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现实与神话(7)
最初的时候,即在19世纪二三十年代,攻击罗斯柴尔德家族并不像后来那么容易,尤其是在德国;弗里德里希•根茨为他的“朋友”做的另外一件事便是向诸如《汇报》这样的报社下达指令:不准批评罗斯柴尔德家族。即使是在1843年,激进共和党人弗里德里希•施泰因曼仍然发现,找不到一家出版社来出版他的历史学著作《罗斯柴尔德家族,它的历史和交易》,因为这本书中描写的细节众多而且充斥着批评词句,又过了15年,它才得以问世。允许出版的最大尺度题材是1826年德国经济学家、记者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撰写的软性文章,他当时报道了罗斯柴尔德巴黎分行的一起偷窃案,在其中他有些“多余地”将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形容成“万能的上帝和大师,掌握着东半球所有铸成钱币的白银和黄金,国王和帝王们需要谦卑地从他的钱箱里借钱,他是万能之王”。即使在相对自由的英格兰,早期针对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批评也只能以讽刺漫画的形式出现,比如克鲁克香克的《犹太人和医生》;或者在议会授予的特权保护下发表,比如1828年托马斯•邓库姆针砭时弊的发言:“一个新的、可怕的力量,直到今天仍不为欧洲所知,他是无限财富的主人,他吹嘘自己是战争与和平的决断人,而且国家信用都需要看他的脸色。”
这种方式并不罕见,在法国,最初批评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出版物也是以小说的形式出现的。巴尔扎克在小说《纽沁根银行》(The House of Nucingen,1837~1838年)中,讲述了一个无赖式的德国银行家的发迹史,纽沁根通过一系列的虚假破产积聚了自己的财富,迫使他的债权人接受贬值的纸币作为偿还的款项。纽沁根的蛮横、无情以及粗俗与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有非常多的巧合之处;在另一部小说《情妇们的辉煌与哀伤》(Splendours and So rrows of Courtesans,1838~1847年)中,巴尔扎克得出了一个著名的结论,它不仅适用于纽沁根,按照巴尔扎克的暗示,也适用于詹姆斯:“所有迅速积聚起来的财富,要么是运气或偶然发现的产物,要么是‘合法’的偷窃。”
巴尔扎克的创作至少起到了散播作用,一则故事迅速成为反对罗斯柴尔德浪潮中最受欢迎的段子:在《纽沁根银行》中,巴尔扎克描写了纽沁根第二大商业阴谋便是利用滑铁卢战役的结果,进行大规模的投机活动。9年后这个故事在乔治斯•戴恩瓦尔的通俗小说《醒世离奇的历史:罗斯柴尔德一世,犹太人之王》(1846年)中再现,戴恩瓦尔称,凭借第一时间内得到的拿破仑兵败滑铁卢的消息,内森在股票交易所通过投机捞取了大量金钱。在之后的版本中,内森被描述成目睹了战役的进行,冒着风暴,赶在威灵顿获胜的官方消息公布之前抵达伦敦,并以此将2 000万~135亿英镑的财富收入囊中。另外一些传说则称,内森贿赂了法军将领格鲁希,从而确保了威灵顿的胜利,然后在伦敦故意散播截然相反的战争消息,以便引发恐慌性的卖出浪潮。
当然,现代作家可以重新演绎有关滑铁卢战役的传说来作为内森商业嗅觉敏锐的证据之一——实际上,这似乎正是绝大多数人从奇闻轶事中推断出来的一个结论。而美国一个银行家伯纳德•巴鲁克甚至受这个传说的启发,赚到了第一笔百万美元的财富。但是,与内森同时代的许多人则认为,抢在战争结果公布之前进行巨额投机的想法让人非常震惊:实际上,这种行为当时被认为是“不道德”、“不健康的”,无论保守派还是激进派控制着股票交易所,都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行为。在拒绝格拉德斯通授予列昂内尔•德•罗斯柴尔德爵位的请求时,维多利亚女王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否某人拥有巨大的财富,能够与外国政府签订合约提供贷款,或成功地在股票交易所进行投机,就能申领一个英国爵位?”似乎对女王来说,“投机仍然是种赌博行为,它的规模极其巨大——而且离她乐意授勋的合法交易太远……”
