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預測未來一世紀
未來的帝國,將是心靈的帝國。
——溫士頓‧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
孩提時代的兩次經驗,塑造了今日的我,也引發了決定我一生的兩大追求。
第一次發生在我八歲的時候。我記得,那時有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去世的新聞剛剛傳開,所有的老師都在低聲地談論著。那天晚上,報紙上登出了他辦公室的照片,桌上還有一張未完成的手稿。標題上說,「當代最偉大的科學家,未能完成他最偉大的傑作。」我問我自己,什麼東西會那麼困難,連最偉大的科學家也無法完成?什麼東西可能那麼複雜、又那麼重要?這個疑問,後來竟比任何神祕謀殺案更加令人銷魂,也比任何冒險故事更加讓我著迷。我必須知道,那張未完成的手稿所探討的到底是什麼。
後來,我發現這個科學家的名字叫做愛因斯坦,而那張未完成的手稿即將成為他在科學成就中的冠冕——他嘗試創立一個「萬有理論」(theory of everthing),一個可能不到一英吋長的方程式,卻可以解開宇宙的祕密,甚至可能容許他「看透上帝之心」。
另一件關鍵性的童年經驗,發生在星期六早晨觀看電視節目時,特別是在巴斯特‧克拉比(Buster Crabbe)主演的科幻連續劇《飛俠哥頓》(Flash Gordon)播放的時候。每個星期六,我的鼻子總是貼近電視螢幕,如夢似幻地進入了外星人、星際旅行艦、雷射槍戰、水底城市以及怪獸等等的神祕世界。我被迷住了。這是我首度見識到未來的世界。從此,每當我在為未來思考時,總是有幾分孩提時代的迷航感受。
然而,看完所有的情節以後,我開始明白,雖然「飛俠」贏得所有的讚揚,事實上真正主宰劇情發展的人卻是札科夫(Zarkov)博士。他發明了火箭船、隱形盾,以及空中城市的電源等等。沒有科學家,就沒有未來。俊男和美女也許會贏得觀眾的欣賞,但未來所有的神奇發明,卻來自在幕後默默奉獻的科學家。
後來,我在就讀高中的時候,決定追隨這些偉大科學家的腳步,並將學習所得付諸實踐。我希望加入這個偉大革命的行列,因為我知道世界將會因它而改變。我決定建造一個原子撞擊機。我問母親可否在車庫建造一個二百三十萬電子伏特的粒子加速器。她有點吃驚,卻也同意了。於是我前往西屋公司和瓦利安公司取得四百磅的變壓器矽鋼片和二十二英里長的銅線,在我媽媽的車庫裡製作一個電子感應加速器。
在這之前,我就曾製造過一個有強大磁場的雲霧室(cloud chamber),拍攝到反物質的軌跡。但是,為反物質攝影已不能滿足我,我現在的目標是要製造出反物質的光束。這個原子撞擊機的磁場圈成功地產生一個一萬高斯(電磁單位)的磁場(約為地球磁場的兩萬倍,剛好可以將你手中的榔頭奪走)。這個機器用電量是六千瓦,耗盡了我家所有的電力。當我打開機器的開關時,我往往會燒毀屋內所有的保險絲。(我可憐的媽媽一定覺得困惑,為什麼她不能擁有一個愛玩橄欖球的孩子。)
就是這兩股熱情激起了我的終生興趣:一是「透過一個單一的統一學說,去了解宇宙所有的物理原則」的渴盼,一是「看見未來」的渴盼。最終,我知道這兩種熱情事實上可以相輔相成。了解未來的關鍵在於掌握自然的基本定律,然後將其運用於能夠重新界定很久以後的文明的發明、機器以及治療。
我發現,已經有很多人曾經嘗試預測未來,其中有些頗為靈驗,也很有啟發性。只不過,這些書大部分都是由歷史學家、社會學家、科幻小說家,以及所謂「未來學家」所寫。也就是說,他們都是不曾擁有第一手科學知識的外行人,卻又能預測科學世界的未來。而科學界真正在實驗室創造出未來的內行人,又由於忙著進行突破性的研究,以致於沒時間為大眾寫出有關未來的書。
