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孩子(1)
文/简宇 图/Stokis
简宇
柯艾签约作者
第一届“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十二强选手
代表作:《送你一支情歌》
这是我一直想要送给你的故事。
一
如果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只要再快一点,应该就能追上队伍,张瑞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队伍想,指导老师站在队伍最后远远向他招手。
温暖的风已经缓缓地吹过整片金色的山脊,白云就顺着风爬过头顶,爬过高高的山顶。
张瑞的脚有些行动不便,一开始完全可以选择不参加登山活动,而且他刚刚转学来不久,没一个熟悉的人。
前几天测验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高考也有问题。昨天妈妈打电话来问起功课的事情,他还小心地瞒着,说每天都有认真地听课和复习。可能是因为自己刚来这个学校,还有些不适应,过一阵子就好了。
刚才在路上太着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手掌上擦破了皮。等他爬上山顶,大家已经差不多吃完午餐,正在玩游戏,他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吃东西,一个女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诶,一起来玩游戏吗?”
还没等他开口,那女生已经被其他人拉开了,“杨文丽,他在吃东西呢,而且,”声音也立即小了下去,“你没看到他走路吗?”
“这有什么关系?”
那女生盯着他就像在看一只怪物,他本来想说好,但现在只好摇头说:“你们先去玩吧,我吃完这点东西。”
“那你快点儿。”杨文丽也不在意,立即和他们又玩到一起去了。
山顶上空旷得什么都没有,只有头上蔚蓝蔚蓝的天空和寂寞得近乎暴烈的大风。
张瑞吃完东西,看着天色时想起刚刚指导老师的话,于是去请假,说打算先下山,要不等会儿下山的时候赶不上别人,老师同意后他又沿着另一条山路下去。
山下不远处有一间传统的烟花作坊,导游提起这作坊虽然不大,却是这个城市里最有名的魏记烟花作坊,每年中元节后开始生产烟花。
张瑞记得去年春节街心公园的烟火节上,魏记的烟火凌空腾跃,如野马尘埃,重樱垂凋,整片苍暗的天幕仿佛刺绣出弹指间的繁花,雍容的金菊、清冽的粉莲或者摇曳破碎的幽蓝静紫直坠掌心之中来。
东西朝向的作坊就像一个巨大的孤独的水泥盒子,几扇旧窗子都宽宽敞开着通风。张瑞攀在墙上好奇地打量,里面传来呛人的硝药味。那个虬须的老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往门口这边看过来,“在看什么呢,小家伙!”
张瑞慌慌张张地躲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老头儿指着旁边一张凳子,“坐,坐吧。”看着他拘谨地坐了下来,然后自己又橐橐地敲打起来。
张瑞全身僵硬地坐在那儿,心口好像压着一块大青石一样别扭难受,那个老头儿这时突然说话,吓得他差点儿翻下凳子,又是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十,十五了。”
“哈哈……倒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我们作坊了。”老头儿畅快大笑,他手中的活一直没有停,“不要碰那个,黑火药不要随便动它。”
张瑞撒开手,手指上因为沾着木炭灰屑而变得黑糊糊的,“你们每天就做这些事情吗?”
“我们每年中元节后才开工,到腊月二十收工,大约是半年时间。这些年买烟花的人少了许多了,加之我年纪大了,而我的儿子和孙子都不愿意继续干这一行,明年打算不再干了。”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你大概还不明白吧?”
“总觉得和自己看到的烟花不一样。”
“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头儿说,“这个很多年前我孩子说给我听的故事,或许能够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他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只瘦小孱弱的鬼。这是一个阴冷漫长的故事,很多传奇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我想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他才能把它好好地、慢慢地讲给你听。
那只鬼住在幽暗寒冷的古屋之中,古屋外已爬满茂密的青苔和荒藤,高高的野草遮住它破败的木门,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孤魂野鬼,他们总是被饥饿困袭,所以不得不夜晚离开古屋去寻找猎物或者温柔的情人。那只小鬼刚来不久,同伴们告诫他他们只能生活在黑夜里,永远不要在朝阳升起时打开窗子,否则会灰散而尽,可他还模糊地记得阳光的样子,他缠过屋里每一个鬼,岁复一岁,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问,屋里所有的鬼都已经厌烦他,不愿再答理他,仿佛他从来不存在一样。因为他不像一只鬼,他太过渴望另一个世界而不在乎饥饿。他孤独地天天想,天天想,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掀开了窗帘?”
“嗯,他看到了太阳。”
二
离开魏记烟花作坊时,老头儿让张瑞自己挑了件喜欢的烟花带走,“不要在这附近放。”他指了指墙上用赤红的油漆刷的大“禁”字。
半路上张瑞找个?旷的地方点燃了烟花,耀眼的阳光下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几声嘭嘭的空旷的声音,像是叩打天空蔚蓝的大门,飘浮的白色烟雾迅速地消散,张瑞仰着头看了大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郊游结束后班上又进行了一次测验,张瑞的成绩却始终维持原样,班主任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不习惯这儿,“既然是挑出来的尖子生,为什么转学后落差会这样大?”他站在办公室里听着老师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从办公室出来时心情说不清的苦恼低落。
张瑞没想到中午放学后走出校门时,竟然会意外地看见母亲。母亲带他去附近的馆子吃饭,点了一份剁椒鱼头,又点了份他最喜欢吃的锅包肉,他埋头吃完,才发现母亲一筷子也没动过。他挑着筷子将鱼头用力地翻个身,汤从碗里跳出来溅到手上,他扯出纸巾开始擦手,使劲地来回擦,擦得手也变得通红,然后盯着墙上的钟,一声不吭。
“吃完了?吃完了那就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你们快要上课了吧?”
“嗯。”
他应完话,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说了,本来和母亲沿着校门口这条长长的坡走下来时,他还想着要和母亲提他想回原先学校的打算,哪怕母亲执意反对,他也要回去,现在又觉得难以说出口了。
张瑞走到校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还站在饭馆门口,发现他回头,远远地又招手示意他快回去。
时间其实还早,只是有时面对最熟悉的人却会陌生得这样无话可说,没有原因,或者根本就说不清楚原因。张瑞回到宿舍推开门时,寝室里热闹的说话声突然安静下来,上铺下铺的人都侧过头来看着过道上的他,他像个陌生的闯入者和破坏者,被大家的目光盯得全身上下不知该如何安置,背过身脱鞋踩着铁栏梯爬到上铺去,不知道谁轻轻地骂了句“死跛子”。
张瑞知道自己原先的学校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却还有两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以偶尔说说话,而且那个时候他的成绩在班上拔尖,同学哪怕不喜欢他,可是有时赶作业要抄他的,表面上也会把过场功夫做好,不会像转学后这样尴尬,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没有老师会提问,也没有人问起他的成绩,甚至他的逃课,不交作业,也不会被老师察觉。好像每个班级总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沉默寡言,模样平庸,成绩普通,甚至常常坐在教室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毕业后很快就会被所有人忘得干干净净,那是种被忽略的存在感,渺小而卑微。
有的事情既然如何努力都已经无法改变,那么是应该继续相信自己的恒心和毅力,还是劝阻自己早一点聪敏理智地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