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一○○年生活一瞥

從亞里斯多德到聖湯瑪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完美」指的是植基於經驗和關係的智慧，透過榜樣學習道德的生活。我們的「完美」不靠基因的改良，而在於品行的改進。

——史蒂芬‧波斯特（Steven Post）

二一○○年一月一日新聞

◎火星前哨基地請求更多補給。

◎第一批星艦已準備發射。

◎另一種已消失的動物即將加入地方動物園。

◎太空電梯，經過數年載運貨物上太空，現在開始允許限量的旅客前往外太空。

◎最舊的融合發電廠已有五十年歷史。

◎科學家正在小心監控突然從亞馬遜蹦出來的致命病毒。

◎在環繞曼哈頓的堤岸，有一條大裂縫被偵測出來。除非堤岸能夠修好，否則整個城市將如同過去的數十個城市一般被淹沒。

二一○○年一月一日上午六時十五分

經過除夕一整夜的狂歡，你正熟睡著。

突然間，牆面螢幕亮了起來。一個友善又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螢幕上。它是你最近買的軟體程式「茉莉」。茉莉愉悅地說：「起來吧，約翰。辦公室需要你，請親自出席，是重要的事。」

「等等，茉莉，你是在開玩笑吧，」你咕噥著抱怨，「這是新年第一天，我又有點宿醉，什麼事會那麼重要呢？」

慢慢地，你勉強起床，不情願地走到盥洗室。洗臉時，隱藏在鏡子、馬桶和洗臉盆裡的DNA和蛋白質感應器悄悄地活動起來，分析你的體液和呼吸時吐出的分子，在分子的層級檢查任何疾病最細微的徵兆。

離開了浴室，你在頭上戴上一些線圈，讓自己能夠用心電感應來控制你的家：你以念力提高了房間的溫度，選撥了一些柔和的音樂，叫機器人在廚房煮早餐並泡咖啡，你也命令磁浮車離開車庫，準備接你。當你進入廚房，你看到機器廚師的機械手臂，正在以你喜歡的方式為你煎蛋。

然後你戴上隱形眼鏡，連上網路。一眨眼，你看到網路就在視網膜前閃現。你一邊喝熱咖啡，一邊開始掃描閃現在隱形眼鏡上的標題。

☆火星前哨基地請求更多補給。火星上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如果移居者要完成下一階段的殖民，他們需要來自地球的更多資源，以便對付嚴寒的天氣。按照計畫，要把火星改造成地球般適合居住，第一階段是先提高火星的表面溫度。

☆第一批星艦已準備發射。數百萬個奈米機器人（每一個大約針頭的大小）將從月球基地發射，然後利用木星磁場快速繞行，前往最接近的恆星。這些奈米機器人將需要好幾年，才會有少數到達另一個恆星系統內的目標。

☆另一種已消失的動物即將加入地方動物園。這次是透過凍原中發現的DNA而帶回稀有的劍齒虎（saber-toothed tiger）。由於地球暖化，越來越多已消失的動物DNA被發現，被複製出來，充實了世界各地的動物園。

☆太空電梯，經過數年載運貨物上太空，現在開始允許限量的旅客前往外太空。由於太空電梯的開放，太空旅行的成本，近年已經降低到五十分之一。

☆最舊的融合發電廠已有五十年歷史。有些已經快到退役年限，準備興建新的加以取代。

☆科學家正在小心監控突然從亞馬遜蹦出來的致命病毒。目前，它似乎已經被限制在一個小地區，但尚未發現治療方法。很多科學家團隊正不眠不休地致力於基因排序，以了解其弱點，以及如何對付它。

忽然間，有一則新聞引起你的注意：

☆在環繞曼哈頓的堤岸，有一條大裂縫被偵測出來。除非堤岸能夠修好，否則整個城市將如同過去數十個城市一般被淹沒。

「哇，糟了，」你對自己說。「那就是辦公室打電話來叫醒我的原因。」

你略過早餐，趕快穿好衣服，衝出門。你的車子早已自行駛出車庫在外面待命。你以心電感應要求車子，儘快載你到辦公室。磁浮車立刻連上網路、GPS以及數十億隱藏在路上隨時監控交通狀況的晶片。

你的磁浮車靜靜地啟動，漂浮在超導體路面所產生的磁力墊上。茉莉的臉突然出現在車子的擋風板上。「約翰，辦公室的最新訊息，要你在會議室與大家會面。還有，你有姊姊給你的視訊留言。」

