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岁以前,身体一直是在成长,需要使用他的全部的精力;因此,在这个时期节制情欲,是由于自然的法则使然的,违反这个法则,就不能不损害身体。二十岁以后,克制情欲就是一种道德的行为了,其目的是为了教导一个人怎样律己,怎样做自己的欲念的主人。但是,道德的行为有可以变通的地方,有例外的情形,有它们自己的法则。当人类的弱点使我们不能不在两害当中选择其一的时候,我们总是选择那个程度较轻的害处的;因为,我们宁可做一件错事,而不愿意染上一种恶习。请你记住,我在这里说的不是我的学生而是你的学生。由于你让他的情欲骚动,结果使你也无法管束,干脆就听任他的情欲发展,并且不掩饰他已经取得了胜利。如果你能够如实地把他的胜利的情况告诉他,他将感到羞耻而不会感到骄傲,从而使你取得在他走入迷途的时候对他加以指导的权利,这样做,至少可以使他不至于掉进深渊。重要的是,学生无论做什么事情,甚至做坏事,老师都应该知道和加以监督;老师同意学生做一件坏事,或者自己做错一件事情,总比受学生的欺骗和学生做了坏事而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好一百倍。谁要是想对某些事情闭着眼睛不管,他不久即将发现,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不闭着眼睛不管的。他做第一件坏事的时候,如果你容忍他,他就要去做第二件坏事的,这样接二连三地做下去,到最后必然是打乱整个秩序,践踏一切法规的。
另外一个错误的做法,我曾经批判过,但心胸狭隘的人仍然是老犯这种错误:做老师的人经常在那里假装一付师长的尊严样子,企图让学生把他看作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这个做法的效果适得其反。他们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们想树立他们的威信,他们才反而摧毁了他们的威信;怎么不明白要别人听他们所讲的话,他们就应当设身处地地为听话的人想一想,要打动别人的心,自己的行为就必须合乎人情!所有这些完人是既不能感动别人也不能说服别人的。人们往往认为,由于他们没有情欲,所以由他们去克制学生的情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想纠正你的学生的弱点,你就应当把你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看,就应当让他在你身上也发现他所体验到的斗争,使他照你的榜样学会自己克制自己,使他不至于跟着其他的人说:“这个老头子,因为自己不能过年轻人的生活,就打算把青年人看作老年人;因为他自己的欲火已完全熄灭,便把我们的欲火当作一种罪恶。”
蒙台涅说,他有一次问德郎盖爵士在同日耳曼人谈判的时候,曾经有几次因为替国王效劳而醉得迷迷糊糊的。我要问某一个青年人的老师曾经为了他的学生的缘故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去过几次。几次?我说错了。如果第一次没有打消他那个浪子再到那些地方去的念头,如果那个浪子没有悔恨和羞愧的样子,没有泪如泉涌地向他哭泣,他就应该马上离开他;他是一个怪物,要不然,你就是一个傻瓜,你对他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不过,我们是不采取这些极端的手段的,因为它们的后果很不好,也很危险,在我们所实行的这种教育中是用不上的。
一个青年人尽管其天性很良好,但是,我们仍须在做好许多周密的准备工作之后,才能让他去接触我们这个时代的污秽的风气!这些工作做起来是很吃力的,然而是不能不做的,因为在这方面倘有疏忽,就会葬送一个青年。有些人之所以堕落,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正是由于他们在少年时期做了不名誉的行为。他们在不道德的行为中已经变得性情疏懒和卑鄙,他们的心胸极其狭隘,因为他们丧失了元气的身体很早就被败坏,他们剩余的精力已经不足以使他们奋发起来。他们滑头滑脑的样子正好说明他们的心缺乏刚毅,他们不能体会高尚和伟大的情感,他们既失去了天真也没有活力,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很下贱,很卑鄙可恶的,他们只能够做小小的瘪三和骗子,他们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赫赫有名的大强盗。在青年时期耽于色欲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可鄙的;如果在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知道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节制,他即使同他们厮混在一起,他也能保住他的心、他的血液和他的德性,不受他们的熏染;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打败所有那些小人,如果他想控制他们的话,甚至比控制自己还容易。
姑且不论爱弥儿的出身和命运怎样,如果他想成为这样的人的话,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太看不起他们了,所以是不屑于去使役他们的。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在他们当中将保持怎样的样子,因为,他之所以进入社交场合,不是为了在其中大出风头,而是为了对它有所认识,想在其中寻找一个配得上他的伴侣。
爱弥儿(第五卷)第七节
不论他出生在什么等级的人家,不论开始的时候是进入哪一种社交场合,他都是朴朴实实不露锋芒的。但愿上帝保佑,别让他在社交场合中太出色了!所有那些乍看起来是很优秀的品质,他是没有的,他也不希望有那种品质。别人如何说法,他是毫不在乎的,因此不为他们的偏见所左右;在别人不了解他以前,他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尊重他。同别人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既不羞怯也不傲慢,而是自自然然和真真实实的;他既不感到拘束,也不会做出一付装模作样的样子;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同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完全是一样的。他是不是因此就会变得很粗卤、自大和看不起人呢?恰恰相反;既然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不轻视别人,他同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会小看他们呢?他之所以不喜欢学他们的样子而宁愿保持他原来的样子,是因为他并不认为他们比他高明,但是他也不会对他们表示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态度。如果说他不懂得一套外表的礼节的话,他却懂得人对人的关心。他是不忍心看见人家遭受痛苦的,他决不假情假意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另外一个人,但是,如果他看见另一个人受到了人们的忽视,而且在他看来那个人的确因大家的忽视而感到十分难过,这时候,他就会出自一片好心地把他的位子让给那个人;因为,我的学生认为,与其看见别人迫不得已地站在那里,还不如自己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他,反而舒服一些。
从大体上说,尽管爱弥儿是不把别人估计得很高的,但他对他们丝毫不表示轻蔑,因为他对他们是很同情和关心的。当他不能够使他们领会真正的善的时候,他就让他们保持他们所喜欢的口头的善,以免他们丧失了这种善而陷于更坏的境地。因此,他既不同他们争论,也不对他们进行辩驳;他不讨好什么人,也不拍谁的马屁;他在表示他的看法的同时,他也不压制别人的看法,因为他爱自由甚于爱一切,而坦率就是自由的最好的表现形式之一。
他很少说话,因为他并不希望引起人家对他的注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要说就只说有意义的事情,否则,他又为什么要说呢?爱弥儿教养有素,所以决不会成为一个碎嘴子。我们之所以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推其原因,或者是由于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自命不凡的心理,或者是由于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斤斤计较,愚蠢地以为别人也同我们一样地把这些事情看得很重要。一个人如果对事情有足够的了解,从而能恰如其分地对它们作出估计,是决不会说过多的话的;因为他能够同时判断别人是不是会注意地听他,是不是对他所说的话感到兴趣。一般地说,知识少的人,讲话讲得特别多;知识多的人,讲话反而讲得很少。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无知的人总以为他所知道的事情是很重要,应该见人就讲。但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是不轻易炫耀他肚子里的学问的,他可以讲很多的东西,但他认为还有许多的东西是他讲不好的,所以他就闭着嘴巴不讲。
爱弥儿不仅不对别人的礼貌抱抵触的态度,反而自己顺着他们的礼貌去做,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显示他好象是懂得那些规矩,也不是为了假装一付斯文的样子,相反地,他是害怕引起别人的注目,害怕别人看出他与众不同;因为,只有在别人不注意他的时候,他才感到舒服。
尽管他已经踏入了社交场合,他对其中的作法还是绝对地一无所知的,但是他并不因此就感到害羞和胆怯;他之所以躲在别人的后头,其原因绝不是由于他感到侷促,而是由于他要好好地观察他们,就不能让他们看见他。别人对他抱怎样的看法,他是不介意的;别人的嘲笑,他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因此,他能够经常保持平静的心灵和清楚的头脑,不至于因为不必要的顾虑而弄得自己不安。不管别人是不是注意他,他始终是尽他的力量去做;同时,由于他可以时时刻刻聚精会神地观察别人,因此,他能够洞若观火地看出他们的那些做法的意义;这一点,是那些受俗见愚弄的人办不到的。我们可以说,他之所以能够很快地懂得他们的做法,恰恰是因为他对那些做法根本不以为然的缘故。
你不要错看了他的风度,你不能把他的风度拿来同那些纨袴子弟的风度相比。他的表情泰然自若而不妄自尊大,他的态度从容而不傲慢。粗暴的样子是做奴隶的人才有的,独立自主的人是一点也不矫揉做作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一个心灵高尚的人把他的高尚显露于言表的;装模作样的神气是心地邪恶和空虚的人才有的,因为他们除了这种神气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显示的。我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有一天,有一个外国人走到著名的舞蹈家马塞耳的客厅里,马塞耳便问他是哪一国的人,“我是英国人,”那个外国人回答道。“你是英国人!”马塞耳又说道,“你来自那公民可以参与国家大事,公民是主权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岛国吗?不,先生,看你这低着头、目光羞怯和举措不安的样子,说明你只不过是一个在名义上称作选民的奴隶而已。”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否可以表明他对一个人的性格和外表之间的真正的关系了解得很清楚。至于我这个没有舞蹈大师那样体面的人,看法正好相反。我要说:“这个英国人并不是一位吹牛拍马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个吹牛拍马的人是低着头和举措不安的;在一个舞蹈家的客厅中显得很羞怯的人,到了众议院就不见得是这个样子了。”毫无疑问,这位马塞耳先生把他本国的同胞个个都视为罗马人了。
当我们爱别人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别人爱我们。爱弥儿爱他的同伴,他也希望他的同伴爱他。此外,由于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还想讨取妇女们的欢心;他的年龄、他的品德和他的目的,这一切都在促使他产生这个愿望。我之所以说到他的品德,是因为他的品德在这方面将起很大的作用;有性格的人才是真正尊重妇女的人,他们不象别人那样鹦鹉学舌似地说一大堆献殷勤的风流话,但他们具有一股出自内心的十分真实和温存的热情。在一个青年妇女的身边,即使混杂着千百个酒色之徒,我也能够把那个同他们站在一起的有品德和自制能力的人认出来。既然爱弥儿一方面是怀着这样火热的一颗心,另一方面又具有那么坚强的抵抗欲念的理智,我们想一想他将有怎样的表现!为了接近她们,我相信他有时候将感到害羞和不安的;但是,这种不安的样子绝不会惹得她们不喜欢,心术不坏的女人十之八九也觉得这种样子很可爱,而且会想办法使他更加具有这种样子的。此外,他那热情的表现也将随对方的身分的不同而有显著的改变的。他对已婚的女人就表现得十分稳重和尊敬,他对未婚的女子便比较活泼和温柔。他决不会忘记他所寻求的目标,他所注意的始终是那些同他的目标相象的人。
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比爱弥儿更得体地按照自然的秩序和良好的社会的秩序而对人表示其尊敬了;不过,他始终是先按自然的秩序而后按社会的秩序去尊敬人的;他对一个比他年长的平民,比对一个跟他同年的官员更尊敬。作为社交场合中的年轻人之一,他始终是极其谦虚的,其原因不是由于想在表面上做得谦卑,而是由于他具有一种以理性为基础的自然的情感。他不象那些假装聪明的年轻人一样做出一付傲慢无礼和通晓世事的样子;这些年轻人为了取悦同伴,谈起话来声音比聪明有识的人谈话的声音还高,而且在老年人讲话的时候往往插嘴进去,打断他们的话头;路易十五曾经问一个年老的绅士是喜欢他那个时代还是喜欢现在这个时代,那个老年人回答道:“陛下,我年轻的时候要处处尊重老年人,而现在我到了老年,又要处处尊重年轻人了。”在爱弥儿看来,他并不认为这个年老的绅士回答的话是说得对的。
他具有一颗对人体贴入微的心,但是他从来没有被一般的俗见所左右过,尽管他乐于使别人感到高兴,而别人是不是对他表示器重,他是毫不介意的。因此,我们可以说,他对人是一片真情而不只是彬彬有礼,他决不会盛气凌人和装模作样;你对他关怀一次,比对他说千百句恭维话更能打动他的心。由于同样的理由,他也注意他的仪表和举止,他甚至还可能讲究一下他的服饰,其原因不是想装作一个高雅的人,而是在于使他的仪表更加可爱;他不需要穿一身锦绣,他决不让华丽的服装损害他的风度。
大家可以看到,所有这些是用不着我教他的,这完全是他幼年时候所受到的教育的结果。人们给社会的风尚涂上一层浓厚的神秘的色彩,好象一个人即使到了应该懂得这些风尚的年岁,也不能自然而然地懂得似的,好象在一个诚实的心中是不存在有这些风尚的基本法则似的!真正的礼貌表现在对人的善意:怀着善意的人,是不难于表达他对人的礼貌的;只有那些不怀善意的人才要在外表上强作礼貌的样子。
“习俗的礼貌的最大的坏处是,它告诉人们一个不实际按照它奉为圭臬的道德去做的方法。要是在教育我们的时候,启发了我们的人道和善意的精神,我们对人就会有礼貌的,或者说,我们是用不着做作礼貌的样子的。
“虽说我们没有那种表现温文尔雅的礼貌,但我们有表现诚实的人和公民的礼貌,我们是用不着玩弄虚假的。
“为了得到人家的喜欢,是用不着那样地矫揉做作,只要我们为人善良就行了;对于别人的弱点,我们用不着说一番假话去敷衍,只要我们采取宽容的态度就行了。无论什么人,只要我们用这种办法去对待他,就既不会使他感到骄傲,也不会使他趋于腐败;他将感激我们的这种做法,并从而变得比以前更好的。”
我想,如果某一种教育能够产生杜克洛先生在他这一段文章中所要求的礼貌的话,那就是我从开头到现在所一贯主张的这种教育了。
我认为,采用这样不同的教育方法,爱弥儿将培养成一个跟世人完全两样的人,但愿上帝保佑他永远不要跟世人一个样子!不过,他虽然跟别人有所不同,但他绝不会引起人家的讨厌和取笑: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很显著的,然而是不会使别人感到不快的。如果你高兴的话,你可以把爱弥儿看作一个可爱的外邦人。起先,大家是原谅他的奇特的地方,说“将来是可以把他教好的”。往后,大家对他的作法完全习惯了,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仍然是原谅他,说“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不象一个风流潇洒的人物那样受到大家的吹捧,但大家仍然是喜欢他,虽然说不出喜欢他的道理;大家虽不夸他有多大的才学,但却心甘情愿地请他去判断有才学的人之间的争论;他的学识也许是很单纯和有限的,但他的头脑是很清晰的,他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他决不标新立异,因此他不向别人夸耀他的聪明。我已经使他了解到:所有一切健康的和真正有益于人的观念,是人类最初所知道的那些观念,它们在任何时候都是社会中的唯一的真正的纽带,而野心勃勃的人想使自己显得不平凡,就只好散布一些毒害人类的观念了。这样一种博取他人尊敬的办法,他是不会采取的;他既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的幸福,也知道怎样去增进人家的幸福。他的知识的范围只涉及于有益的事物。他所走的道路是很窄的,然而是很明确的;由于他没有离开这条道路的企图,所以,即使同大伙儿混在一起,他也不会迷失方向或大出风头。爱弥儿是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他不想做什么了不起的人;因为大家想拿这个称号侮辱他,而他始终认为有这个称号是很光荣的。
他抱有使别人快乐的愿望,所以他对别人的说法并不是绝对地一点也不重视的;不过,在别人的意见中,他只重视同他个人有直接关系的部分,对于那些任意的胡乱的说法,他是不管的,因为这种说法完全是受时尚和偏见的支配的。他很自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尽力去做,而且希望比别人做得好:赛跑时,脚步要跑得最轻快;角斗时,体力要比对方强;工作时,技术要比别人巧;游戏时,要玩得比同伴们好,比同伴们熟;他不想胜过别人则已,如果想胜过别人的话,他就一定要使他优胜的地方能够从事实的本身一眼就看出来,而不必等别人来评判,例如评判他是不是比另一个人更聪明,是不是更会说话或更有学问,等等;他更不希望他优胜的地方是优胜在一些身外的东西,例如出身比别人高贵,比别人富有,比别人有声望,比别人在外表上更神气。
他爱所有一切的人,因为他们同他一样是人;但是他特别爱那些同他最相象的人,因为他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同时,由于他在判断别人是不是同他相象的时候,是根据那个人对道德的行为的看法是不是同他一致,因此,在一切需要有良好的性格才能作出的事情上,他是非常喜欢受到人们的称赞的。他不会对自己说:“我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称赞我”;但是,他要这样对自己说:“我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称赞我做的事情是一件好事;我很喜欢这些人的称赞,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值得称赞的人;他们的判断既然是十分明智,所以能得到他们的器重当然是很好的。”
他从前在读历史的时候是根据人的欲念去研究人的,而现在进入了社会,他就要根据人的风尚去研究他们了,他将时常对人们所喜悦或厌恶的风尚进行思考。现在,他要对人类审美的原理作哲学的研究,他在目前这个时期正是适合于做这种研究的。
