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_14

现代服装,以及借自京剧的手势和表情融合到一起。这两种形式都为群众的参加提供了机会,而且据报导延安所有的人不久都扭起了秧歌。1943年,发起了一场新的秧歌运动,结果产生了56部新的秧歌剧。①其中最着名的是《白毛女》,这是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的教职员们的集体作品,他们将一个显然是真实的故事变成了一部“第一流的情节剧”—一个遭受地主家庭剥削和压迫的婢女逃入荒野,变成了一位幽灵似的白毛仙女。②在本剧结尾,女主角被红军搭救,并在一个高潮性的群众大会上向地主讨还了血债。自从1944年首次演出以来,《白毛女》深受公众的称赞,后来被改编成了京剧、电影和革命芭蕾舞剧。

《白毛女》以及其他秧歌剧的流行,也导致了另一种通俗形式,京剧的改良。一出叫做《逼上梁山》的京剧,是一次成功的尝试。该剧首演于1943年,取材于毛喜爱的小说《水浒》,情节是一名被官府差人追捕的军官林冲,最终丢弃了他的前程和家庭,加入了梁山反叛者的行列。这出新京戏的现实意义—因为它显然指加入延安共产党部队的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以及它对历史上的“人民”的关注,赢得了一位不次于毛主席本人的权威人士的高度赞扬。③

但是在旧形式中装新内容的实验,也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京剧的情节充满了帝王将相;除非编写全新的剧目,把革命的内容注入这种“封建的”结构之中,往往是不可能的。新的情节配上旧的音乐和表演程式,会创造出一种全然不协调的效果,因而可能使观众兴趣索然。①民间文化的口头传说以书面的形式被采用时,问题还要复杂得多;用传统的说书风格写长短篇小说的情况就是如此。老舍在战争初期的实验,在艺术上是灾难性的。赵树理也许是这个时期出现的最有名望的民间小说家了,他在延安以其短篇小说做了类似的尝试,如《李有才板话》和《小二黑结婚》。前者运用口头传统作为故事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主人公毫不费力地编出板话讽刺当地的事件,暴露腐败现象和歌颂土地改革。后一故事在对白和叙述中,吸收了大量的民间习语、片语和警句。在这两个事例中,生动的口头成分与干巴巴的平铺直叙显得很不相称。在对话部分展示出来的质朴的幽默与健康的谐趣,如果能被演“活”或在舞台上演出,当然会给观众提供很好的娱乐。但是禁锢在一个书面的故事中,它们反而起淡化紧张和悬念的作用,而这是可以通过恰当组织的构想,或仔细描写的情节来实现的。赵似乎在其小说中摇摆于口头和书面成分之间,但是他最终回到了后者。②

赵树理的作品被周扬赞为“毛泽东思想在创作实践上的一个胜利”。除这些作品以外,紧接延安讲话之后,几乎没有出版什么值得注意的小说,这与秧歌剧和民间歌谣的盛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①假如这种现象可以认为是毛泽东意图的准确反映,那末,延安讲话所开辟的新的道路,似乎将会引导中国现代文学摆脱书面程式的束缚,而与广大接受者重新建立一种直接的“视听”联系。这种极端的措施,也许是毛对30年代早期左派关于汉语大众化和拉丁化一系列争论的回答。汉字作为唯一不朽的文学媒介(甚至在崇尚古典的旧中国,口头传说以后也改写成文字),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这样的一种文化中,毛泽东主义的这一趋向,的确会构成一场第二次文学革命。从这个角度看,江青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领导革命样板戏的出现,无疑是毛的文学激进主义的合乎逻辑的延续。

但是毛泽东在废除书面形式方面并未完全成功。小说写作作为左翼一种主要的文学表现模式,是在30年代早期开始的。它的强劲势头在1945-1949年这段时期,被有创造力的作家们沿着更加无产阶级化的方向向前推进,尤为突出的是丁玲、周立波和欧阳山,他们似乎已经转向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小说的中文译本寻求指导了。如夏志清所说的那样,“他们以标准的社会主义一现实主义的方式,而不是以回到‘民族形式’的方式,歌颂在共产主义下的土地和人民的变化”。②但是延安讲话的影响也是明显的。因此,结果充其量是有利也有弊。丁玲事件是一个最有启发性的例证。

丁玲大概是转变为左派浪漫作家的最好例证了;同时她也是延安最有名望的作家。她的一些较好的故事,如《新的信念》(1939年)和《我在霞村的时候》(1940年),是延安座谈会前创作的。①这两篇故事都描写了农民对日本侵略的反抗,而丁玲使她笔下的乡村人物,尤其是后面一个故事的女主角,充满了成熟的尊严和人性,具有30年代左翼小说的最佳传统。在延安座谈会—部分地是为了批判像丁玲这样的作家才召开的—之后,据说她“卷入了从整风运动中吸取教训的大潮”。②她不再写小说,只写报导性的作品—她在农村群众中实地工作的记录。最后在1949年,她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得以出版,并在1951年赢得了“斯大林文学奖二等奖”。

丁玲曾构想用一部三部曲小说来表现土地改革的过程,其中《桑干河上》只写了最初阶段的“斗争”。第二和第三部分—关于重新分配土地与武装农民—一直没有写出来。这个宏大的计划,看来可能是丁玲对她献身于中国共产党和社会革命事业的最终陈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第一卷的成功导致了她最终遭到清洗,罪名之一是她是“一本书主义”的作者。

《桑干河上》作为一部小说,堪称是一次雄心勃勃的试验。它展示了一组描述优美的细工镶嵌的人物群像,它们全都松散地联系着,为丁玲所熟悉的农村现场带来了栩栩如生的生活感。在小说的中心位置,丁玲介绍了“正面的男主人公”模范共产党干部章品,他从彼岸渡河而来,巧妙地使农民协会的机制逐渐运转起来,最后在群众斗争大会上达到了顶点。显而易见,丁玲打算把她的新长篇写成一部纪录体小说,一种在战争早期即已流行的新文学体裁。这部小说还打算按照苏联的样子写成“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集体地”和“积极地”围绕现实,使预计的效果会像毛宣称的那样,“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然而这部小说的弱点,也恰恰从遵循毛泽东主义的公式中产生。她对农民角色的刻画显示了某种感情上的契合,相比之下,她对党的干部的处理就显得平淡。而将近结尾处的那个有寓意的群众大会,少有地缺乏涤荡心灵的力量。恰恰是小说较为“现实主义的”部分,而不是社会主义的部分,再一次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

丁玲小说中相对的优缺点,反映出作为延安讲话的一个结果,创作的定义本身在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人们熟悉的西方的尺度—夏志清在其对延安遗产的切中要害的总结中,给予高度评价的“想象力,美学感受以及创造性的智力活动”①—从毛泽东主义的角度看,已不再那么有决定意义了。因为作家的职能不再是一个创造者或创始者,而是一个人的媒介,广大对象的经历通过这个媒介被记录下来,然后传回给他们。由于对象的参与在创作文学作品的过程本身中得到鼓励,书面文本已不再具有权威性,不断的修改非但不是例外,反而成了规律。首先,意识形态与普及的要求使个人的观点—无论作为作者个性的伸延,还是作为一种艺术手段—都几乎不可能存在。一部作品的“文学”性,除正确的政治内容外,按它吸引读者的程度加以判断。不同于战时戏剧,政治与普及的结合对作家具有一种束缚手脚的效果;因为,为了找到正确的“政治内容”,他们必须追随党的政策的每一次更动和转变。毛在将一篇文学作品与特定的政治争论或运动联系起来的时候,他也就夺去了这篇作品的一切永恒的艺术上或政治上的价值;使一篇文学作品一时成为话题的那些要素,一旦历史形势发生变化,恰恰会减少它的正确性。回过头来看,丁玲在1949年以后的命运似乎是十分“典型”和不可避免的。伯宁豪森与赫特斯曾指出,“假如要求革命文学单纯追随政治辩证法的发展,它就失去了独立批判的能力”。①—而且,人们还可以补上一句,失去了其创作的源泉本身。

然而,毛的延安准则的不利影响,在短暂的1945-1949年战后时期没有立刻显露,当时中共领导层十分关注在军事上战胜国民党政权,未能严格推行其文学政策。正是在这段时期内,在共产党统治区以及在新近收复的城市中心,文学创作都达到了另一高度。

①引自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301-302页。

①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26页。

②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23页。又见李牧:《三十年代文艺论》,第104页。

①关于延安持不同意见作家的分析,见默尔·戈德曼编:《共产党中国文学不同意见》,第2章。

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54、872页。

②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73页。

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71页。

②这是默尔·戈德曼编《共产党中国文学上的不同意见》的主题;特别见第1-8章。

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63页。

②夏济安:《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的20年》,载其《黑暗之门》,第255页。

①《黑暗之门》,第246页,关于延安文学各种形式的详细分析,见菊地三郎:《中国现代文学史》第2卷,第2-5章。又见丁淼:《评中共文艺代表作》。

①蓝海:《中国抗战文艺史》,第77-78页;刘绶松:《中国新文学史初稿》第2卷,第24页。

②这部剧作收编入沃尔特·梅泽夫和鲁思·梅泽夫编:《共产主义中国的现代戏剧》,第105-180页。

①在60年代,无论什么形式或内容的京剧都被江青的“革命京剧”完全排斥。然而文化大革命后,旧剧种(包括京剧)得到恢复。

②在1945年出版的赵树理短篇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中,口头成分大多被删去。然而,夏志清认为这部小说仍是“他的作品中最可读的一部”。见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483页。

