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1)
文/猫某人 图/Gabrielle
猫某人
柯艾签约作者
已上市作品:《大梦》
【一】
“嗯,我要登机了,先挂了,再见。”
“……哎?!等一下啊卢老师!卢老板!卢姐……”
言小瓶徒劳地干喊了两声,手机还是无耻地哼唧出一串不紧不慢的忙音,她气得一脚踹向走廊上的垃圾桶,那个早就爆满的垃圾桶娇躯一震,从口里呕出一堆“今年注会(注册会计师)不过关,来年报名找高端”的广告传单,上面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十足的晦气。
这是言小瓶第一次和她的导师通话,她很少和导师见面,准确点儿说是她没什么机会见到她那位活在传说中的导师。这位卢姓老师——是一位女性,杰不杰出不清楚,但她的精彩故事言小瓶可是调查了不少:
——卢老师不管三伏天还是三九天,永远是黑超船鞋迷你裙的扮相;
——卢老师从来不坐办公室,她带的学生不管是考试考核还是调研全部是优秀;
——卢老师手下的学生都自觉(或者说是不由自主)地管她叫姐姐;
——卢老师三十大几了没结婚。
没结婚哟。
“开个校代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场合,她可好,我看她是打算饬成敦煌壁画上的仙女的样子,飞到校长鼻子底下去反弹琵琶吧!”
“就是就是。”
言小瓶第一天去办公室拜访卢老师的时候,就坐在那张有些空旷的办公桌前,默默地竖着耳朵听着邻桌两个满脸“人情、人伦、正直、正气”的女老师一边涂指甲油一边尽情地释放她们的心里话,整间屋里弥漫着指甲油混合了唾沫以后酸溜溜的气味。
听了这两位热衷代表民意的大婶几个小时山呼海啸般的批判,言小瓶很澎湃,虽然她并没等到这位传闻中的飞天女仙姑。她只好讪讪地抠着耳茧,写了一张“卢姐,我是一年级的言小瓶,这是我的手机号,有空请联系——教学计划上说这个学期您必须见我一面我才能拿到平时成绩,我求求您了!”的字条。然后,言小瓶在那两个女老师足能射杀一个整编师的蟑螂的目光的炙烤下踮着脚尖带上门,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终于,在开学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言小瓶同学的手机上终于蹦出了卢老师的来电呼叫,一时间,她紧张得简直要把前胸吸到后背上去了。
“……”
“你是工管2班的言小瓶吧?我是你的导师。”
“卢老……卢姐您好,请问……”
“找你有事。你现在从阶教里出来——我听见那个肺痨空调的动静还是那么大。以下的事情我说你听,不要重复——如果你记性不太好的话,我建议你拿上笔记簿。”
这番居高临下的教诲让言小瓶的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她不想得罪领导,或者说她内心疯长的好奇赋予了她鹰的眼睛和豹的速度。她赶紧抄起纸笔跑进教室外的花丛里,小心翼翼地对着话筒“喂”了一声;然而,言小瓶马上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专业程度。
“是这样的,我从今天开始到下周末去度蜜月,不在学校,当然也不在家,所以我没工夫去评估我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钱,这个就交给你去办。我家,就是我自己住的家,从电器衣柜到牙刷拖布,你算出来给我个总数,方便我跟前夫离婚离得迅速点儿——另外,家里两只猫最近换毛不能吃咸的。防盗门上的小广告每天要清理一次。门钥匙你去找三年级的路子冶要。”
“……”
“言小瓶,你是保送上来的没错吧?”
