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们不会永远漂泊
爆发的轨迹2:手机模型
手机数据帮我们解决了这个自相矛盾的问题:如果人类活动遵循列维模式,我们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实际并非如此。事实证明,我们不会永远漂泊。我们逃脱了定律的诅咒,每次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打电话来是想跟您谈谈合作的事情。”电话那头的那个人说。他自我介绍说是一家我没听过的公司的经理。他说话很快——事实上应该说非常快,看上去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愿浪费。在第一本关于网络的书出版一年后,我已经习惯了读者发邮件或打电话来咨询有关互联系统的问题。但这是仅有的几通打过来不是要索取而是要给予的电话,所以我对此特别关注。
打电话的人是一家移动电话集团的高层主管,他的公司意识到掌握谁在跟谁打电话的记录很有价值。读了《链接》(Linked)之后,他开始确信社交网络在改善公司客户服务方面必不可少。所以,他想用公司客户的匿名信息作为交换,让我们的研究小组为公司提供一些建议。
他的直觉没错:我的研究小组很快发现,潜在的社交网络深切地影响了移动电话用户的行为模型。基于此,公司在经营方式上做了很多调整——从市场营销到客户维护。
自此,他便开创了在移动通信领域引入大量研究的先河,而且在过去几年来各大移动商都开始纷纷效仿。虽然他在推进电话工业的网络思维方面功不可没,但由于他的谦虚和谨慎,他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字和这些成就联系起来。
爆发洞察
在我和我的研究小组埋头研究错综复杂的移动通信期间,我们逐渐了解到手机不仅能透露我们的朋友是谁,而且还能捕捉到我们的行踪。事实上,我们每次打电话时信号塔上的记录载体都会精确地找出我们所在的位置。这一信息不是非常准确,因为我们可能处在信号塔接收区的任意一个地方,而这个区域可能有几十平方公里。另外,只有在使用电话时我们的位置才会被记录下来,而不用电话的时候我们在哪儿它就无从知晓了。尽管存在这些限制,但这些数据还是为我们研究人类的运动模型提供了大好机会。
玛尔塔·冈萨雷斯(Marta González)是一位来自委内瑞拉的天才物理学家。2006年,她在德国斯图加特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加入了我的研究小组,主要研究人类行为课题。由于需要整理很多资料,加上隐私上的技术问题,她的任务相当重。但是她为破译浩瀚的信息付出了巨大努力,并最终获得了回报。她花了很短时间就完成了对100000个人(匿名)在6个月时间里的行踪信息的提取。
令我们惊喜的是,玛尔塔的研究结果与德克·布洛克曼的结论完全一致:虽然大部分用户在两次打电话期间运动的距离不过一到三公里,但偶尔还是会有人旅行了上百公里。总的来说,他们运动的距离跟德克研究的钞票运动的距离都遵守着同样的幂律分布。这再次证明了人类的运动跟猴子和信天翁一样都遵循列维轨迹。但我们高兴得太早了。当玛尔塔的计算结果最终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我们倒不是很确定那是列维飞行轨迹了。
列维飞行是否消失了
在那篇颇具创新性的论文发表6年后,谢尔盖·布尔德列夫又从弗谢沃洛德·阿法纳西耶夫那里收到了关于信天翁飞行模型的新数据。谢尔盖以为这些更加精确的数据能够再次证明他在1996年的发现,所以他开始对此进行分析。令他沮丧的是,他发现长途飞行(列维飞行的特征)消失了——新数据中,鸟儿长途飞行的距离变短了,而且变得相对平均了一些。这看上去就像信天翁开始有意地进行随机运动,极力避免列维模型。
困惑的谢尔盖决定重新分析支撑《自然》杂志上的那篇论文的数据。这次他发现了一些古怪:虽然长途飞行一直存在,但主要发生在鸟儿刚起飞以及快要结束飞行的时候。这就好像一只信天翁刚开始就进行一次长途飞行,但在找到了一个鱿鱼较多的海域后就停了下来,然后一次接着一次地涉水捕鱼。吃饱后,它才会进行另外一次长途飞行,飞回自己的窝中。
