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突如其来的播出问题导致剧集时长受限,演员们不得不在有限的出镜时间内互相竞争。然而李小龙仍在为自己被降级出演帮手一角而愤愤不平,他决心不能被大家当作男佣看待。当其他演员在镜头前等候演出时,李小龙开始大秀自己的功夫。他会在近1.8米高的脚架上放置一枚硬币,然后跳起来,把硬币踢飞到舞台的另一边。他也会以两根手指做俯卧撑,并与特技演员进行掰手腕比赛。凡·威廉姆斯亲切地将“无时停”的李小龙看作一个喧闹、多动的弟弟。“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凡·威廉姆斯回忆道,“他真的很想让大家知道他能做什么,他没有时间在镜头前展示这些内容。因为开拍他的戏时,他通常只拍一个镜头就结束了。他在片场跑来跑去,踢这踢那的,以及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表现自己。”[334]

    李小龙最喜欢展示的一种方式是跳起来踢中毫无戒备的人的耳垂。“我觉得有点儿恶心,”凡·威廉姆斯说,“他会跳到空中,伸出脚趾在我耳朵上刮一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李小龙不小心弄伤了一位布景师。“李小龙跳起踢他的耳垂时,他刚好转过头和另一个人说话。结果,下巴被踢脱臼了。这件事让李小龙终止了他在片场的踢击表演。”凡·威廉姆斯回忆道。[335]

    除了演出身份带来的焦虑,造成李小龙在片场有些紧张的另一原因是动作设计的排练过程。他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武术家,有着丰富的表演经验,但他所有的经验都是在现场观众面前进行的,他从未在电影中事先精心编排过打斗场面——他童年时期参演的香港电影是情节剧,并不是动作片。在表演舞台上,李小龙要在三维空间内进行调度,以方便观众从任一角度都可以看清楚。为了清楚地展示一拳或一腿,他必须在距离目标几毫米的地方停下来,他称之为“点到即止”。但《青蜂侠》的特技演员都是出演西部动作片的老手。“这是一个二维的东西,你肩的上方有一台摄像机,你可以站在距离你对手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出拳,如果跟你搭戏的人做出正确的反应,再配上合适的音效,整个打斗场面会看起来非常完美。”然而,李小龙永远适应不了在那么远的地方完成打斗动作。

    李小龙坚持要把打击距离拉近四分之三,那些特技演员很讨厌他这么做。他动作太快了,快到他们来不及做出反应,经常会被他碰到。凡·威廉姆斯回忆道:“他们已经忍无可忍,几度想要罢演。他们不愿意频繁受伤。”被誉为柔道大师的吉恩·勒贝尔(Gene LeBell)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职业摔角运动员、世界级的柔道高手,同时也是位资深的特技演员。大家推选他去让李小龙冷静下来。“李小龙会突然击打你十个不同的身体部位,作为一名特技演员,你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咬紧牙关说你受伤了,还是弯腰俯身佯装被打中了肚子”,吉恩·勒贝尔说,“我们尽力让李小龙放慢动作,因为西部片的打斗方式是约翰·韦恩(John Wayne)那种路数的,先从镜头左侧进入,讲上一番话,然后再出拳揍人,而李小龙喜欢的是一连串的踢打。”

    当心平气和的说理不起作用时,吉恩·勒贝尔跟李小龙开起了玩笑。“这在职业摔角中,被称之为‘突然翻转’。关键是你能挑逗到什么程度,在什么时间点上抽身离开。”吉恩·勒贝尔解释道,“我会调侃他说,他在我的衬衫上放了太多浆料。”[336]

    有一天,趁着片场沉浸在一片喧闹嬉笑的氛围中,其他特技演员们怂恿吉恩·勒贝尔去挑衅这个小个子。吉恩·勒贝尔用一只手抓住李小龙的后背,把他扛在了肩上,慢悠悠地带着他绕片场走了一圈。[337]

    “快放我下来!”李小龙大喊道,“我要弄死你,我说到做到。”

    “为什么要弄死我?”

    “因为你让我不爽了。”

    尽管性情不同,但二人还是成了朋友。吉恩·勒贝尔说:“我觉得我经常跟他开玩笑,最终让他能够放松一点儿了。”[338]值得称赞的是,李小龙为了继续提升完善自身的技术体系,不耻下问,与吉恩·勒贝尔以艺换艺,他教吉恩·勒贝尔功夫,吉恩·勒贝尔教他柔道和摔角。“我给他展示了一些摔角中常见的固技,比如锁腿、锁臂之类的。他后来告诉我,他把其中我演示的一些技术在拍摄《猛龙过江》时用到了查克·诺里斯身上。”吉恩·勒贝尔回忆道。[339]

    最终是画面呈现出来的效果让李小龙改变了他所坚持的点到即止式的打斗风格。《青蜂侠》的试播集《暗枪》(The Silent Gun) 的结束镜头是青蜂侠、加藤以及反派们在黑暗的地下停车场内一场乱斗。这次凡·威廉姆斯和特技演员们没有刻意纠正李小龙的动作,而是决定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第二天,他们对李小龙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昨天拍得怎么样呢?”