這就是為何本書如此的特別。我希望本書能夠就「未來會有什麼奇蹟式的發現」,提供內行人的觀點,也能對二一○○年的世界提出最真實而又權威的洞見。
當然,我們不可能完全正確地預測到未來。我以為,頂多只能打開頂尖科學家的心窗,看看他們為發明未來所作的探索。他們是創造出改革文明的儀器、或發明及提出改善方法的人,而本書所寫的正是他們的故事。我曾有機會坐在此一偉大革命的前排,為全國性電視和廣播網訪問超過三百個尖端科學家、思想家及夢想家。我也曾帶領電視工作人員,進入他們的實驗室,去拍攝那些將會改變我們未來的非凡器具的原型。我很榮幸地為「BBC-TV」、「Discovery頻道」和「科學頻道」主持過數不清的科學性特別節目,介紹這些有遠見而又敢於開創未來的人,以及他們令人印象深刻的發明和發現。我個人也曾盡情投入弦理論(string theory)的研究,並側面聞知許多即將改變這個世紀的頂尖研究;我可以說是擁有科學界最迷人的工作,而我的童年夢想已經成真。
但此書與我以前出版的那些書有所不同。在《超越愛因斯坦》(Beyond Einstein)、《穿梭超時空》及《平行世界》等書中,我討論我的研究領域(理論物理)中具有新鮮的、革命性的風潮,以打開了解宇宙的新方式。在《電影中不可能的物理學》中,我討論為何最新的物理學發現,將會使科幻小說中最具想像力的花招,最終成為可能。
這本書比較像我的《NEXT 20 years and after》一書。該書探討未來數十年的科學將如何演變。我很慶幸書中所作的許多預言,在今天都已一一應驗。而我的書的準確性,主要是建立在我所訪問過的科學家的智慧和遠見之上。
但是,本書對未來的看法已大幅度擴充,論及未來一百年將會成熟、並最終決定人類命運的科技。我們如何應對未來一百年的挑戰與機會,也將決定人類發展的終極軌道。
預測未來一世紀非易事
要預測未來數年,已經是沒把握的事,更別說是設想未來一世紀。但正是這種預測,會激發我們去夢想那些有朝一日會改變人類命運的科技。
一八六三年,偉大的法國小說家凡爾納開始進行可能是他最具雄心的計畫。他寫了一本預言式的小說《二十世紀的巴黎》(Paris in the The Twentieth Century),竭盡所能去預告下一個世紀。不幸的是,這份手稿陰錯陽差地失蹤了。當他的曾孫意外地在保險櫃中翻到它時,它被小心地鎖著,躺在那裡而沒被發現已有一百三十年之久。他的曾孫知道自己挖到了寶藏,就安排於一九九四年將這本書出版,結果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
回到一八六三年,當時各國仍在國王或皇帝的統治下,窮困的農民在田園中辛苦耕種。美國陷入毀滅性的南北戰爭,國家幾乎分裂,國力耗盡,而蒸汽機的力量則剛剛開始對世界發動革命。但凡爾納則預言,一九六○年的巴黎將會有玻璃摩天大樓、空調機、電視、電梯、高速火車、汽油發動的汽車、傳真機,甚至還有某種類似網際網路的東西。凡爾納對現代巴黎生活所作描繪的正確性,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這並非僥倖猜中,因為沒過幾年,他又做出驚人的預測。一八六五年,他又寫了一本《從地球到月球》,其中預測了一百多年後的一九六九年太空人征月任務的細節。他正確地預測出太空艙的大小(誤差在少數幾個百分點以內)、發射地點在佛羅里達(離卡納維爾角不遠)、出任務的太空人人數、航行持續時間、太空人將要經歷的無重狀態、以及太空船最後會降落在海中。(唯一的主要錯誤就是:他推測,將太空人帶到月球的是火藥,而非火箭燃料。但問題是,液態燃料還要再等七十年才會發明。)
凡爾納對未來一百年的神準預測,是如何辦到的呢?他的傳記作者說,雖然凡爾納本人並非科學家,但他不停地拜訪科學家,一再地追問他們想像中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他為當時的重大科學發現,留下了大量摘要文獻。凡爾納比其他人都知道,科學是撼動文明基礎的引擎,以令人驚奇的事物和奇蹟推動文明進入新世紀。凡爾納形成遠見和深刻洞見的關鍵,在於他深深體會到科學具有改革社會的力量。