我们愈是要深入探讨审美力的定义,我们便愈弄愈糊涂;审美力是对大多数人喜欢或不喜欢的事物进行判断的能力。不这样来看,你就无法明白审美是怎样一回事情。但不能因此就说有审美力的人占多数;因为,尽管多数人对每一件事物能作出明智的判断,但很少有人对所有的事物都是象多数人那样判断的;而且,尽管最大多数人的爱好综合起来就是良好的风尚,但懂得风尚的人是很少的,正如:尽管最共同的特点综合起来就是美,但美丽的人毕竟还是很少的。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问题并不是说:我们爱什么东西是因为它对我们有用,我们恨什么东西是因为它对我们有害。我们的审美力是只用在一些不关紧要的东西上,或者,顶多也只是用在一些有趣味的东西上,而不用在生活必需的东西上的,对于生活必需的东西,是用不着审美的,只要我们有胃口就行了。正是这个缘故,我们在审美方面要作出纯正的判断是很困难的,而且好象是十分任性的,因为,审美力是听命于本能的,除了本能以外,我们是找不到它那样判断的原因的。我们还要区别它在精神的领域中的规律和它在物质的领域中的规律。在物质的领域中,审美的原理好象是绝对地无法解释的。但须注意的是,在一切摹仿的行为中,是包含着精神的因素的,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美”在表面上好象是物质的,而实际上不是物质的。我还要补充一点,审美的标准是有地方性的,许多事物的美或不美,要以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政治制度为转移;而且有时候还要随人的年龄、性别和性格的不同而不同,在这方面,我们对审美的原理是无可争论的。
审美力是人天生就有的,然而并不是人人的审美力都是相等的,它的发展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而且,每一个人的审美力都将因为种种不同的原因而有所变化。一个人可能具有的审美力的大小,是以他天赋的感受力为转移的;而它的培养和形式则取决于他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第一,我们必须在好几种社会环境中生活过,才能作许多的比较。第二,还需要有娱乐和消闲的场所,因为在事业的往来中我们不是按兴趣而是按利害关系去做的。第三,还需要有这样的社交场合:在这种场合中,不平等的现象既不显著,偏见的压力也不太大,而且,在这种场合中人们所追逐的是声色而不是虚荣;因为,在相反的情况下,一时的时髦将压倒人们的爱好,使他们在选择东西的时候,不问那个东西是不是他们所喜欢,而只问它能不能使他们引人注目。
在后面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说良好的风尚就是大多数人的喜好,那就不对了。为什么呢?因为目的变了。因此,大多数人的看法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看法,而是他们认为比他们高明的人的看法;那些人怎样说,他们就跟着怎样说;他们之所以称道某一个东西,并不是因为它好,而是因为那些人在称道它。在任何时候,让每一个人有他自己的看法,这样,大多数人所称道的东西其本身便必然是好的。
在人做的东西中所表现的美完全是摹仿的。一切真正的美的典型是存在在大自然中的。我们愈是违背这个老师的指导,我们所做的东西便愈不象样子。因此,我们要从我们所喜欢的事物中选择我们的模特儿;至于臆造的美之所以为美,完全是由人的兴之所至和凭借权威来断定的,因此,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支配我们的人喜欢它,所以才说它是美。
支配我们的人是艺术家、大人物和大富翁,而对他们进行支配的,则是他们的利益和虚荣。他们或者是为了炫耀财富,或者是为了从中牟利,竞相寻求消费金钱的新奇的手段。因此,奢侈的习气才得以风糜,从而使人们反而喜欢那些很难得到的和很昂贵的东西。所以,世人所谓的美,不仅不酷似自然,而且硬要作得同自然相反。这就是为什么奢侈和不良的风尚总是分不开的原因。哪里崇尚奢侈,哪里的风尚就很糟糕。
特别是在男女的交往中,审美力不论或好或坏都容易表现出来;它的陶冶是必然要受到在这种交往中所接触的对象的影响的。但是,由于男女交往的种种便利条件冲淡了喜悦对方的心,审美力就一定会因之退化的;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又找到了另外一个最能说明良好的风尚取决于良好的道德的原因。
在有形的和需要凭感官判断的事物方面,应当斟酌妇女们的爱好去做;在精神的和需要凭智力判断的事物方面,应当斟酌男子们的爱好去做。当妇女们确实做到象一个女性的样子的时候,她们就只是过问她们有能力过问的事情的,而且作出的判断往往是很正确的;但是,当她们硬要指指点点地批评文学,说这本书做得好、那本书做得不好,而且还要把她们所有的精力用来做书的时候,她们的看法就会一无是处的。做书的人如果拿他的著作去请教于女学士,那一定会弄得很糟糕的;讲时髦的男子如果去请妇女们指点他们的打扮的话,那一定会打扮得很可笑的。我不久就会谈到妇女们的真正的才干,谈到培养她们的才干的方法,谈到在哪些事情上应当听取她们的意见。
当我和爱弥儿谈论在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和他所从事的研究工作中他不能不注意的事情时,我就把以上这几个基本的论点作为原则。谁能说这种事情同他没有关系呢?不仅是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应当了解什么样的东西能够使人感到喜欢或不喜欢,而且那些帮助别人的人也应当在这方面有深刻的了解;你首先要使他感到喜欢,然后才能够对他进行帮助;只要你著书立说是为了阐发真理,则讲求表达的方法就决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如果是为了培养我的学生的审美力,而必须在一些审美观尚未形成的国家和审美观已经败坏的国家之间进行选择的话,我选择的次序是颠倒的;我先选择后面这种国家,而后选择前面那种国家。这样选择的理由是:审美观之所以败坏,是由于审美审得过于细腻,专门挑选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来欣赏。过分细腻,就会引起争论;因为,我们对事物的区别愈细,则需要区别的地方就愈多,这样一来,对美的看法就会穿凿入微而很难一致。因此,有多少人便会产生多少种审美观。对个人的爱好进行争论,就会扩大哲学和人的知识范围,从而就可以学会如何思考。只有广泛地涉足于各种社会场合的人才能细腻地审美的,因为要把所有的美的样子都看过以后,才能注意到细微的差别,至于那些不常到稠人广众的场合中去的人,他们审美的时候是只看一个大样子的。也许在现今世界上还找不到哪一个文明的地方是象巴黎的一般人的风尚这样如此糟糕的,然而良好的风尚也正是在这个首都形成的;似乎,在欧洲受到人们重视的书籍的作者没有一个不是在巴黎受过教育的。谁要是以为只要看一看在巴黎出版的书就够了,那是一定会上当的;因为,我们同作者谈一次话,比读他们的书还能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何况对我们最有教益的人还不是著作家哩。必须依靠社会的精神才能使一个有思想的头脑得到开展,才能使他的眼力尽量地看得深远。如果你有一点天才的话,请到巴黎去住一年,你马上就能充分地发挥你的天才,否则你就会一事无成的。
我们可以在风尚不良的地方学会怎样运用我们的思想,但是我们决不能同那些已经沾染了不良风尚的人抱同样的看法;不过,如果我们长期同那些人在一起的话,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应当借他们的思想来改进我们作判断的时候所使用的工具,只不过是要避免他们那种用法罢了。我将十分注意地培养爱弥儿的判断力,以免使它受到败坏;当他的眼力已经是相当的敏锐,能够认识和比较人们的种种爱好的时候,我将引导他把他的审美力集中地用来鉴赏那些比较单纯的事物。
为了保存他健康的和纯洁的审美力,我还要由浅处着手慢慢地循序进行。在这乱糟糟的放荡的人群中,我要找机会同他进行有益的谈话;而我所谈的,始终是他感到喜欢的事情,我要很留心地使我所讲的话既有趣味也有教育的意义。现在是阅读有趣的书籍的时候了,现在是教他分析语句和欣赏口才和措辞的美的时候了。为说话而学说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说话的用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大,但是,对说话的方法进行研究,就必然会进而研究一般的文法。要学好法文,就必须学好拉丁文;必须研究这两种语言,并且把它们互相加以比较,才能很好地懂得说话的艺术的规律。
此外,还有一种十分朴实的说话的方法是很能打动人心的,这种朴实的方法现在只有在古人的著作中才能找到了。爱弥儿发现,古人的辩辞、诗歌和各种各样的文学著作,也象他们的史书一样,既富于内容,而且还慎于下论断。反之,我们当代的著述家做起文章来,话是说了一大堆,但内容却很少。一再把他们的论断当作法律似地硬要我们接受,这不是培养我们自己下论断的办法。在所有的纪念碑上,甚至在墓碑上,就可以看得出这两种风格的不同。在我们的墓碑上写满了一大篇歌颂之辞,而在古人的墓碑上,是只谈事迹的:
过客啊,请停下来追思这位英雄。
当我在一个古代的墓碑上看到这个墓志铭的时候,我也许起先会把它当作是当代的人写的,因为在我们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英雄更多的了,而在古人当中,英雄是很少的。他们不说一个人是英雄,他们只说明他做了些什么事情而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同上面那个英雄的墓碑相比,我们且看一看懦弱的萨德纳佩路斯的墓碑:
爱弥儿(第五卷)第八节
余以一日之功而建塔尔斯与昂其耳二城,而今余身故矣。
据你看,哪一个墓碑的意味深长?我们的碑文,尽管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其实是只适宜于用来吹捧小人的。古代的人是按照人的本来的面目来描写他们的,因此可以看得出他们确实是人。色诺芬在追忆万人大撤退中被奸细出卖而牺牲的几个战士时,称赞他们说:“他们死了,但在战争和友爱中没有留下任何的污点。”这就是他所说的话。不过,请你想一想,在如此简短的一句赞辞中,作者的心中是充满了什么感情。谁要是看不出它的美来,谁就太可怜了!
在赛莫庇勒的一个石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
过客啊,去告诉斯巴达人,我们是遵照他的神圣的法令而在此长眠的。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句话不是出自研究碑文的学者之手的。
我的学生虽然把怎样措辞说话看成是一件不足轻重的事情,但如果他不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些差别,如果这些差别对他选择读物不发生影响,那也表明我在这里的作法错了。当他被狄摩西尼的雄辩迷着了的时候,他一定会说“这个人是一个演说家”;而在读西塞罗的著作时,他又会说“这个人是一个律师”。
一般地说,爱弥儿是更喜欢读古人的著作而不喜欢读我们今人的著作的,唯一的原因是:古代的人既生得早,因而更接近于自然,他们的天才更为优异。不管拉·莫特和特拉松神父怎样说,人类的理性是没有取得什么真正的进步的,因为我们在这方面有所得,在另一方面便有所失;所有的人的心都是从同一点出发的,我们花时间去学别人的思想,就没有时间锻炼自己的思想,结果,学到的知识固然是多,但培养的智力却少。同我们的胳臂一样,我们的头脑也习惯于事事都要使用工具,而不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了。封特讷耳说,所有一切关于古人和今人的争论,归纳起来不过是:从前的树木是不是比现在的树木长得更高大。如果农耕这件事有了变化的话,提一提这个问题也不能说不对。
我使爱弥儿追溯了纯文学的来源之后,还要告诉他现代的编纂者们是通过哪些途径而储蓄其知识的;报刊、翻译作品、字典,所有这些他都要瞧一下,然后就把它们束之高阁。为了使他快乐一下,我也让他到学院中去听学人们如何夸夸其谈地瞎说一通;我将使他看出:他们当中每一个人如果都自己单独研究的话,其作用是比同大伙儿一起研究更好一些的;我让他自己根据以上几点,对所有那些堂皇的机关的用处得出一个结论。
我带他去看戏,其目的不是为了研究戏中的寓意,而是为了研究人们的爱好;因为,正是在戏场中,人们的爱好最能赤裸裸地展现在一个有思想的人的面前。我将对他说:“戏中的箴言和寓意,且不去管它;我们在这里要学习的,不是这些东西。”演戏的目的不是为了表述真理,而是为了娱乐;我们在任何学校都不可能象这里一样如此透彻地学会使人喜悦和打动人心的办法。研究戏剧,就必然会进一步研究诗歌;这两者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如果他对诗歌有一点儿兴趣的话,他将多么高兴地去学习诗歌的语言:希腊文、拉丁文和意大利文!研究这些语言,他将获得无限的乐趣,而且对他是只有好处的;当他长到这样的年龄和处在这样的环境,对所有一切触动他的心弦的美是这样神迷的时候,他将觉得研究这些语言是很愉快的。请你假想在这边是我的爱弥儿,在那边是一个在学校念书的玩童,他们都同样读《伊尼依特》第4卷,或者读提步路斯的诗,或者读柏拉图的《筵话篇》,请你想一想他们的感受将有多大的差别!在爱弥儿看来是如此动人的东西,对那个孩子竟一点影响都没有!“啊,可爱的年轻人!等一等,把你的书收起来,我看你太激动了;因为,我所希望的是,爱的语言将使你感到快乐,而不是使你感到迷醉。你固然是要做一个有感情的人,但也要做一个有睿智的人。如果你只能做这两种人当中的一种人,那你是算不得什么的”。此外,他在研究那些死的语言以及研究文学和诗歌的时候是不是能取得成就,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即使他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懂,他也不会因此就有什么不好,我拿这些东西来教他,其目的并不在于要他研究这些消闲的玩意儿。
我的主要的目的是:在教他认识和喜爱各种各样的美的同时,要使他的爱好和兴趣贯注于这种美,要防止他自然的口味改变样子,要防止他将来把他的财产作为他寻求幸福的手段,因为这种手段本来就是在他的身边的。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所谓审美,只不过就是鉴赏琐琐细细的东西的艺术,它的确是这样的;不过,既然人生的乐趣有赖于一系列的琐细的事物,那么,对它们花这样一番心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可以通过它们去学习利用我们力所能及的东西所具有的真正的美来充实我们的生活。我在这里所说的,并不是道德上的美,因为这种美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心灵的良好倾向的;我所说的只是排除了偏见色彩的感性的美,真正的官能享受的美。
为了更好地表述我的思想,请允许我暂时不谈爱弥儿,因为他纯洁的和健康的心是不能用来作为衡量他人的尺度的;所以,让我在我自己的心中找一个更明显的和更符合于读者的性情的例子。
有一些社会职业似乎可以改变人的天性,可以把从事那种职业的人重新铸造成好人或坏人。一个胆小鬼到了纳瓦尔的兵团就会变成一个勇士。一个人不只是在军队中才能养成这种团体精神,而且一个人所受到的团体精神的影响也不见得一定是好的。我曾经怀着恐惧的心情想过一百次:如果我今天真是不幸在某个国家从事这样一种职业的话,我明天就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要变成暴君,变成徇私舞弊和残害人民的人,变成危害国王的人,变成专门同人类、正义和美德为敌的人。
同样,如果我是富翁的话,我必然是曾经为了做富翁而采取过一切发财致富的必要的手段的:我上逞下骄,锱铢必较地只顾我个人,对所有一切的人都冷酷无情,对下层社会的人的疾苦冷眼旁观;我之所以称穷人为下层社会的人,是因为我想使别人不了解我曾经是他们那个阶级的人。最后,我要利用我的财富去恣意享乐;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同其他的人一个样子了。
在享乐方面,我跟他人不同的是:我好声色而不好虚荣,我要尽情地讲求舒适的享受而不炫耀于浮华的外表。我甚至不好意思向人家显示我的富有,我好象时时刻刻都听见那些不如我阔绰的人在妒忌我,悄悄地向他们旁边的人说:“瞧那个傢伙,他生怕人家看不出他很阔气。”
在这盖满了大地的许许多多的财富中,我将寻求我最喜欢和最能占有的东西。为此,我的财富的第一个用场是用来买得闲暇和自由,其次是用来买得健康,如果健康可以用钱买得到的话。由于要买得健康就必须节制欲念,而没有健康,就没有生活的真正乐趣,因此,我要节制我的肉欲。
我时时刻刻要尽量地接近自然,以便使大自然赋予我的感官感到舒适,因为我深深相信,它的快乐和我的快乐愈相结合,我的快乐便愈真实。我选择摹仿的对象时,我始终要以它为模特儿;在我的爱好中,我首先要偏爱它;在审美的时候,我一定要征求它的意见;在菜蔬中,我将选择已经由它添加了美味、从而尽可能少费人手的烹调便能送上餐桌的食物。就要提防弄虚作假的花招,我要直接享到美味的乐趣。即使我放开肚子大吃,也不能使饭馆老板发我的财,他休想拿毒药当山药来敲我的竹杠;我的桌子上决不会摆什么样子虽然好看不过是发恶臭的东西,决不摆从远地运来的腐肉;为了满足我的肉体的快乐,我是不怕任何麻烦的,因为这种麻烦的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能够使我们所预期的快乐大为增加。如果我想尝一尝远在天边的一份菜,我将象阿皮希乌斯那样自己走到天边去尝,而不叫人把那份菜拿到我这里来,因为,即使拿来的是最好吃的菜,也总是要缺少一种调料的,这种调料,我们是不能够把它同菜一起端来的,而且也是任何一个厨师没有办法调配的:这种调料就是出产那种菜的地方风味。
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不学有些人的样子:他们总觉得其他的地方比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舒服,因此,总是逆着季候干,使风土和季候不相调和;他们在冬天偏要过夏天,在夏天偏要过冬天,到意大利去乘凉,到北方去取暖。在他们看来,以为是逃过了季候的酷烈,殊不知到了那些地方,他们不知道怎样防备,反而会更觉得季候酷烈难受。至于我,我却要呆在一个地方,而且同他们的做法恰恰相反:我将尽情地享受一个季节中一切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享受一个地方独具一格的特殊风味。我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我的习惯是互不相同的,然而它们都始终是合乎自然的;我将到那不勒斯去消夏,到彼得堡去过冬;有时候我将侧着身子躺在塔兰特的人迹罕到的岩窟中呼吸清风,有时候我跳舞跳疲乏了,便气喘呼呼地去看明亮的水晶宫。
至于我的餐桌和房间的陈设,我将用极其朴素的装饰品把季节的变化表现出来,我要把一个季节的美都一点不漏地尽情享受;这个季节没有过完,我决不提前享受下一个季节的美。打乱了自然的秩序,是只会带来麻烦而不会带来乐趣的;当大自然不愿意给我们东西,而我们硬要向它索取的话,它是给得很勉强的,是有怨言的,这样的东西质量既不好,而且也没有味道,既不给人营养,也并不爽口,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提早上市的果子更淡而无味的了;巴黎的富翁花了很多的钱用火炉和温室培养,结果一年四季摆在他们桌上的蔬菜和水果都是很劣等的。尽管我在霜天雪地的时候有许多樱桃,或者在隆冬的时候有几个琥珀色的西瓜,但这时候,我的口既不需要滋润也不需要提味,我吃起樱桃或西瓜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在三伏天吃热炒栗子舒不舒服?难道说大地不用我花多少气力就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鹅莓、草莓和各种鲜果,而我不吃,却偏偏去吃刚出锅的热栗子么?正月间,在壁炉架上摆满了人工培养的绿色植物和暗淡而没有香味的花,这不仅没有把冬天装扮起来,反而剥夺了春天的美;这等于是不让自己到森林中去寻找那初开的紫罗兰,不让自己去窥看那胚芽的生长,不让自己欢天喜地地喊道:“世人啊,你们不要灰心,大自然还活着咧!”