由於車子會自動駕駛，你有時間掃視姊姊的視訊信件。她的影像出現在你的腕錶上，並說：「約翰，記得這個週末我們要為凱文舉辦慶生會，他現在六歲了。你答應過他，要買最新的機器狗給他。順便跟你說，你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我正在上網打橋牌，遇到了一個你可能會喜歡的人。」

「哦，哦，」你自言自語。

你喜歡開你的磁浮車兜風。不必擔心路面的隆起或坑洞，因為車子懸浮於路面之上。更棒的是，你幾乎不太需要加油，因為幾乎沒有摩擦力會減緩它。（你沉思著——實在搞不懂，在世紀初期居然還有能源危機。你搖搖頭，知道多數能量是浪費在克服摩擦之上。）

你記得當超導公路剛開放時，媒體在引介磁力的新時代時惋惜地說，熟悉的電力時代即將告終。事實上，你一點也不懷念電力時代。向外張望，看到時髦的磁浮車、貨車和火車，咻咻地在空中飛馳而過，你了解使用磁力是正確的，在過程中省了很多錢。

你的磁浮車從城市的廢物堆巡遊而過。你看到多數的廢棄物是電腦和機器人零件。由於晶片價格接近免費，甚至比水還便宜，所以過時的晶片就會被堆積在世界各地廢物場。已經有人在談論用晶片來填海造陸。

辦公室

終於到達辦公室大樓了，這是一個大建築公司的總部。入內時，你幾乎未曾察覺，一道雷射光悄悄地核對了你的眼睛虹脈和識別你的臉。不再需要塑膠安全卡。你的身體就是身分證。

會議室幾乎是空的，只有少數同事圍坐在桌邊。但隨後，在你的隱形眼鏡中，與會者的3D影像迅速出現在桌子周圍。無法出席的人以全像照相術的影像出現。

你環視會議室，隱形眼鏡辨認了所有坐在桌邊的人，顯現出他們的履歷和背景。你注意到有好幾個大人物現身。你默默記下重要人物。

你的老闆的影像，突然出現在他的位子上。「各位先生，」他宣布，「你們可能已經聽說了，環繞曼哈頓的堤岸突然開始漏水。情況很嚴重，幸虧我們及時發現，所以沒有崩潰的危險。但，糟糕的是，我們先前送到水下去修堤的機器人失敗了。」

頃刻間，燈光變暗，你被水下的堤岸3D影像完全包圍。你完全浸沒在水中，海堤的巨大裂縫就在面前瞪著你。

當影像轉動時，你可以精確地看到漏水的部位。你看到海堤中有一個很大且奇怪的裂縫。「機器人已經無能為力，」你的老闆繼續說，「在它們的程式中沒有這種類型的漏洞。我們必須送有經驗的人下去那裡，以便掌握情況，並見機行事。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如果我們失敗，紐約會和其他已經在水下的大城一樣，蒙受相同的命運和痛苦。」

與會者無不心頭顫動。大家都知道，海平面上升的過程中，有哪些大城市已經被放棄。雖然好幾十年前，再生科技和融合發電已經取代化石燃料成為地球上的主要能源，人們仍然要蒙受上半世紀已經釋放在大氣中的二氧化碳的痛苦。

經過充分討論，決定送出由人操作的機器人修理隊伍。這就是你的介入點。機器人是你幫忙設計的。受過訓練的工人被放進艙房中，他們的頭部被電極環繞。他們大腦中的訊號可以與機器人作心電感應。從他們的艙房中，工人可以與機器人同步看到和感覺每一件東西。那就像是親自到那裡一樣，但事實上是在一個新的超人身體中。

你有理由為自己的作品感到驕傲。這些透過心電感應操作的機器人，已歷經多次考驗證明其價值。月球基地就是大部分由人類工作人員控制。他們舒適而又安全地躺在地球上的艙房工作。但由於無線電訊號要經過大約一秒才能到達月球，那也表示這些工作人員必須接受訓練，以適應這個時差。

（你將會希望也把你的機器人，送到火星基地。但因為訊號要經過二十分鐘才能到達火星，然後再經二十分鐘回地球，所以結論是，與火星上的機器人溝通將過於困難。唉，我們的進步再大，有一件事你無法改變：光速。）

