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带你去（1）

文/野象小姐 图/Stokis

野象小姐

柯艾签约作者

代表作：《大风》

>>>A

春季运动会。

窗外广播里的音乐激昂澎湃，操场上呐喊声一阵追一阵。面红耳赤的同学仰头淋下整瓶矿泉水，当然也不乏三三两两的同学躲在树荫下聊八卦。

快四点了。教室里空无一人，躲在后门睡觉的唐影见时候不早了，挎起书包准备回家。不料却跟刚跑完一千米回来的丁佑一撞了个满怀。“抱歉。”唐影撇了撇嘴，对方脖子上湿漉漉的汗蹭在自己额头上，赶紧抬起手背来擦。热气腾腾的丁佑一没有让开的意思，由于身高的巨大悬殊，肩膀几乎遮蔽了唐影的整个视线。对峙了半分钟依旧不依不饶地沉默，唐影索性退后一步抱起了胳膊。

“做我女朋友。”

又是这句。

已经第三次了。唐影面无表情地抬头，对方脸上是极认真的表情。一滴汗在他眉梢没能凝住，顺着流畅的脸部轮廓，巧妙地滑至下巴尖。

“咔嚓”的快门声迅速暴露了走廊折角的三个小学妹，她们扬了扬向记录运动会实况的老师借来的相机，欣喜地朝两位学长、学姐比了个胜利“V”。“跟你待一块儿全是这种事儿，用不用这么夸张？”唐影皱起眉头狠狠咒骂，转身甩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朝前门大步走去。

丁佑一望着她的背影，没追过去。

>>>B

早上六点准时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见窗外摩托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声和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把前晚浸在水里的黄豆倒到豆浆机里，装满水，插上电源。在豆浆机细微的运作声响中刷牙洗脸。出门前把豆浆倒成两杯，一杯带去上学，另一杯留给七点起来上班的妈妈。

这是唐影的每一个早晨。

小学时父母离婚，然后一直和妈妈一起生活。妈妈不太管自己，各玩各的。

早熟。独立。冷静。个性低调但做事常常特立独行，令班主任伤脑筋。但幸好唐影从不闹事，不参与任何帮派，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班主任也就随她去，不再管束。

——很奇怪丁佑一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人，到哪里都有女生簇拥。虽然印象中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眼神阴森地扫视全班，沉默寡言。听说男生们打架时只打他的脸，那样来得痛快许多。所以他脸颊额头总会不断出现新的创可贴，但不经意流露的犀利眼神却衬得脸庞更英气逼人，只会教女生们更心疼。

在她看来，丁佑一那类人，一举一动都是哗众取宠。

爸爸下午打来电话，和妈妈在电话里激烈地争吵。挂上电话，从来不喜形于色的妈妈这一次坐在客厅里泣不成声。

不敢上前询问，唐影懂事地围起围裙去厨房炒菜。噼噼啪啪的油炸声隐去客厅的抽噎声。拉开冰箱门，鸡蛋放在最底格，她蹲下来伸手取。

“你爸爸不会再寄生活费了。”

妈妈的声音很小，却把唐影的心狠狠撞出一个踉跄。

“哦。”关上冰箱门，小心地把鸡蛋在碗沿磕出小口。

下晚自习后，同学们嬉嬉闹闹地涌出教室门。唐影不声不响地收拾书包，等所有人离开后她才挪开步子。走到走廊尽头，折个身隐到楼梯转角阴影，书包丢在一边。靠着墙，唐影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娴熟地抽出一根，低头“啪”地利落点亮。狠狠吸一口吐出烟圈，望着暗黑窗外的树影绰绰，她眯了眯眼睛。

小学一年级家长会那天下了大雪，教学楼的红房顶被皑皑白雪映衬得越发鲜亮。爸爸坐在她旁边，低头看一本《故事会》，嗑着桌上用来招待家长的瓜子。见他如此怠慢的神态，唐影很着急。轮到爸爸发言时，他微笑着拍拍手站起来，从对唐影的教育讲到国家教育政策，其间穿插对班主任和学校的夸奖。坐下后赢来雷鸣掌声。爸爸转过头对唐影挤挤眼。

永远不紧不慢的爸爸，是唐影心中的骄傲。

那是最后也是唯一一次爸爸参加的家长会。第二年父母便毫不犹豫地宣告离婚。

不再寄生活费，便是不再履行爸爸的义务。

不再愿意承认有这样的妻子和女儿。

奋力摆脱两个累赘。

想着想着，唐影的眼圈红起来，赶紧抬手揉了揉。

一只手不声不响地伸过来，借着楼道的微光，手心里摊着一包纸巾。唐影抬头，皱起眉头不说话。面前的人在氤氲的烟雾中有些不真实，眼睛低垂，看不清表情。瘦削的身影制造出不够浓郁的阴影，笼罩唐影。