    “喔,当然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效果如何,”李小龙很兴奋地回应道,“这是我拍摄过的最好的打斗场面了。”

    于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观看前一晚拍摄的尚未进行剪辑处理的原始素材。当李小龙的打斗场景出现时,完全是一片模糊。观众只有通过打斗的声音才可以分辨出这是场打斗戏。特技演员们突然大笑起来。李小龙冲进更衣室,砰的一声,关上门,拒绝出来。

    几个小时过后,凡·威廉姆斯过来敲门:“小龙,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我很愚蠢,”李小龙说,“很苦恼,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我毁了这场戏,我什么都做不好。”[340]

    “小龙,这就是我们一直想告诉你的。你必须把动作速度和节奏放慢。你不能再那么做了,你做得太快,摄像机无法拍到的。”

    凡·威廉姆斯和李小龙进行了一次长谈,并帮助他找出了需要调整的地方。“上帝保佑,他确实把速度放慢了,并且真的调整了做事的方式,”凡·威廉姆斯回忆道,“当他在拍摄过程中冷静下来,不在片场跳来跳去时,他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朋友,从没在背后说过任何人的坏话,也没谈论过任何人的是非。”

    解决了动作设计的问题之后,李小龙所面临的下一个挑战是角色深度。在最初的几集里,他只有几句台词。“加藤的确是布里特·瑞德的用人,但作为一名打击犯罪的斗士,加藤却是青蜂侠最忠实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沉默的追随者。”李小龙写信给威廉·多兹尔抗议道,“杰夫·科里也同意我的看法,我自己觉得,至少偶尔发生的对话会让我和其他演员感觉更自在一些。”[341]

    他的说服对象不应该是威廉·多兹尔。因为多兹尔回复说是原创作者特伦德尔坚持让加藤留在幕后的,而且角色仅仅是助手,并不是《独行侠》中唐托那样的伙伴。尽管同为寡言少语的异族人士,但角色设置完全不同。不过,多兹尔向李小龙承诺,他会就此事与特伦德尔沟通,并要求编剧加入更多与加藤有关的戏份,希望这能让李小龙感到一些安慰。[342]

    在第十集《捕食螳螂》中,编剧们为加藤量身定制了一个情节,主要讲述的是一家中国茶餐厅被当地华人黑帮敲诈勒索的故事。[343]这集的高潮部分是这位黑帮头领和加藤之间的一场打斗。这是美国电视观众第一次有机会观看到功夫打斗。这场打戏仅持续了30秒,李小龙以一系列的华丽飞踢和致命的贴身短打最终杀死了他的对手。[344]李小龙对这场设计特别满意,因为黑帮头领的饰演者是美籍日裔演员岩松信,也就是此前在电影《圣保罗号炮艇》中抢了李小龙梦寐以求的角色,并凭借该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的那位。为了拍好这场戏,李小龙请来自己的学生丹·伊鲁山度做岩松信的替身——这是他首次邀请学生参与影视剧的拍摄。

    尽管在《捕食螳螂》这一集中,加藤这个人物变得更立体了,但仍然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这一集刚开始,黑帮首领伏击加藤,迫使他一头栽进垃圾桶里。李小龙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但反对无效,最终只能按照多兹尔的既定计划进行拍摄。虽然本集的焦点在唐人街,但大部分对白都是由青蜂侠来完成的。在最后一幕中,所有人都聚集在修复后的茶餐厅内共进晚餐以示庆祝,唯独加藤没有出镜。一些观众拿他的缺席开玩笑说,李小龙一定是在后面帮厨。[345]

    拍摄《青蜂侠》的经历让李小龙终于明白,即使他委婉地提出要求,也不能指望好莱坞会满足他。于是,他开始向威廉·多兹尔推销自己的剧本创意。在他虚构的情节中,青蜂侠被东方的眼镜蛇咬到,即将毙命,加藤独自一人横穿整个城市,前去寻求解药。先是破门而入,继而与警卫大打出手。可是,他那13页的剧本创意未被启用,不过他将其中的一些元素融入了日后由他主演的电影中。[346]