但在會議中，仍有某些事困惑著你。

終於，你鼓起勇氣打斷上司的話。「老闆，我很不想講，但看過這個堤中漏洞，我懷疑這裂縫像是我們的一個機器人留下的記號。」

室內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聲音吵雜。你可以聽到一致的反對聲浪：「我們的機器人？不可能。簡直荒謬透頂。這種事從未發生過。」大家都在抗議。

然後你的上司要大家安靜，並嚴肅地反應。「我很怕有人會提起這個問題，所以我必須說，這是很重要的事，必須嚴守祕密。這個消息在我們正式發布新聞以前，絕對不能洩漏出去。是的，這個裂縫是由我們一個突然失控的機器人所造成的。」

會議起了騷動。人們大搖其頭。怎麼會這樣呢？

「我們的機器人記錄完美，」你的上司堅持。「絕對沒有缺點。從來沒有一個機器人造成任何傷害。它們的安全保險裝置一再證明有效。我們堅持那個記錄。但如你所知，我們最新的一代先進機器人使用量子電腦，它是現有最強大的電腦，甚至逼近人類智能。是的，人類智能。而且在量子理論中，總是會有很小卻很確定的可能，會發生某種差錯。但在這次的個案中，它瘋了。」

你頹然坐下，被這個消息打敗了。

再度回家

真是漫長的一天，先是為前往修補海堤的機器人修理隊員編組，然後幫忙將所有使用量子電腦的實驗性機器人關閉——至少到這個問題解決為止。你終於又回到家了。你已精疲力盡。剛舒適地坐在沙發上，茉莉出現在牆面螢幕上。「約翰，布朗醫生要跟你說話。」

布朗醫生？你們這些機器人醫生要說些什麼？

「讓他上螢幕，」你對茉莉說。你的醫生出現在牆上的螢幕。「布朗醫生」看來太像真的，所以你有時會忘記他只是一個軟體程式。

「很抱歉打擾你，約翰，但是有一些事我必須提醒你。還記得去年的滑雪意外，幾乎把你殺死的那次？」

你怎能忘得了？想起在阿爾卑斯山的殘雪上滑雪，卻撞上一棵樹的情景，還是心有餘悸。因為山上大部分的雪已經融化，你不得不選擇一個海拔很高的渡假中心。由於對地形不熟悉，你意外地在滑雪斜坡摔倒，以時速四十英里撞進樹叢。哎喲！

布朗醫生繼續說：「我的記錄中顯示，你被撞得昏迷、遭受腦震盪以及嚴重內傷，但你的衣服救了你的命。」

雖然你沒有意識，但是你的衣服自動打電話招喚救護車，上傳你的醫療記錄，並精確地標出座標。然後在醫院中，機器人執行顯微手術止血，縫合血管的小裂縫，然後修補了其他傷口。

「你的胃、肝臟和腸受傷過度無法修補，」布朗醫生提醒你。「幸而，我們能及時培養一套新的器官給你。」

突然間，你彷彿覺得自己就是機器人，身體中有那麼多部分是來自組織工廠培養的器官。

「你知道，約翰，我的記錄顯示，你可以把傷害嚴重的手臂換掉，裝上全機械手臂。這種最新機器手臂，可以讓你的臂力增加五倍，但是你拒絕了。」

「是的，」你回答，「我猜我還是一個守舊的人。我會一直認為肌肉要比鋼鐵好。」

「約翰，我們必須為你的新器官做一個定期檢查。拿起你的磁振造影機，並讓它慢慢通過你的腹部。」

你走到盥洗室，拿起一個約一台電話大小的小器具，慢慢地讓它滑過腹部前。牆面螢幕立刻閃現你的體內器官的3D影像。

「約翰，我們要分析這些影像，看看你的復原狀態。順便告訴你，今天早上盥洗室的感應器偵測到，你的胰臟有癌症細胞在增長。」

「癌症？」你立刻坐直。你感到困惑。「但是，我想癌症好幾年前就已經被消除了。很少有人在談這種事了。我怎麼會有癌症呢？」

「事實上，科學家並未消除癌症。可以說，我們和癌症停戰了，處於僵持狀態。如同感冒，癌症也有很多種。我們也不可能消除它們。我們只是將它們包圍起來。我們已經命令某些奈米粒子去摧毀癌症細胞。你的癌症細胞只有幾百個，這也只是例行檢查。但若無這個干預行動，你可能會在七年內死亡。」他面無表情。