①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123页。关于延安时期(文艺座谈会以前和以后)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选集,见丁玲等:《解放区短篇创作》。在诗歌方面,除民歌外,创作量更少。何其芳停止写诗去写报告文学作品。见麦克杜格尔译编:《梦中的路:何其芳诗文选》,第173页。

②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472-473页。

①后一篇小说的英译文见刘绍铭、夏志清、李欧梵编:《现代中国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第268-278页。

②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2卷,第123页,关于丁玲写作的全面分析,见梅仪慈:《丁玲的小说—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思想和叙事》。

①夏济安:《黑暗之门》,第168页。

①约翰·伯宁豪森和特德·赫特斯编:《中国革命文学:选集》,第10页。

革命前夕,1945-1949年

革命前夕,1945-1949年

八年抗战终于在1945年结束了,但人们的欣喜和宽慰却是短暂的。对千百万返回故土的中国人来说,他们所面临的新的现实甚至更加混乱。国民党政府对突如其来的抗日胜利仓皇失措。腐败和通货膨胀变得更为严重,取代了建设,这激起了日益增长的不满。大家熟悉的重庆综合症—上层的道德败坏与下层的幻灭,现在扩展到全国。诗人和散文家朱自清总结了1946年人们的普遍心情:

胜利到来的当时,我们喘一口气,情不自禁的在心头描画着三五年后可能实现的一个小康时代……但是胜利的欢呼闪电似的过去了,接着是一阵阵闷雷响着。这个变化太快了,幻灭得太快了。②

当战火在国民党与共产党的部队之间再次燃起时,大、中学的学生和教师的示威与“绝食罢课”,最为清楚地表达了全国范围内对和平的渴望。中共又一次巧妙地利用了这一和平愿望,将矛头引向在迟缓的制宪过程中止步不前的国民党。在战争后期滋长的反政府情绪变得更加强烈。数量日增的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把中共看作唯一能够为他们带来自由、民主和新中国的政党。于是,中共在1949年取得军事胜利的前夕,实际上已拿握了中国知识阶层的思想。

在这种混乱和骚动的不安气氛中,文艺界日益落入共产党的影响之下。当一批批作家和艺术家从内地返回,或者从日本占领下的半隐居状态重新出现时,东部城市恢复了文艺活动的中心地位。重庆出版的杂志迁到了上海或者北平。新的报刊创刊,老的报刊复刊。书籍用质量较好的纸张重新印刷。“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更名为“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它匆忙地主持了一系列活动,包括一次大张旗鼓的鲁迅逝世十周年(1946年)纪念会,并再版他的全集。

这个重新组建的协会,尽管维持联合阵线的外表,但显然受共产党人或共产党的同情者控制。左翼作家还控制了主要报纸的文艺副刊,有些成为左翼作家的专门论坛(如上海《文汇报》的副刊);另一些由于左翼作家的名声,不得不刊登一些左翼作品。“第三种力量”的思想开明的代言人闻一多于1946年7月15日被刺,进一步加强了共产党的事业。因为人们普遍相信这是国民党秘密警察的暴行。而少量值得注意的非共产党小说作品—钱钟书的《围城》(1947年)、巴金的《寒夜》(1947年)以及师陀的《结婚》(1947年)的出现,对左翼文坛并没有显着的影响;它们只是创作整体中“孤立的例子”,完全无力抵挡正在高涨的新的共产党文学的浪潮。①

甚至夏志清,一个公开自称的反共分子,也特别提到1945-1949年时期是共产党地区作家,尤其是小说家的高峰创作期。①除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1949年),还出现了周立波的《暴风骤雨》(1949年)、赵树理的《李家庄的变迁》(1949年)和欧阳山的《高乾大》(1946年)等作品。在诗歌方面,李季的长诗《王贵与李香香》(1945年)成功地采用陕北民歌的形式,讲述了一个人们所熟悉的地主的暴虐和曲折的爱情故事。继《白毛女》的成功,另一民间歌剧《刘胡兰》获得了好评。②

与共产党控制区创作的勃发情况相反,城市文坛在这段时期相对说来较贫瘠。出版的大多数作品是重新发行和重新印刷的流行小说和诗歌。在翻译领域,引人注目的一大批西方作家—福楼拜、左拉、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契诃夫、易卜生、罗曼·罗兰、狄更斯和莎士比亚,以及许多其他作家,以多卷丛书的形式介绍给人们。根据报道,这个时期最为流行的西方小说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随风而去(Gone withthe wind) 》,由多才多艺的傅东华以简洁贴切的《飘》为题译成中文。③

城市里的主要创作媒介是电影,它在流行程度上取代了戏剧。这两种体裁曾经有过相濡以沫的密切关系。中国电影业从一开始就使用戏剧界的人材。在战争年代,电影从业人员加入了大量的剧团为国家效力。随着战争的结束,戏剧完成了宣传鼓动的使命;大多数业余剧团都解散了。美国影片(日本占领期间禁映)的涌入,更加促进了电影业的发展。战后的几年是中国现代电影的黄金时期。①

这一新体裁在艺术上成功的原因是不难发现的。电影业雇用了文艺界第一流的人才张爱玲、阳翰笙、田汉、欧阳予倩和曹禺,他们写作原本的影片脚本;另一些戏剧家(如柯灵)是把文学作品改编为电影的专家。战争期间写得最好的一些剧作—尤其是《正气歌》(写的是明朝着名的忠臣文天祥)②和《清宫怨》—都拍成了精彩的电影。小说作品是改编的另一丰富源泉。在有些情况下,如老舍的中篇小说《我这一辈子》,电影剧本甚至超过了原着。为了促进这一新的艺术形式的发展,田汉与洪深充当了上海两家主要报纸《大公报》和《新闻报》的电影特刊的编辑;最后,刘琼、石挥、白杨及胡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最初在剧团里得到锻炼)的演技,也达到了微妙老练的高超境地。

这一新的类型的文学性和戏剧性都优于纯电影。一部影片的质量往往更多地取决于它的脚本和演技,而不是视觉技术(摄影技巧、灯光、剪辑、蒙太奇等等)。因此,电影可以看作戏剧文学的创造性的延伸。电影媒介不仅从文学借用一些人员,而且从文学借用其典型的“摆脱不了的情思”。其一是战后的混乱。来自重庆的所谓“接收大员”们专横和不正当的行径—他们以国民党政府的名义,没收以前与日本人的合作者的财产以饱私囊—在袁俊(张骏祥)执导的《还乡日记》中遭到了辛辣的批评。许多制片人专注于中国城市里的贫富悬殊。《假凤虚凰》是这个时期最为流行的影片之一,它以一种轻快、调侃的笔调,讲述了一个贫穷的理发匠如何装扮成一个富家子弟,追求一个同样贫穷却假装富有的女人的故事。另一部有名的影片《夜店》是根据高尔基的《底层》改编的,但是场景变成了上海的贫民窟。这个时期的影片中弥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人道主义,它不仅深深地感动了观众,而且促使他们汲取政治信息;在一个为不平现象所折磨而没有正义的社会中,残余的人性内核没有例外地总是体现在下层人民身上。

该做些什么呢?比较温和的影片倡导教育(像在《哀乐中年》里那样)。但是激进的影片大声疾呼,号召采取集体行动;在一部这样的影片结尾,全城的人力车夫行动起来搭救落难的主人公。如果电影能够真实地显示社会情绪,解决方法看来不外乎改革或革命—通过教育或其他人道措施逐步进行改革,或者被压迫者为“翻身”成为自己的主人而进行完全的革命。单纯出于绝望,愈来愈多的制片人—可想而知,还有许许多多他们的观众—选择了后者。简短地讲,这个时期较好的影片,在传播革命必要性方面所做的工作,多于任何其他艺术体裁。电影作为能接触最多城市观众的普及媒介,证明了它是有效力的。它结合了中国现代小说和戏剧的最佳成分;在某些方面,它比小说更“生动”,比戏剧更灵活。毛泽东从未对这一新媒介的政治潜力多加注意,显然这是因为电影源于城市,而非出自农村。但是作为最近的城市艺术形式,它向人们提供了一些历史教益。

城市-乡村两叉分枝现象,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突出特点。从晚清开始,中国现代文学就滋长在城市环境之中。当它在“五四”期间发展成为“新文学”的时候,它也随之成为城市知识阶层的喉舌。但是城市作家对社会深感不满的情绪,引导他们越过城墙注视着乡村。乡土文学与地区文学,具有强烈责任感的城市作家的艺术产品,于是成为本世纪30年代的主要创作形式。但是这段时期写作的最好的诗歌仍然是城市取向的,在坚定的左翼作家眼中,它不可避免地成为城市颓废的标志。

然而,左翼作家们自己就是城市的产物。20年代晚期与30年代早期,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者们,也许是响应以城市为基地的中国共产党,把他们的同情主要集中在城市无产阶级身上,他们思想立场的虚伪性,结果却被鲁迅所揭露。当鲁迅参与政治并与左派一道加入“左翼作家联盟”时,他们的活动和见解的城市取向依然是明显的。但是鲁迅把城市环境视为黑暗势力的真正堡垒—腐化、堕落以及由国民党“白色恐怖”造成的压抑气氛。鲁迅生活其中,他担负起革命“后卫”的责任,向黑暗势力作殊死搏斗,而对自己的胜利不抱幻想。

鲁迅从未宣称了解中国农村。尽管他对长征热情,但由于不了解乡村舞台,他拒绝写有关长征的小说。①甚至他早期的小说,也并未显露他与笔下的乡村人物多么亲近(像大多数他的崇拜者曾争辩的那样);相反,这些小说显露了他对城市知识分子被疏远的同情。此外,绍兴的农村对鲁迅来说是传统世界的一部分—一座应该砸烂的文化落后的“监牢”(尽管他预见不到这样的可能性)。

