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现实与神话(11)

    罗斯柴尔德家族面对的核心两难处境已经显现了出来:由于他们的巨额财富,其他犹太人在争取合法的公民和政治权益时,便会将他们看做是领导者。我们可以看到,这种领导地位在非常早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迈耶•阿姆谢尔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便开始为法兰克福犹太人争取公民权益,他的孙子列昂内尔沿着他的脚步,在19世纪四五十年代,为英国犹太人进入议会铺平了道路。这是非常适合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战略,使得他们能够追求自己的家庭目标:融入社会,跻身于精英阶层而无须改变自己的犹太教信仰,也使得他们能够为“共同信仰”的族人做一些善事,同时从其他犹太人那里收获近乎皇族地位的认同。不过,罗斯柴尔德家族越是将追求解放作为一个国际目标——代表叙利亚、罗马尼亚和俄罗斯的犹太社区以及他们所在国的犹太人介入——他们越能激起更多的排犹言论,这些言论认为犹太人是一个世界性种族,没有真正的国家归属感。与此同时,那些对融入社会感到无望的犹太人开始发出回归圣地的呼声时,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地位更为尴尬,他们无意放弃自己奢华的城市和乡村府宅前往贫瘠的巴勒斯坦。而这恰恰是他们的排犹敌人所希望的。19世纪40年和90年代,怀有敌意的漫画描述:罗斯柴尔德家族跟随离开德国前往圣地的犹太人流——尽管坐的是头等舱,但是还是离开了。在评价列昂内尔争取议会席位的运动时,托马斯•卡莱尔问道:“一个纯正的犹太人如何试图成为一个议员,或者成为一个国家的公民呢?除了在可怜的巴勒斯坦,他才能这样做,因为他所有的思绪、步伐以及努力都指向那里。”

    这也是早期犹太复国主义者广为流传的想法(尽管不是其常用的语言),如特奥多尔•赫茨尔认为,对犹太人来说,“问题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离开欧洲,建立自己的“犹太国”。赫茨尔发起了一系列的努力试图赢得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支持,他认为罗斯柴尔德家族会利用庞大的资本来回应排犹行动。但是他准备提交给“罗斯柴尔德家族委员会”的66页演讲稿却一直未递送出去,就如他在第一次遭到断然拒绝后得出结论称,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员“粗俗、高傲而且自私自利”。他后来宣称,罗斯柴尔德家族“对犹太人来说是一个国家的不幸”,他甚至威胁说,如果罗斯柴尔德家族反对他的话,他将“扫除”他们或“对其发动毫不留情的运动”。

    如果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在19世纪90年代使用这样的语言,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活跃在战败的中欧诸国的排犹分子使用同样的言辞也就不奇怪了,尽管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实际上,早期国家“社会党”人或“人民”党人针对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宣传,最为有趣的一点就是非常缺乏创意。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迪特里希•埃卡特在1919年对“所有劳动阶层”发表的演讲:

    罗斯柴尔德银行拥有400亿美元的资产……他们只需要管理自己的财富,只需要看着它得到妥善的处置,他们无须工作,至少不用从事我们所理解的工作。但是谁给他们以及与他们类似的人如此巨额的金钱呢……是谁?是你,不是别人就是你!这是确切无误的,那是你的钱,是你辛辛苦苦挣到的血汗钱,但却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的保险箱里。