这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一只吃饱了肚子并且还有个舒适小窝的疲惫信天翁会飞回哪里呢?严格来讲,问题是如果信天翁遵循列维轨迹,那么长途飞行模型会随机分散在它们的飞行历史中,而不是只出现在飞行刚开始和快结束的时候。
出于好奇心,谢尔盖将初次和末次飞行从原先的数据中去掉了。这应该不会影响统计。但之后他发现列维飞行的特征消失了——剩下的飞行状态只是简单的随机运动。
虽然每只鸟的长途飞行初始记录中的开端和结尾部分仍然是个谜,但整体上看,这些数据很像经人工雕琢过,而不像是鸟儿的实际飞行状态。万分苦恼的谢尔盖开始怀疑鸟类的运动并不遵循列维模型。鉴于他在1996年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那篇论文的影响力,如果这次的发现是正确的,那就像给科学界丢了一颗炸弹。
但这颗炸弹并没有爆炸,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谢尔盖放弃了追查,他还是确信某些地方不对劲。这是因为一项重要的工作改变了他的优先级顺序,所以这项新发现被搁置在办公室中多年都没公开。
在斯坦利的实验室工作了14年的谢尔盖共跟人合著了190篇论文,其中8篇刊登在《自然》杂志上,这样的成果足以令许多终身制教授汗颜。虽然他很喜欢在波士顿大学工作,但他的职位仍然是临时的。他的薪水主要来自于斯坦利的好意帮助以及自己积极筹措的研究基金。
2004年,将近天命之年的谢尔盖觉得到了该“赢得一些尊重”的时候了,所以就向几所学校递送了三份教授职位申请。他知道万事开头难,因为他动手太晚,所以可能要再发个几百份简历才会找到合适的工作。但几个月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纽约的叶史瓦大学(Yeshiva University)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立即打包离开了波士顿,那时恰好是他快完成那篇关于列维飞行的论文的时候。由于搬家和繁重的教学任务,他将论文放在了待办事宜清单的最底部,并且一放就是四年——跟西奥多·卡鲁扎的论文在爱因斯坦的办公桌上待的时间一样长。如果不是一个新的变动重组了谢尔盖的优先级清单,它可能就被永远搁置了。
信天翁模型是假象吗?
2005年10月底,英国大西洋调查协会(British Atlantic Survey)聘请了天性乐观、拥有应用数学学位的红发青年安德鲁·爱德华(Andrew Edwards)担任他们的生物圈复杂行为分析师。爱德华很快就对信天翁的飞行模型发生了兴趣,并在不久之后注意到长途飞行主要发生在鸟儿刚起飞以及快要结束飞行的时候。但他不知道的是,谢尔盖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现象。
爱德华后来写信给我说英国大西洋调查协会的理查德·菲利普斯(Richard Phillips)告诉他,“这可能是因为鸟儿刚开始以及快要结束飞行时的记录将它们在巢中所待的时间也算进去了”。这一修正已经在最近的发现中得到了证实,如弗谢沃洛德在2002年发给他表亲的新数据。
随着进一步研究,爱德华发现原来的数据库中的很多鸟儿都装有一个能够同时记录它们所在地的初级卫星发射器。他将这些数据下载下来后,菲利普斯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鸟儿在最初以及最后那段长时间发出干信号的时间里并没有飞行。相反,它们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干燥的窝中。一旦将这些休息时间从数据中去除,爱德华发现新的飞行模型恰好遵循爱因斯坦的原子扩散理论——这一发现跟谢尔盖的不谋而合。爱德华的电脑计算出的所有数据都表明那只是个简单的随机运动。
