了小狗絮耳唐,它亲热的样子使我的心安定下来。我觉得这样逃跑委实可羞,于是就想带着絮耳唐和我一块儿折回去,可是它不愿意跟着我走。我猛地跨过大门,走进教堂。可是,我刚一进去,又吓住了,而且吓得晕头晕脑地不知所措了;尽管我明明知道讲坛就在右边,可是我没有看见,反倒转向左边去找了好半天,东也绊着凳子,西也绊着凳子,竟连我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我这时候既找不到讲坛,又找不到大门,所以立时头昏目眩起来,我那狼狈的样子真是难以形容。最后,我瞧见了大门,终于走出了教堂,又象头一次那样战战兢兢地逃跑,下定决心,非在白天决不单独一个人到教堂里去。
我一步不停地回到屋子。正准备进去,我猛然听见郎贝西埃先生哈哈大笑的声音。我早就知道他是在笑我,我觉得这样被人家看见真是很难为情,我迟疑地不敢去开大门。这时候,我听见郎贝西埃小姐说她对我很不放心,并且叫女仆给我拿灯来,而郎贝西埃先生则决定由我的勇敢的表兄陪着他一道来找我,跟着,他们就把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我的表兄去完成。顷刻间,我恐怖的心情全都没有了,而且,深怕在我跑的时候被他们抓着。我向教堂飞也似地跑去,既未瞎撞,也未瞎摸,一下就走到了讲坛;我走上讲坛,拿着《圣经》,往下一跳,三脚两步就跳出了教堂,连门也忘记关了;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子,把《圣经》扔在桌上,我惊惶固然是惊惶,但心里还是高兴得直跳,因为我到底抢在他们派来帮助我的人的前头了。
也许有人会问,我是不是拿这个故事作为大家仿效的模范,是不是以它表明我所说的从这类锻炼中取得的快乐就是这个样子。不;但是我要拿它来证明,再没有什么办法比安静地听隔壁屋子中人的谈笑声更能使被黑夜的阴暗吓坏的人心神安定了。我希望大家在晚上不要单独地同一个学生闹着玩,而要把许多活泼的孩子都集合在一块儿;不要一开头就把他们一个个分别地派出去,而要把好几个孩子一起派出去;在事先没有弄清楚一个孩子是不是过分害怕的时候,就不要冒冒失失地一下就使他孤孤单单地到黑暗的地方去。
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象这种游戏只略施妙计就可不加强迫地做得这样有趣和这样有意义了。我在一个大厅中用桌子、椅子、凳子和屏风布置一个迷宫。我在这迷宫来回交错、弯弯曲曲的道路中放上八至十个空盒子,再在它们当中放上一个装有糖果的盒子,这个盒子的样子,同其他盒子的样子几乎是一样的;我用简单扼要的几句话说一下这个糖果盒子所在的地方;我提供的线索,足以使其中比较细致而不是那样粗心大意的孩子能够把那个盒子辨别出来;然后,就叫孩子们抽签,抽完以后,我就派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去寻找,一直到把那个盒子找到为止;当他们一次比一次地巧于寻找的时候,我就使那个盒子一次比一次地难于寻找。
你设想一个小小的海格立斯,十分神气地从征途归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慎重其事地把它打开。当他们发现不是他们所期待的糕点蜜饯,而是整整齐齐地在藓苔或棉花上放一个小甲虫、一个蜗牛、一块煤、几个橡子、一块芜菁或另外几件类似的东西时,我听到这一群欢乐的儿童一起都笑起来和叫起来了。另外一次,我在一间刚刚粉刷过的房间里,在靠近墙壁处挂几件玩具或小用具,叫他们去寻找,而在寻找的时候,不许碰着墙壁。谁只要拿到一件东西,马上就回来,再看他是不是做得符合我们所订的规矩;他的帽顶要是弄白了,他的鞋边、衣边或袖子沾有白粉,就表明他笨头笨脑做得不合条件。为了使大家了解这种游戏的精神,我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也许还说得太多了。如果要全都讲完的话,你就不要看我这本书了。