    由于《蝙蝠侠》的大热,从而让片中的两位主演亚当·威斯特和伯特·沃德一举成为荧幕上的性感偶像。它那语义双关的台词以及弹性纤维制成的性感紧身衣赋予了这部电视剧一种类似于角色扮演的情色氛围。这对充满活力的二人组合几乎与披头士乐队(The Beatles,又译为甲壳虫乐队)一样迅速成为大众偶像,到处都是他们狂热的崇拜者。伯特·沃德的回忆录看上去像是《阁楼》(Penthouse)杂志上的书信合集。[347]亚当·威斯特虽然更谨慎一些,但话里行间也暗示出他和这位神童在片场内外是多么的有趣。[348]甚至蝙蝠侠和罗宾还会在片场暗自竞争,看谁先和猫女或是当周出现在电视剧集中的蛇蝎美人上床。

    虽然《青蜂侠》的拍摄过程远没有上面描述的那么豪放,但每周也会有一位年轻貌美的新人女星加入。拍至第五集时,新加入的女星是索迪斯·勃兰特(Thordis Brandt)。这是一位光彩夺目的金发美女,出生于西德(West Germany),在加拿大接受过护士培训,之后移居至圣莫妮卡(Santa Monica),是“摇摆的六十年代”[349]最具魅力的女星之一,曾在《秘密女特工》(The Girl from U.N.C.L.E.)、《谍网威龙》、《天罗地网》(Dragnet)电视剧中扮演过酒吧女郎、女间谍和鸡尾酒服务员。这是她短暂从影经历的头一年,在《青蜂侠》的第五集《致命青蛙》(The Frog Is a Deadly Weapon)中,她出演犯罪分子的情妇。

    在出演之前,索迪斯·勃兰特的经纪人警告过她,说她可能是凡·威廉姆斯喜欢的类型。不过,索迪斯·勃兰特回忆说:“我走进片场,凡·威廉姆斯有过来打招呼,他真的很英俊!我看到李小龙站在阴影里,非常害羞的样子。我走过去做了自我介绍,因为我真的被他吸引到了。他说我看上去像位女神。我被惊呆了,李小龙太帅了。”[350]

    根据索迪斯·勃兰特的说法,他们俩是一见钟情,立即开始约会。“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索迪斯·勃兰特回忆道,“小龙非常安静,容易害羞,但如果他想的话,他也可以表现得咄咄逼人。他是个很爱表现的人,总是想炫耀自己的身材。”[351]

    有一天,李小龙在拍摄《青蜂侠》的间隙,给索迪斯·勃兰特去了一通电话。当时索迪斯·勃兰特正在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的摄影棚拍戏。她在电影《谍报飞龙续集》(In Like Flint)中饰演亚马孙六号,该片的主演就是日后李小龙的好友兼弟子詹姆斯·柯本。

    “你想去员工餐厅吃午饭吗?”李小龙问道。

    “当然可以。”

    李小龙连戏服都没换,直接穿着剧中加藤那身黑色戏服向她工作的地方走去,并向她挥手示意。其中一位制片人看到这位身穿男佣制服的中国人走了过来,立即拦住他:“嘿,你不能过来,你应该停在那儿。”

    索迪斯·勃兰特立即跑过去对制片人喊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青蜂侠》里的加藤。你不能这样跟他说话,他会揍你的。”

    制片人立即表示道歉:“对不起,李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李小龙耸耸肩,挥了下手,表示无所谓,然后和索迪斯·勃兰特一起走开了。

    吃过午饭后,索迪斯·勃兰特问李小龙:“你会为刚才的事生气吗?”

    “不会,因为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李小龙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做事用脑子,他们做事完全不用脑子。”

    索迪斯·勃兰特和李小龙的交往仅持续了几个月,就宣告结束了。那段时间,索迪斯·勃兰特与詹姆斯·阿尼斯(James Arness)的感情忽冷忽热,处于极不稳定状态。詹姆斯·阿尼斯时年43岁,身高两米零一,凭借长期出演电视剧《荒野大镖客》(Gunsmoke)中的迈特·狄伦(Matt Dillon)一角而成名。他在得知自己心仪的女人和一位中国演员时常约会时,立即聘请了私家侦探来调查李小龙。结果发现李小龙已婚,并有一幼子。詹姆斯·阿尼斯将此事告知了索迪斯·勃兰特,她非常震惊,因为李小龙从未戴过婚戒,所以她一直以为李小龙单身。“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呢?”索迪斯·勃兰特很遗憾地说道。[352]她和李小龙结束了这段感情,重新回到了詹姆斯·阿尼斯身边,并最终选择嫁给他。李小龙没有跟琳达提起过这件事,她也从不知情。[353]