随着1936年鲁迅的逝世与1937年战争的爆发,中国现代文学进入了农村阶段。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具有某种农村氛围,而爱国的时代精神引导大多数作家去亲近乡村的群众。这种民粹主义,加上对文学大众化的反复要求,为毛泽东在延安的文艺理论提供了合乎逻辑的背景。在这条新的准则的三个中心主体中,是农民,而不是工人或者士兵,从延安作家那里受到主要的一份创作注意,正如农民阶级构成毛本人的革命战略的支柱。

1942年延安座谈会后,甚至在50年代苏联影响的高潮期,农民文学都远比关于产业工人的小说辉煌。像张爱玲的小说、钱钟书的《围城》,或杨绛的老练的喜剧这样的城市杰作,一直是孤立的事例。

因此城市电影与共产党文学的农村取向是背道而驰的。电影作为30年代文学的一种通俗形式,它表达不满情绪,表达暴露社会现实而不是歌颂社会现实的难以抗拒的精神。现代中国的文学创作,是在最困难的时代繁荣起来的:清朝最后10年,军阀混战时期,将与日本开战的年代,以及共产党革命最终胜利的前夜。如鲁迅曾经说过的那样,文学从来不会满足于现状,而政治则总是寻求保持现状。①但是毛对政治的重新定义(要求变革的革命意识形态)和对文学的重新定义(一种革命的武器),意味着在革命后的形势下,只能有歌功颂德的作品,而不满则不再是文学创作的动机。毛泽东主义的准则认定文学与政治的汇合,而不是它们之间本质上的分歧。

此外,在毛泽东主义式的新中国里,城乡之间的矛盾—不论是作为事实还是作为观念—从不存在。共产党革命的胜利,剥夺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城市成分。随着城市“心态”的丧失,中国现代文学也丧失了它那主观的热忱,它那个人主义的视角,它那有创造力的焦虑,以及它那批判的精神,虽然它依靠农村的主流达到了名副其实普及的广度,并取得了更加“积极”的特点。“摆脱不了的中国情”被颂扬祖国及其人民所取代。在社会主义社会的集体主义道德观中,夏志清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道义责任”②正在消失。

②刘心皇:《现代中国文学史话》,第767页所引。

①同上书第472页,菊地三郎论述南北极格局中共产党文艺和非共产党文艺的消长。因此战后年代看到“北方文艺”(延安)的胜利和“南方文艺”(重庆和上海)的失败。见菊地三郎:《中国现代文学史》第2卷,第3、4部分。

②刘绶松:《中国新文学史初稿》第2卷,第262-264页。

③曹聚仁:《文坛五十年续集》,第126页。

①尚未把现代中国电影作为艺术和作为社会史进行认真研究。只有过一部英文研究专着,杰伊·莱达:《电影:中国电影和电影观众记事》,特别见第6章。关于中文资料,见程季华等:《中国电影发展史》第2卷,第213-214页。这部两卷着作至今仍是研究中国电影的内容包罗最广的着作。1908-1949年中国电影目录初稿已由史蒂夫·霍罗威茨为旧金山中华文化基金会资助的中国电影项目编成。

②原文如此,应为南宋—译者。

①冯雪峰:《回忆鲁迅》,第93-94页。

①《鲁迅全集》第7卷,第470-471页。又见李欧梵:《革命前夕的文学:对鲁迅左翼时期的看法,1927-1936年》,第278-286页。

②夏志清:《摆脱不了的中国情:中国现代文学道义上的责任》,载其《中国现代小说史》,第533-561页。

第10章 日本入侵与中国的国际地位,1931-1949年

第10章 日本入侵与中国的国际地位,1931-1949年

从20世纪30年代起,中国是一个无助的遭受侵略的国家,很少得到国际社会的援助;它作为战胜的全球联盟的一名成员国而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赢得了世界强国的地位。但由于内战,它的地位受到了损害。要稍稍详细地追溯这一发展,需要了解国内事务与国际事务之间的密切联系、当时的中国与有可能出现的中国之间的密切关系。

世界经济危机:中国的边缘地位

世界经济危机:中国的边缘地位

研究中国在本世纪30年代的国际事务,必须从1929年爆发的世界经济危机入手。这次危机主要殃及先进工业国家,它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竭尽一切努力以重建贸易、投资及其他形式的经济活动战前模式的国际秩序。20世纪20年代的重大历史事件—美、英等国恢复与战前等价的金本位;德、法、意抑制可怕的通货膨胀螺旋上升;协商解决债务和赔偿问题—与中国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中国贸易从来没有超出国际贸易总额的一个很小份额,而外国在中国的投资,与在日本或在欧洲国家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作为战后国际经济体系主要支柱的美国,没有扩大对中国的贸易和投资。美国商品和资金找到了其他更有吸引力的出路,特别在德国和日本。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20年代世界经济舞台上无足轻重的中国,却安然度过了那场全球性经济萧条的灾难。作为一个农业占压倒优势和以白银作为法定货币经济的国家,中国起初没有受到工业国家间危机的影响。物价的急速波动、长期的失业、以及低增长率在中国并不新鲜;然而像挤兑黄金、汇兑不稳定以及数以百万计的工厂工人失业之类的资本主义困难所造成的具有破坏性的冲击,并没有在中国出现。当美、英和其他工业国家失去一切秩序感和平衡感,忙于采取各种补救办法和应急措施以应付危机时,中国在1929年后仍然能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外贸量在1929-1930年之间保持稳定,而在1930-1931年之间则增长20%以上,1929年,新的关税税则①生效—这是国民政府采取断然外交政策的产物—海关税收增加了一倍多。此外,1930年后改以黄金代替白银征收进口税,使政府从国际市场银价波动的影响中解救出来。尽管实际上银价下降了,但它的直接效应是减少了中国的长期逆差,并使中国对外国投资者更具吸引力。在工业国家正经历严峻的苦难时,上述种种导致了相对的稳定感。②

对欧洲列强来说,国内稳定是由1925年洛迦诺公约③产生的国际合作的框架维持的,1929年后开始瓦解。德国改革派①从左右两个方面重新对战后条约结构进行攻击,要求彻底与外部事务脱离。这些人声称现在德国必须大胆地设计自己的道路,而不要保持国际合作。在正常情况下,德国的这种倾向会引起英、法和其他国家竭尽全力维护战后国际主义②的框架,并通过密切磋商和国际联盟处理出现的危机。非常不幸,国际合作曾被视为与1929年后面临严重危机的经济关系体系是同一回事,以致不久即在欧洲各改革派团体间丧失信用。国际主义代表了很快失去信任和威望的领导层的观点。③

日本的情形与此相似。在那里,政治和经济的领导层也曾限定该国的外部事务按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国之间的合作方式来处理。他们对这种方式的忠诚使政府迟至1930年才采取步骤—证明是不明智的—恢复与战前等价的金本位。日本是最后几个采取这一步骤的国家之一,而在1930年正受全球性萧条冲击的事实,使政治领域对现状不满的两个极端的团体都不喜欢政府。因为美国曾经是战后日本经济和外交关系的支柱,所以国内危机明显受外交的牵连。迟至1929年,鹤见佑辅这位有头脑的战后日本国际主义的代言人还写道,美国时代即将来临,那时美国的价值观,观念以及商品将成为全世界的模式。④但正是这种观点在经济危机爆发后受到了攻击。当美国正在经历严重的经济困难,它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正在动摇时,日本政府、商业和学术界的领导人似乎过于倾向美国。左右两派的评论家不断提高他们的调门,反对这一现状。1930年11月首相滨口雄幸在东京火车站遇刺身亡,显示出他们也会采用暴力。四个月后,下级陆军官中的一个阴谋被揭露,这个阴谋筹划一次政变,以摧毁政党政府,代之以军事独裁。

正当德、日两国国内力量如此反对战后国际合作体系,并削弱那些支持该体系的人们的力量时,中国的政治却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在十几年里,至少在名义上第一次建立了全国性的政府。因为有些集团和党派不愿服从南京政府,所以反蒋情绪强烈。尽管如此,南京政府因在修改不平等条约方面赢得了列强明显的让步并奠定了国家建设的基础,享有声望和地位。尽管军阀、国民党反对派、共产党人及其他人士继续阻挠蒋介石及其政权,但是应当指出,并没有严格界线区分这些人是当权者还是非当权者。蒋介石能达成临时协议获取一些潜在对手的合作,而不少曾为其他政权工作的官员和将军愿意加入新政府。①

上述两种因素—中国在国际经济关系中相对的无足轻重与其国内日益统一—提供了1931年后国家困扰的背景。在满洲事件前夕,蒋介石的权威,在经历了来自某些军阀和国民党反对派的严重挑战后,稳步扩大。在经济上,中国的财政比很多工业国家好得多。由于银价下跌,贸易收入确实开始下降。但是这有在短时期内增强工商业活力的效果。毫无疑问,没有什么能敌得上正在影响工业强国间国际货币和贸易的混乱。中国肯定需要海外贷款和投资,但可以预料,这场经济危机将在长时期内使得从国外借款变得困难。不过,中国可以指望重新获得对外国企业的控制,并通过对关税、国内税、货币以及管理系统的改革,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来着手十分需要的建设项目。由于所有这些原因,中国的领导、官员和政论家在本世纪第四个十年初展望国际事务时,抱有乐观和坚定的信念。