「喔，那就放心了。」你對自己說。

「是的，今天我們可以在腫瘤形成的好幾年前就發現癌症。」布朗醫生說。

「腫瘤？那是什麼？」

「哦，那是一個過時的字眼，用來形容一種晚期癌症。它差不多已經從我們的語言中消失了。我們不會再見到它們了。」布朗醫師說。

然後你發現，由於這些令人激動的事，你忘了姊姊威脅要設局將你與某人湊在一起的事。

「茉莉，我這個週末沒事，你能幫我找個約會對象嗎？」

「沒問題。你的偏好就儲存在我的記憶中。請等一下，我來搜尋網路。」一分鐘後，茉莉列出有可能的候選者——她們也正坐在她們的牆面螢幕邊，正在問相同的問題。

掃視候選名單以後，你終於選出一個吸引你的人。這個人，名叫凱倫，看來蠻特別的，你對自己說。「茉莉，對凱倫提出禮貌性邀請，問她這個週末有沒有空。有一家剛開幕的餐館我想去試試。」

於是茉莉把你的視訊履歷送給凱倫。

那天晚上，你邀請幾個同事過來一起喝啤酒，一起看足球賽，輕鬆渡過。你的朋友本來可以用全像攝影的影像出現在你的客廳，和你一起看球賽，但是，與朋友興奮地親自現身為地主球隊加油歡呼，更加過癮。你笑著，想像數千年前洞穴人要培養感情時就是這麼做。

轉瞬間，整個客廳亮了起來，看來如同你已現身足球場，就在五十碼線上。當四分衛向前傳球時，你就站在他身邊。這個球賽就這樣在你身邊舉行。

半場休息時間，你和朋友開始批評球員表現。享受啤酒和爆米花的同時，你們熱烈辯論誰受過最多訓練，練習最下工夫，有最好的教練，以及受過最佳的基因治療。大家都同意，你們的地主隊有最頂尖的基因專家，又擁有金錢所能買到的最佳基因。

朋友離開後，你還是興奮得睡不著。所以你決定在睡前小玩一局撲克牌。

「茉莉，」你說，「很晚了，但是我想安排一場撲克牌遊戲。我有幸運的預感。應當有人在英國、中國、印度或俄國，現在也想玩幾回合。」

「沒問題。」茉莉說。一些有可能的臉孔出現在螢幕上。當每一個玩牌者的3D影像出現在你的起居室時，你想到要看看誰最能虛張聲勢。你告訴自己，你對來自數千里外遙遠國家的人的熟悉程度，反而超過鄰居，真是有趣。這年頭，國界已經沒什麼大不了。

終於，就在準備上床睡覺時，茉莉又打斷了你，出現在盥洗室的鏡子裡。

「約翰，凱倫接受了你的邀約。週末的事都已安排妥當。我會到新的餐廳預定位子。你要看她的自我介紹嗎？你要我上網搜尋，以便查證她的自我介紹的正確性嗎？有些人會……哦……對自己的經歷做假。」

「不必，」你說。「就為週末保留一點新鮮感吧。」撲克遊戲之後，你又有幸運感了。

週末

週末到了，該去買禮物給凱文了。「茉莉，讓我看看購物中心。」

購物中心立刻出現在牆面螢幕上。你揮揮手臂和手指，螢幕上的影像就順著商場的一條路前進。你進行著虛擬旅行，到達玩具店的影像前。是的，他們正好有你想買的玩具機器寵物。你以心電感應命令你的車子帶你去購物中心。（你可以在線上購買；或者讓他們把型錄以電子郵件寄來，然後讓你的製造機使用可程式化物質在家裡從頭開始做出來。但是，偶爾離開公寓出去買東西總是好的。）

磁浮車悠然前進，你向外看，也有人在走路。天氣真好。你也看到各式各樣的機器人。有機器人在遛狗。還有機器人店員、廚師、接待員等等。好像只要是危險性、重複性或只需要簡單人際互動的工作，都可以由複製的機器人來做。事實上，現在機器人是很大的事業。到處都可以看到廣告，在徵求會修理、服務、升級或製造機器人的專業人士。所有從事機器人學領域的人，都是前景看好。機器人行業早已大於上一世紀的汽車工業。你也知道，大部分機器人居於幕後，安靜地修理都市的基礎建設，和維持著最基本的服務。