    《青蜂侠》的市场推广策略之一,是计划将李小龙作为一种极具异国风情的新鲜面孔介绍给美国大众。媒体最初的反应是,利用此前《蝙蝠侠》的受欢迎程度,将加藤定位为罗宾的荧幕竞争对手。《华盛顿邮报》如此写道:“李小龙将会是奇迹男孩罗宾的最新竞争对手,这位年轻的演员是位空手道高手,他将饰演青蜂侠最忠诚的助手加藤。”[354]李小龙坚称他不会简单地把加藤塑造成一个顺从的男佣,而是一个能力超群、地位平等的人。“青蜂侠和加藤是合作伙伴关系。事实上,由于我有习练功夫的背景,他们把我变成了武器,所有的打斗场面都由我来完成。青蜂侠偶尔会打上几拳,但拍到他时,就又回到美国人非常老套的动作处理方式了。我将完成所有的劈砍踢打动作。”[355]

    媒体从世事人情的角度报道了李小龙与琳达的跨种族婚姻,包括他们的混血儿李国豪。电视剧开播后不到一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洛文诉弗吉尼亚州”一案(1967年)中做出裁决,使得异族婚姻在全国范围内合法化。当时,各类主流媒体以新鲜事物为由公开对这对不具威胁性质的中国丈夫和白人妻子组成婚姻家庭表示了支持,有关的文章标题包括:“李小龙:爱情不分地域”、“李小龙:我们的跨国婚姻有了一个爱的结晶”和“李小龙:我们的儿子会是一个混血儿”。

    其中一篇报道以略有一些夸张的语句作为开篇:“李小龙只有一件事是错的——他太完美了!他是一位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父亲,并且完美地诠释了加藤这一角色。”[356]另一篇同样是宣传性质的文章则以较为深刻的语言引入:“两位来自地球两端的人是如何相遇、相知、相爱的,又是如何成家立业、抚养幼子的?”[357]还有一篇文章聚焦在孩子身上:“李小龙和妻子琳达,育有一子,名叫李国豪;他既是东方人,也是西方人。他的眼睛像是成熟的黑樱桃,头发却是棕色的。他的个性应该融合了东方的沉思以及西方的活力。”[358]

    1966年9月9日,《青蜂侠》首集《暗枪》播出后,观众反响并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影视评论家将该片与《蝙蝠侠》进行了对比,并对剧作设定由广受欢迎的喜剧转变为严肃的情节剧的这一决定进行了严厉批评。《纽约时报》为此发表了一篇尖锐的评论:“最近播出的漫画英雄的惊险故事舍弃了搞笑式的表演,而是直奔主题,变成了一部严肃的情节剧,导致剧情拖沓、情节老套,并没能给观众带来欢乐。凡·威廉姆斯将青蜂侠塑造成了罪犯的私刑者。”[359]《综艺》(Variety)杂志写道:“《青蜂侠》是一部严肃的情节剧,没有任何流行的笑料夹杂其中。要知道在《蝙蝠侠》中,曾频繁使用过各种笑料,不管这种做法是好是坏,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它在初期是成功的。”

    尽管在播出后的一段时间里,负面评论频频出现,但这部剧看上去仍有成功的可能性。因为前三周,《青蜂侠》的收视率远高于同一时段的竞争对手——由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推出的《飙风战警》(The Wild Wild West)以及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推出的《泰山》(Tarzan)。“我觉得一开始,观众对这部剧有很大的好奇心,因为此前《蝙蝠侠》曾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威廉·多兹尔解释道,“可是当观众对《青蜂侠》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他们会更倾向于去追看《飙风战警》和《泰山》。”[360]

    尽管播出前景不被看好,但李小龙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事实证明,加藤比青蜂侠更受欢迎。李小龙因所饰演的角色收到了很多年轻观众的来信,比如来自艾奥瓦州克林顿的瑞奇·麦克尼斯(Ricky McNeise)向学校老师要求,如果他的成绩能拿到“A”,他想要一个加藤面具作为奖励。[361]即使是负面评论,也对加藤的格斗能力进行了正面的肯定:“如果把他和卡修斯·克莱关进同一个房间里,并允许他们不用遵循任何规则,那些见识过李小龙身手的人会押注李小龙赢。”[362]而且,对李小龙今后而言,更重要的是他因出演加藤一角受到了正在日益发展壮大的美国武术界的欢迎,他们此前从未在银幕上见过这种打斗风格。于是,几乎在一夜之间,李小龙凭借《黑带》杂志上的报道以及频繁受邀出席空手道冠军赛而成为美国当时最为著名的武术家。这与两年前他首次出席长堤国际空手道冠军赛时的境况简直是天壤之别,那时他还寂寂无名。