另一位偉大的科技預言家是達文西。他不但是畫家、思想家,還是具有遠見的夢想家。在十五世紀末年,他畫出有朝一日要飛上天空的美麗又正確的機器圖解:降落傘、直升機、懸掛式滑翔機、甚至是飛機的素描。令人讚嘆的是,他的很多發明,日後還真的飛上天呢。(不過,他的飛行機器還缺少一個要素:就是具備至少有一馬力的發動機——那種東西還要再等四百年才會有。)
同樣令人驚奇的是,達文西也畫過一個機械式加法機器的草圖,領先時代一百五十年。一九六七年,一張放錯地方的手稿被找出來重新分析,發現他有一個以十三個數字轉輪構成加法機器的想法,只要轉動曲軸,內部的齒輪依序轉動,就能進行加法運算。(一九六八年,有人把機器製造出來,還真的能計算呢。)
一九五○年代,達文西的另一本手稿也被發現。其中有一個穿著日耳曼——義大利盔甲的自動化武士素描設計圖,這位武士能端坐,也能移動手臂、脖子和下巴。同樣地,按照圖樣做出的武士,也真的能發揮作用。
達文西跟凡爾納一樣,願意向當時許多思想先進的人討教,形成自己對未來深刻的洞察力。而他自己也躋身於最先進創新的小圈子之中。此外,達文西經常做實驗,建構並設計模型——這正是任何想要將思想化為現實的人所應具備的特質。
如果我們也有凡爾納和達文西同樣的超常預測能力,我們要問:有可能預測二一○○年的世界嗎?本書將遵循凡爾納和達文西的傳統,去對正在建立會改變我們未來之科技原型的領先科學家們,做近身觀察。本書不是科幻小說,也不是好萊塢劇作家想破頭的副產物,而是植基於今日世界各地主要實驗室中,正在進行的堅實科學。
所有這些科技的原型都已存在。如同《神經漫遊者》(Neuromancer)的作者,也是創造「網際空間」(cyberspace)一詞的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所說的:「未來已經來臨,只不過是分布不均勻。」
預測二一○○年的世界,是一個令人卻步的任務,因為我們正處於一個科學劇變的時代,新發現的腳步越來越快。光是過去數十年科學累積的知識,就已超過整個人類歷史。到了二一○○年,科學知識的數量又會一再倍增。
也許,若要掌握預測未來一百年的巨大改變,最好的方法就是回顧一九○○年的世界,並記得我們的祖父一代所過的生活。
新聞工作者馬克‧蘇利文(Mark Sullivan)請我們想像某人正在閱讀一九○○年的報紙:
在一九○○年一月一日的報紙中,美國人讀不到「收音機」之類的辭彙,因為它要再等二十年才會出現;沒有「電影」,因為那也是未來的東西;也沒有「汽車司機」,因為汽車才剛剛出現,被稱為「無馬四輪車……」,那時沒有「飛行員」……農夫沒聽過「拖拉車」,也沒有聯邦儲備系統的「銀行業者」。商人從未聽說過「連鎖店」或「自助式」;也沒有燃油引擎船的水手……鄉村道路仍然見得到牛的拖拉隊伍……運貨馬車或騾車隨處可見……在栗子樹的樹蔭下打鐵的鐵匠則是真的。
若要了解預測未來一百年的困難,我們就要領會一九○○年的人預測二○○○年的世界的困難。一八九三年在芝加哥的哥倫布世界博覽會有一個活動,請七十四個名人預測未來一百年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他們都同樣地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低估了科學進步的速度。例如,許多人正確地預言,有朝一日我們會有橫越大西洋的飛船,但是他們都認為它將會由氣球組成。參議員約翰‧英格斯(John J.Ingalls)說:「市民呼叫可以駕駛的飛船,如同我們呼叫四輪輕便馬車與擦鞋僕役一樣平常。」他們也都一樣錯過了即將來臨的汽車。郵政總局局長約翰‧沃納梅克(John Wanamaker)說:「即使一百年以後,美國郵件仍將仰賴驛馬車和馬背運送。」