當你到達玩具店，一個機器店員在門口跟你打招呼。「需要幫忙嗎？」它說。

「是的，我要買一隻機器狗。」

你瀏覽最新的機器狗。你告訴自己，這些機器寵物的本事還真令人訝異。它們會玩、會跑、會把拋出的東西啣回來，凡是狗能做的事它都做得來，除了在地毯上尿尿。也許那正是父母為孩子購買它們的理由，你如此默想。

然後你對機器店員說，「我想為六歲的外甥買一隻機器狗。他是一個聰明又愛親自動手做的孩子。但是有時也很害羞而安靜。哪樣的狗可以幫他多交些朋友？」

機器人回答說，「很抱歉，先生。那超過了我的處理範圍。也許你會對太空玩具有興趣？」

你忘了，不管能力多好的機器人，若要了解人類行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然後你到男性用品部門。如果要讓約會對象有好的印象，你那套破舊的套裝也該換了。你試穿一套設計家製作的衣服。它們看來很時髦，但尺寸不對，使你很失望。但你拿出信用卡，其中有你身體的精確3D尺寸。你的資料送進電腦，然後工廠已經開始裁剪，很快就會將衣服送上門。每一次都是恰到好處。

最後，你到超市去。你掃描市場內藏在塑膠板後的晶片，然後在你的隱形眼鏡中比價，看看城裡哪家店最價廉物美。誰的價格最低已經不用再猜測。

約會

整個星期，你期盼著約會的到來。當準備著與凱倫會面時，你很訝異，感覺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你決定，如果之後要邀請她到你的公寓約會，就必須徹底更新破舊的傢具。幸而，多數廚房櫃台和起居間的傢具都是用可程式化物質做的。

「茉莉，」你說，「可以讓我看看工廠提供的新廚房櫥櫃和傢具目錄嗎？我要對傢具重新進行程式化。它們看來太陳舊。」

很快地，最新傢具設計圖已經閃現於螢幕上。

「茉莉，請下載廚房櫥櫃、那張沙發和這張桌子的藍圖，然後安裝它們。拜託了。」

當你為約會準備停當，茉莉下載了那些藍圖。頃刻間，廚房的工作台面、起居間沙發和桌子開始分解，變成像是灰泥一般的東西，然後又逐漸重新形成新的式樣。一小時內，你的公寓已經煥然一新。（最近，你曾上網搜尋房地產訊息，注意到可程式化物材已經很流行。事實上，在你的工程公司，有一個深具雄心的計畫，要在沙漠打造一個完全由可程式化物材建造的城市。只要一次按鈕，然後——啪！——一個速成城市。）

看來看去，你認為自己住的公寓還是有點缺乏生氣。你一揮手，壁紙的樣式和色彩立刻改變。你對自己說，擁有智能壁紙確實比重新粉刷牆壁好多了。

你在路上匆匆買了花，終於接到約會對象。你既高興又驚訝，心砰砰地跳著。

晚餐時，你知道了凱倫是個藝術家。她開玩笑地說，在正常情形下，她應當是個身無分文、餓肚子，在路邊販賣著廉價畫作的畫家。不過，她是個成功的網站設計師。事實上，她擁有自己的公司。看來好像每一個人都想要有一個最新設計的網站。創造性藝術的需求非常巨大。

她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幾個圈，於是她的一些動畫作品出現在空中。「這是我的一些最新作品。」她驕傲地說。

你提出看法。「你知道，作為一個工程師，我整天和機器人一起工作。它們有些很進步，但也不時會做出愚蠢的舉動。在你的領域情況如何？機器人開始侵入了嗎？」

「根本沒有。」她肯定地說。凱倫說，她只跟有創意的人工作。在藝術領域，最有價值的物品就是想像力，那是最進步的機器人也缺乏的東西。

「我也許有點守舊，但在我的領域中，我只用機器人做影印或瑣事。」她驕傲地說。「我樂於見到，有一天機器人可以做一些有原創性的事，例如說一個笑話，寫一篇小說，或創作交響樂。」

那還沒發生，但應當會有，你默默地想著。

她正在說話時，你的心頭浮現了一個問題。她幾歲了？由於老化過程在數年前開始可由醫藥減緩，光由面相已看不出年齡。她的個人網頁並未標示年齡。但她看起來不像超過二十五歲。