当时有关滑铁卢战役的另外一种演绎则证明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政治中立立场:如果拿破仑赢了,内森在英国债券上就会成为彻底的输家。一些作家将这次投机看做是内森对反法联盟积极支持的证据。法国的评论则认为,滑铁卢的故事标志着罗斯柴尔德家族缺乏爱国热情(一时是德国人,一时又是英国人)。对此,戴恩瓦尔解释道:“罗斯柴尔德家族是从我们的灾难中赚了一笔,但如果法国胜利了,他们就赔了。”罗斯柴尔德家族对拿破仑对手的财政资助,也可以被认为是他们保守政治立场的表现;他们向奥地利、普鲁士以及1815年之后波旁王族控制的法国提供贷款也可以作同样的解释。事实上,当奥地利正统王朝的激进反对派在国会中卷土重来时,罗斯柴尔德家族被冠上了“神圣同盟首要盟友”的骂名。而在德国作家路德维希•博恩看来,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国家最大的敌人。他们在破坏自由根基方面比任何人做的都多,如果他们没有向那些独裁者提供资金支持,毫无疑问,欧洲人民早享受到自由的欢乐了”。
但是,也不能轻易地坚持认为罗斯柴尔德家族政治上偏爱保守政权。早在1823年,拜伦在《唐璜》第12章问道:“谁左右着世界的平衡?谁控制了所有的议会,无论是保皇派还是自由派的议会?”答案是:“犹太人罗斯柴尔德,以及他的伙伴克里斯蒂安•巴林。”这里面关键的一点是,拜伦认为“罗斯柴尔德”对王族政权以及自由政权都拥有影响力,他的势力触角甚至伸到了拉丁美洲的共和国。即使在1830年革命之前,一些传言也已经流传开,即罗斯柴尔德家族不仅仅资助王族政权,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寻求属于自己的权力,这些权力能够与统治阶层和国王的权力相抗衡,甚至可以取而代之。1830年,查理十世从法国王位上被赶下台时,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却毫发无伤,这似乎证明了新金融王朝的说法。“如果所有国王都被推翻,罗斯柴尔德家族取而代之戴上王冠,”博恩在1832年嘲讽地问道,“对全世界来说,它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福音呢?”威廉•梅克皮斯•萨克雷戏谑地说:“内森•迈耶•罗斯柴尔德先生对待新国王,就如富家小姐对待自己的玩具娃娃一样。”海因里希•海涅形容内森坐下来就如坐在王位上一样,说话“像个国王,身边围满了官宦朝臣”。同样的观点也能在海涅的文章里看到,他当时描述了萨洛蒙举办的一个儿童化装舞会:
孩子们的着装非常可爱,他们表演的是如何贷款。他们穿得像国王,头上戴着王冠;其中一个大孩子的穿着几乎与内森•罗斯柴尔德一模一样。他表演得非常投入,双手插在裤兜里,拨弄着自己的钱,当一个小“国王”试图向他借钱时,他恶狠狠地摇头拒绝……
在另一些文章中,海涅更具体地分析了罗斯柴尔德权势自相矛盾的本质。他认为,从短期来看,这个家族充当了反动政权的“庇护人”角色,因为“革命通常是由于金钱匮乏而产生的”,而“罗斯柴尔德系统……弥补了金钱方面的不足”。但是,他也坚持认为罗斯柴尔德“系统”自身也蕴涵着可能进行的变革:
在推动革命进程方面,没有人比罗斯柴尔德家族做得更多……尽管这听起来比较奇怪。这个家族的成员都是国王的银行家,掌管国王财政的“要人”,如果欧洲帝制分崩离析,他们自身就可能被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思想中,对自己革命任务仍保持着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