這種對科學和創新的低估也蔓延到專利局。一八九九年美國專利局局長查爾斯‧杜埃爾(Charles H.Duell)說:「所有能夠發明的,都已經發明了。」
有時候,專家連發生在自己眼前的領域也會看走眼。一九二七年,華納兄弟公司創始人之一的哈利‧華納(Harry M.Warner)在默片時代發表評論說:「誰會願意聽演員說話呢?」
而IBM公司董事長湯馬斯‧華特生(Thomas Watson),也在一九四三年說:「我認為全世界的電腦市場,也許只有五台。」
這種對科學發現的低估,甚至蔓延至令人尊敬的《紐約時報》。一九○三年,萊特兄弟(Wright brother)的飛機在北卡羅來納的小鷹鎮試飛成功前五天,《紐約時報》聲稱,飛行機器的研究只會浪費時間。一九二○年《紐約時報》對火箭科學家羅伯特‧葛達德(Robert Goddard)提出批評,聲稱他的努力沒有意義,因為火箭不能在真空中移動。四十九年後,當阿波羅十一號的太空人登陸月球時,《紐約時報》還給他榮譽,收回以前的批評:「現在已經確定火箭可以在真空中發揮作用,本刊為此一錯誤表示遺憾。」
我們由此得到教訓:與未來對賭是非常危險的。
除了少數例外,對未來的預測往往低估科技進步的速度。我們一再被告知,歷史是樂觀的人,而不是悲觀的人寫出來的。如同前美國總統艾森豪(Dwight D.Eisenhower)說的:「悲觀的人從未贏得戰爭。」
我們甚至也能看到,科幻小說家如何低估科學發現的速度。當一九六○年代製作的《星艦迷航記》(Star Trek)重播時,你會注意到,其中許多「二十三世紀科技」已經出現了。回到當時,電視觀眾看到行動電話、手提電腦、會說話的機器以及能夠聽話的打字機時,都大感驚奇。但是,今天所有的這些科技,都已存在。很快地,我們將會擁有不同款式的全能翻譯機,可以在你說話時,快速地在許多語言之間完成翻譯;還有「三度儀」(tricorder),這種儀器能從遠端診斷疾病。除了超過光速的曲速引擎飛船之外,多數二十三世紀的科學現今都已經出現。
如果以前的人對未來的低估是那麼明顯,我們又如何能為我們的預言,提供較堅實的科學基礎?
了解自然定律
在科學的黑暗時代,閃電和瘟疫被認為是神的傑作,今天,我們已經脫離了黑暗。我們已擁有凡爾納和達文西所沒有的優勢:對自然定律的堅實了解。
預測會經常犯錯,若要儘可能提高其權威性,方法之一就是掌握推動整個宇宙的四種基本相互作用力。每當其中的一種「力」被了解並明確描述時,它就會改變人類的歷史。
第一種被釐清的「力」是引力(或重力、萬有引力)。牛頓(Issac Newton)給我們一種機制,可以解釋物體是藉由力而非神祕的精靈或形上學的影響而產生移動。這一機制幫忙這個世界鋪上通往工業革命的路,也帶來了蒸汽力,特別是火車頭。
第二種被理解的「力」是電磁力。它照亮了我們的城市,並賦予家用電器力量。當愛迪生(Th omas A.Edison)、法拉第(Michael Faraday)、馬克士威(James C.Maxwell)以及其他人幫忙解釋電力與磁力以後,電力革命的力量被釋放出來,創造了許多神奇的科學產物。每次停電,我們都會看到,社會突然倒退一百年的不便。
第三和第四種將被了解的「力」,是兩種核子力:弱作用力和強作用力。當愛因斯坦寫下E=mc2時,以及一九三○年代原子分裂時,科學家開始了解點亮天堂的力量。這種力量揭開了恆星背後的祕密。它不僅釋放了原子武器的巨大力量,也允許我們有朝一日可以在地面掌控這個力量。
今天,我們對這四種力,已有相當良好的掌控。第一種作用力(引力),現在可以用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來描述。其他三種作用力,則由可以用能夠解開次原子世界祕密的量子論來描述。