2007年,也就是谢尔盖的论文发表7年后,动物捕食的列维特征已经不再是假说,而成了已被大家接受的科学事实。很多生态学家、动物研究学家、数学家以及物理学家以此为论据发表了上百篇论文。所以,当大家读了10月25日的那期《自然》杂志后,整个科学界都震惊了。杂志上面刊登了一篇由爱德华、谢尔盖以及其他学者合著的论文,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漂泊信天翁那看似遵循列维飞行的运动模型其实是一种假象。
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是玛尔塔完成手机数据分析的时候,而且她的研究指出人类的运动跟信天翁和猴子一样都遵循列维模型。但是,列维模型突然间又被推翻了,而《科学》杂志也刊文发问说:“漂泊信天翁在乎数学吗?”大家的争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人类行为的列维模型的正确性。果然,我们大吃一惊。
每个人并没有走远
要认识到手机数据的重要性,我们应注意到乔治网网民追踪的是钞票,不是人。也就是说,盖瑞在俄亥俄州的枪展上标记的那张钞票又在佛罗里达现身,绝不意味着从盖瑞那儿买枪的那个人现在正在佛罗里达国家公园的沼泽地上捕杀鳄鱼。
事实上,那人很可能又去旁边的摊位用那张钞票买了一张保险杠贴纸。然后,这张钞票可能又到了一个业余猎手的手里,而他又在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加油站用掉了它,之后它可能又落到了一个要去佛罗里达的卡车司机的口袋里。当一个在迈阿密海滩度假的人得闲将这张钞票的序列号输入乔治网的时候,它可能已经被世界各地的很多人用过了。
所以,钞票的运动并不代表人的运动。相反,钞票就像个正在被传递的接力棒——它们从一个赛跑者手里传到另一个赛跑者手里,沿着相同的路线被传递了很多次。
基于这一不足,德克又被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卡住了:每个人每天的旅行路程到底是多少?德克可以观察到钞票的运动轨迹,但无法弄清每个携带者的运动模型。这就像你在黑暗中看一场接力赛,只有发光的接力棒在神奇地沿着跑道运动。
而玛尔塔的手机数据则像个能看到每个人的实际运动情况的更加精密的显微镜。在研究生西泽·伊达尔戈(Cesar Hidalgo)的协助下,玛尔塔再现了一个用户的运动轨迹并将其圈定,然后对这位用户经常活动的区域做了估计。之后,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分析了10万个用户。
玛尔塔能圈定这些区域让我们很担忧,因为理论上讲人类或猴子的运动都不会严格遵守列维模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实际上,只要你去调查一只猴子过去的运动轨迹就会发现,它们肯定会去一个之前没去过的地方找寻香蕉树。总的来说,猴子遵循列维模型运动得越久就会离出发点越远,因此就必须圈定一个更大的区域以追踪它的行踪。还记得那个定律吗?如果人类遵循列维模型运动,那么就可能永远无法找到回家的路。他们会越走越远,直到死去。
正如定律所估计的那样,人类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玛尔塔发现,大多数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一个固定区域内活动。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活动都局限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内。
我们对此并没有感到特别吃惊:我们有家有工作,所以总是在这两点一线间往返,很少会偏离轨道。玛尔塔的发现令我们感兴趣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运动根本就没遵守列维模型。
但当玛尔塔比较每个人的活动区域的半径时,我们真的吃了一惊。“我的日常生活距离跟你们,还有成千上万的其他人的差别到底有多大呢?”她在探究人类本质差异的时候这样问道。很明显,除非你和我在一起住并在一起工作,不然我们的生活鲜有交集。但基于上下班的交通以及吸引我们的事物或多或少存在的相似性,我们的生活圈真的没有可比性吗?