为了把我的生活料理得很好,我只用很少的几个仆人。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不过现在再说一遍也有好处。一个市民虽只用一个仆人,却比一个公爵周围有十个跟班使唤还侍候得周到。我曾经想过一百次:要是在进餐的时候,骗子就摆在我的旁边,我想喝就可以喝;反之,如果我讲究排场的话,那就要二十个人接连传呼“斟酒!”之后我才能解我的渴。凡事要别人替你做,那一定会做得很糟糕的。我不叫别人到商店去代我买东西,我要亲自去买;我自己去,就免得我的用人和商人勾搭,而且可以选得好一点,价钱便宜一点;我自己去,也可以散散心,看一看外面的情景;这样做,既有趣,而且有时候还可以增长见识;最后,我还可以借此机会散散步;总之,这样做是有好处的。我们之所以觉得厌倦,是由于呆着不动的时候太多了;如果常常去走动,就不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的。一个门房或跟班总是不能很好地表达你的意思的;我不喜欢他们插身在我和其他的人的中间,我也不愿意老是坐着马车丁丁当当地在街上走,好象怕被人家挨着似的。一个人的两条腿就是他的两匹马,安步当车随时都可以到外面去走;他比谁都清楚这两匹马是不是累了或病了,决不怕车夫为了偷懒,就借口马儿生病,使你出不了门;在路上即使遇到千百种障碍,你也不会着急,也不会在你巴不得想飞快地赶路的时候,偏偏要因为马不能走而不得不停下来。最后,既然我们自己比谁都能够更称心如意地办好自己的事情,那么,即使我们论权势赛过亚历山大,论财富胜过克里苏斯,我们也只有在自己确实不能做的时候,才要别人帮忙。
我不愿意修一座宫殿来做我的住所,因为大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公用的屋子是不能算作某一个人的;我的每一个仆人的房间,也好象我的邻居的房间一样,跟我是不相干的。东方人尽管是放纵声色,但他们的居室都是非常简朴的。他们把人生看作旅行,把他们的家看作逆旅。这个道理,对那些企图长生的富翁来说,当然是不起作用的;不过,我另外有一个理由将使我采取东方人的那种作法。我认为,要是我在一个地方摆设了很多的东西,那等于是不让我到别的地方去,等于是把我囚禁在我所谓的宫殿里了。这个世界其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宫殿:一个阔气的人要讲求享受的话,不是随处都可以享受的吗?“凡是有福可享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他应当拿这句话作为他的座右铭。哪一个地方是金钱万能,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家;哪一个地方能够放他的保险箱,哪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国土,正如菲力浦所说的,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他那匹驮着银子的骡子能够进得去,就可以作他的家。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几堵墙和几扇门里,好象是永远不越雷池一步呢!如果发生了一场瘟疫或战争或暴动,使我不得不离开一个地方而到另一个地方,我将发现,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那里就已经给我准备好旅舍了。既然是走遍天涯到处都有人为我准备旅舍,我为什么又要自己去修盖一个旅舍呢?我为什么要这样忙忙碌碌,放着今朝的福不享,硬要等到以后呢?一个人处处同自己过不去,是不能过愉快的生活的。所以,恩珀多克利斯责备阿格里仁托说,他们一方面把享乐的东西堆存起来,好象他们只有一天的命好活似的,而另一方面又在那里大兴土木,好象他们是要长生不死似的。
此外,尽管房子大,但没有多少人住,没有多少东西放,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的家具也同我的爱好一样,是很简单的,即使我爱读书和爱看画,我也不要画房和书房。我知道收藏书画是永远也收藏不完的,倘使残缺不全,那是比一无所有还感到难过的。在这一点上,富裕反而是痛苦的根源,没有哪一个收藏家没有这种体会。当你体验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收藏什么东西了。如果你懂得怎样利用你的珍藏,你是不会拿去向人家显示的。
赌博,不是有钱人可以去搞的,它是那些没有事干的人消遣的玩意儿;我的爱好是多种多样的,所以我没有时间拿去搞这种坏事情。如果我是一个孤单的穷人,我是决不会去赌的,顶多也只是偶尔下一盘棋,而这已经是玩得过度了。如果我很富有的话,我更难得去赌了,即使去赌也只能下很小的赌注,以免自己或别人因输赢太大而感到难过。一个人在富裕的时候是不会产生赌钱的动机的,因此,要不是他的心术变坏了的话,他是不会视赌如命的。有钱的人赢几个钱也算不了什么,而一输了钱就一定会感到恼火的;在小赌中赢得的钱到最后也要输光,通常都是输的多赢的少;因此,如果他好好地明白这个道理,他对这种十之九是要倒霉的玩意儿是决不会发生浓厚的兴趣的。有些人妄想去碰一碰自己的运气,那就到更激动人心的事情中去碰运气好了;命运的偏向在小赌和在大赌中都是一样地可以看得出来的。一个人之所以喜欢赌博,是由于他的贪婪和生活的无聊;这种爱好是只有那些心灵空虚和不用头脑的人才有的;我觉得,只要我有高洁的情操和丰富的知识,就决不会拿这样一种事情来消磨我的时间。有思想的人都是不喜欢赌博的,因为一爱好赌博,就会使他丧失运用思想的习惯,或者,使他把他的思想用之于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专心于学问,其结果之一(也可能是唯一的结果)是可以稍稍扼杀这种贪鄙的欲念;他即使去赌,也是为了实验赌博的用途而不是醉心于赌。至于我,我要在赌徒们当中同赌博斗争,我看见他们输钱,比我亲自赢他们的钱还感到痛快。
我无论在私生活或同世人的交往中都是始终如一,并无两样的。我希望我的财富处处给我以舒适,同时又不使人觉得他们同我不平等。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从任何一方面说来都是很不舒服的。为了在人群当中尽量保持我的自由,我穿的衣服要使各种身分的人看来都适合我的地位,而不显得特殊,从而使我省得装模作样地做作一番,既可以在酒吧间里同普通人厮混,也可以在宫庭中同贵族们周旋。这样做,我就可以更好地支配我自己的行动,从而可以领略一切社会地位的人的乐趣。据说,有一种女人一见到穿普通衣服的人就给以闭门羹,她们是只招待衣服华丽的人的;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到别的地方去消磨时间好了;不过,如果这种女人确实是生得又年轻又俊俏的话,我也偶尔会穿上一身锦绣到她们那里去的,但顶多只同她们混一个晚上。
我和我所交往的人之间的唯一的联系是:互相友爱、兴趣一致和性情相投;我将以成年人而不以有钱人的身分同他们交往;我不容许在我和他们交往的乐趣中搀杂有利害关系的毒素。如果我的财富使我还保持有几分博爱的心肠,我将广泛地为他人效劳,为他们做好事;我希望我周围的人是一群同伴而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是朋友而不是食客;我希望他们把我看作一个好客的主人而不看作一个施主。独立和平等使我同他们的关系是非常的真诚坦率;在这种关系中是不包含有义务和利害关系的成分的,它所遵循的唯一法则就是兴趣和友谊。
我们是不能用金钱买得一个朋友或情人的。只要舍得花钱,当然是容易得到女人的,但用这个办法便不能得到一个忠实的女人。爱情不仅不能买卖,而且金钱是必然会扼杀爱情的。任何一个男人,即使他是人类当中最可爱的人,只要他用金钱去谈爱,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使他不能够长久地受到女人的爱。不用多久,他花了一阵线,结果是在替别人养女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另外一个男人将得到他的金钱;在这种以金钱和淫乱构成的双重关系中,既谈不上爱情,也谈不上荣誉和真正的快乐;那既不忠实又很可怜的贪婪的女人是怎样受到他所供养的流氓的对待,也将怎样对待那个给她的金钱的傻瓜,因此,她对这两个人都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对我们所爱的人手面大方,只要不是在做交易,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满足这种对女人的欲望而又不使爱情受到损害,这个办法就是:把你的全部家产都给她,然后再由她来供养你。需要斟酌的是,我们对什么样的女人不能采取这个办法。有人说:“是我占有莱斯,而不是莱斯占有我”,这句话实在是说得没有意思。占有如果不是双方互相占有的话,那等于是没有占有,顶多是占有她的肉体,而未占有她那个人。在爱情上既不讲道德,又何必小题大做,说什么占有不占有呢?要找女人,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在这一点上,一个赶骡子的人比百万富翁还幸福得多。
唉!如果一个人能够洞察这种弊害,那么,当他获得了他所希望的东西时,他将发现它同他的希望是差得很远啊!为什么要那样迫不及待地败坏一个人的天真?一个青年人是应该受到我们的保护的,要是他第一步路走错了,就不可避免地要掉进苦难的深渊,使他除死亡以外就无法摆脱苦难的折磨。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使他沦为牺牲呢?其原因无他,是人的兽性、虚荣、愚蠢和谬误在作怪。这样一种享乐,其本身就是不符合自然的;它产生于人的偏见,产生于以一个人的自暴自弃为开端的最卑劣的偏见。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是最糟糕的时候,他是害怕同任何人进行比较的,他事事想争第一,以减轻他讨人憎恨的程度。试看那些贪恋这种片刻之乐的人是不是值得喜爱,是不是即使显得执拗也能加以原谅的青年。不是的,一个人有了品貌和才情,是不害怕他的情人是一个情场老手的,他将大胆地对她说:“你知道寻欢作乐,这算不得什么,我的心将告诉你,你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乐趣的。”
一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老色鬼,既不讨人喜欢,也不会体贴别人,而且脸皮又厚,不知羞耻,所以,任何一个女人只要懂得什么样的人可爱,她就不会爱他的;这种老色鬼知道要弥补他的这些缺点,就要赶快趁一个无知的少女没有经验的时候使她冲动春情。他的最后一着就是利用这种事情的新奇来讨取对方的欢心。毫无疑问,这种荒唐行为的秘密动机就在于此;但是,他的想法完全错了,因为,正如他能够刺激对方的自然的情欲一样,他也将引起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在他的这种愚蠢的企图中还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对方的自然的恐怖心将促使她维护她的权利。一个出卖自己的少女即便已经委身于他人了,在委身于她所选择的人的时候,她要作一番比较,而他正是害怕她把他同别人加以比较的。因此,他所买得的快乐是一场空,而且还不能不因此受到对方的厌恶。
至于我,尽管我的财富使我的为人有所改变,但有一点我是永不改变的。即使我改变得一点儿仁义道德之心都没有了,我至少能保持几分审美力,保持几分良知和谨慎细致的心,有了这些,就可以防止我上人家的当,不至于以我的财产去追求一场空梦;防止我把我的金钱和精力浪费于教导孩子怎样欺骗我和嘲笑我。如果我很年轻,我就要寻求青年人的乐趣;既然要尽量享受肉体上的快乐,我就不能以富人的身分去追逐这种快乐。如果我仍然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将小心谨慎地只追求适合于我这个年龄的人享受的快乐,我将培养我能够欣赏的爱好,而抛弃一切必然给我带来痛苦的爱好。我决不让我的灰白的胡子去受年轻的姑娘们的奚落,我决不拿我索然寡味的温情去招惹她们的厌恶,使自己成为她们的笑柄,我不敢设想她们象描写老猴贪淫似地说我对她们也是那样地淫虐。如果我的习惯没有很好的纠正,从而使我原来的色欲变成了一种需要,我也可能去满足这种需要,不过,我的内心将感到十分羞愧的。我要从我的需要中剔除好色的成分,我要尽量选择一个最好的情人,而且钟情于她,我不能让我的弱点再行发展,而尤其重要的是,我只能让一个人知道我有这个弱点。即使我们在这方面得不到乐趣,人的生活在其他方面也是有它的乐趣的。由于我们徒然去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快乐,我们反而丧失了同我们常相伴随的快乐。我们要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改变我们的兴趣,正如我们不能违背四时的季节行事一样,我们也不能违背年龄的大小行事;在任何时候都要克制自己,而不能一反自然,枉费心机地去寻欢取乐,将消耗我们的生命,使我们不能充分地享受。
一般的人很少有闷闷不乐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是很紧张的;他们娱乐的花样虽然不多,然而是非常有趣的;辛苦了许多日子之后,他们快快乐乐地过几天是感到很舒服的。长时间的劳动之后,来一个短期的休息,从而使他们觉得他们的工作是很有趣的。对有钱的人来说,最感到恼火的就是他们的生活索然寡味。尽管花了许多的钱去寻欢作乐,尽管有许多的人在争相取悦他们的心,但他们仍然觉得百般无聊,腻得要死;他们拼命地逃避生活的厌倦,然而仍旧时时刻刻感到闷闷不乐,十分难受;尤其是妇女,她们既不会生活,又不会寻乐,成天忧忧郁郁地过日子;对她们来说,生活的无聊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使她们有时候失去理性,而且到最后终至丧失生命。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人比一个巴黎的美妇人的命运更可怕的了;而数了她的命运以后,就要数那个依恋她的美少年的命运可怕了,因为他也变得象一个懒散的女人,加倍地丧失了他的男子的地位,当他自诩为一个走运的人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过着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漫长的痛苦的日子。
我们之所以讲求礼法、时髦和规矩,其原因在于崇尚奢侈和外表,而结果,遂使我们的生活总是那样死气沉沉千篇一律。想使别人看起来我们是很快乐,反而会弄得一无是处:无论是自己或别人都毫无乐趣可言的。一般的人是最害怕受到人家的嘲笑的,结果反而处处都受到人家的笑话,弄得苦恼不堪。一个人之所以可笑,完全是由于作法太死板的缘故;善于变换环境和兴趣的人一到了今天就会抹去昨天的印象,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好象是没有这个人似的;不过,他是很快乐的,因为他每时每刻和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照着他自己的意思去做的。我也要唯一无二地永久采取这种方式,我到了一个环境,就过那个环境的生活而不问其他的环境如何;我每一天都按当天的情况去做,好象它同昨天和明天毫不相干似的。正如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分同普通人混在一起一样,我一到了田间就要象一个农民,谈起庄稼活儿来,不会在庄稼人面前闹笑话。我不到乡间去过城市的生活,我不在我外省的住宅前面修一座提勒里宫似的大门。我要在一个树木成荫的小山坡上修一间小小的白墙绿窗的农家房子;尽管用茅草盖屋顶,住起来一年四季都是很舒服的,但是我要把屋顶盖得漂亮一点;不过,我不用暗淡的薄石片盖,而要用瓦盖,因为用瓦盖,看起来比较干净和鲜艳,同时,因为我家乡的房子都是用瓦盖的,所以一看见瓦屋顶,就会引起我回忆少年时代的快乐生活。我要把我的院子用来做家禽饲养场,我不修马厩,但要修牛棚,以便取得我非常喜欢的牛奶。我的菜园就是我的花园,我的美丽的果园就是我的公园,它的样子同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果园是一样的。树上的果子,过路的人爱吃就吃,我的园丁既不去数它们,也不去收摘它们;我不愿意在果园的四周围上一道漂亮的树墙,让人家看了不敢去动它。尽管这样小小地奢侈一下花钱不多,但因我所住的地方选择在偏远的省份,在那里,银钱少而食物多,富人和穷人都一般地过日子。
在那里,我将结交一批人,不过我结交的时候,要有选择而不图人多;他们当中,有喜欢游玩而且也懂得游玩的朋友;也有一些妇女,她们能够走出房间到田野去做游戏,而且有时候还能放下她们织布的梭子和纸牌,去钓鱼,去捕鸟,去拾柴和摘葡萄。在那里,我要把城市的习气忘得一干二净,在乡下就得象乡下人的样子;我们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好玩,而且其花样之多,竟使我们到了晚上不知道明天选哪一种东西来玩才好。运动和活泼的生活使我们的胃口大开,吃什么东西都有新鲜的滋味。我们的每一餐都等于一次宴会,我们所喜欢的是食物丰富而不是味道美不美。愉快的心情、田间的劳动和活泼的游戏,这三者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第一流的厨师;在那些太阳一出就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看来,吃东西要那么样考究味道实在是可笑的。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讲究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餐具也不求其精美;处处都可以做我们的餐厅:在花园中,或者在小船上或树荫下,哪里都成;而且有时候还远远地离开家屋,到流动的泉水旁边,到绿茵茵的草地上,到赤杨和榛树丛中去吃;一大群会餐的人高高兴兴地带着饮食,一边走一边还唱着歌;草地就是我们的桌子和椅子,喷泉的石岸就是我们的餐具架;餐后吃的果子就悬挂在树上;我们先吃哪一道菜或后吃哪一道菜,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胃口,就可以省得那样拘泥。每一个人都大大方方地先给自己拿菜,同时也喜欢看到别人象他那样先拿给自己然后才拿给他。我们这样又亲切又随便,既不粗卤,也不虚伪和拘束,说说笑笑地争着吃,其乐趣反而比斯斯文文地讲礼貌还浓厚一百倍,而且更能融合大家的心。没有任何一个讨厌的仆人来偷听我们说些什么话,或者悄悄地批评我们的作法,以贪婪的目光数我们吃了多少东西,故意要我们等好一阵工夫才拿酒来给我们喝,而且还抱怨我们一餐饭要吃那样长久。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仆人,以便成为自己的主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大家的侍候;究竟过了多少钟点,我们也不去管它;进餐的时间就是休息的时间,以便躲过一天的炎热。如果有一个农民干完了活儿,扛着锄头从我们旁边走过,我就向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敬几杯美好的酒,振奋他的心,使他更能快乐地忍受他的辛苦;而我自己也感到内心激动,十分愉快,我悄悄地对自己说:“我也是一个人。”
如果当地的乡亲们聚在一块儿过什么节日,我将跟我的同伴头一个赶去赴会;如果我的左邻右舍有人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当然比城里人的婚礼更能得到上帝的祝福),他们将邀请我去参加,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喜欢看到人家的欢乐的。我将给这些善良的人带几件象他们那样朴朴实实的礼物去,增加他们的喜庆的乐趣,而他们转赠给我的,则是我的同辈们不能理解的无价的好东西:自由和真正的快乐。我坐在长桌子的一端,同他们高高兴兴地一块儿进餐;我将同他们再三再四地合唱一首乡间的老歌曲,我在他们的院子里跳舞,比在歌剧院跳舞还跳得高兴。
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以上所说的都很好,可是打猎的事情又怎样呢?是不是在乡村中就不打猎了呢?”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希望有一块小牧场,不过我的说法是不对的。我假定我是一个富人,我需要有一些唯我独享的快乐,我要从伤害动物中取得乐趣;此外,我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我所需要的是:土地、树林、看守庄园的人、地租和绅士的荣誉,我尤其是需要人们的巴结和奉承。