“……明白了!可是,卢姐……”
“那好,就这样。”
言小瓶的心脏激情澎湃地跳着,她用刻苦学习了多年的逻辑推理演算、梳理了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似乎是知道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天上一架飞机悠哉悠哉地飞过,太阳一照,精光一闪。
【二】
“谢谢路师兄,你开开门就行了,剩下的……”
“卢姐确实是叫我来‘开一下门’的。”
路子冶一钩手指把钥匙收进口袋,摸出一个NDSL,径直朝沙发走过去,轻盈地施展了个卧鱼儿的身段翻身躺下,把两条豆角般细长的腿扭成油条一般搭在茶几上,非常惬意,十分潇洒。
言小瓶望着被各种垃圾塞满的两室一厅和地上那两只一边冲着自己投来凶恶的目光、一边迈着台步款款逼近的狸花猫,再加上沙发里那位跷着二郎腿玩游戏机的师兄,她觉得自己先前被过剩的想象力充盈的身心迅速憔悴、干瘪了下去。
没和女白领合租过的人见识不到她们的纤纤玉手毁灭环境的实力;没有养过猫的人不会知道狸花的爪牙有多么强健,态度有多么恶劣;没有面临过绝境的话,低年级的小姑娘们永远不会体会到,“师兄”这两个沾染了温情、暧昧和瓜葛意味的汉字在土崩瓦解后迅速变形组合为“大爷”或者“流氓”是多么的惨绝人寰(通常情况下,这个现实的残酷程度和?兄的外貌学识是成正相关的)。
言小瓶为她神奇的导师设计了一个同样神经质的资产评估方案:分门别类什么的并不重要,巧妙的顺序才是关键;一定要坚持从阳台到玄关,这样才能各个击破、一路撤退,最终把这些锅碗瓢盆、人间丑恶关闭在和她言小瓶毫无关系的门背后!
电脑、熨斗、打气筒、洗衣机……每一件家什似乎都可能记载了卢导师那不为人知的过往……耶……前一秒种还在愤慨的言小瓶,瞬间就把“正派”、“耿直”抛到了脑后,一面录账一面展开了构想的翅膀,并且纵容它们噼里扑通地冲向了八卦的海洋。就在她钻到饮水机后面抄写批号时,一只狸花猫单方面认为她的姿势极具攻击性,于是把浑身绒毛呛得像豪猪一样,冲着她唬唬吼叫起来。言小瓶本想发作,眼角余光察觉路子冶正微微斜眼瞄向这边,她只好拿捏自己的态度,把声音憋得纤细无比,嗲声嗲气地和狸猫谈判:“猫咪乖……乖……你吃薯片么?只有原味的,你将就一下好吗……”
这时,另一只狸猫大摇大摆地跳上沙发,踩过路子冶的肩头、蹲在他的胸口上盯着游戏机屏幕上那些不断移动的花样看起来。路子冶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胸口上十几斤重的大猫,艰难地咳嗽了两声,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无奈和嗔怒之间的表情,看上去还挺懵懂的——言小瓶并不排斥任何表面形式的福利,她不失时机地欣赏了一会儿——虽然真的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路子冶突然屈起膝盖朝着猫屁股磕去,在猫受惊跳起的瞬间,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撸过猫脖子,一翻手腕掐住猫背上的皮肉,毫不留情地把它撇向地板:“烦人!”
望着四脚在空中乱抓的狸花猫和路大流氓恬淡温和的脸蛋,言小瓶结结实实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路子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一手敲着言小瓶头顶处空空的水桶,一手懒洋洋地掀起座机听筒:“家属院2楼613,送一桶水上来。”说完,路大爷扔掉话筒,继续倒卧在沙发里摆弄他的游戏,任由一头黑得发绿的秀发在沙发扶手上拧成了花卷。
言小瓶心中顿时生出“想拎起这个脑袋去拖地”的念头。
“卢姐好,路上顺利吗?”路子冶一边指挥工人换水桶一边接电话,语调诚恳,措辞亲昵,配套笑容无懈可击,“您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相信我呀。嗯,再见。”
路子冶合上手机,坐回沙发,大摇大摆地压出热水泡了碗面,面无表情地对言小瓶说:“给人家钱。”
“……我……”
言小瓶咬紧牙关掏出自己的钱包,恭敬地把送水师傅送出门外。她更加想把路子冶的脑袋按到水里或者84消毒液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