爆发洞察
事实上不是:幂律分布再次从玛尔塔的分析中浮现。研究发现,我们大部分人的生活圈子都很小,最多不过几公里,我们在这一区域内做规则的往返运动。高度本地化的大多数人和每天旅行几十公里的一部分人,以及每次会旅行上百公里的少部分人共同生活在这片天空下。这些活动范围大的人并不是跟我们一样偶尔在节假日或谈生意的时候出趟远门。他们都是哈桑·伊拉希那样的人。这些“脚痒”的人经常会在世界各地游走。[1]
哈桑也有家,也有工作场所,但奇怪的是你几乎不可能在那附近找到他。因此,将他的日常活动范围跟大部分人一比,我们就会发现他显得有些不平常。没错,他就是个异类。
虽然他的异类使他变得有些特别,但他绝不是独一无二的。事实表明,我们的数据库中像他一样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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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所有人的日常活动范围都差不多,那么异类就会非常稀有,而且会让人们觉得吃惊。但事实上,这在充满泊松或高斯分布的世界中是不可能出现的。在那个世界里,你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上没什么差异。不过,一旦我们的日常活动符合幂律分布,异常值不但是被允许的,甚至还是我们所期盼的数据。它们相当于理查森搜集的战争数据库中的世界大战,或是帕累托财富分布中的洛克菲勒或比尔·盖茨。
毫无疑问,德克是对的:钞票的运动就是遵循列维飞行模型。我们看似得不出的结论事实上出现了。如果钞票落入那些活动区域小的人手中,它就不会走太远;但如果钞票落入了哈桑或卡车司机这类异类手中,那么它可能会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才会被花掉。这就像一场小孩儿和奥运选手共同参加的奇怪接力赛。如果接力棒在小孩儿手中,它就会在一定区域来回运动;但如果被奥运选手拿到了,想赶上他就困难了。
最后,玛尔塔发现,钞票的运动之所以符合列维模型并不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做列维运动,而是因为我们中间存在异类。还记得吗?乔治网追踪的是现金,不是消费者。社会的异质性——大部分喜欢居家的人跟少数环球旅行者之间存在很大不同,使钞票得以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只是偶尔出趟远门。这是一个虽奇怪但很自然的模型——正好符合德克最初的发现。
手机数据,让我们回家
在爱德华、谢尔盖以及他们的团队推翻了信天翁的觅食遵循列维飞行运动模型的观点四个月后,《自然》杂志又刊登了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普利茅斯大学海洋生物学协会(Marine Biological Association Laboratory)的动物研究学者大卫·西姆斯(David Sims)对海洋动物和它们的运动习性进行了大量研究。他的研究小组搜集了上百万条关于多种水生物的活动的数据。他们得出结论:鲨鱼、硬骨鱼、海龟以及企鹅的活动都符合列维飞行运动模型。于是,对列维飞行的研究就好比坐上了令人恶心眩晕的过山车。让我们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曲折的过程吧。
●1996年,谢尔盖和他的同伴发现信天翁的运动符合列维轨迹。这个发现促使人们将从猴子到熊蜂的动物界研究了个遍,而且发现它们都遵循列维模型。
●2007年,谢尔盖和他的同伴重新审视了这一发现,并指出漂泊信天翁进行的是随机运动。然而,如果列维飞行是最好的觅食方法,为何自然选择不强制动物利用它呢?