好得很。不过,我们周围的邻居一方面是既要保护他们的权利,另一方面又是巴不得侵占别人的权利的;我们的园丁彼此之间会发生争执,也许主人之间也会发生争执;于是,就要吵嘴,就要闹架,就要互相仇恨,说不定还要打官司,这些事情是很不愉快的。我的佃户看见我的兔子吃他们的麦子,看见我的猪吃他们的蚕豆,是很不高兴的,他们眼看着这些东西糟踏他们的庄稼也不敢打死它们,只好把它们赶出他们的田地。他们白天种地而到了晚上还得看守,他们要用狗来看守,他们要敲鼓,要吹号角和摇动铃铛,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将打扰我的睡眠。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些可怜的人的苦境,责备我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如果我贵为王侯的话,对这一切我就不在乎了;可是我,一个刚刚发迹的富翁,我的心还是同大家的心差不多的。
事情还没有完:野物一多,就会引诱很多的人来打猎。我要惩罚那些来偷着打猎的人,我要准备几间禁闭室和看守禁闭室的人,来看管他们和罚他们做苦工。这样做,我觉得是够残酷的了。这些可怜的人的妻子将围着我的大门,哭哭啼啼地闹得我很不安宁;要么就把她们赶走,否则就要用粗野的办法去对付她们。有些穷人并没有偷偷地来打猎,但因我的树林中的野禽野兽糟踏了他们的庄稼,是一定要来向我诉他们的苦的。前面那种人因为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要受处罚,后面这种人又因为没有来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遭到巨大的牺牲,来偷猎当然要倒霉,不来偷猎也要倒霉!我在我周围所见到的都是凄凉的景物,所听到的都是呻吟的声音,这简直是大煞风景,使人不能痛快地去猎取成群的松鸡和近在脚边的野兔。
如果你希望你的快乐中不带丝毫的苦味,那你就不要排除他人而独自一个人享受,你愈让大家来共享你的快乐,你就会愈觉得你的快乐完全不带一点儿苦味。因此,我决不会照我刚才在上面所讲的那样去做,我一方面既不改变我的爱好,另一方面又要在寻求乐趣的时候尽量地减少麻烦。我在乡间的住所要修建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打猎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高兴地玩而不遇到什么惹人烦恼的事情。可猎的野禽野兽也许不多,所以,在寻猎的时候就需要有更多的技巧,这样一来,在猎到它们的时候,便可以使人更感到高兴。我记得我父亲看见第一只松鸡飞起来的时候,心里真是高兴得蹦蹦地跳;当他发现那只他追寻了一个整天的野兔时,简直是乐得发狂。是的,我认为,当他单独一个人牵着狗,扛着枪,背着猎袋和杂七杂八的用具以及一只小小的猎获物,在黄昏时候精疲力竭地带着满身被荆棘刺破的伤痕回到家里,其喜悦的心情远远超过了一般对打猎很外行的人,因为他们尽管骑着骏马,有二十个人扛着装好了弹药的猎枪跟着他们,但只能用了一枝再换一枝,必须等野物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能开枪打它们,既没有技术,也不光彩,甚至连运动都谈不上。因此,当我们不需要看管土地,不需要处罚偷偷打猎的人和折磨穷人的时候,我们既未因此而减少我们的乐趣,而且还可免除一切的麻烦。我之所以宁可过这样的生活,其理由就在于此。不管你怎样做,你老是那样折磨别人,自己是不能不同时遭到某些麻烦的;大家常常诅咒你,早晚会使你的野味吃起来很苦的。
再说一下,排除他人而独享乐趣,反而会使乐趣化为乌有。只有同人家分享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要想独自一个人乐,是乐不起来的。如果我在花园周围修建的墙使它变成一块凄凉的禁地,那么我花了很多的钱反而使自己失去了散步的乐趣,使我不得不到远处去散步。财产这个魔鬼,摸着什么东西就要败坏什么东西。一个有钱人到哪里都想做主人,但他一做了主人反而得不到快乐,只好时时刻刻地到处逃避。至于我,即使我发了财,我也要保持我贫穷时候的做法。现在我可以享用别人的财产,从而使我比只享用我自己的财产更加富有;在我的附近,我觉得哪块地方好,我就把它据为己有。任何一个征服者都没有我做事这样果断,甚至王室的土地我也要侵占;所有的空地,只要我喜欢,我就不加分别地把它们占领下来,并且给它们取一个地名;我把这块空地作为我的花园,把那块空地作为我的草坪,于是它们就归我所有了;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在其中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了,我要经常去看一看,以便保持我的所有权;凡是我路过的地方,我爱怎样利用就怎样利用;如果有人说,我所侵占的这块土地的正式的主人用这块土地出产的作物卖得了金钱,所以他从这块土地上得到的益处比我得到的益处大,我认为是说得不对的。即使他们挖沟筑篱来阻挡我,那也没有关系,我把我的花园扛起来就走,我把它安放到别处去;在附近有的是地方,我要对我的邻居掠夺一个很长的时期之后,他们才不能容忍我。
以上是我试图指出在愉快的闲暇时候如何选择真正的有趣的消遣,我们要玩就得按这种精神去玩,其他的一切玩法都不过是胡闹妄为和愚蠢的无聊的事情。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脱离了这些原则,不论他多么有钱,多么会挥金如土,他也领略不到生活的意义。
毫无疑问,人们会反对我说,这样的娱乐法是谁都会的,照着这些办法去玩,就不一定非要有钱不可了。这句话,正是我要得出的结论。只要你想得到快乐,你就可以得到快乐;只因习俗的偏见,才使人觉得一切都很困难,把摆在我们眼前的快乐也全都赶走了;要得到真正的快乐,比在表面上假装快乐还容易一百倍。一个善于欣赏和真正懂得逸乐的人,是不需要有金钱的,只要他有自由和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就行了。任何一个身体健康、无冻饿之虞的人,只要他抛弃了他心目中臆想的财富,他就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富有的人了,这就是贺拉斯所说的“以中庸为贵”。金银满库的人啊,另外想一个使用你们财产的办法吧,因为在寻求快乐的时候,金钱是没有用的。爱弥儿所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我所知道的东西多,但是,由于他有一颗更纯洁和健康的心,所以他在这方面的见解比我的见解还好些,全世界的人都不能不说他的种种看法是对的。
在这样消磨时间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寻找苏菲,可是找不着她。正是由于不应该很快就把她找到,所以我们才到我明明知道没有她的地方去找她。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现在是应该马上把她找到的时候了,以免他把另外一个女人当成是她,等到发现认错了人便后悔不及了。巴黎,你这驰名的城市,你这闹闹嚷嚷、充满了乌烟瘴气的城市,你这以妇女不爱体面、男子不爱美德而著称的城市,再见吧。巴黎,再见吧;我们现在要寻找爱情、幸福和天真;我们离开你是越远越好的。
爱弥儿(第六卷)第一节
现在,我们已经演叙到青年时期的最后一幕了,不过,还没有到大功告成的时候。
一个成年人单独一个人生活,那是不好的。爱弥儿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们曾经答应过给他一位伴侣,现在应该把她给他了。这个伴侣就是苏菲。她躲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到哪里去找她?必须认识她,才能找到她。我们首先要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然后才能更好地估计她住在什么地方;即使我们已经把她找到了,事情也还没有完。洛克说:“既然我们这位年轻的绅士即将结婚,那就把他交给他的情人好了。”写到这里,他的著作就宣告结束了。至于我,我可没有培养什么绅士的荣幸,所以,我在这方面决不学洛克的样子。
苏菲或女人
如同爱弥儿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一样,苏菲应当是一个成年的女人,也就是说,她应当具备所有一切成年的女性的特征,以便承担她在身体和精神方面应当承担的任务。现在,让我们从男性和女性的异同着手,进行一番研究。
就一切跟性没有关系的东西来看,女人和男人完全是一样的:她也有同样的器官、同样的需要和同样的能力;身体的结构也是一样的,身上的各个部分和它们的作用也是相同的,面貌也是相象的;不管你从哪一方面看,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大小的差别罢了。就一切涉及到性的东西来看,女人和男人处处都有关系,而处处也都不同,要把他们加以比较,是很困难的,因为在男女的体格方面很难确定哪些东西是属于性的,哪些东西不是属于性的。通过比较解剖学,甚至单单凭肉眼的观察,我们也觉得他们之间的一般的区别好象是不在于性,然而它们跟性是确有关系的,只不过是我们看不出它们跟性发生关系的脉胳罢了;关于这些脉胳,我们还不知道它们散布的范围有多么大。我们确切知道的唯一的一件事情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地方在于他们都具有人类的特点,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性。从这两个观点来看,我们发现他们之间既有那样多相同的地方,也有那样多相反的地方,以至我们可以说,大自然把两个人既作得这样相象,又作得这样不同,确实是奇迹之一。
所有这些相同和相异的地方,对人的精神道德是有影响的;这种影响是很显著的,而且大家都是亲身经验得到的,所以我们用不着争论到底是男性优于女性,还是女性优于男性,或者两种性别的人是相等的,因为,每一种性别的人在按照他或她特有的方向奔赴大自然的目的时,要是同另一种性别的人再相象一点的话,那反而不能象现在这样完善了!就他们共同的地方来说,他们是相等的;就他们相异的地方来说,是无法比较的。说一个成熟的女人和一个成熟的男人相似,是说他们的外貌相似,而不是说他们的精神相似;如果说要完全相似的话,那就连大小的差别也不许有了。
在两性的结合中,每一种性别的人都同样为共同的目的而贡献其力量,不过贡献的方式是不同的。由于方式不同,所以在两性的精神上也就产生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差别。一个是积极主动和身强力壮的,而另一个则是消极被动和身体柔弱的,前者必须具有意志和力量,而后者只要稍为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就行了。
如果承认这个原理的话,我们就可以说,女人是特地为了使男人感到喜悦而生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倒过来说,男子也应该使女人喜欢的话,那也只是一种不太直接的需要,因为,他的长处是在于他的体力,只要他身强力壮,就可以使她感到欢喜。我同意有些人所说的:这样的欢喜不是爱情的法则在起作用,但是,这是比爱情的法则更由来久远的自然的法则在起作用。
如果说女人生来是为了取悦于和从属于男人的话,她就应当使自己在男人看来觉得可爱,而不能使他感到不快。他对她之所以那样凶猛,正是由于她有动人的魅力;她应当利用她的魅力迫使他发现和运用他的力量。刺激这种力量的最可靠的办法是对他采取抵抗,使他不能不使用他的力量。当自尊心和欲望一结合起来的时候,就可使双方互相在对方的胜利中取得自己的成功。所以,一方是进行进攻,另一方是采取防御;男性显得勇敢,女性显得胆怯,直到最后拿出大自然赋予弱者制服强者的武器—娇媚害羞的样子。
谁敢这样说:大自然是毫无差别地要两性的色欲都是同样的亢进,而且要性欲最先冲动的一方首先向对方作出要求满足色欲的表示?这种看法真是怪糟糕的!既然性行为对两性产生的结果是这样不同,那么,如果双方都同样大胆地去作这种行为,是不是合乎自然的道理呢?在共同的行为中,双方的负担既然是这样的不平等,那么,如果一方不受羞耻心的制约,另一方不受自然的克制,则不久以后双方都要同归于尽,而人类也将被本来是用来保存自己的手段所毁灭,这一点,难道还不明白吗?由于妇女们容易刺激男子的感官,燃起他们心中即将熄灭的欲火,因此,如果在世界上的某一个糟糕的地方,特别是在女多于男的热带地方,这种看法要是普遍流行的话,则男子们在妇女的淫欲的摧残之下,一个个都没有办法抵抗,不能不被她们所牺牲,被她们拖向死亡。
如果雌性的动物没有这种羞耻心,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它们会不会象女人那样摆脱这种作为色欲的制约的羞耻心而贪淫无度呢?雌性的动物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产生性欲的,需要一满足,性欲也就停止;它们不是那样假情假意地推开雄性的动物,而是干脆利落地一下子就拒绝的;它们的作法和奥古斯都的女儿的作法完全相反,当船只已经装满了货物的时候,它们就不再接纳乘客了。即使在它们听任性欲摆布的时候,它们心甘情愿地进行性行为的时间也是很短暂的,不久就会过去的;它们受本能的推动,也受本能的制约。如果你使妇女们丧失了这种羞耻心,她们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这种消极的本能呢?在没有这种本能的情况下,如果你还希望女人不想男人,那等于是希望男人个个都成草包。
至高的上帝在任何事情上都希望人类具有荣誉心,他在把无限的欲望赐与人类的同时,又赐与调节欲望的法则,以便使人类既能自由,又能自己控制自己;他使男人既有旺盛的色欲,又使他具有克制色欲的理智;他使女人既有无限的春情,也使她具有节制春情的羞耻心。此外,在人类正当地运用其性能力的时候,他还使人类获得一种当时即能享受到的赏赐,那就是,如果人类按照他的法则而诚实地从事的话,就会得到乐趣。在我看来,所有这些是可以起到动物的本能所起的作用的。
不论女人是不是象男人那样发生了性欲,也不论她是不是愿意满足他的欲望,她总是要表示推辞和进行防卫的,不过推辞和防卫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也不是始终都是那样坚决和同样成功的。攻者要取得胜利,被攻者就要允许或指挥他进行进攻,有多么多巧妙的办法刺激进攻者拚命进攻啊!最自由和最温柔的动作是决不容许真正的暴力的,大自然和人的理性都是反对使用暴力的。大自然之反对使用暴力,表现在它使较弱的一方具有足够的力量,想抵抗就能够抵抗;理性之反对暴力,在于真正的暴力不仅是最粗野的兽行,而且是违反性行为的目的的,因为一则是由于这样做,男人就等于是向他的伴侣宣战,从而使她有权把侵害者置于死地,以保卫她的人身和自由,再则是由于只有妇女才能独自地判断她自己的处境,同时,如果任何一个男人都可窃夺做父亲的权利的话,则一个孩子便无法辨认哪一个人是他的父亲了。
这样,我们可以根据两性体质的差异而得出第三个结论,那就是:较强的一方在表面上好象是居于主动,而实际上是要受较弱的一方的支配的;其所以如此,并不是由于男子惯于向妇女献小殷勤,也不是由于他以保护人自居,表现得宽宏大量不拘细节,而是由于一种不可变易的自然的法则,因为这种法则使妇女可以很轻易地刺激男人的性欲,而男人要满足这种性欲,就比较困难,从而使他要依对方的兴致为转移,并且不得不尽力地取悦对方,以便使她承认他为强者。对男人来说,在他取得胜利的时候,他最感到甜蜜的是他不知道究竟是弱者向他的强力让步,还是她心甘情愿地投降;而妇女又往往很狡滑地故意使他和她之间存在着这种疑团。这在一点上,妇女的心眼和她们的体质完全是一致的:她们不仅不以她们的柔弱为可羞,反而以之为荣;她们柔嫩的肌肉是没有抵抗力的,她们承认连最轻便的东西也负担不起;要是她们长得粗壮的话,也许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咧。为什么呢?这不仅是为了显得窈窕,而且是为了更好地进行防卫,她们要事先给自己找个借口,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取得弱者的权利。
我们从自己的罪恶行为中逐步地获得了许多知识,从而大大地改变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旧看法;我们现在是很少听说有强奸的行为了,因为这种行为已经不大需要,同时世人也不再相信有这种行为;但是,在上古的希腊人和犹太人当中常常听说有这种事情,因为它们是符合朴实的自然生活的,而后来只因我们日趋放荡,所以大家才不提这种事情了。现在,人们之所以较少地谈到强奸的事,当然不是由于男子们更能克制,而是由于人们已不再那样地相信;从前,向人家诉说强奸的事情,是能够说得心地朴实的人相信的,而在今天就会招致别人的取笑,因此,倒不如不说还好些。在《申命记》中有一条法律规定,如果奸淫的事发生在城里,则被奸的女子也要跟诱奸的人一同受到惩罚;但是,如果发生在乡间或人烟稀少的地方,则只惩罚男子。据这条法律说,这是“因为那女子已经喊叫,但是没有人听见。”这种宽大的解释,教育了女子们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以免遭到意外。
由于人们的看法有了改变,因此对风俗也产生了显著的影响。现今的男子个个都向妇女大献殷勤,就是这种影响的结果。男子们发现,他们要得到快乐,便要依靠女性的自愿,而且依靠的程度比他们所想象的还大得多,他们必须采取体贴对方的作法,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我们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由肉欲而达到道德观的,是怎样由粗俗的两性结合中逐渐产生温柔的爱情的法则的。女子之所以能够驾驭男人,并不是由于男人愿意受她们的驾驭,而是由于大自然要这样做:她们还没有在表面上制服男子以前,就已经是在驾驭男子了。海格立斯想凌辱塞士庇斯的五十个女儿,但是却不得不在奥姆伐尔的脚边去纺纱;参孙的力量虽大,也大不过德利拉。妇女们是有这种威力的,而且是谁也不能剥夺的,即使她们滥用这种威力,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她们有失去这种威力的可能的话,她们早就失去了。
至于说到性行为对两性的影响,那是完全不平等的。男性只不过在某些时候才起男性的作用,而女性终生都要起女性的作用,至少她在整个的青年时期要起女性的作用;任何事情都可以使她想起她的性别,同时,为了很好地起到她的作用,她就需要一套同她的性别相适应的作法。她在怀孕期间需要得到照顾,她在坐褥期间需要休息;她在授乳期间需要过一种安适而少活动的生活;为了抚养孩子,她应当性情温柔和有耐心,她应当具有一种不为任何事物所挫折的热情和爱;她是孩子们和父亲之间的纽带,只有她才能使他爱他们,使他相信他们确实是他的。为了使全家的人亲密相处,需要她做出一些多么细致的安排啊!妇女们之所以能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是一种美德,而是因为其中含有乐趣,没有这种乐趣,人类是不久就会消灭的。
两性之间相互的义务不是也不可能是绝对相等的。如果妇女们在这个问题上抱怨男子做得不公平的话,那是不对的;这种不平等的现象决不是人为的,或者说,至少不是由于人们的偏见造成的。它是合理的,在两性当中,大自然既然是委她以生男育女的责任,她就应当向对方负责抚育孩子。毫无疑问,任何人都是不容许背信弃义的,任何一个不忠实的丈夫,如果在他的妻子尽到了女性的艰巨的责任之后,竟剥夺了她应当享受的唯一的报酬的话,他便可以说是一个不正直的野蛮人;但是,如果妻子不忠实,则后果就更糟糕了,她将拆散一个家庭,打破自然的一切联系;由于她给他养的是一些私生子,所以她既出卖了丈夫,也出卖了孩子;她不仅不忠实,而且还不贞洁。我还没有发现哪一次乱伦和犯罪的事情同不忠实的女人是没有牵连的。如果说世界上确有一种可怕的处境的话,那就是一个倒霉的父亲的处境了:他不敢信任他的妻子,从而也不敢尽量发抒他内心的甜蜜的情感,当他拥抱他的孩子的时候,他怀疑他所拥抱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别人的,是不是他的耻辱的象征,是不是篡窃他嫡亲的子女的财产的盗贼。在这个家庭中,尽管那个犯罪的女人强使家中的人做出相爱的样子,但实际上是在挑使他们互相成为暗中的仇敌,所以,哪里能说他们是一家人呢?