恰恰相反的感觉、期望和设想导致日本人采取侵略中国的行动。按日本改革派—陆军军官、右翼反对派、某些知识分子以及通常对领导不满的人—的观点,中国正变得越来越团结和强大,而日本却在无望地摸索走出国内困境的道路。有了这样的感觉,沈阳事件①的设计师们—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等—得出的结论是简单而直截了当的。他们应排斥国际主义作为国家政策和生存的基础。他们也应摒除中国以足以威胁日本权利和利益的统一强国出现的可能性。不论怎样,国际主义似乎正在整个世界消失,而与此同时,中国正在努力维护它的主权。如果日本要继续作为一个能生存下去的国家,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似乎就是大胆地将中国置于日本的彻底控制之下。

为建立对整个中国的统治是否有一个系统的计划—一个在1945年后审问战犯时所说的“阴谋”—是难说的。的确,如果日本人—无论军人还是老百姓—没有把国家的命运与某种程度的控制中国联系在一起,就不会出现满洲危机。这一过程开始于19世纪末,而日本的几代人逐渐认为这种控制是必要的。然而这种支配势力有许多因素。一个是军事和战略的,与日本的实力与其他强国实力的对比有关。他们认为中国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它自己有权利成为一个军事强国,而在于它可能成为日本面临的潜在敌人,特别是俄国的一个基地。第二个是地理和经济的,反映了一个缺乏自然资源和完全依赖外贸的国家的生存条件。很简单,中国曾经是大豆、铁、棉花和其他货物的主要供应者,同时还是占日本出口总量1/5到1/4的市场。第三个因素更多是心理和文化的。日本人认为,作为一个曾成功地进行自我变革并结束了西方支配的亚洲国家,日本有义务,甚至有权利,来领导其邻国,特别是中国,走向类似的变革道路。最后,也许比上述因素更为重要,是国内因素: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国内与国外事务之间的联系,要求强硬的外交政策只不过是重新调整国内社会和政治优先事项的运动的反映。

改革派的进攻采取要求国内改造的方式,以便在日中关系中推行新政策。在1931年9月的沈阳事件之前出现的阴谋、暗杀和武装政变的企图不是偶然的。这是将结束商业、官僚和‘自由’知识分子统治的国内改造运动的对外对应物。然而这并不意味改革派想回到工业化前的过去。除少数几个‘平均地权论’的鼓吹者外,那些阴谋家和他们的支持者认识到经济增长的需要。事实上,他们的想法是利用满洲的空间和资源来实现国家的工业化,提高农业产量以及普遍的福利。沈阳事件前夕,在满洲的23万日本平民既是日本经济衰败的象征,也是日本经济希望的象征。在阴谋家们的眼里,他们也体现了国家领导层的失误,后者似乎忽视了在满洲的同胞们的利益。在本土的政府似乎很满足,不关心他们的处境,只想到国内的稳定和秩序是国际秩序的前提。①

然而,当满洲的日本人发现自己正在成为被唤醒的中国爱国主义的靶子时,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了。到1931年,满洲的对外事务已被置于南京的控制之下,东三省成立了新的运输委员会,计划建立一个统一的铁路和电讯系统,并在满洲各省会建立了国民党分部。①尤其明显的是中国人热心于建筑自己的铁路来削弱南满铁路,开发葫芦岛港与大连抗衡,并通过拒绝延长租借地或阻止本国劳工为其工作以逐步遏制日本的矿业和林业。在满洲的高丽移民是数量最多的在中国的“日本人”,他们在从事农活时遇到愈来愈多的困难。正当间岛的高丽农民为逃避日趋恶化的经济状况被迫迁越鸭绿江时,中国当局禁止当地居民出卖或出租土地给外国人。

于是,中日在满洲的冲突是一场正经历严重经济困难的工业国与决心恢复并维护国家主权的农业为主的社会之间的力量的抗衡。由中国人袭击在满洲的高丽农民而引发的直接对抗是象征性的。高丽人是日本迅速工业化的受害者,殖民政权使他们无家可归,无地可种。在日本人看来,这些高丽人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人,但他们在满洲的状况,却受到日本当局的关注,因为他们指望该地区能减轻国内的经济困难。另一方面,在中国人眼中,为了国家的重建和国内的稳定,防止外国进一步的蚕食是至为重要的。日本的经济困难是它自己的事,而解决这一困难不应以牺牲中国的主权为代价。中国人也许会说:真是太糟了,日本在满洲企业的收入下降,几万名日本人失业,南满铁路正经历历史上最严重的危机。但在中国人看来,这些是全球性衰退的结果,不应责备中国的收复主权运动。然而日本人却相信,如果没有中国对他们既得权利的攻击,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日本的旅馆、餐馆、建筑承包商以及娱乐场所的营业额都在急剧下降,而且他们确信,这都是中国造成的。只要日本采取有力行动并抵制中国的抗日运动,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而日本的权利也会得到保障。

世界经济危机就这样为满洲事件的爆发提供了直接的背景。对于被卷入这一事件的日本人来说,满洲不是中国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应是日、韩、满、汉和其他民族—在日本引导下—共存共荣的一个区域。他们确信,日本有必要的军事力量、资金和技术,足以使这个地区变为经济发达、安全和稳定的乐土。引用1931年7月满洲青年联盟①发表在小册子上的话说,在日本的控制下,满洲不仅会减轻在本土的日本人的苦难,也会减轻中国“无产大众”的苦难。首先果断的行动会给日本带来光荣、威望和扩展,现在就亟需采取这种行动,为人民提供目的意识和民族自豪感。

显然,按照这种想法,国际性这种考虑就没有多少余地了。满洲的关东军及其支持者把战后国际体系等同于文人政府的“屈膝”外交政策—旨在华盛顿会议条约的框架内,通过和平谈判,安抚中国的民族主义者和解决棘手的争端。由于这些条约涉及与西方列强也有关系的问题,遵守华盛顿体系曾使日本愿意同这些强国合作以维持东亚的和平与稳定。因此,对外相币原喜重郎来说,中国不是日本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日本的国际主义外交:与美、英和其他先进工业国家合作的外交政策,只有执行这种政策才能保证日本成功地进行工业化和和平地发展经济。当然,作为市场和原料基地,中国也是重要的,但是,中日关系本身不会是孤立的;它是国际关系总体系的一部分,而日本作为一强对这一体系承担责任。

这样在满洲的对抗就成为全球发展的一部分,国际秩序与国内秩序之间微妙而不稳定的平衡在全球发展中不断遭到腐蚀。日本的“激进分子”和别处的激进分子一样,不愿致力于维持国内和国际秩序。他们决心无视这一切考虑,并大胆地实施他们自己的国内政治事务的计划和作为这个事业一个不可缺少部分的日本在满洲统治的计划。1931年9月18日的沈阳事件是第一个决定性的步骤。

①1929年2月1日,实行《海关进口税税则》。以前进口的货物一律是值百抽五,新税则把进口货物分为7类,税率为7.5-27.5%不等。1931年1月,把进口货物分为12类,最高税率提到50%。1933年5月,把最高税率提到80%。另外,过去陆路关税比海路关税低1/3,新税则废止陆路优待税率,统一海、陆关税—译者。

②关于世界经济危机期间的中国经济,见杨格:《中国的建国成就,1927-1937年:财政和经济记录》;谢尔曼·科克伦:《在中国的大买卖:卷烟工业中的中外竞争,1890-1930年》。

③《洛迦诺公约》即《洛迦诺保证条约》,1925年10月16日,英、法、德、意、比、捷、波七国代表在瑞士洛迦诺会议上通过,旨在相互保证边界安全,互不侵犯,保障国际和平。希特勒上台后,于1939年4月28日宣布废除该公约,随即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译者。

①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1919年6月28日签订《凡尔赛和约》。德国人不满,强烈要求修改条约,这部分人叫改革派—译者。

②这里的国际主义,是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于1920年1月10日成立的国际联盟说的—译者。

③查尔斯·梅尔:《改造资产阶级的欧洲: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十年法国、德国和意大利的稳定》;梅尔文·P.莱弗勒:《难以捉摸的追求:美国谋求欧洲稳定和法国安全,1919-1933年》;乔恩·雅各布森:《有20世纪20年代的新国际史吗?》,《美国历史评论》,第88卷第3期(1983年6月),第617-645页。

④鹤见佑辅:《太平洋时代》。

①易劳逸:《夭折的革命: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1927-1937年》,第1章;詹姆斯·C.汤姆森:《当中国面向西方之时》,第1、2章。

①沈阳事件即“九一八”事变—译者。

①入江昭:《帝国主义之后:探求远东新秩序,1921-1931年》。

①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11-12、19-20页。

①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24页。

满洲事件:日本改革派的军国主义,1931-1932年

满洲事件:日本改革派的军国主义,1931-1932年

满洲事件由预谋的对沈阳站北约8公里处的南满铁路的攻击组成。按几天前详细制订的计划,限定由关东军军官用炸药破坏二到三英尺路轨。这次爆炸用来作为邻近各分遣队行动的信号。夜间11时左右事变后仅40分钟,关东军高级参谋官板垣将军发布了向该地区中国军队进攻的命令。在旅顺口司令部的日本陆军司令官本庄繁将军近午夜时接到这些进展的报告并予以批准。其实,几天前他就与板垣和其他共谋者商议过,所以这个消息不会使他感到惊讶。无论如何,他决心抓住这个机会采取更广泛的军事行动,并于9月19日打电报给参谋本部:关东军“大胆行动并对全满洲法律和秩序负责”的时机已成熟。①尽管他没有立刻行动,因为内阁和参谋本部起初对是否批准关东军野心勃勃的计划犹豫不决,但是没有多久,关东军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军事业绩,几周内南满大部分已陷于日本控制之下。