●2008年2月,大卫·西姆斯又指出动物们确实遵循列维模型。虽然有些数据记录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能力,但事实证明谢尔盖最初的发现是正确的。这使我们又回到了起点:尽管我们不太清楚信天翁的习性,但大部分动物的运动还是符合爆发列维模型。
科学研究本身也经常遵循列维模型——一个飞跃性的发现总是伴随着很多不起眼的小发现,有些甚至是相悖的发现。然而,这些并非无用的努力,而是检验一项新发现的必要工具。
在涉及人类问题时,这种曲折更是引人入胜。2006年,布洛克曼发现美元的流通遵循列维模型,指出人类的日常活动跟信天翁或猴子没什么差别。这项发现意义重大,它表明了虽然我们的食物不再紧缺,但进化过程中我们脑中根深蒂固的觅食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当我们开始通过手机记录匿名追踪每个人的行踪时,我们又发现钞票的流通并不能说明每个人的旅行模型,而是揭示了每个人旅行习惯的不同。钞票流通距离的不同揭示了我们之间存在能够影响全局——从病毒的传播到城市资源管理的异类。
爆发洞察
事实上,你我都不会像列维微粒或猴子觅食那样渐行渐远。相反,不管走到哪儿,我们还是会很快回到家里。你可能会觉得很无聊,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希望你能坚持到结论揭晓的那一刻。因为虽然你和我看起来都很一般,但哈桑和其他一些嗜游如命的异类使我们的世界变得奇妙异常。
最后,手机数据帮我们解决了这个自相矛盾的问题:如果人类活动遵循列维模型,我们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一预测没有错,但前提是我们都遵循列维模型。与此同时,事实证明我们不会永远漂泊。我们逃脱了这项定律的诅咒,每次都能回到家中。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乔治·塞克勒——在耻辱和荣誉之间徘徊的人,最终会像我们一样,在某一天回到家中呢?他不顾主教和教皇的命令,将十字军变成了对抗贵族的起义军。作为千军统领,他现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剩下的就只是优先级的问题了。所以,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回到塞克勒。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能够阻碍他做决定:不管他去哪儿,他身后都跟着寄希望于他的一纵部队。所以,他必须学会三思而后行。如果有三万个崇拜你的人坚持跟随你,你会选择去哪儿?
革命吧!
地点:泰密斯瓦
时间:1514年夏,距5月的大屠杀仅过去一个月
易守难攻的泰密斯瓦是继贝尔格莱德后又一个匈牙利防御重镇。它的优势主要得益于险要的地势和可怕的碉堡。城南和城东是一片芦苇沼泽,无论你是步行还是骑马都不可能穿越。城西的贝加河宛如一条天然的护城河,仅留有一条狭长的小道与外界连接。约翰·匈雅提在半个多世纪前建造的高大厚实的土方石塔楼,可供弓箭手、火枪手在各个方位保护城池不受侵害。当匈雅提在1456年动身去将贝尔格莱德从奥斯曼士耳其人手中抢回来的时候,他在泰密斯瓦修建了一个碉堡,这个碉堡能轻易抵挡乔治·多热·塞克勒的十字军现在正发射的加农炮。
虽然它固若金汤,或者说正因为它如此坚固,十字军才必须将它攻破。伊斯特凡·巴赛瑞就藏在这城中。他偷袭十字军的前哨部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圣十字军东征演变成了血腥的内部起义。然而,对乔治·塞克勒来说,攻打泰密斯瓦并不是为了报仇。任何一支军队都需要一座堡垒做撤退基地。他看好泰密斯瓦是因为那里是一个土地肥沃、城墙坚固、商贾云集的理想基地。就算要打一场遥遥无期的战役,那里也足够了。