量子論,它依次為我們帶來電晶體、雷射和數位革命,這些都是現代社會背後的推動力量。同樣地,科學家能運用量子論去解開DNA分子的祕密。生物科技革命的快速進展,乃是電腦科技的直接結果,因為DNA的排序全部是由機器、機器人以及電腦完成的。
因為這些發展,我們比較容易看到未來一百年的科技發展方向。雖然還是會有完全出乎意料的驚奇,讓我們目瞪口呆,但現代物理學、化學和生物學的基礎大部分都已建立,我們也不預期這些基本知識會有重大的修正(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所以,我們在本書所作的預測,並非任意猜測,而是針對今日已有的科技原型,合理地推估它們最終達到成熟的時間。
總而言之,以下的幾個理由可以相信,我們可以看到二一○○年世界的輪廓:
一、本書的基礎是建立在對三百個以上頂尖科學家的訪問之上,而他們都有最領先的新發現。
二、本書所提及的每一件科學發展,都不違反已知的物理定律。
三、四種基本作用力和基本的自然律大部分已經揭曉;我們並不預期這些規律會有重大翻新。
四、所有本書提及的科技原型都已存在。
五、本書的作者是一個「內行人」,他對這些頂尖科技都做過第一手觀察。
從遠古以來,我們都是被動地觀看著自然之舞。我們只能以驚奇和畏懼的眼光去看待彗星、閃電、火山爆發和瘟疫,以為它們超乎我們的理解。對於古人,大自然是永遠令人害怕和崇拜的神祕力量,所以他們創造了神話中的神,使周邊的世界合理化。古人希望經由對這些神的祈禱,神會顯現慈悲,讓他們熱切的願望得以實現。
今天,我們已經成為自然之舞的編舞者,能夠對自然律稍作調適。但到了二一○○年,我們將開始轉變,成為自然的主宰。
二一○○年:成為神話中的諸神
今天,如果我們還能拜訪我們的古代先人,向他們展示諸多科技成果,我們將會被認為是位魔法師。我們將以科學魔法,讓他們看見高翔雲端的飛機、可以探索月球和其他行星的火箭、可以透視體內的磁振造影機,以及可與地球上任何人聯繫的手機。如果讓他們看到手提電腦,可以在頃刻之間將影像及訊息傳送到大陸的另一端,他們會認為這是魔法。
但這只是開端。科學不是靜態的。它在我們周邊以指數性爆發。如果你計算已經發表的科學論文數量,你會發現數量急遽增加,大約每十年就會倍增。創新與發現正在改變整個經濟的、政治的以及社會的風貌,顛覆傳統所重視的信念和偏見。
現在,讓我們勇於想像二一○○年的世界。
到了二一○○年,我們的命運就是成為我們曾經膜拜和畏懼的神明。但我們的工具將不會是魔術棒與仙丹,而是電腦科學、奈米科技、人工智能、生物科技以及最重要的作為這些科技的基礎量子論。
在二一○○年,如同神話中的神一般,我們將能以我們的念力操控物體。電腦將會悄悄地閱讀著我們的思想,然後實現我們的願望。我們將可以單靠思想,就能移動物體——這種心電感應的能力以前是神的專利。運用生物科技的力量,我們將會創造出完美的身體並延長壽命。我們也將能夠創造出地球上前所未有的生命形式。我們將可以運用奈米科技的力量,將某種物體轉換成另一種東西,好像是無中生有地創造出東西。我們不會像神一般駕馭火紅的戰車,卻有流線型的車子,幾乎不用燃料就能不費力地漂浮空中。我們的引擎將能運用恆星上無盡的能源。我們快要可以送出星船去探索鄰近的星球。
雖然這種類似神的威力,先進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如同前面所說,這些技術的種子都已種下。那是科學為我們帶來這種力量,不靠聖歌或咒語。
我是個量子物理學家。我每天都在和能夠闡明次原子粒子(創造宇宙的基本元素)之間關係的方程式奮鬥。我所居住的世界,是一個十一維度超空間、黑洞以及通往多重宇宙蟲洞的宇宙。雖然量子論的方程式,一向被用來描述星球的爆炸和宇宙的大爆炸,它也可以用來為我們的未來輪廓解碼。
但所有的這些科技變化將引領我們走向何處?此一科學與技術的漫長航程的終站,究竟在何方?