经过这样训练的人,在夜间岂不比其他的人占许多的便宜!他的脚已经习惯于在黑暗中踏踏实实地行走,他的手已谁能轻易摸出他周围的东西,因此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引导他的活动。他的想象中充满了幼年时期夜间游戏的情景,所以对吓人的东西,连头也懒得转过去看它一下。如果他听见了一阵阵的笑声,他把发笑的人看作是旧时的同伴而不是什么妖精;如果他看见了一群人,他就把他们看作是聚集在老师房间中的同学而不是什么半夜的魔鬼。黑夜除了勾起他快乐的回忆以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不但不怕它,反而喜欢它。在行军的时候,无论是单独一人还是随着队伍,他都是时时刻刻整装以待的。他走进扫罗的军营,把整个的营盘都跑遍了也没有迷失路径,他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就径直走到了国王的营帐,而且从那里回来时还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如果要他去窃取雷苏士的战马,你尽可放心地叫他去窃取好了。然而在采用另外的方法培养起来的人当中,你要想找到一个尤利西斯,那是很困难的。
我曾经看见过有些人想采取常常使孩子们吓一跳的办法去养成他们对黑夜无所恐惧的习惯。这个办法很不好;它所产生的效果同他们预期的效果恰恰相反,只能使孩子们更加胆怯。一个人在不知道摆在他眼前的危险究竟有多大的时候,无论运用理智或习惯都是不能使他的心放下来的,同样,对常常受到的惊吓,他的心也是不能保持镇定的。要怎样才能使你的学生在遇到这类意外的事情时不感到恐怖呢?要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最好是象我这样向他说出你的主意:“你在这种情况下,”我对我的爱弥儿说,“应当进行正当的防卫;因为来袭击你的人使你没有时间判断他是来害你还是来吓你,同时,由于他已经占居优势,所以你即使想跑也是跑不掉的。因此,不论是人还是野兽,只要夜里突然来攻击你,你就勇敢地把他抓住;尽全身之力紧紧地掐住他;如果他一动手,你就打他,拳脚交加,不停地打,而且,不管他怎样说,怎样做,你在没有弄清楚他究竟是谁以前,就决不放手。把事情弄清楚以后,你也许觉得原来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对开玩笑的人采取这种方法,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使他不敢再来第二次了。”
尽管在我们所有的感觉中,运用触觉的时间最多,然而正如我曾经说过的,由触觉得出的判断比由其他感觉得出的判断更粗糙和更不全面,因为我们总是把它同视觉一块儿运用的,而眼睛又比手先接触到物体,因而无须再用手摸,我们的心灵就做出了判断。但反过来说,触觉的判断是最可靠的,其原因恰恰是由于这种判断所包括的范围最窄,只要把我们的手伸到可以摸到的地方,就能纠正其他感觉的错误;因此,其他的感觉所能达到的范围虽远远超过了它们所感觉的事物,但不能象触觉那样,接触到什么物体就能觉察得十分清楚。此外,我们在需要的时候,还可把肌肉的力量和神经的活动联系起来,通过同时产生的感觉,把对温度、大小和样子的判断同对重量和硬度的判断结合在一起。所以,在一切感觉中,由于触觉使我们在外界物体接触我们的身体时能获得最正确的印象,因此它使用的时候最多,最能给我们以保存生命所需要的直接知识。
既然声音在发音体中能引起可以感觉出来的颤动,那么,经过训练的触觉为什么不能象它代替视觉那样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听觉呢?当我们把一只手放在小提琴上时,我们就可以无须眼睛和耳朵的帮助,单凭音箱的颤震就能分辨它发的是低音还是高音,是由高音弦发出的还是由基音弦发出的。只要能练习我们的感官分辨这些差异,我相信,练习的时间一久,我们就能达到仅仅凭指头就可听出整个曲子的程度。这个假定要是成立的话,那么,我们是能够很顺利地用音乐同聋子说话的,因为音调和节拍有规律的结合之能够为人所感受,并不次于清音和浊音,所以也同样可以作为语言的元素。
有一些练习能使触觉变得愈来愈迟钝,而另外一些练习则能使它愈来愈敏锐和细致。前一种练习,由于使用了许多的动作和力量去连续不断地感受坚硬的物体,所以使皮肤变得粗糙,起了厚茧,从而失去了它自然的感觉能力;第二种练习,由于频频地轻微接触物体,所以使自然的感觉能力接连地变化,从而使心灵在注意那些不断地反复出现的印象时,获得判断它们各种各样变化的能力。这种差别,在使用乐器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出来:准确而用力地抚弄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弦,固然能使手指练习得很灵活,但指尖则变粗糙了。大键琴的柔和的指法,既能使手指非常灵活,而且还同时能使它们的感觉更加敏锐。因此,最好是选择大键琴来做这方面的练习。