在内格雷克吃了败仗死里逃生的巴赛瑞再也不敢轻视乔治·塞克勒的农民军了。所以逃回泰密斯瓦后,他就马上开始增加城池的防御力量——修补城墙、往城内囤积粮食和军火,而且还不惜倾家荡产招募雇佣兵。这近乎疯狂的防御准备最终发挥了作用。6月13日那天,守城将领轻易击退了蜂拥在主门的十字军。
不过,在乔治·多热·塞克勒这场失败的进攻中丧生的战士们并没有白白牺牲,起码这让乔治多少了解了这座城的防御力量。据他总结,要是从正面硬碰硬肯定会让他们损失惨重,所以他决定采取长期围困之策,使用加农炮逐个击破敌人的防御工事。
乔治估计,如果仲夏的炎热一直持续,几个星期后沼泽便会干涸,这样一来,十字军就能从防守较弱的南面和东面接近城堡。不过,塞克勒绝不会将赌注押在天气上,所以他派了几千名士兵去完成一项艰辛的任务——重塑自然地貌。他们挖了一个8公里长的大沟,改了河道,以期将湿地上的水排干。一旦沼泽变干,城堡便会在数日内被攻破。不光是塞克勒,就连巴赛瑞都觉得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在内格雷克之战打响之前,十字军对贵族的进攻都只是在打游击,其中一些战斗还违背了乔治·塞克勒的命令。然而在大屠杀事件发生后,十字军在这位领袖的祝福和领导下一路过关斩将,占领了沿途所有的堡垒要塞。在乔治·塞克勒率领大军到达泰密斯瓦之前,半个匈牙利都已臣服在他的脚下。很多城市和堡垒都自愿打开城门,小部分拒绝投降的城市都被他们用武力占领了。只有皇城布达、泰密斯瓦以及贝尔格莱德成功地抵御了他的进攻,所以他们打算以泰密斯瓦为突破口改变这个现状。
在漫长的围攻期间,乔治·塞克勒不仅要监督沟渠的挖掘进度,还要确保国王不会派兵支援。他的战术很简单:派兵骚扰其他贵族,让他们无暇组建成一支强大的军队。为此,他派了他的弟弟格瑞格里率领一支部队向西挺进布达城。一路上,格瑞格里攻克了已故主教萨基的主教区乔纳德以及其他一些城镇。而东北部则交给了军中最负盛名的将领洛林茨教友(Brother Lörincz)。他带军挺进了特兰西瓦尼亚的一个军事重镇奥拉迪亚(Nagyvárad)。最后,塞尔维亚·拉多斯拉维(Serbian Radoszlav)率军向南,负责制服匈牙利剩下的敌人,然后一路挺进贝尔格莱德。
十字军还得到了国王本人的无心帮助。他派了当时著名的骑士和贵族约翰·贝贝克(János Bebek)率领一支贵族部队抗击十字军。由于贵族们不愿留家眷独守城镇遭受十字军的掠夺,集军的过程相当漫长,所以求功心切的贝贝克还没等军队集结完毕就出发了。他愚蠢地以寡敌众,袭击了一支十字军,结果很快就全军覆没。
当贝贝克失败的消息传到布达城时,惊慌失措的国王立刻又派了另外一个贵族伊斯特凡·普雷恩伊(István Perényi)去接手他的部队。不过,他忘了先撤回吃了败仗的贝贝克,所以匈牙利出现了两股敌对的贵族势力。几个星期以来,他们一直在争夺领导权的问题,留下泰密斯瓦自生自灭。
从主教在4月24日任命乔治·塞克勒为十字军统领到现在还不足三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曾经遭流放的雇佣兵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杰出战术和严明纪律的精神领袖,并攻下了大半个匈牙利。先不管后代历史学家最终会将他视为抢劫犯和杀人犯这个事实,乔治·塞克勒策划围攻泰密斯瓦的战术至今仍令人推崇。就算是那些严厉指责乔治·塞克勒的历史学家都不得不承认,这场经常被称为无组织无纪律的农民起义,实际上是在一位精于战术战略的精明将领领导下的一场系统而全面的战争。