所有這些劇烈變化的高潮,就是行星文明(物理學家稱之為第一型文明)的形成。這可能是歷史上最大的轉變,標誌著向過去所有文明的急遽告別。每一則新聞頭條,都以某種方式反映出行星文明誕生的陣痛。商業、貿易、文化、語言、娛樂、休閒活動,甚至戰爭,都因行星文明的浮現而產生變革。依據行星的輸出能量來計算,我們可以預估將在一百年內達到第一型文明的狀態。除非我們抵擋不住混亂和愚蠢的壓力,否則朝向行星文明的轉變是無可避免的。此一巨大、勢不可擋的歷史與科技力量的最後產物,將會超出任何人的控制。
為何有時預言未能成真?
但是有一些對資訊時代的預言,卻又顯然未能成真。例如,許多未來學家預言「無紙辦公室」將會出現,而電腦將使紙張被廢棄不用。事實剛好相反,只要隨意掃視任何辦公室,都會發現用紙量實際上達到新高。
也有人想像出「無人城市」。未來學家預測,透過網際網路舉行的遠距會議,將使面對面的企業會議變得沒有必要,因而不需每天上班。當人們在家(而非辦公室)工作時,城裡將會被清空,變成鬼鎮。
同樣地,我們將看到「虛擬旅遊」的興起,懶得動的「沙發馬鈴薯」將會成天懶洋洋地倚靠沙發,透過電腦網路漫遊世界,觀賞景色。我們也將會看到以滑鼠代步的「虛擬逛街客」。購物中心將會破產。而「虛擬學生」將會在線上教室上課,同時卻祕密地玩著電動遊戲並喝著啤酒。大學將因失去吸引力而關門。
我們也可回想一下「影像電話」的命運。一九六四年世界博覽會期間,AT&T公司花了一億美元來改進可與電話系統相連的電視螢幕,讓你與交談的對象互相看見。這個想法沒有引起風潮;AT&T只賣了大約一百套,每套平均成本高達一百萬美元。這個失敗的代價很高。
最後,傳統媒體和娛樂事業的死亡,也被認為迫在眉睫。有些未來學家聲稱,網際網路就是雜技團,會吞噬現場演出的劇場、電影、收音機和電視,所有這些很快地都只能在博物館看到。
事實卻剛好相反。交通阻塞空前嚴重——這是都市生活的永恆場景。蜂擁到異國景點的人群創了新紀錄,觀光事業是地球上最快速成長的工業。血拼客顧不得經濟不景氣,擠滿商店。大學取代虛擬教室的增加,招收比以往為多的學生。當然,有較多的人決定在家工作,或與工作夥伴舉行遠距會議,但都市並未清空。它們反而蔓延出許多衛星城市。今天,透過網路進行視訊會議非常容易,但多數人並不喜歡被攝影,反而偏好面對面的會議。當然,當媒體巨人正在苦思如何在網路上賺取收入之時,網際網路已經改變了整個媒體景觀。但若說到讓電視、收音機和戲劇院消失,則還很遙遠。百老匯的燈光,仍然一如往昔地閃爍著。
穴居人原則
為何這些預測未能實現?我猜想,人們排拒這些進步,主要是基於我的所謂「穴居人原則」(Cave Man Principle)。基因和化石證據都顯示,外觀與我們相似的現代人類,十萬年前出現於非洲,但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們的大腦與性格,此後有過較大的改變。如果你找來那時期的一個人,從解剖學上看來,他與你並無兩樣:如果你讓他洗洗澡、刮刮毛,讓他穿上三件式西裝,然後把他擺在華爾街,他的身體與其他人完全沒有區別。所以我們的需要、夢想、性格以及慾望,在過去十萬年間,可能並無很大改變。我們的思考模式,可能與我們的穴居祖先類似。
我的主要的觀點是:當現代科技與我們的原始祖先的慾望衝突時,這些原始慾望總是獲得勝利。這就是「穴居人原則」。例如,穴居人總是要求「獵殺證明」。光是吹噓被逃走的獵物有多大是不夠的。擁有新鮮動物在手,總比被脫逃的故事受歡迎。同樣地,在我們處理檔案的時候,總希望有列印出的紙本在手邊。人類的本能,似乎並不信任在電腦螢幕上浮動的虛幻電子影像,所以我們即使在非必要時,也會將電子郵件和報告列印出來。這就是無紙辦公室沒有變成現實的原因。