因此,问题不仅是做妻子的人本人应该是很忠实的,而且她在她的丈夫、她的邻人以及所有一切的人看来都是忠实的;她应当态度谦逊、举止谨慎,而且还略略含羞;她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也要如同她在她自己的良心看来一样,不愧为一个有品德的人。如果说做父亲的人应该爱他的子女,则他便应该尊敬他们的母亲。由于这种种原因,所以妇女们一方面有许多应尽的义务,另一方面也要求她们必须象保持贞操一样地保持一个很好的名声。根据这些原理,我们不仅可以推论出男性和女性应有的品德为什么不同,而且可以推论出:在妇女们的天职和习俗方面还有一种新的动力促使她们要极其谨小慎微地注意她们的行为和态度。只是笼统地说两性平等,说他们的义务是一样的,那等于是在说空话,不针对上述这些问题来说,那就是说了也等于白说。
举出一些例外的情形来反驳有实实在在的依据的普遍法则,这哪里说得上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推理方法呢?你也许会说:“妇女们哪里是常常在生孩子呢?”不错,她们不是常常在生孩子,但是,她们本来的目的是要生孩子的。怎么!仅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的百十来个大城市中,妇女们过着淫荡的生活,因而所生的子女很稀少,你便以这一点为依据说妇女们的天职是少生子女!穷乡僻壤的妇女们过着十分朴实和贞洁的生活,要不是她们来弥补城市中的太太们生育稀少的后果的话,你想一想那些城市将变成什么样子?在好些省份中,一个妇女如果只生四个或五个孩子的话,还会被人家看作是生殖力不强的女人咧!这个或那个女人少生几个孩子,这有什么要紧呢?难道说因此就能断定妇女们的天职不是做母亲吗?大自然和人类的伦理难道就因此不通过普遍的法则把这种天职赋予她们吗?
不管你把两次怀孕期之间的间隔拖多么长,一个妇女是不是因此就能够毫无危险和毫无困难地断然变换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呢?她能不能够今天做乳母,明天去做战士呢?她能不能够象变色的蜥蜴一样改变她的气质和爱好呢?她能不能够一下子就不干家务工作,到野外去栉风沐雨地干重活和拚着性命打仗呢?她能不能够时而胆小,时而勇猛;时而娇弱无力,时而身强力壮呢?如果说在巴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都感到军人的生活很苦,那么,从来没有晒过太阳,连走路都觉得吃力的女人,在过了五十年的舒适生活之后又去当兵,是否吃得消呢?她们在这种年龄(男子们在这种年龄就应当退伍了)能不能去从事这种艰辛的职业呢?
我知道,在有些国家里,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痛苦,而且用不着操多大的心就能把孩子抚养起来;但是,也正是在这些国家里,男人一年四季都能裸着半个身子,而且还能同猛兽格斗,能把一只独木船扛在肩上就象扛一个背包,能跑七、八十里路去打猎,能在露天地里睡觉,能忍受难以想象的疲劳,而且几天不吃东西也能够生活。女人长得强壮的时候,男人就会长得更加强壮;但是,如果男子的身体变得衰弱了,则女人的身体就会更加衰弱;当被减数和减数都相应地改变的时候,差数仍然是一样的。
我很清楚: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主张女人也要做男子所做的那些运动。他在他所主张的政治制度中取消了家庭,但又不知道怎样安置妇女,所以他只好把她们改造成男人。这个天才优秀的人把各方面都论述得很详细,对所有各种问题都阐发了他的见解,甚至任何人都没有向他提到的一些难题他都想到了,不过他对别人已经提到的一些疑难并未很好地解决。我现在不打算谈那种所谓的妇女团体,在这个问题上要是象一般人那样一再责备他的话,那恰恰证明责备他的人没有读过他的著作;我打算论述的是社会上男女混杂的情形;由于男女混杂不分,所以两种性别的人都去担当同样的职务,做同样的事情,结果是必然会产生一些不可容忍的弊端的;我要论述最温柔的自然的情感的消灭,它们被一种必须依靠它们才能存在的虚伪做作的情感所吞蚀。难道说不需要自然的影响就能形成习俗的联系!难道说我们对亲人的爱不是我们对国家的爱的本原!难道说不是因为我们有那小小的家园我们才依恋那巨大的祖国!难道说不是首先要有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然后才有好公民!
当我们论证了男人和女人在体格和性情上不是而且也不应当是完全相同之后,我们便可由此得出结论说:他们所受的教育也必须有所不同。他们固然应当遵循自然的教训,在行动上互相配合,但是他们不应当两者都做同样的事情;他们工作的目的是相同的,但是他们工作的内容却不一样,因此促使他们进行工作的情趣也有所差异。我们已经尽了一番力量把男子培养成一个天性自然的男子,现在,为了使我们的工作达到完善,且让我们探讨一下怎样培养妇女,使她们适合于这种男人。如果你想永远按照正确的道路前进,你就要始终遵循大自然的指导。所有一切男女两性的特征,都应当看作是由于自然的安排而加以尊重。你一再说:“妇女们有好些这样或那样的缺点,而这些缺点我们是没有的。”你这种骄傲的看法将使你造成错误;你所说的缺点,正是她们的优点;如果她们没有这些优点,事情就不可能有目前这样好。你可以防止这些所谓的缺点退化成恶劣的品行,但是你千万不能去消灭它们。
妇女们也不断在那里发牢骚,说我们把她们培养成徒具外表的撒娇献媚的人,说我们老是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去取悦她们的心,以便使她们容易受我们的控制;她们说我们责备她们的那些缺点是由我们造成的。简直是在那里胡说!男人们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开始插手女子的教育的?谁阻碍过做母亲的人按她们的意愿去教养女子?“她们没有学校可上!真糟糕!”啊!但愿上帝也不让男孩子去上学校好了!这样做,他们是更能培养成有感情和心地诚实的人的。谁强迫过女孩子们硬要把她们的时间浪费去搞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谁要她们去学你的样子把一半的时间拿去搞梳妆打扮?谁阻拦过你,不让你按照你的心意去教育她们和请人教育她们?如果她们长得美丽,因而讨得我们喜欢,如果她们笑眯眯的样子使我们感到引诱,如果她们从你那里学来的巧妙办法使我们心醉神迷,如果她们穿得漂亮,使我们喜欢欣赏,如果我们让她们从从容容地使用那些可以使我们甘拜下风的武器,能不能怪我们做得不对呢?好吧,你就象培养男子那样培养她们好了,男人们一定是衷心赞成的。因为,她们愈是想学男人的样子,她们便愈不能驾驭男人;这样一来,他们才会真正地成为她们的主人哩。
所有一切男女两性同样具有的能力,并不是双方具有的程度都是相等的;但从总的方面说来,他们和她们的能力是互相补充的。妇女以妇女的身分做事,效果就比较好,如果以男人的身分去做,效果就比较差;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她们善于利用她们的权利,她们就可以占居优势;但如果她们要窃取我们的权利,她们就必然会不如我们的。这是一个普遍的真理,我们不能象偏袒女性的风流男子那样,单单用一些例外的情形把这个真理驳倒。
如果在妇女们的身上去培养男人的品质,而不去培养她们本来应该具备的品质,这显然是在害她们。狡黠的女人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是不会受这种做法的欺骗的;她们在企图窃取我们的权利的同时,一点也不放弃她们的权利;然而这样做的结果是,由于这两种权利是互不相容的,所以这两种权利她们都得不到,她们不但不能达到我们的地位,反而达不到她们本来应该达到的地位,使她们的价值损失了一半。贤明的母亲,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这一番话,不要违反自然把你的女儿造就成一个好男子;你应当把她培养成一个好女人,这样,对她自己和对我们都有更大的好处。
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得出结论说,应当使她对一切事物都蒙昧无知,只能够让她们经管家务呢?一个男人应不应该把他的伴侣当作奴仆呢?他会不会不让她去享受社交的乐趣呢?为了更好地使役她,他会不会使她没有一点思想和知识呢?他会不会把她造成一个十足的机器人呢?不会的,当然不会的;大自然使妇女们具备了那样聪慧和那样可爱的心灵,所以它决不会抱这样的主张的;相反地,它希望她们有思想和有眼光,希望她们有所爱和有所认识,希望她们象培养身体那样培养她们的心灵;所有这些就是它赋予她们的武器,以弥补她们体力的不足,并支配我们的体力。她们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但是她们只能学习那些适合于她们学习的东西。
我无论是从女性特殊的天职方面去考虑,还是从她们的倾向或义务方面去观察,都同样地使我了解到什么样的教育才适合于她们。妇女和男子是彼此为了双方的利益而生的,但是他们和她们互相依赖的程度是不相等的:男子是由于他们的欲望而依赖女人的,而女人则不仅是由于她们的欲望,而且还由于她们的需要而依赖于男人;男人没有女人也能够生存,而女人没有男人便不能够生存。她们想要获得生活的必需品,想要保持她们的地位,就必须要我们愿意供给她们的生活必需品,就必须要我们愿意保持她们的地位,就必须要我们认为她们配享受这些东西;她们要依赖于我们的情感,依赖于我们对她们的功绩的估计和对她们的品貌的尊重。由于自然法则的作用,妇女们无论是就她们本身或就她们的孩子来说,都是要听凭男子来评价的。她们不仅是应当值得尊重,而且还必须有人尊重;她们不仅是要长得美丽,而且还必须使人喜欢;她们不仅是要生得聪明,而且还必须别人看出她们的聪明;她们的荣耀不仅在于她们的行为,而且还在于她们的名声;一个被人家看作是声名狼藉的女人,其行为不可能是诚实的。一个男人只要行为端正,他就能够以他自己的意愿为意愿,就能够把别人的评论不放在眼里;可是一个女人,即使行为端正,她的工作也只是完成了一半;别人对她的看法,和她实际的行为一样,都必须是很好的。由此可见,在这方面对她们施行的教育,应当同我们的教育完全相反:世人的议论是葬送男人的美德的坟墓,然而却是荣耀女人的王冠。
首先要母亲的身体好,孩子的身体才能好;首先要女人关心,男子才能受到幼年时期的教育;而且,他将来有怎样的脾气、欲念、爱好,甚至幸福还是不幸福,都有赖于妇女。所以妇女们所受的种种教育,和男人都是有关系的。使男人感到喜悦,对他们有所帮助,得到他们的爱和尊重,在幼年时期抚养他们,在壮年时期关心他们,对他们进谏忠言和给予安慰,使他们的生活很有乐趣,所有这些,在任何时候都是妇女们的天职,我们应当从她们小时候起就教育她们。只要我们不根据这个原理去做,我们就会远离我们的目标,而我们教她们的种种训条,既无助于她们的幸福,也无助于我们的幸福。
不过,尽管所有的妇女们都希望而且也应当使男子们感到喜悦,然而怎样使有才德的人和真正可爱的人感到喜悦,和怎样使那些有辱男性和处处摹仿女性的花花公子感到喜悦,在作法上是迥然不同的。无论天性或理性都不可能使一个妇女爱男人身上跟她相同的地方,反过来说,她也不应该为了取得男人的爱就学男人的样子。
所以,如果妇女们抛弃了淑静的态度,而去学那些傻头傻脑的男人样子,则她们不是在遵循而是在违背她们的天职;她们在自己剥夺自己应享的权利。她们说:“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就不会讨得男子的欢心。”这简直是在胡说。只有糊涂的女人才喜欢胡闹的男人;如果她们想吸引这样的男人,那就表明她们是非常的愚蠢。如果世界上没有轻薄的男子的话,糊涂的女人也许还巴不得制造几个轻薄的男子咧;妇女使男子产生的轻薄行为,远远多于男子使妇女产生的轻薄行为。一个妇女如果爱真正的男子和想讨取他们的欢心,她就应当采取一些适合于她的意图的手段。妇女们由于身分的关系,所以是很风骚的;但是,她们卖弄风骚的方式和目的,是要随着她们的看法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们使她们的看法符合自然的看法,妇女们就可以受到适合于她们的教育了。
小小的年轻姑娘也是很喜欢妆饰品的。她们不满足于她们长得美,而且还希望别人发现她们的美;我们在她们小小的面孔上就可以看出她们已经有了这种心思,一到她们能够听懂我们向她们所讲的话,我们只须告诉她们说别人在怎样谈论她们,就可以把她们管束得好好的。然而,如果你糊里糊涂地同样向男孩子们说别人在怎样谈论他们,就不可能取得那种效果。只要他们能够自由自在地玩,别人怎样说他们,他们是满不在乎的。要使他们受这个法则的约束,那是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的。
女孩子们的这种最初的教育,不论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之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既然是身体先精神而生,则我们就应当首先培养身体,这个次序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培养的目的是不同的:在男人是培养它长得壮而有力,在女人则是培养它长得灵巧;这并不是说男性只能唯一无二地具有男性的品质,女性只能唯一无二地具有女性的品质,这只是说这些品质在每一种性别的人的身上应当有主有次;女子也必须有足够的体力,做起活来才感到轻松;男子也必须相当的灵巧,做起活来才觉得容易。
妇女的体质要是过于柔弱,也会使男子的身体日趋柔弱的。妇女们不应当象男子那样粗壮,但是也要强壮得同他们相配合,才能生育象他们那样健康的孩子。在女修道院寄宿的女子,吃的虽然是普通的饮食,但是由于在户外和花园中蹦蹦跳跳游玩的时候多,所以从这一点上说,在女修道院比在自己家里好,因为在自己的家里,一个女孩子吃的虽然是精美的饮食,然而由于时而受到大人的夸奖,时而又受到大人的斥责,并且成天都在一间关得紧紧的房间里坐在母亲的面前,不敢起来走一走,不敢说话或闹嚷,也没有片刻的自由去玩、去跑、去跳、去叫,随她们那个年龄的活泼的天性去做,结果对她们不是过于娇生惯养就是不适当地管得过严,没有一样是做得合乎道理的。青年人的身心之所以遭到败坏,其原因就在这里。
斯巴达的女孩子也象男孩子一样地做军操,其原因并不是为了去打仗,而是为了将来生育一些能够忍受战争的艰苦的儿子。我倒不认为,为了给国家生养士兵,就一定要母亲们背着步枪去学普鲁士的兵操;但是我认为,从大体上说来,希腊人在这方面的教育方法是很有道理的。青年女子经常出现在公共场合,只不过是女孩子同女孩子聚在一起,而不同男孩子们混起来的。在任何一个节日、集会或祭神的典礼中都可看到一队一队的优秀的公民的女孩子,她们戴着花冠,提着花篮,捧着花瓶和祭品,载歌载舞地玩着,使希腊人的迟钝的感官接触到一种动人的情景,抵销他们粗笨的体操所产生的不良效果。不管这种风俗对男子产生了什么影响,它总是能通过轻松活泼的运动使女子在青年时期炼成一副良好的体格,通过使人喜欢的殷切愿望培养她们的兴趣,而又不损害她们的性情。
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一结了婚,就再也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了;她们呆在家里,把她们的全部精力用来管理家务。大自然和理性给女性安排的生活方式就是如此。这样的母亲所生育的儿子才是地球上最健美的男子;尽管有几个岛上的人的名声不好,然而,在全世界,甚至在包括罗马人在内的所有一切民族中,只有古代希腊的妇女才是那样既聪明又可爱,既贤淑又长得漂亮的。
我们知道,希腊人的衣服很宽大,一点也不束缚身体,因而使他们的男子和妇女的身材个个都长得象他们的雕像那样匀称优美;在我们中间,由于自然的体态已经被弄得不象原来的样子,再也找不到那样匀称的身段,所以现今在艺术上还要拿他们的雕像作为摹仿的模特儿。所有一切哥特式的紧身衫和把我们周身四肢捆得严严实实的花边带,古代的希腊人是绝对没有见过的。他们的妇女也没有穿过鲸尾式裙子,可是我们现今的妇女却被这种东西弄得身材不象个样子,使人一点也看不出它们的轮廓。这样一种不好的服式在英国竟流行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程度,我不能不设想其结果是必然会败坏他们的民族的;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喜欢这种服式,正是由于他们的风尚不好的缘故。一个妇女象黄蜂似地切成两段,是一点也不好看的,这是有碍观瞻和使人一想到那种样子就感到不痛快的。同所有一切其他的事物一样,身材的窈窕也有它一定的比例和限度,超过这个限度,就肯定是一种缺点;这种缺点在裸体的时候看起来是极其刺目的,难道说用衣服把它罩起来就好看么?