除了在前线运筹帷幄,乔治·塞克勒还重组了当时的社会秩序,将塞克勒人的作战文化带到了战场上。[2]按照惯例,军营中的圣方济会修士和行乞修道士都该受到赞颂,赞颂他们促成了1514年的社会意识变革。然而,十字军这套传统已经被乔治和他的弟弟格瑞格里用塞克勒人的独特视角重新演绎了。正如那个时代的一位威尼斯观察员指出的,十字军只不过是想改革并重组匈牙利王朝,让国王、主教以及两位贵族执掌国家大权。这是塞克勒人的规矩,即他们只承认国王、法官以及国王在地方的代表这三个当权者。
另外,乔治·塞克勒还承诺要按照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论功行赏,将贵族的土地分发给他们。这也是塞克勒人的传统——按照军阶将公有的土地分配给个人。当乔治·塞克勒发布《采格莱德宣言》(Proclamation of Cegléd),鼓励佩斯城和索尔诺克城(Szolnok)的市民拿起武器战斗的时候,他不是在征集志愿军,而是在命令大家加入他的军队。那些拒不从命的人被告知,乔治·塞克勒“会烧掉他们房子,而且绝不放过他们的家人”。这是一种不符合匈牙利惯例的严厉惩罚方式。不过,这样的命令对塞克勒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在塞克勒,对那些拒不履行军事职责的人,大家都会按照惯例拆除他们的房子。
这样一个在7年前曾经抢劫商队的普通雇佣兵,是怎么转变成为一个精神领袖的呢?如果他在1507年时真如众人所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犯,那为何他没有被副总督莱纳德·巴拉巴西治罪呢?答案只有两个字:政治。
很多历史书上都没有指出莱纳德写那封信的前一年,塞克勒地区的局势异常动乱。生下来就是贵族的塞克勒人通过为国家提供军事服务而免纳赋税,但只有公牛税除外。在国王加冕日、大婚日以及长子生日的时候,塞克勒每家每户都要象征性地上缴一头公牛。
为了沿袭当地的传统,塞克勒人在乌拉兹洛王1490年的加冕仪式上一共进贡了一万多头牛,然后又在他1502年的婚礼上进贡了这么多牛。当王储,也就是未来的路易斯二世(Luis Ⅱ)在1506年7月1日出生的时候,国王再次期待着塞克勒人的礼物。不过,这次塞克勒人什么也没准备,理由是只有当国王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时他们才会进贡公牛。
当这位缺钱的国王派他的税官来取贡品时,从来都不甘做顺民的塞克勒人立即将他杀死了。受到羞辱的国王马上派福高劳什城(Fogaras)的城主帕尔·托莫里(Pál Tomori)去整顿秩序。虽说塞克勒人“天不怕、地不怕”,但带着500个骑士雄赳赳地去征伐他们的托莫里深知,塞克勒人虽脾气暴躁但在内心深处还是很尊重国王的。事实上,塞克勒人之前从未将矛头指向国王。所以当骑士兵团在毛罗什瓦萨尔海伊附近遭到一支塞克勒武装的围堵并溃败而退时,托莫里着实吃了一惊,而且他还身受20处重伤,差点丢了性命。
当战败的消息传到宫廷后,国王又派了一支更强大的队伍去应战。这次是锡比乌的撒克逊人奉命前去制服抗旨的塞克勒人。然而,撒克逊人刚到,塞克勒人就回家了。因为他们决定,既然国王这么想要牛,他们就给他牛。
这场流血冲突刚过去了一年,塞克勒人并没有忘记撒克逊人是如何应国王征召来攻打他们的。他们一路上烧杀掳掠,杀死了很多塞克勒的将领。由此产生的深仇积怨破坏了特兰西瓦尼亚三大民族(匈牙利人、塞克勒人、撒克逊人)的团结。为了争权夺势,塞克勒人觉得他们有必要给邻居们一个教训。编于20世纪80年代的三卷本的《特兰西瓦尼亚历史》(History of Tyansylvania)对该地区的历史记录是目前最详细的。据书上记载:“第二年对参与镇压塞克勒人武装的锡比乌的撒克逊人的战争,是由来自马克法瓦的乔治·多热领导的。他就是后来去边境当了一名雇佣兵的乔治·塞克勒。”