將她送回家以後，你開始無所事事地做起白日夢。跟一個像她那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日子會怎樣呢？要跟她一起渡過未來的日子嗎？但是有一件事困擾著你，這件事整天糾纏著你。

你對著牆面螢幕說，「茉莉，幫我打電話給布朗醫生。」你突然很感謝機器人醫生可以隨時上門看診。而且，機器醫生從不抱怨或肚子痛。那不在程式之內。

布朗醫生很快地出現在螢幕上。「你有什麼不舒服嗎，孩子。」他以父執輩的口吻問。

「醫生，我必須請教你一個問題，它最近很困擾我。」

「可以，什麼問題。」布朗醫生問。

「醫生，」你說，「你認為我可以活多久？」

「你是指你可能活著的預期壽命？其實，我們並不知道。你的記錄顯示你現在七十二歲，但生理上你的器官比較接近三十歲。你是第一代受惠於基因重新程式化，可以活得更久的人。你選擇在三十歲左右停止老化。你們這一代還沒有足夠的死亡統計，以致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料可以推估。所以，我們沒有辦法知道你會活多久。」

「那你認為我會永遠活下去嗎？」

「長生不老？」布朗醫生皺起眉頭。「不，我不以為會這樣。一個長生不老的人，和一個壽命很長但未曾正確衡量的人，兩者有很大的不同。」

「但如果我不老化，」你反駁說，「那我怎能知道哪一天我會……」你話沒說完。「好吧，……告訴你，我剛剛遇到了一個人，她很特別，假如我打算跟她一起過一輩子，我的這個人生階段該如何去適應她？如果我的這一代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你繼續說，「那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結婚，有小孩，並計畫退休？你了解吧，我想知道如何設定我的人生里程碑？」

「我不知道答案。你要知道，現在的人類有點兒像是幾內亞豬，」布朗醫生說。「對不起，約翰。你的航程已經到達航海圖沒有標示的位置。」

以後幾個月

接下來幾個月對你和凱倫都是令人驚喜的意外。你帶她到虛擬實境店，渡過了一段很棒的、看似荒唐的、如幻想般的時光，恍如回到童年。你們進入一個空曠的房間。軟體的虛擬世界投射到你們的隱形眼鏡，景色驟然改觀。在一個程式中，你們要逃離恐龍，但是不管逃到哪裡，都會有另一隻恐龍從樹叢裡冒出來。在另一個程式中，你們與試圖登上你們船的外星人或海盜作戰。換一個，你們決定變種並變形成為老鷹，翱翔天際。在另一個程式中，你們在浪漫的南海島上日光浴，或者在月光下起舞，而且有音樂柔和地從空中飄來。

過了不久，你和凱倫想要嘗試新事物。你們決定不再過想像的生活，而是真實的生活。所以當你們有時間一起渡假時，你們決定來一趟旋風式的歐洲之旅。

你對牆面螢幕說，「茉莉，凱倫和我想去歐洲旅行。是真實的旅行。請查看班機、旅館和任何特別值得注意的事項。然後列出可能有興趣的表演或活動。你知道我們的口味。」幾分鐘內，茉莉已經準備好行程細節。

後來，你們走過古羅馬廣場的廢墟時，也看到羅馬帝國在隱形眼鏡中復活。走過散亂的圓柱、石頭和碎片時，你也看到了曾是榮耀高峰的強大羅馬。

購物是愉快的，即使是在義大利的地方小店討價還價也一樣。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翻譯文字在正和你交談的人下面出現。你不需要任何導遊手冊，或笨拙的地圖。

夜裡，注視著羅馬的夜空，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在你的隱形眼鏡中排列成星座。向天空望去，你可以看到土星的光環、高高聳立的彗星、美麗的氣體雲和爆炸的星星等的放大影像。

有一天，凱倫終於吐露了一個祕密——她的真實年齡。是六十一歲。不知為什麼，那已經不太重要了。

「所以，凱倫，活得這麼久，有沒有使你覺得快樂些？」

「有哇，有哇！」她立刻回答。「告訴你，在我祖母的時代，婦女結婚後，有了家庭，往往就要在事業上有所犧牲。但我很喜歡我已經三度年輕化的那種感覺，我換了三種工作，從不回顧。首先，我從事導遊工作，到過很多國家，旅行全世界。那是很棒的生活。觀光事業規模龐大，工作充足。但後來，我想做一些較有意義的工作。所以我成了律師，為我關心的個案及相關的人辯護。然後，我決定讓我藝術家的那一面也能被滿足一下，於是創立了我的網頁設計公司。你知道嗎？我很驕傲地說我從不使用機器人。沒有一個機器人會既成為導遊，又贏得法律訴訟，還能創作出美麗的藝術作品。」