    这与19世纪40年代后法国、德国的激进分子一直鼓吹的言论没有什么不同。另外一个早期国家社会党人将罗斯柴尔德家族描述成是“犹太人问题”的典型,他呼吁解决这些问题,这个人便是阿道夫•希特勒。1921年5月,在纳粹报纸《民族观察员》(Volkische Beobachter)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希特勒将罗斯柴尔德家族视为犹太资本家团体中的一员,这些资本家控制了社会主义派别的媒体。1922年,他至少在两次演讲中提到了同一个问题,“(我们要弄清楚两种人之间的)重要区别,即伟人的业绩和罗斯柴尔德成员的贪婪。诸如阿尔弗雷德•克虏伯这样的人,通过自己孜孜不倦的努力,以倡导者的角色,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巨额的国家财富;而罗斯柴尔德家族资助了战争、革命,并通过贷款把人们变成了利息的奴仆。”阿尔弗雷德•罗森堡在他的《20世纪的神话》(The Myth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一书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希特勒在演讲中用了过去时态并非偶然,因为到20世纪20年代时,在法兰克福的罗斯柴尔德银行已不复存在,而且剩余的三家分行,即伦敦、巴黎和维也纳罗斯柴尔德银行也不再扮演德国经济的重要角色。不过这并没有阻止纳粹党人上台之后,一再利用罗斯柴尔德家族作为排犹宣传的一个主题:古老的传说再次传开,并且添油加醋地刻画了希特勒极为憎恶的各种族人物。例如,埃伯哈德•穆勒的话剧《罗斯柴尔德赢得滑铁卢战役》(Rothschild Wins at Waterloo,1936年)描绘了内森站在战场上,高声吟唱:“我的金钱无所不在,我的钱是友好的。它是世界上最友好的一支力量,它肥硕,圆得像颗子弹,还带着笑容。”“我的祖国是伦敦证券交易所。”“英国的财富都掌握在我的手里。”1938年5月,尤利乌斯•施特赖歇尔“反犹展览”赴维也纳展出时,与穆勒类似的论调再次出现,因为施特赖歇尔为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展品专门开辟了一个房间。后来在法兰克福展出时,还展出了一份伪造的“信笺复印件”,信笺是迈耶•阿姆谢尔寄给“一位英国银行家的”,内容似乎解释了老迈耶“如何计划将5个儿子派到欧洲各地,以控制所有异教徒的商业和金融”。

    纳粹党人反对罗斯柴尔德宣传的高潮出现在1940年7月,当时埃里克•沃斯齐内克的电影《罗斯柴尔德家族》(Die Rothschilds)首次上映;一年后,经过进一步剪辑的版本上映,电影名加了一个副题:滑铁卢的红利。这是为蛊惑德国民众更为残酷地反对犹太人所拍摄的三部影片之一:其余两部是《一个犹太人的故事》以及臭名昭著的“纪录片”《外部的犹太人》(Der ewige Jude)。不过,在那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年代里,滑铁卢战役的传说给纳粹宣传部带来了不少难题,即对英国采取怎样的“正确路线”。电影中,一些英国角色(威灵顿以及“财政大臣”赫里斯)被刻画成贪污腐败、道德沦丧的形象,其他人——尤其是银行家“特纳”和他的爱尔兰妻子——则得到了同情,因为他们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阴谋的受害者。但是,对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刻画则毫不含糊,盟军战后公布的纳粹电影脚本显示:

    1806年,黑森公爵为逃避拿破仑的劫掠,将自己600万英镑的财产托付给了某人保管。他将自己的钱存在一个犹太银行家,即法兰克福的迈耶•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那里。对公爵财产的挪用成为罗斯柴尔德家族兴起的基础。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将钱寄给了儿子内森,当时内森并未被其竞争对手所重视。但是内森毫不留情地打败了所有对手,通过巴黎兄弟的帮助,内森在西班牙将钱送给了威灵顿——内森是第一个接到拿破仑从厄尔巴岛逃脱消息的人,而且也是唯一以全部身家押注奥尔良的路易——将复辟的人。他当时成了一个笑话——没人认真地对待他,除了他的犹太雇员以及英国的财政大臣。威灵顿“勋爵”再次被派去与拿破仑作战。他几乎没有时间来进行战前准备——女人们让他分身乏术!不过他仍有足够的时间与罗斯柴尔德达成协议(就如富歇在巴黎所做的一样),罗斯柴尔德向威灵顿暗示,如果自己是第一个知道战争结果的人,那么威灵顿将得到丰厚的报酬。当罗斯柴尔德获悉拿破仑战败的消息后,他却散布了英国战败的消息。一场恐慌随即而至——每个人都卖出了政府债券——罗斯柴尔德则全部吃进。穷人们亏了大笔的钱;为数不多的体面而富有的英国人(其中被刻画得极为体面,因为他娶了一个爱尔兰妻子)输得倾家荡产。犹太人欺骗了全英国——欺骗了纳粹德国与之作战的所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