满洲事件对东京的文官政府和它所主张的国内外政策明显地是一次挑战。盲目批准满洲的既成事实不仅会破坏日本合作外交政策的基础,而且也会伤害其国内的政治结构。外相币原清楚地了解这种挑战的性质;他意识到,除非大陆的军事行动受到抑制,它会损害日本同美、英的关系。他相信,由于全球性的经济危机,这种关系现在变得比过去更重要。他还意识到,如果让军官们的片面行为合法化,大陆的军事行动还会引起国内的激进运动。不幸的是,币原的政界和军界同僚几乎都对保持国内与国外秩序之间的脆弱联系不感兴趣。他们没有从国际主义外交和议会政治的联系看待沈阳事件,而是倾向于在中日关系的双边框架内对它作出反应。由于关东军严守其共谋的秘密,包括首相若槻礼次郎在内的文官都倾向于把满洲危机看作中国侵犯日本权利的必然结果。币原终于无力说服别人把保持日本与国际联盟和华盛顿会议列强之间的友好关系放在首要地位。12月若槻内阁辞职,结束了日本外交政策的这一势态。①日本人无视华盛顿条约的框架,并企图代之以用武力和通过双边谈判来解决与中国的严重争端,这就暴露了当国际合作准则不能为其目的服务时,日本人准备抛弃这一准则。

接下来,摆在其他列强面前的问题是:继续把日本看作国际社会的一员,还是把它作为国际主义原则的一名冒渎者而将其排斥在外。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带来风险。如果把日本继续看作华盛顿条约的列强之一,其他列强为了不疏远日本,就不得不默认其在满洲的行径。否则其他列强就必须对日本施加足够的压力,使其恢复理智并保持其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强国。不管采用哪种方法,这些强国都有必要正确运用规劝和强硬相结合的手段,以维护华盛顿框架作为最佳选择。在上述策略中存在这样一种危险:过分规劝可能会使日本大胆采取进一步侵略行动,而过分强硬又可能驱使日本放弃任何国际合作的意向。另外一种选择,即在国际社会中对日本进行惩罚,最好,将失掉日本作为一个华盛顿强国;而最坏,则将对改变东亚事态进程几乎不起作用。

如果其他情况都相同,就有理由期望美、英会在一起找出一条解决满洲危机的合理途径和一个以延续的国际主义为基础的解决办法。起初美国和英国确实试图合作以便在国际框架内处理满洲局势,这是华盛顿会议体系的潜在力量的明证。美国在1931年末尤其极为活跃,人们有理由认为这是战后美国国际主义的最好时光。英国远不如美国主动,但它的确还是同意美国的倡议,尽管半途而废。

美国对沈阳事件的初始反应是将其国际化。考虑到曾制约战后东亚外交的概念框架,这是最在意料之中的反应。然而总统赫伯特·C.胡佛、国务卿亨利·L.史汀生和国务院里他们的助手们在多大程度上赞同国际合作这一观点却不那么容易预测。在他们心目中无疑日本是错的;如史汀生所叙述,关东军采取卤莽的行动正在公然违抗华盛顿会议条约的秩序。因此,必须呼吁日本政府谴责军方的侵略行径,并同意和平解决与中国的一切争端。史汀生在9月18日后的三个月外交活动抱着这样的目标。他果断地与国际联盟密切合作,当时中国政府已向该组织提出申诉。美国再没有如此主动地与国际组织合作过。史汀生派了一名观察员出席理事会,与国联官员保持密切联系,并主动促使国联采取行动作为结束敌对行为的基础。国际联盟通过一项决议,要求中日双方停止进一步战斗并恢复战前状态,这与美国政府的愿望是一致的。11月,国联成立了一个调查委员会,负责调查满洲形势并提出建议。美国支持这一步骤,并任命法兰克·麦科伊将军作为该委员会的美方代表。该委员会由英国的李顿勋爵领导。①

美国在满洲危机时期的外交,不是被看作没有必要地使性子,就是被认为劳而无功。当然,最终美国所做的一切都未能阻止日本的军事行动。但华盛顿政府的主要目标是保持一个国际框架来解决地区性争端。对政府内外的国际主义团体来说,这里是美国为国际主义而起作用的罕有机会,它强调先进国家的责任,如外交家兼学者埃勒里·S.斯托威尔1931年所写的那样,“充当维持人类治安和保护公正和平的代理人”。美国积极准备与国际联盟合作当然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日本一意孤行,正在失去列强社会中成员国的地位。简言之,美国外交的主要关注不是中国,而是国际性的原则。①

英、法以及其他国家赞同美国的主张。英国作为一个亚洲主要强国,与美国基本一致,同意必须维护国际合作框架。然而,伦敦更愿意迁就日本在满洲的权利作为这种合作的一个方面。在本土和东亚的英国官员倾向于同意日本对中国民族主义的抱怨是正当的,为保持日本在世界社会中的合作伙伴地位,向日本作出让步比无情谴责它的做法更有利。②于是到1931年末,美、英和国际联盟都有意在国际合作的框架内解决满洲危机,而不疏远日本。后者仍将作为解决争端的国际努力的一方。这当然不是中国人所要求的,中国人要求立即终止战斗并直截了当谴责日本,迫使日本恢复战前状态。但是,中国人对国内事务和国际事务之间的微妙平衡也很敏感。蒋介石的南京政府不断地把它的权威扩张到中国其他地区,并开展各种经济项目以实现现代化,而满洲危机却迫使蒋政府更关心外交争端。可以想象,大胆反抗日本能激发中国人的爱国主义和巩固它的权力。但当洪水泛滥饿殍遍野时,过分卷入满洲军事冲突会耗尽复兴经济的资源。最重要的是,蒋介石担心对外战争会有助于共产主义者和其他反对派成为民族解放的斗士,并且会削弱南京政权。只要主要强国,包括日本,遵守国际主义框架,那就符合中国人的意向,因为那样南京政权就能继续努力以恢复主权。按照这种方式,沈阳事件不仅要求日本,也要求中国利用国际主义这一手段。③

日本蔑视为继续保持其国际主义角色所提出的全部建议,无论是实际的,还是潜在的。1932年1月以后,当关东军占领锦州而海军陆战队在上海登陆时,日本的一意孤行已经明白无误了。与此同时,关东军推动满洲独立,得到当地各种日本组织的支持,这些组织曾充当单方面解决各种悬案的急先锋。对所有这些组织来说,满洲独立不仅具有战略意义,而且还有象征意义。独立将保留该地区的丰富资源和战略地位供日军使用。它还象征日本领导下的亚洲统一的理想。扩张论者接受石原的观点,主张把满洲变成一个中、日和其他民族—东亚的‘五个民族’—和睦相处的和平而稳定的地区。这是作为一个比西方帝国主义、苏联共产主义或中国民族主义—它们曾毒化中日关系并只有利于西方影响在东方长期存在—更有生命力的替代方案提出来的。①

这样,1932年3月宣布的满洲独立就成为战后国际关系的一个界标。日本正采取单方面的步骤来照顾它自己的利益,并建立了一个在它统治下的稳定的地区,据称这是世界上没有分裂和剥削势力的地方。文官政府尽管不满意,但实际上没有阻止过这种扩张。②在关东军的推荐下,内田康哉继币原担任新外相,他毫不犹豫地赞成承认满洲国。这发生于1932年9月15日,在国际联盟调查团提交报告两周多以前。没有什么更清楚地暴露日本对国际权威的蔑视了。李顿的报告包含很多安抚日本的章节,假如当时有一个愿意继续与西方合作的强有力的领导,那么东京接受这份报告并不困难。但这种情况已不复存在,报告的发表激怒了日本的官员和政论家。若遵守报告的建议,日本就得与列强合作以重新规定他们在中国的权利和利益,同意满洲保持半自治的而不是完全独立的存在,并同中国和其他国家协力推动满洲的经济发展。这样一个解决方案将延续东亚外交的国际性框架,而这正是日本军方当时竭力想要避免的。日本将走自己的路,不管列强有何反应。

列强的反应也开始变化。在同一个水平上,他们继续在现有条约框架和国际联盟内合作。但由于这条途径开始显得越来越无效,美国和英国不得不寻找其他替代办法,美国主张把国际性和单边行动结合起来,从而使日本就范。如史汀生1932年6月所说,“我相信,新的联盟方法与‘老外交’的明智混合能独自获得我们正为之奋斗的实际效果”。①“新的联盟方法”将包括继续与其他国家合作以维护和平。它的表现之一是史汀生在1月向英国建议,两个大国共同谴责日本在上海的行动违反了1922年的九国公约,指望日本会在这种压力下被迫退却。所谓“老外交”,史汀生起初并不指联盟或战争计划,而是指美国单边行动以维持现状。这种想法包含在1932年1月7日发表的史汀生原则里面,它宣布美国不会承认“通过使用与巴黎和约的条款和责任相悖的手段所产生的任何局面、条约或协定”,这里巴黎和约是指1928年的凯洛格-白里安公约。这项没有英国合作的单边宣言表明了华盛顿与伦敦之间正在趋向明朗的微妙分歧。美国正在超越迄今采用的徒劳无功的步骤,采取进一步迫使日本遵守国际合作准则的措施。尽管没有暗示美国有力的措施将被用来实现这个主义,但含意是明显的。史汀生的声明使美国这个现存国际体系的维护者与向这一体系挑战的日本对立起来。显然,两个这样的强国有可能发生激烈的冲突。