同樣地,我們的祖先總是喜歡可以面對面的場合。這種場合讓我們與他人發生關聯,並讀取隱匿的情緒訊息。這就是「無人城市」沒有應驗的原因。比如,一個主管可能想要仔細評估他的部屬。這件事很難在網路連線時辦好,但在面對面時,主管可以觀察身體語言,以獲得有價值的無意識訊息。由於近身觀察,我們發生了關聯,也能讀取他們微妙的身體語言,去發現他們腦海中正在動什麼念頭。這是因為我們的類猿祖先,在尚未發展出語言前的好幾千年間,幾乎僅僅仰賴身體語言,以傳達思想和感情。
這就是為何「虛擬觀光」沒有起飛的原因。看見印度古蹟泰姬瑪哈陵是一回事,有權利吹噓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類似的情形也反映在音樂欣賞上,在光碟上聆聽你喜歡的音樂家的感受,與在現場演奏會看到這個音樂家被樂迷包圍、歡呼以及叫囂,因而熱血奔騰的感受,並不相同。這意味著,即使我們能夠下載我們喜歡的戲劇或名人的影像,但還是無法與親眼看到舞台上的戲劇或歌手的表演相提並論。雖然歌迷可以從網路上免費下載圖片,但他們寧可排很長的隊伍,去獲得本人親筆簽名照或買票看現場表演。
這就是有關「網際網路會淘汰電視和收音機」的預言尚未實現的原因。當電影和收音機剛出現時,人們為現場演出的劇院感到痛惜。當電視來臨時,人們也預期電影和收音機的末路。但我們現在卻仍然生活在一個混合的媒體世界中。我們得到的教訓是,某一個新媒體不會使前面的媒體成為過去式,而是與它共生。但是這些媒體之間的混合和關係卻不斷地改變。任何能夠正確預測未來這些媒體的結合方式的人,將會非常富有。
這樣的演變理由在於,我們的古代祖先總是希望眼見為憑,而非道聽塗說。我們在森林中若要繼續生存,仰賴實際物證而非依靠謠言,乃至關重要。甚至在一個世紀以後,我們仍將會有現場演出的劇院,也會繼續有追星族,這是遠古以來的傳統。
還有,我們是掠食性動物的子孫。因而,我們喜歡觀看別人,甚至在電視機前一坐就是好幾小時,不斷地觀賞著人類同伴的可笑舉止;但若是感覺到有人在看我們時,則立刻緊張起來。事實上,科學家做過統計,我們只要被陌生人注視四秒鐘,就會覺得不自在。過了十秒鐘,我們就會因為被人注視而生氣,產生敵意。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麼原來的影像電話會失敗。還有,誰願意在上網以前先梳理頭髮?(今天,經過數十年的緩慢、痛苦的改進,視訊會議終於開始流行。)
現在我們也可能選修線上課程。但大學裡仍然擠滿學生。與教授一對一的會面,能夠獲得個別的注意,以及個人問題的回答,因而仍然比線上課程受歡迎。當申請工作時,大學學位仍然比線上課程證書有分量。
所以「高科技」(High Tech)和「高接觸」(High Touch)之間的競爭,一直存在。亦即,坐在室內看電視好呢?還是走出去,接觸周邊事物?在這個競爭中,我們希望兩者兼得。所以,在這虛擬空間與虛擬實境的時代,我們仍然有實況演出的劇院、搖滾音樂會、報紙與觀光旅遊。如果有人要給我們一張我們的偶像音樂家的免費照片,或是現場演出的入場券,我們將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入場券。
所以,這就是「穴居人原則」:我們最喜歡魚與熊掌兼得,但如果只能選擇其一,我們會追隨洞穴先人,選擇「高接觸」。