我真的不敢研究是什么理由使得妇女们硬要把自己象穿铠甲似地束缚起来;我承认:一个二十岁的女人要是乳房下垂和腰身粗大,确实是很难看的,但是,如果在三十岁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就一点也不难看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在任何年龄都要长得合乎自然,人的眼睛在这一点上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不管什么年龄的女人在有了这种缺陷的时候,样子固然是不好看,但总比傻头傻脑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四十岁的大姑娘好看得多。
所有一切妨碍和束缚天性的东西都是由于风尚不好而造成的,就身体的装饰和心灵的修养来说,确实是这样的。生命、健康、理性和舒适,应该是压倒一切的,不舒适的事物决不会显得优美;苗条并不等于瘦弱,为了讨得人家的爱,就不应当有一副不健康的样子。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固然是可以引起人家的同情,但是,要想得到人家的喜欢,就必须长得活活泼泼,身体健康。
男孩子和女孩子有许多共同的游戏,这是很应该的,他们长大以后,不是也应该在一块儿玩的吗?他们也各自有适合于自己的爱好。男孩子喜欢运动和吵闹,喜欢打鼓、抽陀螺和推小车;而女孩子则喜欢好看和用来化妆的东西,喜欢镜子、珠子、花边,尤其是喜欢布娃娃,布娃娃是女孩子特定喜欢的东西,从这一点就显然可以看出她的爱好是切合她的使命的。打扮的要点在于怎样使用化妆品,这种艺术是孩子们可以学会的。
你看:一个女孩子成天玩她的那个布娃娃,她不断地给它装饰,无数次地给它穿衣服和脱衣服,不论她善于挑选或是不善于挑选,她总是接二连三地给它佩戴一些新的装饰;她的手指很笨,她也没有养成一定的爱好,但是她的倾向已经显露出来了。她玩布娃娃玩得没有个完,时间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究竟玩了几点钟,她也不知道,甚至连吃饭都忘记了;她如饥似渴地寻找的是化妆品而不是食物。你也许会说:“她所打扮的是她的布娃娃而不是她本人。”当然;她注意她的布娃娃而没有注意她自己,她对她自己还不能做任何事情,她还没有长大成熟,她既没有才能也缺乏体力,她什么都不懂,她整个的心思都贯注在她的布娃娃的身上,她把她所有一切可爱之处都转移在它的身上。她不会永远都停留在这种情况的,她在等待她自己成为一个布娃娃的时刻。
可见这是必然要形成的一个倾向,你只须注意它的发展,加以指导就行了。当然,这个小女孩心中所想到的只是怎样打扮她的布娃娃,怎样给它打蝴蝶结子和小围脖儿,怎样给它扎花边,所有这些她都一定要依靠别人帮她的忙,因此她觉得要是她自己会做就好了。人们之所以开头第一样就教她学做这些东西,其原因就在于此;这些东西并不是人们规定她非做不可的工作,而是好心好意地拿给她去玩的。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小女孩都是不愿意学习读书和写字的;但是,当她们把针线拿在手里的时候,她们就学习得很起劲。她们以为自己已经长成大人,高高兴兴地想象着她们终有一天会用这些本领打扮自己。
把这第一条道路打开之后,就容易前进了;跟着,她们就会自己去学做琐琐碎碎的化妆品,学绣花和打花边。挂什么窗帘,她们是不太过问的;用什么家具,她们也是不管的。这些东西对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别人爱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成年的妇女才喜欢考究窗帘和壁纸之类的东西,年轻的姑娘对它们的兴趣是不大的。
象这样自觉自愿地学习这些东西,很容易促使她们去学画图画,因为绘画这门艺术同考究穿扮是很有关系的;不过,我不希望她们去学画风景,更不希望她们去学画人物。学着画一画花草、果木和各种图案就够了,因为这些画可以增加她们的服装的美,使她们在找不到合适的花样时,可以自己画出来刺绣。一般地说,如果男子只应该研究对他有用的学问的话,则妇女尤其应该把她们研究的范围限制于对她们有用的事情,因为,尽管妇女的生活没有那样劳累,但她们做事一般是比男人更加勤奋的,而且常常还要穿插着做许多其他的事情,所以不容许她们按各人的才能去自由选择,因而不能很好地尽她们的本分。
不管那些爱说风凉话的人怎样说,男女两性都是具有同样的良知的。女孩子一般都是比男孩子更温顺一些的,而且,正如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我们可以管她们管得严一点;但是,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们可以强迫她们做她们不明白其用处的事情;做母亲的人要善于向她们指出我们叫她们做的事情有什么用处,由于女孩子的智力比男孩子的智力成熟得早,所以要做到这一点是比较容易的。根据这个原理,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仅不应该去研究那些既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也不可能使从事研究的人感到愉快的无聊的学问,甚至连那些他们在目前这个年龄还不明白而必须等到年岁稍长以后才能明白其用途的学问,他们也是不应该去研究的。既然我不愿意强迫一个男孩子读书,所以我尤其不愿意在没有使女孩子们明白读书的用处以前就硬要她们去啃书本;何况我们平时向她们解释读书的用处时,我们是按照我们的观念而不是按照她们的观念解释的哩。总之,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必要在那样小的年纪就要学读书和写字呢?难道说马上就要叫她去管理家务吗?在她们中间,很难找出几个人是不滥用这种有害的学问的,何况所有的女孩子都极其好奇,所以,只要她们一有余暇和机会,她们用不着你去强迫,也是要学读书和写字的。也许,她们首先是应该学会算术,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象算术那样不仅时时都有用处和需要更多的练习时间,而且还容易发生错误。如果一个女孩子非要做一次算术题才能吃到樱桃的话,我敢担保,她很快就能学会计算数字的。
爱弥儿(第六卷)第二节
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她是先学写字然后才学识字的,而且开头是用针写然后才用笔写的。在所有的字母中,她起先只喜欢写“o”。她不断地写了大“o”又写小“o”,写了粗笔画“o”又写细笔画“o”,在一个“o”字中间又写另外一个“o”,而且总是反着笔顺写“o”。可惜,有一天,当她正在做这个有意义的练习的时候,她在一面玻璃镜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她觉得这种别扭的姿势很难看,于是就象米讷瓦似地把笔扔掉,从此就不写“o”了。她的弟弟也跟她一样,不学写字了,不过,使他讨厌写字的原因,是他觉得写字是受罪,而不是学她的样子。大家另外想了一个办法才使她又重新练习写字;原来这个小女孩是很娇气的,她不喜欢把她的衣服拿给她的妹妹穿;从前,家里的人在她的衣服上都打了记号,而以后就不替她打记号了,所以她只好自己学打记号。她以后进步的情况如何,大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你必须把你叫女孩子去做的事情的意义给她们讲清楚,但是一定要她们把那些事情做好。懒惰和桀骜不驯是女孩子的两个最危险的缺点,而且,一有了这两个缺点,以后就很难纠正。女孩子们应当做事细心和爱劳动;这还不够,她们从小还应当受到管束。如果这样做对她们是一种苦楚的话,这种苦楚也是同她们的性别分不开的;而且,要是不受这种苦楚,她们将来一定会遭受更大的痛苦的。她们一生都将继续不断地受到最严格的约束:种种礼数和规矩。必须首先使她们习惯于这种约束,她们才不会感到这种约束的痛苦;必须使她们习惯于控制她们种种胡乱的想法,以便她们自己能使自己顺从他人的意志。如果她们成天都想干活的话,我们还应当在某些时候强迫她们一点事情也不做。如果她们最初有了不良的爱好和爱做什么事情就做个没有完的话,她们就容易产生轻佻放荡和反复无常这些缺点。要防止这种弊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教育她们自己克制自己。在我们现在这种麻木不仁的社会情况下,一个诚实的妇女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同她自己斗争的一生;妇女们来分担她们给我们造成的痛苦,这是很公平的。
要防止女孩子们厌弃工作而只知玩乐。采取一般的教育方法便容易使她们产生这种贪玩而不愿干活的缺点,因为,正如费讷龙所说的,这种教育方法一方面使女孩子们感到十分厌腻,另一方面又使她们只贪图快乐。如果大家遵守前面所讲的法则,这两种缺点当中的第一个缺点便只有在她们不喜欢她们周围的人的时候才会发生。一个小女孩如果喜欢她的母亲或她的朋友,则她终日同她们在一起工作,也不会感到厌倦;单单是同她们聊天,就足以消除她心中所感到的束缚。但是,如果她觉得管理她的人是一个眼中钉,则她在那个管理人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是做得不痛快的。有些女孩子觉得同母亲在一起不如同别人在一起快乐,这样的女孩子是很难变成好孩子的;不过,要判明她们真正的情感,就必须对她们的情感进行研究,而不能单凭她们所说的话,因为她们会甜言蜜语地说一番假话来掩饰她们的思想的。我们也不能够规定她们硬要爱她们的母亲,不能说由于女孩子有服从母亲的义务因而必然要对母亲产生爱的,在这方面是一点也不能勉强的。只要母亲不使得她的女儿讨厌她,则她对女儿的爱护、照顾和平日的习惯,就会使她的女儿爱她的。做母亲的人即使管束她的女儿,只要管得恰当,则不仅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她对母亲的爱的,因为,既然妇女生来就处在隶属他人的地位,所以女孩子们也会懂得她们是应该服从别人的。
由于女孩子只能够有很少的自由,所以她们往往过分地使用人们让她们所享受的那点自由;她们处处都表现得很极端,甚至做游戏的时候也比男孩子做得起劲,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第二个缺点。这种缺点必须加以制止,因为它将造成妇女们所特有的几种恶习,例如任性和入迷,一个女人如果有了这些恶习,则她今天虽然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得不得了,而一到了明天,也许连瞧都不瞧它一眼了。对她们来说,好恶无常同做事过分一样,是极其有害的,而这两种缺点都是由同一个原因引起的。我们不应该不让她们欢欢喜喜、笑笑闹闹地做顽皮的游戏,但是我们要防止她们为了去做另一种游戏便厌弃这一种游戏;必须使她们在一生之中时时刻刻都要知道有所约束。要经常使她们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可以马上停止,毫无怨言地去做另外的事情。要做到这一点,只要养成习惯就行了,因为习惯可以变成第二天性。
由于养成了受约束的习惯,结果就会使一个妇女形成一种她终生都必须具备的品质:温顺;她之所以必须具备这种品质,是由于她始终要永远听从一个男人或许多男人的评判,而自己又没有办法不受他们的评判的影响。一个女人应当具备的第一个重要的品质是温柔,因为,她既然是生成要服从有那样多恶习和缺点的男人,则她从小就要知道她应当毫无怨言地忍耐一个丈夫不公正的行为和错误。她之所以要这样温柔,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自己。做妻子的人如果泼辣和顽强的话,其结果是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和丈夫的错误行为的;如果她们要想征服他们,就不能使用这种武器。天老爷并不是为了使她们变成爱吵吵闹闹的人才长得那么巧言令色地善于说话的;也不是为了使她们能够颐指气使地横蛮行事才长得那样柔弱的;也不是为了叫她们骂人才长有那样一付好听的嗓子的;也不是为了使她们能够横眉怒目地大发脾气才长有那样俊秀的面孔的。当她们怒容满面的时候,她们就失去了她们本来的样子了;尽管她们常常有发牢骚的理由,但如果她们大发雷霆地骂人,那就不对了。男性应当保持男性的态度,女性也应当保持女性的态度;一个丈夫如果太懦弱,就会使他的妻子变得很跋扈;不过,除非男人是一个怪物,否则一个女人的温柔的性情迟早是会使他俯首贴耳地拜她的下风的。
但愿女孩子们常常都是那样乖乖地听话的,但是做母亲的人是不应该老是那样不通人情的。我们不应当为了使一个小女孩变得很温顺就采取折磨她的办法,也不应当为了使她变得彬彬有礼就对她采取粗暴的态度;相反地,要是她有时候玩弄一下狡猾的手段,我也不生气的,只要她玩弄这种手段的目的不是为了逃避我们对她不服从的行为所给予的惩罚,而是为了摆脱我们的管束。问题不在于硬要使她可怜地依赖于人,而是在于使她意识到她必须依赖他人就够了。狡黠是女性的一种自然的秉赋,我深深相信所有一切自然的倾向其本身都是很正当的;我认为,我们也应当象培养她们的其他的天性一样地培养她们的这种秉赋,问题只是在于怎样防止她们滥用这种秉赋。
我呼吁所有一切善良的人仔细地研究我这个看法的真理。我不希望大家在成年的妇女们的身上去研究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的种种清规戒律已经逼使她们变得十分的奸诈了。我希望大家去研究女孩子,去研究小姑娘,因为她们可以说是刚刚才出生不久的人,希望大家把她们跟年纪相同的男孩子加以比较;如果他们跟她们比起来不显得迟钝和笨拙的话,那就说明我的看法完全错了。现在,且让我从孩子们十分天真的做法中举一个例子来谈一谈。
在吃饭的时候不准孩子们要什么东西,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规矩,因为人们认为,不拿一些毫无意义的规矩压在他们身上,就不能够把他们教好,所以一个可怜的孩子想要一样东西而不做出想得要命的样子,就不马上给他或不给他。大家都知道,一个懂得这个规矩的小男孩如果在餐桌上没有人理他的话,他会多么巧妙地向大人要一点盐或其他的东西。
我不认为人们会因为他表面上要的是盐而实际上要的是肉,就说他不对;大家不理他,这种做法是极其残酷的,所以,要是他索性打破这个规矩,直截了当地说他肚子饿了,我不相信人们就可以因此而惩罚他。我亲眼看见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就是这样做的,而且是在十分为难的情况下采取这种做法的,因为,除了她家的人从来是严格禁止她直接地或间接地要东西,不容许她不听大人的话以外,而且那一餐饭所有的菜她都吃过了,只有一份菜大家忘记给她,不过这一份菜恰恰是她很想吃的。
这个小女孩为了使得大人忘记给她的菜而又不戴上不听话的罪名,她用手指头依次指着所有的菜盘,一边指一边大声地说:“这份菜我吃过了,那份菜我吃过了。”但是指到她没有吃过的那份菜的菜盘时,她一声不吭地把手指头挪过去了,而且在挪的时候故意使人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大家就问她:“这一份菜你没有吃过吗?”“啊!没有,”这个小小的贪吃的女孩一边把头低下去,一边很小声地这样回答。我不再多说了,请你自己把小女孩的这种机灵的做法同小男孩的机灵的做法对比一下吧。
凡是自然存在的东西都是好的,没有哪一个普遍的法则对人类是有害的。上帝使女性长得那样特别机灵,从而就极其公平地补偿了她在体力方面的不足;没有这种机灵,女人就不是男人的伴侣,而是他的奴隶。正是由于她的才智优越,所以她才能保持她的平等的地位,才能在表面上服从而实际上是在管理他。女人有许多不利的地方,例如男人的缺点,她本身的羞怯和柔弱;对她有利的,只是她的才能和美丽的容貌。她培养她的才能和修饰她的容貌,不是很应该的吗?不过,美丽的容貌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的,而且这种容貌由于许多意外的事情将遭到毁伤,由于年龄的增长而日益消逝,由于风俗习惯的不同将损害它的美的效果。所以只有机智才能作为女性所有的真正的资本;不过,我们所说的机智,并不是社交场合中所赞赏的那种无助于幸福生活的机智,而是善于适应其地位的机智,是利用我们的地位并通过我们的优点来驾驭我们的艺术。一般人都不知道妇女们的这种机智对我们有多大的用处,不知道它使男女两性的交际多么的富于魅力,不知道多么能遏制孩子们的乖戾和约束粗野的丈夫,不知道它多么能使一个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要是没有它,一个家庭便会弄得混乱一团的。狡猾的坏女人将滥用这种机智,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哪一种东西不遭到世人的滥用呢?我们不能够因为这种创造幸福生活的手段有时候对我们有害,便把它加以毁灭。
一个女人可以用化妆品来使她出一出风头,但要获得别人的喜爱,还是要依赖她的人品。我们的穿扮并不等于我们的本身,由于穿的和戴的东西太考究,往往反而更加难看,何况使穿戴妆饰品的人之所以能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最不为人看重的东西咧。人们在这方面对女孩子施行的教育是完全错误的。他们用妆饰品来奖励她们,促使她们喜欢华丽的衣装;当她们五光十色地打扮起来的时候,人们对她们说:“多么美丽啊!”恰恰相反,我们应当教她们懂得,她们所用的妆饰品只要能掩盖她们的缺点就行了;真正的美,是美在它本身能显出奕奕的神采。爱好时髦是一种不良的风尚,因为她的容貌是不因她爱好时髦而改变的;她的面貌既然永久都是那个样子,所以,一种化妆品只要是曾经一度使她显得好看,就可以永久地使用它。
当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用艳丽的服饰来打扮自己的时候,我就对她那种怪里怪气的样子感到忧虑,担心别人将对她那种样子抱不好的看法;我将说:“她穿戴这样多的装饰品,真是太累赘了;你看她是不是可以少穿戴一些?她没有这样或那样的装饰品,不也是够美的吗?”也许她会主动地要求别人把她穿戴的那些装饰品取掉之后再评判她是不是美,要是她这样做了,那真是值得庆贺的。只有在她穿扮得很简单的时候,我才夸奖她的。如果她了解到化妆品的作用是在于弥补她的姿色之不足,如果她了解到使用了化妆品就等于默默地承认她必须穿戴着这些东西才能讨得人家的喜欢,那么,她不仅不会以她的穿扮而感到骄傲,她反而会感到不好意思的;当她比平时穿扮得花梢的时候,她一听见别人说:“她多美呀!”她便会羞得脸儿发红的。
此外,尽管有一些人是需要一点装饰,但没有哪一个人是非要穿华丽的衣服不可的。女人之所以过分地打扮,是由于上流社会浮华的风气,而不是由于她们个人的爱好虚荣,她们完全是听别人怎样说就怎样打扮的。要打扮得真正的娇艳,有时候也需要用心思考究一番,然而是一点也用不着奢侈品的,朱诺实际上比维纳斯穿扮得还好看。“由于你不能把她的样子画得很美,你就把她画成一个穿扮华丽的人。”阿贝利斯向一个蹩脚的画家这样说道,因为这个画家在海伦獋的身上画了许多穿戴的东西。我也曾经说过,珠光宝气的装饰品正好表明穿戴它们的那个女人是很丑的,用这些东西打扮,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果会审美,如果能鄙弃时髦,那么,即使你不给她宝石、彩缎和花边,而只给她一些丝带、罗纱、细布和绣花,则她做的衣服,穿起来也比别的女人用拉杜沙所有的绫罗绸缎做的衣服还漂亮一百倍。