①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41-45页。

①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47、80-86页。

①加里·B.奥斯特罗尔:《集体不安全:30年代初的美国与国际联盟》。

①罗伯特·D.舒尔青格尔:《外交头脑的形成:美国外事官员的训练、观点和作风,1908-1931年》。

②W.罗杰·路易斯:《英国的远东战略,1919-1939年》。

③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68-73页。

①马克·R.皮蒂:《石原莞尔与日本同西方的对抗》。

②臼井胜美:《满洲事变》,第80-81页。

①克里斯托弗·索恩:《外交政策的限度:西方、国际联盟和1931-1933年远东危机》,第110页。

国际主义的瓦解

国际主义的瓦解

在国际性和单边性这两种方法中,第一种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关于日本将让步并在国际社会中恢复其责任感及和平立场的假想,在冲击下,一天天地维持着。更麻烦的是,英国不倾向坚持这个超出它1931年所做的事的方法。尽管在满洲及其他问题上与美国合作被认为是重要的,伦敦不愿与华盛顿联合而过分强烈地谴责日本。外交大臣约翰·西蒙爵士强调,英国将继续通过国际联盟去做工作,使日本人不致把英国的外交看作是倾向于针对他们的英美联盟。作为国际联盟的会员国,如果所有的活动都在日内瓦进行,日本更可能愿意合作。然而日本已经指责李顿调查团。因此,英国反对与美国的联合行动等于拒绝加强现有的国际性框架。

华盛顿与伦敦之间的这一分歧是由全球性的经济区域主义的倾向造成的。建立在以金本位及商品和资本的自由流通为基础的国际经济体系已在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瓦解,而在1932年其崩溃的迹象已明白无误。日本在1932年抛弃了仅在两年前重新采用的金本位。在满洲,日本显然打算将这一地区变为本土的经济腹地。在日本控制下的满洲经济发展的最后方案还没有形成以前,沈阳事件的设计师们和他们的支持者已构想出许多有关铁路建设,盐、铁矿开采,纺织品生产等项目。他们的想法是把满洲作为日本经济圈的一部分,几十万日本人将在那里定居并从事生产活动,与本土形成共生关系。①

日本不是推行经济区域主义的唯一国家。德国早在1933年纳粹上台前,就在实行专制的经济政策,寻求与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结成关税同盟,并采取通货膨胀的货币政策,以促进出口贸易。英国正召开一次英联邦国家会议,以求在它们之间建立一个贸易优惠体制。由此而来的渥太华协定(1932年8月)丝毫没有减轻人们对英国赞同经济国际主义时代已告结束的普遍忧虑。法国也将其关税提高,致使美国采取报复性的贸易限制。总的说来,1932年标志着世界经济明确地开始分化为国家主义的和地区主义的两个子系制。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采取措施制止专制的趋势,讨论继续国际合作就是一句空话。因此,伦敦对保持与美国的合作并不关心。尽管战后国际性框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它的经济基础正在削弱。只有主要强国果断地做出努力,才能复兴合作精神和维护世界和平。

1933年后,列强不得不面对这些重大问题,这一年标志着富兰克林·罗斯福在华盛顿掌权和阿道夫·希特勒在柏林上台。应当强调的是,这两位领导人都对某种合作感兴趣,但已不再是国际主义旧框架下的合作。希特勒德国要废除凡尔赛和约体系的限制并洗雪战败和受不公正对待的耻辱。这个希特勒打算通过重新武装及采用限制性贸易和货币政策的中欧地区经济体系来实现上述目标。所有这些方面并不是希特勒的首创,但他通过公开反对凡尔赛体系并代之以主要以意、英为对象的联盟体系,确实重新制定了德国的对外关系。通过与这些国家合作,德国要保卫它的安全,恢复在阳光下的地位,并巩固其中欧经济区。②

罗斯福的美国和希特勒的德国一样,消极地看待通过各种条约安排建立起来的战后和平框架。新总统与其前任不同,他不赞成以金本位和稳定兑换率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的国际性结构;尽管罗斯福表示支持国际合作,但他不与其他工业国家商议,通过单边行动致力于国内的恢复。资本主义国家共享外贸和投资活动世界的观念正在淡漠。美国更愿意走它自己的路。就向外所能达到的程度而言,它愿通过与其他美洲共和国签订对等的双边贸易协定来加强泛美区域主义①。罗斯福的新政府对恢复20世纪20年代的国际主义不感兴趣。1933年的现实似乎注定重建凡尔赛或华盛顿体系的任何努力都会失败。作为替代,就1933年美国正在重新制订的对外政策所达到的程度而言,它要求重建国际关系以防止战争。为此,美国愿意与亚洲的日本或欧洲的德国直接交涉,即使超出国际联盟和其他现存协议,也无不可。这一点在这两个强国于1933年退出国际联盟后变得尤为必要。

没有什么比美国对日本退出国际联盟的反应更能表明美国愿意为新的国际关系而放弃旧的国际主义了。1932年2月24日,由松冈洋右率领的日本代表团在全体会议投票通过李顿报告后,退出会场。当时日本政府宣布它并不放弃合作解决国际争端的努力。这为其他强国提供了一个机会,把日本退出国际而引起的麻烦降到最低程度;美国政府特别希望保持同日本接触,以防止这场危机发展成严重的冲突。美外交官约瑟夫·格鲁、纳尔逊·约翰逊和休·威尔逊曾作出这样一个结论:日本留在满洲以及与日本的稳固关系必须以承认这一现实为基础。国务院普遍同意这一论点,并强调避免同日本交战是至关重要的。做到这点的最好方法是进一步同日本谈判,以保护双方在亚洲和太平洋的利益。现在重点是双边协议,以后还要扩大到其他国家,重点不是同国联或者同英国密切合作。

英国仍把国联的完整性置于首位,但也准备放弃同美国合作。如美国驻伦敦的外交官雷·阿瑟顿在3月观察到的那样,英国政府“已不得不作出结论,尽管英美的目标在总的原则上可能一致,但鉴于利益上的冲突,任何有效的合作政策实际上是无法达成的”。①英国也在摸索一种新的安排以保护和平格局,在欧洲这种格局正开始采取与德国双边安排的形式。但在东亚,官员们分成两派:一派赞成同日本建立类似的关系,以保护传统的商业利益和安全;另一派则主张同中国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以确保英国在一个未来市场上的利益。总的来讲,外交部倾向前者,而财政部倾向后者。这第二种观点认为,当中国市场正成长时,与日本合作不可能为英国商业带来长远利益,而只有短期的好处。英国支持中国比纵容日本好。②在伦敦的这种争论使英国的亚洲政策出现混乱。

上述种种使局势向不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日本已安然占领满洲,尽管遭到国联谴责。1931年的国际主义已经消亡,两个超级大国不再合作。与此同时,日本显得满足于它在满洲的收获。1933年5月31日的塘沽停战协定通过在长城以南建立一个非军事区,将“东四省”③从中国的其他部分分割开,国民政府出于缓兵之计的需要,同意这种停战,并承认日本在满洲的存在。目前中国将致力于外交活动以恢复失去的权利,并致力于经济建设作为国家抗战的基础。④所以,一个有利的国际环境比任何时候都更重要,但现实却相当严峻。那些倡导继续抵抗日本侵略的中国领导人,如宋子文、孔祥熙和王宠惠,曾寄希望于国际联盟和英美合作,以迫使日本让步。当两者都不起作用时,他们不得不退而同英国、美国和其他国家进行较具体的双边谈判,以寻求经济援助和政治支持。当宋子文出访伦敦出席世界经济大会时,他同英国财政部和外交部官员就向中国提供建设贷款进行会谈。宋子文在华盛顿时并未举行类似磋商,唯一实质性成果是以中国海关收入为担保,商定一笔总计5000万美元的小麦和棉花贷款。①这是仅有的一宗既与中国的需要有关,也与美国国内减少剩余产品的需要有关的事务。

其他欧洲强国并未同样卷入亚洲事务。对于他们,1933年的最大忧虑是希特勒德国。因为希特勒的策略是与意大利和英国合作,法国和俄国也必然更加靠拢,希望恢复他们的传统协商能遏制德国的兴起。在这种情况下,法国对亚洲政策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些个人,突出的是让·蒙内,积极参与了国联关于中国经济发展和各项规划。苏联当其在世界政治中很孤立时,它需要避免过早在满洲与日本发生冲突。这种孤立曾来自20世纪20年代间旨在削弱资本主义制度的革命外交,也来自约瑟夫·斯大林的“在一个国家中建设社会主义”的政策。正当资本主义国家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困难并转向自我中心的政策时,苏联并没有帮助世界范围内的革命力量来支持这种趋势,而是以一个维持现状的强国出现。在斯大林领导下,苏联开始强调旧模式的外交以保持全球平衡。建立正常外交关系的建议扩大到美国,旨在同法国订立防御协定的对话也开始了。在满洲危机中苏联嘲笑国联恢复和平的努力过于微弱,但在其他方面并不触怒在北满的日本。莫斯科如此渴望讨好日本,以致提出谈判出售中东铁路。这些行动的背景是苏联唯恐卷入对日作战,而其他强国袖手旁观。莫斯科需要在日本或德国进攻苏联前重新调整国际事务,并在新的世界政治框架中找到它的位置。①

德国还没有深切地卷入亚洲。希特勒曾在他的着作中表示他对亚洲人,首先是对日本人的蔑视,而没有什么亚洲政策。他欢迎日本退出国联,作为对战后和平格局的进一步攻击。在他看来,一个更强大的日本将是一种受欢迎的对苏联的抑制。同时,他发现在国民党中国有许多合意的东西。蒋介石明显地正试图在独裁主义的基础上,而不是沿资产阶级的自由路线,缔造一个新中国。它将需要外国的资本、技术以及军事顾问,而希特勒认为德国应当供应它们。如果中国最终处于德国影响之下,显然这比日本称霸亚洲有利得多,因为后者能威胁德国的经济机遇。这种考虑导致德国在亚洲执行双轨政策,一方面期望同日本谅解以反对苏联,另一方面谋求与中国密切联系。然而,当英美的卷入正在减小,同时纳粹德国稳步成为东亚事务中的一个要素时,德国将如何为中日危机提供新的解决方法是不清楚的。②