又是丁佑一。

“谁在那儿抽烟？”几步之遥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是年级主任，教物理的笑面狼方老师，没错。唐影吓得手一颤，闪着红色星火的烟头抖落到地上。面前的丁佑一已经转身，不动声色挪过肩膀，挡住背后的唐影。

“我问，是谁在那儿抽烟呢？”笑面狼又柔声问道。

“我。”丁佑一横着脖子故意装出不知悔改的样子，“高二（13）班的丁佑一。”

“呵呵，很好。明天你带一?两千字的检讨，陪的班主任一起到教务处来找我。”笑面狼笑得更加温存，光线太暗，他根本没注意到丁佑一身后阴影里的唐影，背着手转身踱步走远。

唐影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对方的眼睛亮晶晶，在黑暗中沉默如灯。

“女孩子抽烟，多风尘。”丁佑一定定地望着她，手插进裤兜，转身离开。

他走路脊背稍稍前倾，有点驼背。唐影看着渐远的背影，抬脚踩灭了地上的烟头。

>>>C

转眼春末。唐影成了丁佑一的女朋友。

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对他厚脸皮坚持不懈的妥协，更不是对他英雄救美的逞能行径的感激。唐影只是觉得他可爱，执拗得可爱。没那么多深刻的为什么，也不需要跌宕起伏的情节。

这俩人的组合颇受争议。倒不是因为不登对，相反，唐影虽然不是漂亮的女生，却一直以特立独行而闻名。一个是受人簇拥的美少年，一个是受人崇拜的冷漠少女。简直是一对话题性和娱乐性兼具的情侣。不管怎样，丁佑一爱跟在唐影屁股后面，乐颠颠地乐在其中。

中午一点钟，阳光和煦。俩人趴在天台，一起品读完又一封不怕死的小学妹向唐影的宣战信，笑作一团。“干吗喜欢我呀？”唐影突然扭头问丁佑一，朝他挤挤眼，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知道，”丁佑一抿抿嘴露出为难的表情，“就是没法不看你。”

唐影哈哈笑起来。

“那你喜欢我哪里？”俯下身凑近女生，嘴角勾起来坏笑，下巴收成迷人的锐角。

“天天追着我表白，能不烦吗？干脆答应你算了。”女生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到那张嚣张凑近的脸上。

“……”

“还有，王菲也说了，反正男人都花心，不如找个好看点的。”没说完，小肚鸡肠的男生已经阴沉着脸大步跨走了。还挺较真。

男生偶尔嬉皮笑脸地讲黄色小笑话，每当这时唐影都装聋作哑，气氛变得诡异暧昧。男生乐坏了，女生毫不留情地拎起他的耳朵。偶尔骑着自行车往下坡路俯冲，女生毫不扭捏地站在后座上大笑，男生的外套兜住一斗篷的风。两人还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喝酒，大晚上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猜拳罚酒。

>>>D

几天没出现在教室，唐影蹑手蹑脚地推开后门，准备如以往那样溜进去。并没有弄出大动静，可所有人一致转头望着自己。她很不解地直起脊梁，看到讲台上火冒三丈的班主任。再扭头瞥向自己的位置，才发现桌椅已经不在，突兀地空出来。

“这几天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上课？”一个明显的强压怒火的问句。

唐影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明白此刻他正在气头上，即使解释也会被理所当然看做是狡辩。

“有你这么做学生的吗！随便旷课！

“市里领导来检查，就你一人不在，我当了五年班主任，这次差点丢了饭碗！

“你给我滚回去！桌子椅子全给你扔走廊了！别来我这儿念书了！”

火山爆发。

唐影怔了怔才明白，原来几天没来上课的自己，点数太低撞了枪口。低头默不做声，承受着任性班主任劈头盖脸的责骂。台下同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等他骂累了歇息的空当，唐影轻声说：“我现在把桌子搬回来，行吗？”

“你敢？！”讲台上的那个人，额头上青筋暴突。所有人屏息，不敢出声。双方尴尬地对峙，空气也凝固。“对不起老师，我……”唐影害怕老师真的跟自己较劲，先示了弱。窘迫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这样拖着也不是回事。最后心一横，不顾气火攻心的老师，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门。

腾的一声，丁佑一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与椅子撞出巨大声响。大步跨出，急欲追上唐影。

“她是我媳妇啊。”被老师大声喝止后，丁佑一扭过头，一脸无辜地说。

所有人目瞪口呆。老师的秃脑门，被教室的白炽灯耀得惨白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