但是,這個原則也有一個必然的結果。早在一九六○年代科學家剛剛發明網際網路時,人們普遍相信,它會演化成一個為教育、科學及進步而存在的論壇。另外卻有人唯恐它迅速墮落成為沒有法制的西部大蠻荒,一如今日情況。事實上,這是可以預期的結果。依據「穴居人原則」推論,如果你想要預測未來人類社會的互動,你只要想像我們在十萬年前的社會互動,再乘以十億倍。也就是說,掌握小道消息、社交網絡和娛樂的人會得到獎賞。在古代部落中,謠言對消息的迅速流通(特別是有關領袖和大人物的消息)極其重要。那些局外人往往無法存活下來,並傳遞基因。今天,我們可以在雜貨店結帳區的雜誌架上看到這個功能。架上有整面牆的明星八卦雜誌。另外在追逐明星的文化中也可見到。現在唯一的不同在於,部落八卦的重要性被大眾傳播大大增強,可以在瞬息間環繞地球好幾圈。
社群網站的勃興,在一夜之間將年輕的娃娃臉企業家變成億萬富翁,使許多分析師跌破眼鏡,但它也是這個原則的一個例證。在我們的演化歷史中,那些能夠維持廣大社交網絡的人,可以靠它們取得對生存極其重要的資源、意見和幫助。
最後,娛樂事業將會繼續爆發性的成長。我們有時不喜歡承認,但娛樂事業確實在我們的文化中居於優勢地位。行獵之餘暇,我們的祖先會放鬆並想辦法娛樂自己。這不僅對維繫團結極為重要,也有利於個人建立在部族中的地位。這一點並不意外,因為在動物王國中,舞蹈和歌唱不但是娛樂中的重要部分,也是向異性證明健壯的要素。當雄鳥唱出美妙、婉轉的音調,或進行奇異的求偶儀式時,牠們的目的主要是要向雌鳥證明自己是健康的、體能良好、沒有寄生蟲,並且擁有值得遺傳下去的基因。
另外,藝術的創造不僅是為了愉悅,也對大腦的進化扮演重要的角色,因為,在大腦中大部分的資訊是以符號的形式處理的。
所以,除非我們從基因上根本改變我們的人格,否則我們仍可以預期,未來的娛樂事業、八卦小報以及社交網絡的力量將會增加,而非減少。
科學如利劍
我曾看過一部由莎士比亞名劇《暴風雨》(The Tempest)改編而成的電影,片名是《禁忌的星球》(Forbidden Planet)。這部電影徹底改變了我對未來的態度。在電影中,太空人來到了一個處於興盛時期的古代文明,這個文明比我們先進好幾百萬年。他們達成了科技的終極目標:不須動用工具而有無限能力,也就是透過念力就能做幾乎任何事情。他們的思想與埋藏於星球深層的巨大熱核電力工廠連接,那些工廠會將他們的慾望轉變成為真實。換句話說,他們擁有神力。
我們將會擁有類似的能力,但我們將不需要再等好幾百萬年。我們將只需等待一個世紀,而且即使在今日的科技,我們就可以看到這個未來已經在萌芽。但這部電影也是一個說教故事,因為它擁有的神力,最終還是毀滅了這個文明。
當然,科學是一把雙刃劍;它所製造的問題跟解決的問題一樣多,但每經一次考驗,問題的層級都會提高。今日世界有兩大對立的趨勢:一個是去創造寬容的、科學的和繁榮的行星文明;而另一個卻是頌揚會導致社會撕裂的混亂與無知。雖然現在宗派主義者、基要主義者(排斥進化學說)以及祖先延續下來的非理性熱情仍然存在,但不同的是,現在我們有核子、化學以及生物武器。
在未來,我們將從自然之舞的被動觀察者,轉變為大自然的編舞者去主導自然,最終並成為自然的保育者。所以,讓我們祈求,我們能以智慧與和平的力量來運用科學之劍,降伏古代流傳下來的野蠻。
現在,讓我們來開始進行一個假設性旅程,如同那些致力使它成真的科學家所告訴我的,去經歷未來一百年的科學創新與發現。未來的電腦、電信、生物科技、人工智能以及奈米科技的神速進展,將會令人目眩神搖。無疑地,它將會徹底改變未來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