①满史会编:《满洲开发四十年史》第1卷,第114-126页。

①莱弗勒:《难以捉摸的追求:美国谋求欧洲稳定和法国安全,1919-1933年》,第8章;戴维·E.凯泽:《经济外交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根源》。

②克劳斯·希尔德布兰特(安东尼·福瑟吉尔译):《第三帝国的对外政策》,第3章。

①罗伯特·达莱克:《罗斯福与美国对外政策,1932-1945》,第55-60页。

①索恩:《外交政策的限度》,第346页。

②斯蒂芬·莱昂·恩迪科特:《外交与企业:英国对华政策,1933-1937年》,第3章。

③东四省,即黑龙江、吉林、辽宁、热河—译者。

④松本重治:《上海时代》第1卷,第167-191页。

①恩迪科特:《外交与企业》,第34-36页。

①日本国际政治学会编:《通向太平洋战争之路》。

②易劳逸:《夭折的革命》,第4章。约翰·P.福克斯:《德国与远东危机,1931-1938年》。关于1930年代初期德国通过顾问泽克特和法肯豪森等人和通过翁文灏主持的资源委员会培育国民党的军事实力和工业实力,见威廉·C.柯尔比:《德国与中华民国》。希特勒的转向日本使中德合作中断。

日本企图获得区域合作,1933-1937年

日本企图获得区域合作,1933-1937年

沈阳事件发生两年以后,人们已看清,当满洲危机可能给列强一个良好时机来巩固战后国际体系时,他们没有把握时机。日本在满洲至高无上,它无视这个体系。尽管所有国家,包括中国在内,正在寻找防止更大规模战争的办法,但是没有哪个西方强国有足够的实力或胆量对日本挑战。然而日本外相广田弘毅相信,一个稳定的国际新秩序能在已发生变化的现实的基础上确定下来。他在1933年9月出任日本外相,他的外交试图以承认日本在满洲的地位及其在中国的特殊权利和利益为基础,在亚洲恢复列强间的合作精神。他所说的“日本、满洲和中国间的合作”,指日本愿意不将其征服扩张到满洲以外,以回报中国的承认。在这个基础上,日本将促进中国本土的经济发展,而中国将相应地停止反日政策。两国间的贸易将得到增长;它们的经济关系将越来越相互依赖。同时,如果美、英等国承认新的现实,日本将与这些国家“合作”,以维持亚洲和太平洋的和平与稳定。换句话说,如果工业强国懂得世界和平取决于承认日本在亚洲大陆的特殊需要和利益,这些国家之间的友好关系是能够恢复的。①

对于新国际合作这一思想有很多话可说。它与德国当时在欧洲提出的美、英等国认为值得接受的思想相似。这些强国愿意支持德国的修正主义,以便将德国留在国际事务的某些限定的体系内。他们愿意互相保持密切接触,以防止一个偶然事件发展为一场大战。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本身也有同样的要求。日本想迫使美英承认新形势,作为日本愿意维持大国合作框架的代价。这是一个脆弱的政策,它依赖于日本和其他强国能看到的利益的微妙平衡。它也将依赖于日本军方是否准备支持广田的策略以及中国领导人是否愿意接受现状。

1934年广田不是没有取得成功。至少在表面上,日本军方支持利用和平的和政治的手段来加强中日关系并增进日本在中国的利益。诚然,关东军和辛丑和约天津驻军(所谓天津驻屯军)中的某些人已在策划入侵华北。南满铁路渴望在满洲经济发展中保持其垄断地位,但因此受到非企业界的日本扩张主义者日益增长的攻击,它也对将其业务扩展到长城以南感到兴趣。然而此时,这些打算还没有形成日本控制华北的庞大计划。东京的军政首脑一定对1931至1933年的成就感到满意。①

就列强而言,他们一般默认了日本在满洲的地位。他们甚至还表现出对在那里的经济发展进行投资的某些兴趣。随着日本重新强调合作,日本与英美之间的对抗正在消失。诚然,还有令人恼怒的事,如1934年4月 17日的天羽声明。在该声明中,外务省发言人强烈谴责其他国家对中国的军事援助以及具有政治含义的经济和技术援助。此项声明措辞含糊,而当华盛顿和伦敦要求澄清时,外务省立刻让步,重申它坚持国际合作。②当然,不管多少花言巧语都不能掩盖日本将自己视为东亚主要强国这一事实。然而,它准备在此基础上重建国际合作的框架。毕竟这是这样一个年代,埃勒里·S.斯托威尔正给美国外交官员讲授“国际法是强国的法,用来保护强国的财产,也是为不妨碍与对手激烈竞争而详细制定的”。③日本正试图保持这种“强国”地位,并许诺不将它的对手挤出亚洲。出于同一思想,外相广田对重新谈判海军裁军条约以保持大国合作精神感兴趣。对他和对东京文职领导人来说,定于1935年举行的海军谈判的成功将保证美、英和日本能面对新的现实继续共处。不幸的是,日本海军另有想法。他们接受以无限制海军军备为后盾的独立外交概念,反对达成国际协定的任何措施,特别反对与美国达成裁军协定。④然而,甚至海军也没看出即将到来的战争前景。它要求的是在西太平洋的优势,政府正试图通过外交途径取得它。虽然与美国的海上冲突被看作特别可能,但日本海军更有兴趣同英国在东亚达成妥协。当然,这种妥协能否成功将取决于美、英是否愿意支持它,在这里我们又回到海军裁军谈判,以此来检验三国合作的可能性。重要的是,当时这三个国家仍在寻求在亚洲和太平洋稳定他们关系的途径,至少他们还准备会谈。

1934年,南京政府也作了人事变动,好像准备在维持现状的基础上同日本讨论解决办法。宋子文,这位直言不讳的反对日本侵略的人物,1933年末从伦敦回国后,由孔祥熙接替。汪精卫留任外交部长,而唐有壬,一个受日本教育的官僚,被任命为外交部次长。另一名日本大学的毕业生高宗武被新任命为外交部亚洲司代理司长。在这些官员下面,有许多人曾在日本受过训练和教育。与施肇基和顾维钧这样一些几乎完全亲西方的更着名的外交家不同,这些官员与日本的外交官、知识分子和新闻记者都有私交。松本重治回忆录—1933到1937年中日非正式关系的最佳资料—不仅列出汪、唐和高,而且还有当时他接触过的许多商人、军官、知识分子和其他人士。他报导说,他们当中多数表示了与日本和解的认真愿望。他们的论证是多方面的。有些人认为俄国和中国的共产主义分子是中国的主要威胁,而在根除这种威胁前,必须与日本维持和平。其他人深信中国需要经济复兴和工业化。他们认为必须转向西方强国寻求资本和技术,同时他们也相信,如果摒弃日本,这样的事业决不能取得成功。最重要的是,这些中国人谋求通过两国合作的对话来阻止日本进一步的侵略行动。他们感到,通过提出合作,他们将赢得足够的日本人的支持,使军方极端分子能被孤立和遏制。①

这就是1934年有吉明公使同包括外交部长汪精卫在内的中国官员的会谈的背景。气氛很融洽,以致天羽声明发表时,汪精卫只提出一个敷衍了事的抗议。接下来的一系列谈判都很圆满,包括满洲同中国本土的通邮、接轨、修改税则以及债务结算。到年底日本表示准备将其驻中国的公使馆升格为大使馆,象征日本承认中国新获得的大国地位,中日两国领导人明显地取得了共识,即两国通过友好合作比通过互相指责更为有利。他们愿意结束1931年之后两国极端敌视的关系。这至少会达成对现状的默认,中国接受满洲作为一个分离实体的存在,而日本则保证不谋求面向南方的进一步领土要求。中国还愿意承诺压制学生、新闻记者、政治家和军阀的反日运动,作为对日本帮助中国发展经济的报答。

1934年中国愿意与日本妥协部分地反映了国际格局。中国曾指望的对日本的排斥并未实现。美国正按照白银购买法执行一项自我中心的政策,开始以高出世界市场的价格搜购白银。直接结果是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白银大量外流,导致白银严重短缺和货币危机。银行关闭,商店停业。①憎恨美国的情绪上升,伴之以中国也许必须同日本共处的信念。英国准备帮助中国恢复财政秩序,但没有日本的认可,就不可能承担大规模的计划。由于所有这些原因,有些中国人认为中日和解的时刻已经到来。

这些支持和解的人喜欢引用孙逸仙1924年的泛亚细亚讲话。引用讲话的频繁程度是中国同日本建立和平关系的兴趣的标志。不会令人感到惊讶的是,1935年伊始汪精卫发表讲话,及时引用孙逸仙强调中日合作的言论,并保证竭诚把两国召到一起。国民政府和国民党订出严格法规,控制反日示威和抵制日货,仿佛就要把这项政策付诸实施。不久以后,6月15日在南京精心举行了将日本公使馆升格为大使馆的仪式。