由于好看的服装始终是好看的,而且也应当尽可能穿最好看的衣服,所以,凡是了解自己穿什么样的服装才适合的妇女,总是会选择好看的衣服的,而且选定之后就经常穿它的;由于她们并不是每天都要换一个样式的衣服,所以她们在服装方面就不象那些不知道穿什么样式衣服好的女人那样花费许多的时间。要打扮得真正好看,只须稍稍梳装一下就可以的。年轻的姑娘们本来是没有什么可打扮的,她们一天的时间应当用在她们的工作和功课上,然而一般的姑娘除了不抹胭脂以外,却同结了婚的太太一样爱打扮,而且一谈起打扮,往往比已婚的妇女还谈得起劲。妇女之所以过分地打扮,是由于生活无聊而不是象人们所说的是由于爱好虚荣。一个在化妆室花六个小时打扮的女人,是完全知道她并不比一个只用半小时打扮的女人好看的,然而她可以借此机会花去许多厌倦的时间,用这个办法消一消遣,总比一事不做好得多。如果不把时间用去梳装打扮,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又做什么事情呢?找几个妇女来侍候自己,拿一些麻烦的事情给她们做,这也是一个消遣的办法;更妙的是,本来是只有在这个时间才看得见丈夫的,但现在就可以借口打扮不同他见面了;于是,卖旧货的商贩、小白脸、小作家、小诗人和小歌唱家就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到她们那里去,若是没有梳装打扮这一回事,是不可能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她们这样做,唯一的好处据说是她们在梳装打扮时比穿着礼服时更好看一些,不过,这个好处并不是象她们想象的那样大,爱梳装打扮的女人是得不到她们所说的好处的。你必须毫不犹豫地要女人受女人的教育,使她们喜欢女性的工作,使她们为人谦逊,使她们勤于持家,这样,她们就自然而然地不去浓装艳抹地打扮,而且在穿着方面反而会更加雅致好看的。
正在向上成长的女孩子们,应该了解的第一件事情是:光有美丽的化妆品,而她们本身不美丽,那是不够的。她们是不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长成一付婀娜多姿的样子的,但是她们是能够做到风度优娴、声音动人、步履轻捷、举止大方,而且处处显示她们的优点的。只要她们声音响亮、口齿清楚、两臂丰满、行动稳健,不管她们怎样穿扮,都是能够引起人家的注目的。从这个时候起,她们就不能光是会做针线活儿了,她们应当具备一些新的才能,并且已经了解到那些才能的用处。
我知道,严肃的教师是不愿意教女孩子们学唱歌、跳舞或任何其他的艺术的。这在我看来是很可笑的。他们打算叫谁去学这些东西呢?叫男孩子去学吗?把这些艺术教给男人还是教给女人?“谁都不教,”他们回答道,“唱鄙俗的歌曲等于是犯罪;跳舞是魔鬼想出的花招,一个年轻的女子只能够拿工作和祈祷作为她消遣的内容”。一个十岁的孩子拿这些东西来消遣,真是奇怪!至于我,我很担心,如果硬要这些小小的圣徒把她们的童年时期拿去祈祷上帝,到了青年时期就会完全两样的,她们结婚之后,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弥补她们在童年时期损失的时间的。我认为,正如我们应当考虑什么东西适合于她们的性别一样,我们也要考虑什么东西适合于她们的年龄;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是不能够象她们的祖母那样过日子的,她应当活泼地玩耍、唱歌和跳舞,一切适合于她那个年龄的天真无邪的游戏,都应该让她去做,因为她们应当态度稳重和举止端方的时候,很快就要到来了。
不过,在态度和举止上是不是非改变不可呢?这种改变未必不是由于我们的偏见造成的?由于我们硬要诚实的妇女受到一些清规戒律的束缚,结果便使婚姻生活失去了一切可以使男人感到愉快的地方。如果他们觉得家里冷冷清清,因而不愿意呆在家里,或者说,如果说他们对这样一种索然寡味的情景毫无兴趣,这有什么奇怪呢?由于基督教的教义过分地强调了这些清规戒律的重要性,结果便使它们变成不能实践的空话;禁止妇女唱歌、跳舞和做种种有趣的事情,结果就使她们在家中变成一个忧忧郁郁、动不动就吵闹、令人难以忍受的人。任何一种宗教都没有给婚后的生活加上那些严格的戒律,也没有哪一种宗教对这样神圣的结合是如此蔑视的。大家采取了许多办法硬不让妇女变成可爱的人,硬要使丈夫变成冷漠无情的男子。有些人说,不会有这种情形;我很明白这种说法的意思,不过我认为,既然基督教徒也是人,那就一定会产生这种情形的。我个人认为,正如一个阿尔巴尼亚的少女为了作伊斯帕亨的嫔妃就学会许多技艺一样,一个英国的女孩子也应当为了使她未来的丈夫感到喜悦而学会许多优良的本领。有些人说,做丈夫的人反而觉得他们的妻子没有那些本领才好哩。不错,我也认为是这样的,如果妇女们不用那些本领去取悦丈夫,那就是用它们去勾引一些年轻的浪子到她们家里去做丑事。不过,你想一想,要是一个聪慧可爱的妇女具有那些才能,并且用它们去使她的丈夫感到欢喜,这岂不是可以增添他的生活的乐趣吗?这岂不是可以防止他在工作房里昏头昏脑地过了一天之后,到外边去寻求快乐吗?在许多有这种多才多艺的妇女的幸福家庭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共同的快乐而贡献其才能。这样的家庭,大家不是都见过的吗?在这种共同的快乐中,可以使家中的人彼此信任和亲睦,从中领略到天真无邪的温情,这岂不是比那些闹哄哄的公共场合中的娱乐好吗?
人们使各种技艺太偏重形式了,太一般化了,弄得处处都很呆板和做作,以至使年轻人十分讨厌这些在他们心目中本来是认为非常生动活泼的游戏。我想,最可笑不过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舞蹈或唱歌教师愁眉苦脸地走到那些只知道嬉哈打笑的年轻人跟前,用一种比冬烘先生讲课的口气还慎重的声调传授他所知道的那一点儿肤浅的学问。举例来说,唱歌是不是一定要看乐谱呢?即使是一个音符也不认识,难道就不能把声音唱得柔和而准确,难道就不能唱得很有风味,就不能合着别人唱吗?同样的歌,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唱呢?同样的唱法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呢?我怎么也不能够相信:同样的表情、步法、动作、姿态和舞蹈既适合于一个活泼调皮的棕色头发的小姑娘表演,也适合于一个心情忧郁的金色头发的美妇人表演。如果我看见一个老师把相同的功课一模一样地拿去教这两种人,我认为,这个人是只知道照章行事,根本就不懂得他所从事的那门艺术的。
有人问:女孩子们应该是请男老师教还是请女老师教?这一点,我可不知道;不过,我认为,她们用不着请男老师也用不着请女老师;我希望她们爱学什么就自由自在地去学什么,我希望不再看到穿扮得花花绿绿的走江湖的艺人在我们的城市中溜来溜去。这些人所教的那些东西即使是对女孩子有用,但我很难相信,同这些人交往不给女孩子们带来更多的害处,我很担心他们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以及他们的态度和语调会使他们的学生一开头就喜欢学他们的那些无聊的玩意儿;那些无聊的玩意儿既然被他们说得了不起,所以女孩子们也就会跟着他们拿它们做唯一无二的学习内容。
在所有一切以娱乐为唯一目的的艺术中,任何人或任何东西都可以做女孩子们的教师;她们的父亲、母亲、弟兄、姐妹、朋友、保姆、镜子,特别是她们自己的兴趣,都可以做她们的教师。你千万不要说你要教她们学这样或学那样,而应当由她们自己向你请求。你不要使一件有趣味的事情变成了一件苦事,特别是学这些东西,只要有学好的愿望,就算是取得了第一个成功。如果说非要正规地学习不可,我在请男教师或女教师这个问题上还没有一定的看法。我不知道一个男舞蹈教师是不是可以握着一个女学生的白嫩的手,是不是可以叫她捞起裙子,是不是可以叫她把两只眼睛抬起来看他,是不是可以叫她张开两臂,把砰砰跳动的胸脯挨近他的身子;不过,我敢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诱我去担任这种教师。
只要有热心和才能,就能养成一种审美的能力;有了审美的能力,一个人的心灵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各种美的观念,并且最后接受同美的观念相联系的道德观念。也许,这就是女孩子为什么比男孩子能更早地具有规矩和羞耻的观念的原因之一;要是你认为这种早熟的观念是由于女教师的教育的结果,那正表明你对她们的教育的方式和人类心灵的发展是非常无知的。在一切使人喜悦的艺术中,说话的艺术占第一位,只有通过它才能使被习惯钝化了的感官获得新的乐趣。心灵不仅使身体富有生气,而且还能使它恢复一定程度的青春;由于感情和观念继续不断地产生,我们的面容便显得活泼和有变化;通过发自心灵的语言,可以使人把连续的注意力长久地集中于同一个目标。我认为,正是由于这些缘故,女孩子们才能很快地学会一些讨人喜欢的话语,才在她们还不知道语句的意思以前,说起话来就是那样地有声有调,而男子也乐于倾听她们的语言,甚至在她们还不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意以前,他们就在窥察这种才智开始显现的时刻,以便了解她们什么时候开始流露她们的情感。
妇女的舌头是很柔和的,她们开始学说话的时间比男人早,而且说起来也比较容易,也比较好听;有些人责备她们说话说得多,这也许是事实;不过,我不仅不责备她们,反而要称赞她们,因为她们的嘴和眼睛所进行的活动是相同的,而且是由于相同的理由而进行相同的活动的。男人说他所知道的话,而女人则说她使别人喜欢的话;前者说话需要具备知识,而后者说话则需要具备风趣;前者说话的主要目的是讲述有意义的事情,而后者说话的目的则是讲述有趣味的事情。两者说话的共同点应当是:说话要说得真实,除了这个共同点以外,在其他地方就应当有所不同。
因此,我们不能象对付男孩子一样,用“有什么用处?”这么一句生硬的话去堵塞女孩子的唠唠叨叨的嘴,而应当换一句同样难答的话去问她们:“会产生什么效果呢?”在那既不能分辨善恶又不能判断别人心意的幼年时期,她们应当牢牢地记住这个法则,即同别人说话的时候,只能够说使人喜欢的话;这个法则要实践起来是很困难的,因为它必须从属于第一个首要的法则,即千万不能撒谎。
在这一点上,我发现还有许多其他的困难,不过那些困难要等到年龄稍大以后才遇到罢了。至于目前,只要女孩子注意到:不因说实话而显得粗鲁;从天性上说,她们对粗鲁的行为也是很厌恶的,通过教育,就可以轻易地教会她们怎样避免这种行为。一般地说,在人和人的交往中,男人的礼貌表现在予人以帮助,而女人的礼貌则表现在对人体贴。其所以有这种区别,绝不是因为社会的习惯使然,而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男人好象处处都想为你效劳,而女人则处处都想使你感到欢喜。因此,我们可以说,不论我们对女人的性情怎样看法,她们的礼貌总是比我们的礼貌更为真挚,这种礼貌是产生于她们原始的本能的;当一个男人伪称把我的利益看得比他的利益还重的时候,不管他用了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来掩饰他这种假话,我也看得出他是在撒谎的。所以,要妇女们做到彬彬有礼,要教育女孩子们学会礼貌,是用不着费多大的力气的。第一个教她们对人有礼的,是她们的天性,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顺着天性的发展,继续对她们进行教育,使她们按照我们的习惯而表现其对人的礼貌。至于女人对女人的礼貌,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她们互相之间显得很拘束和冷淡,彼此都感到别扭,以至大家都索性不掩饰这种别扭的心情,不装模作样地做作一番,从而在虚假中反而显得真诚。然而,年轻的女孩子们彼此之间有时候也是存在着真诚的友谊的。在她们那样的年龄,快快乐乐的活泼心情可以起善良的天性所起的作用;她们喜欢自己,从而也就喜欢所有的人。这一点确实是事实,即在男人们面前的时候,她们彼此亲吻和互相拥抱就显得格外热情和亲切,虽然她们明明知道这种亲热的样子会使男人感到妒忌,但她们却以她们能够用这种样子引起男人的艳羡而引为骄傲。
既然我们不应当让男孩子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们便更应当禁止女孩子问,因为,不论我们是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或是煞费苦心地避开了她们的好奇心的注意,都将产生严重的后果,何况她们善于猜测我们所隐藏的秘密,善于发现那些秘密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哩。不过,我虽然不喜欢她们问这问那的,但我主张我们应当多多地向她们提问题,想办法使她们多多谈话,使她们常常练习,以便在谈话的时候态度从容,巧于应付,并且在这不至于发生什么不良后果的时候启发她们的心灵和口才。这些谈话始终要很轻松愉快地进行,只要善于安排和引导谈话的内容,就会使年轻的女孩子们感到非常有趣,并且把她们一生都须遵循的最基本和最有用的道德教育贯注在她们白璧无瑕的心中;表面上是在同她们谈一些有趣的和琐碎的事情,实际上是在告诉她们要具备哪些品质才能够真正地赢得男子的尊重,要怎样才能够使一个诚实的妇女获得光荣和幸福。
如果说男孩子们没有树立任何一个真正的宗教观念的能力的话,则女孩子们更是不能理解任何一个真正的宗教观念了,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我才主张趁早把宗教的观念灌输给她们,因为,如果说要等到她们能够有条有理地谈论这些深奥的问题的时候才告诉的话,则我们也许就永远也不能够告诉她们了。女人的理性是一种实践的理性,这种理性虽然可以使她们能够很巧妙地找出达到既定的目的的手段,然而却不能够使她们发现那个目的。两性的社会关系是很美妙的,由于有了这种关系,结果就产生了一种道德的行为者,女人便是这个道德的行为者的眼睛,而男人则是它的胳臂,但是,由于他们二者是那样的互相依赖,所以女人必须向男人学习她应该看的事情,而男人则必须向女人学习他应该做的事情。如果女人能够象男人那样穷究种种原理,而男人能够象女人那样具备细致的头脑,则他们彼此将互不依赖,争执不休,从而使他们的结合也不可能继续存在。但是,当他们彼此和谐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起奔向共同的目的;我们不知道他们当中哪一个人出的气力多一些,每一个人都受对方的驱使,两个人都互相服从,两个人都同样是主人。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妇女的行为要受舆论的约束,她们信仰什么要完全凭他人来决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信她母亲所信的宗教,所有的妇人都要信她丈夫所信的宗教。即使那种宗教是虚伪的,但由于驯良的秉性使母亲和女儿都服从自然的秩序,因而也就可以使上帝不至于把她们信仰虚伪的宗教看作是罪恶。她们自己既然没有判断的能力,所以她们应当把父亲和丈夫的话作为宗教的话来加以接受。
妇女们既然不能自己推演信仰的法则,她们便不能拿证验和理性的法则来限制信仰;但是,由于她们受到了千百种外力的影响,她们往往要在这方面或那方面脱离真理。她们总是趋于极端的:要么就一点不相信宗教,否则就是一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她们不知道怎样才既能明辨真伪又能虔诚地信仰。弊病的根源不仅在于女性的性格,而且还在于我们男性错误地运用了我们的权威;骄奢淫佚的风气使宗教遭到轻视,悔罪的恐惧又使它被人们看作暴君;人们对宗教的信仰为什么不是过多就是过少的原因就在于此。
既然妇女们信什么宗教要听凭他人的权威决定,所以,与其向她们讲解信仰的理由,倒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应当信什么宗教;因为对模糊的观念给予信仰,是使她们流为盲信的第一个原因,如果硬要她们信仰荒唐的事物,结果不是导致狂热就是导致怀疑。我们用问答法讲授教义,最终将使她们变成不信教的人还是变成狂热的信徒,这我可不知道;但是,我深深相信,采用教义问答法是必然会使她们成为这两种人当中的一种人的。
首先,当你向女孩子们讲解宗教的时候,千万不要使宗教在她们的心目中变成一种阴森森的和使人感到厌烦的事物,千万不要告诉她们说信仰宗教是她们的一项义务或天职,因此,也千万不要叫她们背诵任何讲述宗教的书,甚至连祈祷文也不能叫她们背诵。你只须当着她们的面按时作你的祷告就行了,切不可强迫她们同你一起做。要按照耶稣基督的教训,把祷告的词句说得简短,念祷告词的时候,精神一定要集中,态度要相当的庄重;你要知道,既然要上帝注意地听我们的祷告,我们自己就必须对我们所做的祷告加以注意。
女孩子们是不是从小就懂得宗教,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应当对宗教有正确的理解,特别重要的是她们应当爱宗教。如果你使她们感觉到信仰宗教是一个繁重的负担,如果你一再告诉她们说上帝对她们很生气,如果你借宗教的名义硬要把千百种艰难的义务强加在她们的身上,而她们发现这些义务就连你自己也从来没有履行过,这时候,她们将怎样想法呢?她们岂不把学习教义和祈祷上帝看作是小女孩子的事情,岂不想自己赶快长成大人,以便同你一样地摆脱这种种拘束吗?要树立榜样,要树立榜样!不以身作则,你就不可能成功地教好孩子。
当你向她们讲解宗教信条的时候,你应当采取直接教授而不应当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她们所回答的话,应当是她们自己心里想出来的而不是别人告诉她们的。教义问答教授课本中的那些答案,其效果是适得其反的,是学生倒过来教育先生;既然老师讲解的那些东西他们都不懂,但是又硬说他们相信他们根本不相信的东西,所以那些答案从孩子们口中说出来就成了十足的谎话。请你告诉我,在知识渊博的聪明的成年人当中,哪一个人在讲述教义问答的时候没有撒谎。
在我们的教义问答课本中,第一个问题是:“是谁创造你并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小女孩子虽然明明知道是她的妈妈,但她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上帝。在这个问题上,她心里只明白这一点,那就是她对这样一个似懂非懂的问题,作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根本不懂的回答。
我希望一个真正了解儿童心灵进展的人替他们写一本教义问答课本。这样一本书,也许会成为我们一切著作中的最有用的一本书,而且在我看来,它会给它的作者带来极大的荣誉。毫无疑问,这本书如果要写得好,那就要写得跟我们目前这本教义问答课本完全不同。
这样一本教义问答课本,只有在孩子对其中的问题能够自行回答而不必事先学习书中的答案的时候,它才可以得到良好的效果;当然,有时候也应当让孩子们提他想问的问题。为了使大家明白我的意思,我应当做出一个样子,可是我觉得,要做这样一个样子,我的能力还是不够的。我姑且试一试,以便使大家对它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爱弥儿(第六卷)第三节
要得出我们教义问答课本中第一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我想,新的教义问答课本大体上应当以如下的问法开始:
阿姨:你还记得你妈妈当女孩子的时候吗?