時間會證明一切，你內心在想。

「那你有第四段生涯規劃嗎？」你問。

「這個嘛，如果有比較好的出現，也許會考慮。」她對你微笑。

「凱倫，」你終於說，「如果我們停止老化，那你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最適合，啊，我是說，適合結婚，生小孩，並建立家庭？生理時鐘在數十年前已經不管用了。所以，我在想，也許是該定下來成家的時候了。」

「你是說生小孩？」凱倫說，有點吃驚。「我從未認真想過這種事。不過，到目前為止，是這樣。那要看有沒有對的男人出現。」她淘氣地對著你說。

不久，你和凱倫討論結婚，為孩子取什麼名字，以及你要孩子有什麼基因。

你到牆面螢幕前並說，「茉莉，你可以給我政府批准的最新基因表嗎？」當你掃視那份名單，你看到現在可以提供髮色、眼睛顏色、身高、身材以及某些人格特質相關的不同基因。名單似乎每年都在增加。你也看到一長串的遺傳疾病名單。由於你的家族數百年來都有囊性纖維症的遺傳，現在不必再為它擔憂，可以鬆一口氣了。

掃視那份批准名單，你不僅覺得自己是個未來父母，也有點像神，照自己想像的形象訂做孩子。

然後茉莉說，「現在有一個程式，可以分析嬰兒的DNA，然後提供合理接近的嬰兒面孔、體型和人格。你要下載這個程式，看看你未來的孩子是什麼模樣嗎？」「不必了，」你說，「有些事應當保留一點神祕。」

一年後

凱倫懷孕了，但她的醫生保證說，搭乘剛剛為旅客開放的太空電梯並無危險。

「告訴你，」你對凱倫承認，「我小時候，一直想要到外太空去。也就是，當太空人。但有一天，我想到要坐在數百萬噸有揮發性的火箭燃料上方，只要一點點火花就會爆炸。於是，我對太空旅行的狂熱就開始冷卻了。但是太空電梯不同。清潔、安全，也不會混亂。搭乘它就對了。」

當你和凱倫進了太空電梯，你看到操作人員按下一個像是「上」的按鍵。你還以為半路會看到像是百貨公司的女性內衣部。結果不是，你感覺自己飄浮進入外太空。在快速進入空中時，你感覺到緩慢的加速。電梯的測量儀器顯示，「十英里，二十英里，三十英里……」

在外面，你看到的景色每一秒鐘都在改變。一剎那間，你進入大氣層，注視著鬆軟的雲飄過。然後天空由藍色轉為紫色，再轉為深黑色，然後終於看到星星在四周閃亮發光。你開始為遠方鮮明且前所未見的星星，組合成星座加以命名。這些星星並不像地面所見一般閃爍著，卻是顯眼明亮，一如過去數十億年。

電梯慢慢到達離開地面約一百英里的一個休息站。從太空，你看到了過去只能在圖片中見到的耀眼景象。

向下看，你突然看見地球在新的光線照射下。你看到了海洋、大陸，以及百萬人口大城的光亮射向太空。

從太空看來，地球顯得如此的靜謐，令人很難置信，人們曾經為了邊界以兵戎流血相向。這些國家仍然存在，但它們似乎奇特而有趣。在這個即時而又無所不在的通訊時代，國家已經不太重要。

當凱倫將她的頭依偎在你的肩膀上時，你開始領悟到，你正在見證一個新的行星文明的誕生。而你的孩子，將是這個新文明第一代公民的一員。

然後你從背包中取出一本老舊且已經有點磨損的書，為她誦讀一段百年前已作古的人的話。它提醒了你，人類在到達行星文明前所面臨的挑戰。

聖雄甘地（Mahatma Gandhi）曾經寫道：

暴力的根源：

有財富而無勞作，

有享樂而無良知，

有知識而無品性，

有商業而無道德，

有科學而無人性，

有崇拜而無犧牲，

有政治而無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