所以我在档案馆中查到的,巴拉巴西在1507年写的那封信上所说的其实不是字面上理解的一桩抢劫案。作为塞克勒的一位子爵,巴拉巴西肯定已经意识到乔治·多热攻打撒克逊人对塞克勒人的意义。但作为特兰西瓦尼亚的总督,他必须尽量避免三个民族之间发生冲突,以确保“国家的团结和谐……得到巩固和加强”。所以,他故意将乔治·多热·塞克勒说成一个罪犯,将复仇定义成抢劫,如此一来便巧妙地削弱了这场复仇战的严重性。
因此,实际上,乔治·多热·塞克勒并不是如1507年那封信上写的那样,是一个卑鄙的抢劫犯和杀人犯。在那个政治纷争狂热的年代,当塞克勒那令人嫉妒的自由受到威胁时,他变得日渐成熟了起来。他肯定参加了1506年的那场在毛罗什瓦萨尔海伊附近抵御皇家骑兵的战斗,因为一年后他便受到重用,可以率兵向曾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烧杀掳掠塞克勒人的撒克逊人复仇,以夺回塞克勒人的荣誉。
事实上,谁又会记得7年前距布达城千里之遥处的商人被杀事件呢?在那个年代,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有乔治·塞克勒在对国王以及他的同盟者的政治斗争中的作用,才能解释为何萨基主教和约翰·泰勒格迪会翻出塞克勒那笔1514年发生在特兰西瓦尼亚的旧账。
回到泰密斯瓦,遭到围困的巴赛瑞马上意识到十字军挖的那条不断扩大的沟渠的危险性。如果军需能够跟上,他能永远守住这座城池的大门。但要想抵御从沼泽地那边过来的敌人的全力进攻可就难了。为了阻挠乔治·多热·塞克勒的计划,巴赛瑞带着一支骑兵小分队在一天晚上出其不意地袭击了守卫沟渠的十字军。还没等十字军反应过来,那个新建的大坝就被毁了,水都流进了沼泽地。
对乔治·塞克勒而言,这是一次重创,但他没有气馁。他加强了沟渠的防守,以确保能够抵御下次偷袭。然后,他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并坚信一定能很快攻破城池。重新抽取湿地的水使得决斗日期至少要推迟到8月。不过,这一个半月多的围困足以耗尽城内的粮草,也就意味着吃饱喝足的十字军将轻易战胜城内饥兵。
与此同时,乔治·塞克勒派出的那些分队已经让贵族们焦头烂额,所以他知道没什么好怕的。只有一个人能与他抗衡:特兰西瓦尼亚的总督约翰·萨普雅。不过,萨普雅跟十字军一样都很痛恨巴赛瑞,这一点是个公开的秘密,所以谁来支援他也不会来。另外,十字军最后一次听到萨普雅的消息时,他还在南部等着加入这支十字军去攻打君士坦丁堡呢。
不过乔治·塞克勒仍然觉得没有安全感,因为现在萨普雅肯定已经听说了这场席卷匈牙利的革命,所以他肯定也在往回赶。十字军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洛林茨教友已经离开了奥拉迪亚,率众直捣特兰西瓦尼亚的心脏。为了壮大队伍,他决定先抢占特兰西瓦尼亚最繁华的城市科罗日瓦(Kolozsvár)。
如果这位总督想守住他的国家,除了战胜洛林茨教友那支不断壮大的队伍外,别无选择。这样一来,乔治·多热·塞克勒就有足够的时间攻克泰密斯瓦了。一旦乔治占领了这里,战势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到那时,国王和萨普雅别无选择,只能承认并善待乔治·塞克勒了。
[1] 这并不是说我们研究的用户有两种,一种是生活圈子小的大多数,另一种是每天旅行上百公里的少数。幂律指出了这两种人存在交集:很大一部分人真的是只在附近一到三公里的范围内活动;还有一些人(相对较少,但还是占大多数)的活动半径是6公里;另外一些人的日常活动半径是80公里。这些人与那些活动半径达到上百公里的个别人共存。从这个角度看,理查森的结论是正确的:越大就越少。你的活动范围越大,周围跟你一样的人就越少。——作者注
[2] 1514年革命中有关塞克勒传统的其他一些例子是他们的征兵方式,即在每个村子里都竖着一根血柱,这跟塞克勒人征兵时总会在他们部落前立一把血剑相似。——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