重要的是,应当使皮肤受得住空气的影响,能抵抗它的种种变化,因为身体的其他各部分全靠皮肤来保护。除了这一点以外,我不希望老是死板地把手拿去做同样的工作,因而使它变得很僵硬;也不希望手上的皮肤变得干瘪瘪的,丧失了它敏锐的感觉,因为,正是有了这种感觉,我们才能够分辨我们用手接触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在黑暗中常常随接触的方法不同,而得到种种的感受。
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学生在脚板下穿一块牛皮呢?如果他自己的皮肤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当鞋底用,有什么不好呢?很显然,要是这一部分的皮肤太娇嫩,不但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有许多害处。日内瓦城的人,在隆冬时节半夜被敌人惊醒起来,首先想到的是找他们的长枪而不是找他们的鞋子。如果他们全都不会赤脚走路的话,谁保得住日内瓦不会被敌人攻占呢?
要使人随时都武装起来抵抗一切意外的事件。但愿爱弥儿无论在什么季节,每天早晨都赤脚跑出房间,跑下楼梯,跑过花园;我不但不责备他,反而要学他的榜样;我唯一要注意的,是清除路上的玻璃。我不久就要谈到体力劳动了。但现在还是先叫他学会有益于身体成长的步伐,学会无论采取什么姿势都要站得很稳当;学会跳远、跳高、爬树、翻墙;学会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平衡;要在不知道静力学的道理以前早就能按照平衡的法则调整他的一切动作和姿势。凭他的脚站在地上的姿势,凭他的身子和腿的姿势,他就可以觉察出来他站得稳不稳。不慌不忙的举止总是最优美的,而稳稳当当的姿势也是最漂亮的。如果我是舞蹈家的话,我就不会象马塞耳那样猴子似地乱跳,因为这种跳法只是在表演的地方才用得着;所以我不仅不要我的学生那样扭来扭去地跳,我还要把他带到一个悬崖那里,教他在岩石上应当采取怎样的姿势,怎样才能站稳身子抬起头,怎样向前运动,怎样用脚和用手才能轻松地顺着那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前进,怎样在上坡下坎的时候一下就从这里跳到那里。我要他同山羊争胜负,而不要他同舞蹈家较长短。
触觉只能在一个人的周围发挥作用,而视觉则能把它的作用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视觉每每发生错误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线上半个圆圈内的东西。既然在同一个时候有那样多的感觉和凭感觉而作的判断,怎么会一个错误也不产生呢?所以,在我们的感觉中,视觉的容易发生错误,也恰恰是由于它延伸的地方太远,同时,由于它总是比其他的感觉先接触物体,所以它的作用总是发挥得太快,涉及的范围总是太广,以至其他的感官无法对它加以矫正。再说,为了认识那广阔的空间,并把它的各部分加以比较,这种配景的错觉其本身就是很需要的。如果没有假象,远处的东西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没有大小和光度的层次,我们就无法估计距离,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在我们的观念中根本就无所谓距离。同样大的两棵树,如果其中离我们一百步的那一棵看起来同离我们十步的那一棵是一样的大和一样的清楚,我们就会以为它们是彼此挨着的。如果我们看到的各种东西,其大小全都同它们真正的尺寸一样,我们就无法理解什么叫空间,我们将觉得所有一切东西好象都是紧挨着我们的眼睛似的。
视觉在判断物体的大小和它们的距离时,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物体在我们眼睛中形成的角度;由于这个角度是一个由综合的原因造成的简单结果,所以,我们凭视觉而作的判断,是不能在许多原因中把每一个特殊的原因都区别出来的,否则就必然要判断错误。因为视角是这样的,当我们从这个视角看见一个物体比另一个物体小的时候,由于这个物体本来就比较小些,或者由于它所在的地方比较远,那我们怎能一看就区别出来呢?
