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女上司,是因为她讨厌自己的妈

    我曾接触过一位患者,名叫珍妮弗·吉格莉尼,她25岁,职业是打字员。她是通过所在企业的员工协助计划,被送来就医的。就医之前,她已经在这家公司工作六个月了。在刚开始工作时,她表现得很好,但是三个月后,她就出现了效率低下、敷衍潦草、顶撞上级以及做事拖沓等问题。大部分公司在遇到这种状况时,很可能会直接解雇员工,但是,她所在的公司有相关的人才政策,并拨了大笔款项用于提高雇员的工作能力。如此一来,她就被送来了我这里。

    初见珍妮弗时,我就在她身上发现了三个值得注意的特征。第一,她受教育的水平远远高出当前的职位要求。她是一名大学毕业生,业余时间阅读了各类书籍。在毕业两年后,她曾在另一座城市里担任过一家公司的基层主管。第二,她说话总是含糊其词。我问她为什么辞去薪水更高的管理工作,而成了一名打字员,她回答得语焉不详。而在询问她的父母和家庭情况时,她更是闪烁其词。第三,除去含糊其词这一点,她在其他方面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我对她印象不错,也期待着后续的会面。

    可是在她只来了三次后,公司员工辅导处的主管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珍妮弗的工作表现取得了极大的进步。

    “你创造了一个奇迹,问题都解决了。”他说。

    我却很疑惑不解:“是吗?我还没找到问题的根源呢,如果我真创造了一个奇迹,那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迹。但是你既然说问题解决了,我想你们是不打算继续出钱让她治疗了,对吗?”

    “嗯,”他的措辞变得小心翼翼,“如果她不需要治疗,我们当然不想再在这上面花钱。不过,如果她真有接受治疗的必要,我们还是会找你的。”

    “既然如此,”我回答道,“她下星期过来时,我会和她谈一下。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我就会让她先回去。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心理医生可不会相信什么‘奇迹’。”

    在接下来的那次咨询中,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对于工作改善的原因,珍妮弗也一如既往地含糊其词,说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同时,她也表示想要结束治疗了。就这样,我们愉快地彼此道别。

    但是在两个月后,那位主管又打通了我的电话:“珍妮弗的工作表现又差到家了。看来你是对的,没什么奇迹发生,她还需要进一步治疗。”

    “好的,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说一说她的顶头上司是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她是一位50多岁的女性,性情平和,已经在公司工作了22年,并且安于现在的岗位,没有想再继续晋升。她是个很好的领导,非常关心手下的员工,总把员工叫作‘我的女孩儿们’。在她领导速记组后,部门的工作士气一直非常高昂。10年来,珍妮弗是她手下第一个被送来治疗的人。”

    再次见面时,我就对珍妮弗宣布,我会毫不留情地追根究底,这样才能“撬开她的嘴”,找出她问题的根源。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发现了一件事——她对自己的母亲很不满。在她口中,母亲就是个“神经兮兮”的人,总是没完没了地患着不明原因的病,一天到晚卧病在床。对于家里的事,母亲连一根指头也不愿意动,对于孩子,也是漠不关心。可是,当孩子没能按要求干完分派的家务活时,她却会大发雷霆。而珍妮弗的父亲则和母亲完全不同。他是个埋头做事的人,不光担任着一家企业的中层管理,还总是不知疲倦地干家务,比如修剪草坪、修理东西、打扫清洁和购物等。不仅如此,他还能巧妙地把家务变成游戏,总是和三个女儿一起玩得很开心。

    “对女儿来说,他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珍妮弗这样说道。

    在谈话中,我还从她嘴里“套”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她很不喜欢自己的领导。

    “一头懒猪!”在谈到上司时,珍妮弗一反常态地飙起了脏话。

    “懒?你说的懒,是什么意思?”

    “她就只会坐在那里说说说个不停,连屁股都不挪一下。她就会指挥我们,就算有再紧急的工作,她也连键盘都不会碰一下。”

    “你们速记组一共有多少人呢?”我问。

    “总共12个人。”

    “你把那位上司算在其中了吗?”我问。

    “没有。她连午饭都不和我们一起吃,总是和经理们待在一起。可恶的贱货!”

    “可是,她毕竟也是管理层的人,这样也算正常。她管理十几个女孩子,任务重大。”我尽量让自己的反驳更加温和。

    “就算她不管我们,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她却总是要评价我们的工作,没完没了地重复‘注意工作进度’,婆婆妈妈惹人烦。”

    “但这不正是她的工作内容吗?”

    “哼,要是她不那么多事,我们能干更多。”珍妮弗坚持道。

    我还顺便“套”出了另一个信息,那就是她很少约会。

    “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独身主义者,问题在于,很难找个值得让我尊重的男人。”她解释道。

    而对于她为什么要辞去之前那份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她没有透露更多,我唯一的收获就是,她以前的上司也是一位中年女性。此外还有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就是,她尽管还是不愿多讲,却似乎很喜欢我,很愿意和我谈话。

    又做了6次咨询后,主管的电话又来了:“我想,这回你真的创造奇迹了。”他说,“刚一恢复咨询,珍妮弗的工作表现就又变好了。不过我打算再观察五个星期,看看她的表现是否稳定。”

    “我不觉得她目前真能稳定下来,”我回答说,“我对她已经了解了不少,也猜到了发生变化的原因。坦白说,如果她继续治疗的愿望并不强烈,我也不会勉强继续。但同时,我有个建议。”

    “请讲。”

    “如果她又旧病复发的话,我希望你们准备好为她提供长期的治疗,我说的是为期一年、甚至两年的心理治疗。而且,请为她物色另一位心理医生,最好也是位女性。我希望你们能保证这两点,否则,我觉得在这个节点停止治疗并不合理。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们的是,更换医生后,她有可能不会进步得这么快了。”

    “这是件大事。我很想答应你,不过我还要和她的上司谈谈,也需要和人事部门商量一下。”

    公司同意了我的建议,于是,在后面的那次咨询中,我把和主管的对话内容告诉了珍妮弗。

    “为什么必须是一位女性专家呢?”她这样问我。

    “因为,我确信你把自己的上司和母亲混为一谈了。”

    “这真是荒唐!”她立刻反驳道,语气十分强硬。

    “怎么会荒唐呢?你对她们都同样不满。在谈论她们时,你给出的评价也很相似。你会骂她们,还反复说她们‘懒’。”

    “但她们是两个人啊。而且我妈妈也不是真那么懒,她身体有病,你是知道的。”

    “你真的相信她整天都在生病吗?”我反驳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母亲只是假装生病,并以此作为偷懒的理由。我觉得你是在用恶劣的工作表现,作为对母亲的回击。”

    “但是我现在的表现变好了,”珍妮弗提出异议,“主管不是对你说了吗。”

    “那么,你认为这是因为你不再讨厌自己的上司,还是为了让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