小女孩:记不得了,阿姨。
阿姨:你的记忆力那样好,为什么记不得呢?
小女孩:因为那时候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咧。
阿姨:那就是说你还没有出生?
小女孩:没有。
阿姨:你会不会永远活下去呢?
小女孩:会的。
阿姨:你现在是年纪轻还是年纪老?
小女孩:我很年轻。
阿姨:你的奶奶是年轻还是年老?
小女孩:她年纪老了。
阿姨:她是不是曾经有过年轻的时候?
小女孩:有过的。
阿姨:她为什么现在就不年轻了呢?
小女孩:因为她已经老了。
阿姨:你将来会不会象她一样的年老呢?
小女孩:我不知道。
阿姨:你去年的衣服到哪里去了?
小女孩:已经把它们拆掉了。
阿姨:为什么要把它们拆掉呢?
小女孩:因为我穿起来太小了。
阿姨:为什么你穿起来太小了呢?
小女孩:因为我长大了。
阿姨:你还要往上长吗?
小女孩:啊!还要往上长的。
阿姨:女孩子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小女孩:会变成妇人。
阿姨:妇人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小女孩:变成妈妈。
阿姨:成了妈妈以后又怎样呢?
小女孩:以后就老了。
阿姨:你也会老吗?
小女孩:等我当了妈妈的时候。
阿姨:年纪老了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女孩:我不知道。
阿姨:你的爷爷是怎样的呢?
①虽然我用的是“我不知道”这几个字,实际上那个小女孩讲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应当斟酌她回答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并且叫她好好地解释一下。
小女孩:他死了。
阿姨:他为什么会死呢?
小女孩:因为他已经老了。
阿姨:老年人的结果怎样呢?
小女孩:他们都会死掉的。
阿姨:当你老了以后,你……
小女孩(打断阿姨的话):啊!阿姨,我不愿意死。
阿姨:孩子,谁都不愿意死,可是谁都要死的。
小女孩:怎么!妈妈也要死吗?
阿姨:同大家是一样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也是要老的,女人年老了以后,就要死的。
小女孩:要怎样才能够多活一些时候才老呢?
阿姨:在年轻的时候老老实实地生活。
小女孩:阿姨,我以后一定要老老实实。
阿姨:好极了。不过,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永久活下去呢?
小女孩:当我很老,很老……
阿姨:什么?
小女孩:当一个人年老以后,你说他一定会死的。
阿姨:你是不是只死一次呢?
小女孩:唉!是呀。
阿姨:你的前一辈人是谁?
小女孩:我的爸爸和妈妈。
阿姨:他们的前一辈人又是谁呢?
小女孩:他们的爸爸和妈妈。
阿姨:你的后一辈人是谁呢?
小女孩:我的孩子。
阿姨:他们的后一辈人又是谁呢?
小女孩:他们的孩子,等等。
顺着这条线索,通过具体的归纳推理,我们就可以象寻找任何事物的起源和结束一样,找到人类的起源和结束,也就是说,找到不是由父母生养的父亲和母亲,并找到以后不再生养子女的孩子。只有把一长串这样的问题问过之后,才算是有了充分的准备,可以问教义问答课本中的第一个问题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问这个问题,而孩子也才能了解这个问题。从这个问题到第二个涉及神性的定义问题,中间还隔着多大一段距离啊!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完这段距离呢?上帝是一种精灵!什么叫“精灵”?我要不要使一个孩子把她的心思用来探究这个连大人也摸不着头脑的晦涩的形而上学?这些问题,不能够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来解答,顶多只能够由她提出来。所以我将简单地告诉她说:“你问我什么叫上帝,这是很不容易讲清楚的,上帝是我们听不见、看不见和摸不着的,我们只能够通过他所做的事去认识他。为了要弄清楚他的存在,那就要先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情。”
爱弥儿(第六卷)第四节
即使说我们所有的教义都是同样的真实,但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同样的重要。是不是在任何事物上都要看出上帝的荣耀,这关系不大;对人类社会和社会的每一个成员来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要认识到上帝的法律要求他必须对他的邻人和他自己尽种种的义务。我们彼此之间应当时时刻刻互教的,就是这一点,尤其是做父母的人更应当拿这一点来教育他们的子女。是不是一个处女做了造物主的母亲,是不是她生的上帝,或者是她单单生了那么一个男人,而上帝进入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同他合而为一;圣父和圣子的本质是相同的还是相似的;圣灵是来自圣父还是来自圣子,或者是来自他们两者;所有这些问题,在表面上看起来尽管是很重要,但是我认为,对人类来说,能不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其重要性并不是就超过了他们是不是知道哪一天该纪念复活节,是不是知道应该做祷告、守大斋和小斋,在教堂里是说拉丁语还是说法语,在墙壁上是不是要挂圣人的画像,是不是要做弥撒或听弥撒,是不是要娶妻子。对以上这些问题,一个人爱抱怎样的看法就抱怎样的看法,别人是一点也管不着的;至于我,我对它们是一点也不感到兴趣的。对我和跟我相同的人来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应当知道人类的命运有一个主宰,我们大家都是这个主宰的儿子,他要求我们为人公正,彼此相爱,而且对人要善良和仁慈,要遵守我们同一切人的信约,即使同敌人订立的信约,我们也应当遵守;我们今生的表面的幸福是虚假的,我们过了今生还有来生,在来生中,至高的存在对善良的人要给予奖赏,对恶人要给予惩罚。应当拿这些教义和类似的教义来教育年轻人和劝导公民。毫无疑问,谁要是违反这些教义,就应当受到惩罚;这样的人将扰乱整个秩序,成为社会的敌人。谁要是鄙弃这些教义,硬要我们拿他个人的看法作为我们的看法,其结果也是一样的;为了要按照他的方式建立秩序,他就要扰乱和平;他妄自尊大,自命为上帝的代言人,以上帝的名义硬要人们对他表示服从和尊敬,从而把他自己放在上帝的地位。这样的人,即使我们不把他当作一个不容异说的人而处罚他,也应当把他当作一个亵渎上帝的人来惩办的。
因此,你要把那些神秘的教义束之高阁,因为它们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些没有意义的空话;白白地费一阵力气去研究那些荒唐无稽的教义,就会使研究的人忽略道德的修养,结果,不仅没有使他们变成好人,反而使他们都成了疯子。必须使你的孩子们始终只学那几条涉及道德修养的教义,必须使他们相信,只有那些教导我们行为端正的教义才对我们有所裨益,值得学习。切不可把你的女儿培养成什么神学家和诡辩家;关于天上的事情,你只把其中可以增进人类智慧的部分告诉她们就行了;要使她们经常意识到上帝就在她们的面前,要她们以上帝作为她们的行为、思想、美德和欢乐的见证;要使她们因上帝爱善而诚心为善,要使她们因为上帝将补偿她们所受的痛苦而毫无怨言地忍受痛苦;总之,要使她们在一生当中都要保持她们将来出现在上帝面前的那种快乐的心情。这才是真正的宗教,有了这样的信仰,才不会产生邪恶和狂妄的弊病。别人要传布什么崇高的信仰就让他们去传布好了;至于我,我的信仰就只有以上阐述的几点。
此外,需要提到的是,只要女孩子们还不能够运用她们的理智,只要她们日益增长的情感还未启发她们的道德心,只要她们还没有长到这样的年岁,对她们来说,是好是坏就全看她们周围的人是不是这样做的。吩咐她们做的事情都要是好事情,禁止她们做的事情都要是坏事情,她们对那些事情不应当知道得太多。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对她们周围的人和管教她们的人进行选择,比选择男孩子周围的人和管教男孩子的人,还重要得多。她们开始自己判断事物的时刻终于要到来的,因此,现在是改变她们的教育计划的时候了。
到现在为止,也许我在这方面所说的话是说得太多了。如果我们不拿一般人的偏见作为妇女们应该遵守的法律,我们怎么会降低她们的地位呢?女性是管理我们的人,如果我们不败坏她们,她们会增加我们的光荣的,因此我们不应当把她们贬低到这种地步。就全人类来说,在还没有产生人类的偏见以前就是存在着一条法则的,所有一切其他的法则都应当以这条法则一定不移的方向为依归,因为它对人类的偏见要进行裁判,而人类的看法只有在同它相吻合的时候,才能得到我们的尊重。
这个法则就是内在的良知。我在前面讲过的话,就不再重复了;现在我只提出这一点,如果不同时从这两方面去教育妇女,则她们所受的教育始终是有缺陷的。仅仅有良知而不尊重他人的评论,就不可能使她们产生善良的心灵,以自己美好的行为去赢得世人的称誉;仅仅尊重他人的评论而不听从自己的良知,结果便会造成一些虚伪和不体面的妇女,这样的妇女是爱外表而不爱美德的。
因此,她们应当培养一种能够平衡这两方面的影响的才能,这种才能既可以不让她们的良知走入歧途,又可以纠正偏见的谬误,这种才能就是理性。可是,一提到理性二字,就会引起多么多的问题啊!妇女们有没有健全的推理能力呢?她们需不需要培养理性呢?她们能不能把理性培养得好呢?培养理性是不是有助于她们去承担她们所负的任务呢?培养理性同她们应当具有天真的心是不是相符合呢?
由于研究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不同,因此形成了两个相反的极端,有些人主张女人只能够督促女仆纺纱和缝纫,从而把她们变成男人的第一个仆人;另外一些人则觉得她们现有的权利还不够,因此还要使她们来夺取我们的权利;在一切适合于女性具有的身分方面让她们占我们的上风,而在其他方面又使她们同我们相等,这岂不是把大自然赋予丈夫的优势转交给妇女了吗?
男人虽然是因为有了理性才认识到他的天职,但他的理性并不是十分健全的;女人也是因为有了理性才认识到她的天职的,而她的理性则比较单纯。她对丈夫的服从和忠实,她对子女的爱和关怀,是这样自然和这样明显地因她的地位而产生的,所以,只要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就不能不听从良知的支配,只要她的天性没有败坏,就不可能对她的天职产生不正确的理解。
我决不毫无区别地责备一个妇女仅仅做她女性的工作,也不责备人们让她除了女性的工作以外,对其他一切就一无所知;要做到一无所知,还需要有很朴实和健康的风俗,或同人很少往来的生活方式哩。在大城市中,因周围有许多德性败坏的男人,所以一个妇女是很容易受到引诱的;她能否保持她的美德,往往要看她所处的环境。在这个哲学的世纪,她必须具备一种经得住考验的美德,她必须事先知道人们可能对她说些什么,和她对人们所说的话应当抱怎样的看法。
此外,她的为人既然要由男人来评判,她就应当取得男人的尊重,而且,特别是要取得她的丈夫的尊重;她不仅应当使他爱她这个人,而且还应当使他认可她的行为;她应当在公众面前证明她无负于他的选择,她应当通过人们给予妇女的光荣而替她的丈夫增光。如果她对我们的社会一无所知,如果她不懂得我们的习惯和礼数,不明白人们做评判的依据,不明白是哪些情绪在左右他们做出这样或那样的评判,她又怎能做到上面所说的那几点呢?她既然要按照她自己的良心又要按照人们的舆论行事,她就应当懂得怎样把这两者加以比较和调和,而且要懂得只有在它们互相冲突的时候她才应当按照她自己的良心去做。对于他人的评判,她应当有所取舍,她必须知道什么时候应当接受,什么时候应当反对。在拒绝或接受他人的偏见以前,她应当把它们加以衡量,找出它们产生的根源,预见它们的后果,使它们有利于她自己;当她尽她的天职的时候,她就可以避免人们的责难,所以她应当注意,千万不要给人以责难的口实。如果不使她的心灵和理智得到陶冶,她是不能够把以上几点做得很好的。
我经常想到我的第一个原理,它可以帮我解决一切困难。我对目前的情况进行研究,我要寻求它们的原因,我最后发现目前的情况是很好的。我去拜访一些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同样是十分好客的人家。他们两个人都受过同样的教育,对人都同样地彬彬有礼,都同样地兴致勃勃,谈笑风生,都同样地希望好好地款待客人,要使每一个人回去的时候都对他们感到满意。男主人对所有一切都经管得十分周到:他来来往往地招待客人,一点不嫌麻烦;事无巨细,他都是十分注意的。女主人坐在她的位子上,尽管有一些人在她的周围绕成一个圆圈,好象是不让她看见其余的人,然而屋子里的事情没有一件她不知道;离开屋子的客人,没有一个她没有同他谈过心;所有一切能够使客人高兴的事,她绝无一些疏漏;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一句不愉快的话;她一方面既不打乱尊卑的次序,另一方面还做到了使客人当中最小的人也要和最大的人一样受到同等的款待。主人请客人进餐,大家到餐桌就座。男主人因为懂得谁和谁坐在一起最合适,就按照他所知道的情况去安排客人的席位;女主人虽然不懂得这些,但也不会弄出差错;她已经从大家的脸色和举动上看出应该怎样安排才对,所以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的座位很合他的心。送菜的时候,从来没有遗漏过任何一个人。男主人依次给大家送菜,当然不会漏送;而女主人则能看出客人喜欢吃什么菜,就把那份菜给客人送去;当她同她身边的人谈话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同时注视着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的客人;她看得出哪一个客人是因为肚子不饿,所以一点东西也不吃,哪一个人是因为手脚笨拙或靦觍害羞而不敢自己取菜或向主人要东西。在离开桌子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对他是特别地照顾,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忙得连一口饮食都没有吃,而实际上,她比谁都吃得多。
客人们走了以后,两位主人就谈起当天经过的情形。男主人谈到客人向他讲了些什么事情,谈到同他聊天的人说了些什么话和做了些什么事。女主人虽说在这方面不很留心,但她却猜得出客人们在大厅的另一端低声细语地说些什么,看得出某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看得出某一句话或某一个姿势含有什么意思;客人刚一露出某种神态,她马上就可以了解他的心意,而且几乎每一次都了解得合乎实际的情形。
一个社交界的妇女有了这样的心灵智慧,就可以善于治家、善于待客;一个妖娆的妇女有了这样的心灵智慧,就可以使向她求婚的人个个都感到欢喜。卖弄风情比怎样保持礼貌更需要讲究分寸,因为,一个有礼貌的妇女如果对大家都是那样地彬彬有礼,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是,如果一个风骚的女人对任何人都是那样卖弄风情的话,她不久就会失去控制男子的魅力的;如果她想使所有的情人都皆大欢喜,结果反而会使他们个个都对她感到厌恶。她在社交场合中同男人交际的方式,是不容许她去讨好每一个男人的;只要她好好地对待每一个人,别人也不会那样仔细地去计较她对谁是不是有偏心;可是在爱情上,对人的爱是专属的,如果有一次对另外一个人表现得更亲切,就会伤害感情的。一个敏感的男人,宁可单独一个人受女人的恶劣对待,也不愿意同其他的人一起受她的恩爱。在他看来,糟糕的是:他同别人一样,在情人的眼中没有什么显著的分别。因此,如果一个女人想同时保有几个情人的话,她就必须使得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信她对他是特别的好,而且,还要当着众人的面使他相信这一点,而众人在他面前也同样地相信自己是她所专爱的人。
如果你想看一个左右为难的人是怎样一个样子的话,你就把他放在两个同他有秘密关系的女人中间,这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他将现出一副怎样的傻相。同样,把一个女人放在两个男人中间,其效果就更好了,你将惊奇地发现她是多么巧妙地欺骗他们两个人,使他们每一个人都得意地嘲笑对方。如果这个女人对他们都同样地表示相信,都同样地做出亲热的样子,她又怎么能够使他们受片刻的欺骗呢?如果拿同样的态度对他们,那岂不表明他们对她有同样的权利么?啊!她才不这么做咧!她不仅不拿同一个样子对他们,反而会假装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有厚薄的分别的;她假装得那么象,以至一方面使那个受她甜言蜜语地奉承的人认为她对他很温存,另一方面又使那个受她冷落的人认为她说的那一番好话是在挖苦那个人。于是,双方都得意洋洋,老以为她爱的是他,其实,她对谁都不爱,她爱的是她自己。
既然是想使人人都感到欢喜,则卖弄风情也应该采取类似的手段;轻浮任性如果做得不恰当,将引起大家的反感;应当用巧妙的手段去掩饰轻浮的做法,才能够更牢固地束缚她的奴隶。
她使用了种种巧妙的花招
去一个一个地勾引新的情人;
她不是对一切人都是那副脸孔;
她要因人因时而变换她的面容。
这种巧妙的手段的秘密何在呢?如果她不是继续不断地和细致地观察男人,她怎能时时刻刻了解男人内心的思想,怎能运用一种力量去遏制或刺激她所发现的隐蔽的动机呢?这种巧妙的手段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得到的呢?不,它是妇女们所特有的,她们个个都会,即使男人去学,也达不到她们那种程度的。这是女性显著的特征之一。机智、透彻和细致的观察是女人的一门学问,她们有没有才能,就表现在她们是不是能善于运用这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