所以,在这里必须针对前面那个办法背道而行,不是简化感觉,而是经过双重的感觉,经常用这个感觉去验证另外一个感觉;使视觉器官从属于触觉器官,也就是说,用后面这种器官的稳重的行为去克制前一种器官的孟浪。我们如果缺少这种练习,我们的估计就会估得非常不准。我们目测高度、长度、深度和距离都不能测得很精确;工程师、测量师、建筑师、泥水匠和画家的眼力一般都比我们的眼力看得准,对幅度的估计都比较正确,就可以证明;如果有什么错误的话,则错误不在视觉本身,而在于对视觉的运用;这些人的职业使他们在这方面获得了我们没有获得过的经验,他们用同视角相伴随的幻象去矫正视觉的谬误,使他们的眼睛可以更准确地确定构成这个角度的两个原因之间的关系。
要孩子们去搞各种各样能够运动身体而不束缚身体的活动,总是很容易的。有千百个办法可以用来引起他们测量、观察和估计距离的兴趣。那里有一棵很高的樱桃树,我们怎样才能摘到它的樱桃呢?用仓房里的梯子行不行?那边有一条很宽的溪流,我们怎样才能走过去?把院子中的一块木板拿来搭在上面可以吗?我们要从窗子上去钓这个城濠里的鱼,需要几码钓鱼线?就要在这两棵树中间作一个秋千,用一根两长的绳子够不够?有人对我说,在另外一幢房子中,我们的卧房有二十五平方大,你看够不够我们用?它是不是比这间屋子大一些?我们十分饥饿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两个村庄,到哪个村庄去吃饭更近些?等等。
应该教一个懒惰的孩子练习跑步,因为这个孩子,虽然安排他将来要进入军界,但他自己却不愿意去做这种练习和其他的练习;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以为他那样身分的人可以一事不做,一事不学,他的高贵可以代替他的手和他的脚,可以代替各种各样的功绩。要把这样一位绅士训练成一个步履矫捷的阿基里斯,即使有希隆的巧妙办法也是很难奏效的。由于我对他绝对不采取任何强迫的办法,所以困难就更大了:既然我不利用我的权利对他进行训诫,或者作什么诺言,或者采取威胁的手段,或者同他竞赛,或者显示一番自己的本领,那么,要怎样做才一句话不说也能使他去练习跑步呢?我自己先跑,这个办法也不太可靠,而且也不合适。此外,问题还在于要从这种练习中得出一些可以用来教育他的东西,以便使身体和心灵能够经常地配合一致。我,也就是借这个例子说话的人,是采取如下的做法的。
下午同他去散步的时候,我有时就在衣袋里放两块他挺喜欢的点心;在散步中,我们一人吃一块,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有一天,他瞧见我有三块点心;象这样的点心,他吃六块也不至于有什么不舒服,所以,他几口就把他那块点心吃完,为的是好问我要那第三块点心。“不,”我对他说,“我自己还想吃咧,要不然,我们就分着吃;不过,我倒是想叫那边的两个小孩子来赛一次跑,看谁跑得快就给谁吃。”我把那两个孩子叫来,把点心给他们看,把我的办法也说给他们听。他们觉得再好不过了。我把点心放在一个大石头上,而且就以这个石头作为目标;把路线划好以后,我们就坐下来看:信号一发,两个孩子就开始跑;胜利的孩子抓着点心,当着旁观的人和那个失败的孩子一点情面不留地就吃起来了。
这个游戏比点心有味得多,但在开头还不能产生什么效果。我一点也不灰心,一点也不着急,因为,要做好教育孩子的工作,就必须懂得:把时间白白地放过去,正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我们继续散我们的步;我常常带三块点心,有时候带四块,时常还有一块甚至两块是预备给赛跑的孩子的。如果奖品不大,则争夺的人就没有劲头;要使得奖的人受到称赞和欢迎,一切都要做得很体面。为了鼓动他们多跑和增加他们的兴趣,我把路线划得长一点,让几个孩子都一齐参加。竞赛一开始,过路的人就停下来看;大家都叫喊、喝采和拍手,以鼓励他们。我有时看见我的这个小家伙在一个孩子快要赶上或超过另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紧张得心里卜卜地跳,站起来叫喊;这在他看来,真是一场奥林匹克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