不幸的是,对那些为稳定中日关系做出艰苦努力的人来说,那个庆典标志着这一短暂的企图和解时期的结束。同年,即1935年,日本的政策再次逆转,这是由陆军决定侵入长城以南激起的。无论关东军或天津驻屯军都没有放弃它们的阴谋,但主要是前者的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将军决定性地破坏了刚出现的中日和解格局。在他看来,中国政府对日本的和解姿态是软弱的表现,是权宜之计,不是真诚的合作。土肥原争辩说,恰恰相反,中国领导人基本上仍是反日的,拒绝承认日本在满洲的特殊地位。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不应被蒋介石或汪精卫的表面友好所迷惑,而应在华北大胆采取主动,准备消灭这一地区的抗日分子,以巩固既得利益。从这个观点出发又得出下列推论:只有吞并了华北,日本才有希望建立一个有生命力的地区实体。但国民党人旨在将这一地区更直接地置于他们自己的控制之下,如果日本坚持与国民党人妥协,则将永远失去这一机遇。①

1935至1937年初的两年里,土肥原和他的同谋者成功地实现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的目标是“华北自治”,即消除国民党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并建立一个保证中立但受日军严密控制的临时政权。“华北”将包括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和绥远。日本不仅将从行政上把它们同中国的其他地方分割开;它还将发展企业,使该地区与满洲更紧密地结合。天津驻屯军要求南满铁路派出一个调查组,对华北的矿产资源、市场状况和财政制度进行一次详细调查。结果产生了一份由151个研究人员写成的长达72卷的研究报告,这份报告成为日本制订华北经济计划的基础。②

假如日本政府有意履行它同国民党人协议的责任,它应当强迫制止这些活动。东京只有坚定地拒绝批准侵占华北的计划,才能保住自己的信誉并巩固中日和解的框架。日本分裂主义者的这些活动正值弗雷德里克·李滋·罗斯领导的英国经济代表团来到东亚之际。该代表团得到财政部的大力支持,财政大臣内维尔·张伯伦和副大臣沃伦·菲舍正主张在亚洲推行强硬政策。他们确信,在中国的财政重建中,英国有必要也有可能发挥显着作用,这既能得到中国人的好感,又能为英国的商品获得市场。同时,英国愿意同日本合作,英日在中国(特别在长城以南)的合作是亚洲和平与稳定的关键,这很像通过海军协定而贯彻的英德合作。如果李滋·罗斯计划得以实现,还可进一步将日本的外交保持在国际框架内。①

日本政府拒绝了英国的合作倡议,表明它完全缺乏灵活性和远见。现在这样的合作应当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然而这正是军方扩张主义者坚决反对的,恢复中国地位的国际安排不仅将限制日本行动的自由,而且将加强南京的中央政府。可能正是这些原因使外相广田下决心进行一次投机并与李滋·罗斯合作,但他完全没有领会这一使命的重要性,也没有做任何事来促成它。他也没有做很多事来反对在华日军的分裂主义活动。他温顺地接受一个又一个既成事实:何梅协定(1935年 6月),秦土协定(1935年6月),冀东自治政府的建立(1935年11月),以及导向成立冀察临时政府的阴谋(1935年12月)。所有这些交涉旨在从华北清除国民党的人员及其影响,这显然违背日本同蒋、汪政权和解的官方政策。②但东京完全无视这一矛盾。由外务省、陆军省和海军省于10月份制定的‘广田三原则’只字未提日本的和平愿望或国际合作意图。相反,他们要求中国“结束对欧洲和美国的依赖”,并承认日本在满洲和华北的特殊地位,广田领导的外务省温顺地接受了军方分裂华北的阴谋和反对国际合作。11月,广田竟让有吉大使鼓励宋哲元将军的华北自治运动。①

当日军蚕食华北诸省时,中国的领导人不能再保持和解了。未能阻止日本对华北的侵略,激发了学生组织(1931年后被国民党镇压)公开反抗不准示威游行的禁令。1935年12月9日,数千学生在北平游行,手持反日标语,并要求中国领导人停止内战及团结全国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这一运动与中国共产党新的统一战线战略一致,波多野善大把它从1935年11月算起。②那些曾对日本保持友好态度的领导人—汪精卫、唐有壬、高宗武等—逐步丧失威信,这反映民族主义的浪潮在高涨。随着中国人的舆论倾向,发生了行刺汪精卫,紧接着在1935年底暗杀唐有壬。

1936年2月26日东京发生军事叛乱后,广田出任首相,日本的外交继续破产。他的外务大臣是有吉明。显然,1934年有希望的开端已经消失。日本再一次成为中国民族主义的攻击目标,而英国在中国的财政改革却赢得国民党人的感激。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一种新的国际关系的格局似乎正在出现:1935年8月,共产国际号召建立反对法西斯侵略者的统一战线,人民阵线也在法国诞生。1935年5月的法俄协定使人民阵线反对德国,这又转而使意大利接近轴心国阵线。在西班牙内战期间(1936年7月至1939年),这两个集团走到一起,这四个国家联合英国成立了一个不干涉委员会,这至少表明欧洲列强愿意保持一种协商框架。其间的强国英国寻求一种欧洲内部的合作,以取代国联或英美合作,两者当时都已丧失信誉。与此同时,苏联坚定地重新进入欧洲社会,这对日本来说尤其是一个不祥之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苏联第一次愿意同资本主义国家一起行动。这种建立在相互协商基础之上的欧洲国家体系也许可使每一个强国自由地参与欧洲以外的事务。英国、苏联和德国都主动开始支持蒋介石,这绝非偶然。在李滋·罗斯的改革后,中国对外国投资有吸引力,而蒋介石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领袖。

日本未能对抗这些发展。它在1936年的一个成就是11月和德国缔结了反对共产国际的协定。在竭尽全力查考与英国或美国这些在中国的传统伙伴的有效安排能否恢复前就转向德国寻求合作,这是日本缺少见识的典型表现。日本确实没有同德国在亚洲合作的经验。反苏条约尽管对东京的军政首脑有很大的吸引力,却除了促使苏联加强中国的防御外毫无作用。苏联通过促进在中国建立统一战线,希望结束国共内战,并使统一的中国转向反对日本的侵略野心。1936年12月的西安事变证明这一策略是成功的。

日本的政策到处失败。在华北的日军已增加一倍,并正在推行日本-满洲国-中国经济圈。但很难达到自给。1936年,亚洲只占日本进口总额的38.2%和出口总额的50.9%。日本购买的货物30%以上来自美国,而美国购买20%以上的日本出口商品。收支逆差超过4000万日元,包括对美贸易净逆差25300万日元和对英贸易净逆差2200万日元。日本不得不重新估价它的对华政策。

这一努力的关键性文件是《实施对华政策纲要》和《华北政策指令》,二者都是在1937年4月16日四相(外务、大藏、陆军、海军)会议上通过的。这两个文件强调用“文化和经济”的手段以实现两国的“共存共荣”,并需要“同情地看待”南京政府统一中国的努力。会议决定不再谋求华北自治或促进分裂运动。地方政权不再受到支持来鼓励分裂,相反,日本将试图在全中国造成一种互相信任的气氛。最后,这四位大臣同意可能不得不解散冀东自治政权和终止走私贸易。对于冀察临时政府,日本应采取一种公正的态度以安抚人民。发展华北经济是20世纪30年代日本政策的关键部分,应按新方针通过注入日本的私人资本和中国人的资金来实现。第三国的权利将受到尊重,而与英、美的合作将得到推进。①

这是一个惊人的政策转变,也是对军方肆无忌惮的扩张战术失败的一次坦率的承认。不幸的是,它来得太迟了。中国人对日本的亲善声明已完全失去信任;西安事变已使中国空前团结。现在蒋介石的权威有赖于对日本采取强硬立场。国际环境也正向着有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到1937年初,全球性萧条的最严重阶段已经过去。那年世界工业总产值首次超过1929年的水平,而贸易额也恢复到1929年以前的程度。对外经济问题不再支配工业强国的外交。伦敦、巴黎、莫斯科和其他首都都密切关心防止战争。最重要的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愿意改变他在1933-1937年间的民族主义的、不合作的和不一致的外交政策,回到胡佛-史汀生地区争端国际化的策略上来。他批评了中立法规,确信美国必须再一次在世界事务中居于领导地位。在内维尔·张伯伦6月出任首相后不久,罗斯福就邀请他来华盛顿共商世界问题。在罗斯福的支持下,副国务卿萨姆纳·威尔斯呼吁召开一次国际会议,以制定世界各国均须遵守的基本准则。尽管这些建议毫无结果,但它们表明了美国开始重返国际舞台。②

在欧洲,国际主义的复苏在1938年慕尼黑协定里达到了顶峰。像威尔斯所描述的那样,“该协定似乎要在公正和法律的基础上建立世界新秩序”。正如1931-1932年的东亚,1937-1938年是新国际主义—有时被称作‘绥靖’—的鼎盛时期。新国际主义表明主要强国避免战争的愿望,尽管是以牺牲小国为代价的。然而1937年在亚洲,西方强国并不太倾向安抚日本,也就是说不愿与日本合作来稳定政治关系。日本已变得比德国更置身其外,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侵略者。日本政府如果打算说服其他强国相信它对它的对华新政策承担义务,那么它需要采取有力步骤才行。1937年6月4日近卫文麿出任首相,其基本目标实际上是恢复在东亚的国际合作精神。广田重新被任命为外务大臣,而结束日本在外交上的孤立曾经是他们的首要的目标。但在这一关键时刻,卢沟桥事变毁掉了亚洲和平和稳定的所有前景。

根据大多数报导,7月7日在北平郊外的开火不是预谋的。①这次事变确实应当被抑止住,因为当时主要强国已有足够的能力来干预这场战争。德、英、美、苏很快即将从政治上或军事上采取行动,以缓解日本的孤立情绪。当其中几个强国于1937年 11月在布鲁塞尔会晤来讨论这一事件时,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