    尽管收视率一直不温不火,但美国广播公司并没有因此取消《青蜂侠》的正常播出,而是让它在跌跌撞撞中向前推进,并寄希望收视率能有所提高。对威廉·多兹尔而言,他需要竭尽全力来挽救这部剧。他恳求美国广播公司能够每周给他一小时的播出时长(即每周播出两集),被拒绝后,他又写信给乔治·特伦德尔,请求他允许青蜂侠和加藤以客串的形式出现在《蝙蝠侠》中,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了。这一情节分为两集,安排在1967年3月1日和2日播出,因为电视网将在3月底决定是否续订《青蜂侠》。

    在临时增加的这一故事情节中,布里特·瑞德前往哥谭市出席出版商大会,在那里他遇到了布鲁斯·韦恩(Bruce Wayne)。同为富二代的两人有可能是寄宿学校时期的校友,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另有秘密身份。当青蜂侠布里特·瑞德和加藤偶然发现一起涉及伪造邮票的犯罪事件时,立即采取行动,准备予以制止和打击,但哥谭市当局误认为这是两人阴谋的一部分。于是,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和罗宾,与青蜂侠和加藤碰面了,一场大战马上展开,直到打斗双方意识到他们同属一个阵营之后,才联手制止了真正的罪犯。

    在最初写成的剧本中,青蜂侠和加藤会在打斗时输给蝙蝠侠和罗宾,毕竟这是他们的主场,青蜂侠和加藤只是来客串。当李小龙读到这一情节时,直接将剧本扔到地上,起身离开了片场。李小龙声称:“我不会这么拍的,我不可能在和罗宾打斗时输掉的,这让我看起来像是个白痴。”他的抱怨传到威廉·多兹尔那里,多兹尔从办公室出来,征求了李小龙的意见,李小龙很坚定地表示:“没有人会相信我和罗宾打时,我会输给他。我拒绝这么安排,这会让我被全世界笑话的。”

    威廉·多兹尔询问凡·威廉姆斯的意见。其实就个人而言,凡·威廉姆斯并不关心青蜂侠是否输给了蝙蝠侠,但他选择支持他的伙伴:“我同意小龙的看法。”[363]

    “好吧,打成平局。”威廉·多兹尔最终决定,“不输不赢,双方各让一步。小龙,你能接受吗?”

    “好吧。”李小龙回应道。

    李小龙和饰演罗宾的伯特·沃德是朋友。他们租住在同一栋公寓时,李小龙曾和他分享过一些基本的功夫技巧。不过,当李小龙听说伯特·沃德到处散播他和自己是同样的技术水平时,非常不高兴。“李小龙很受孩子们的欢迎,他们会问罗宾,‘你能像加藤那样吗?’罗宾会说,‘哦,当然了,我可是黑带。瞧好了,呃——喔——哈! ’他会摆出一些特定的姿势,但看上去很好笑。”凡·威廉姆斯回忆道。[364]

    正式开拍前,李小龙告诉大家:“伙计们,瞧好了,我会盯住罗宾,向他展示一名真正的黑带是如何做的。”拍摄开始,伯特·沃德穿着紧身衣,吓得瑟瑟发抖。为了保险起见,他请求蝙蝠侠的特技演员在李小龙攻击他时帮忙进行抵挡。

    李小龙大摇大摆地走进片场,一脸严肃,不再如往常一样和其他工作人员开玩笑,只是默默地来回踱步。凡·威廉姆斯说:“李小龙平时总是开玩笑,不停地打闹。”简单热身过后,李小龙进入战斗状态,咬紧牙关,眯起眼睛,自加藤面具后面死死盯住罗宾。饰演罗宾的伯特·沃德站在距离李小龙很远的地方,试图和他寒暄几句,但李小龙并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终于,导演发声:“开机!”

    李小龙带着杀手般的表情及眼神,慢慢地朝他的猎物走去。伯特·沃德随之慢慢后退,并大声喊道:“小龙,千万记住,这只是在拍戏,不是真打!”

    加藤把罗宾逼到一个角落里,伯特·沃德举起胳膊格挡,并绕着圈跳来跳去。后面一位特技演员小声嘀咕:“这简直是黑豹和黄鸡在对打。”

    听到这句话时,李小龙被逗得大笑起来。“我再也没办法板着脸了。”李小龙回忆道。凡·威廉姆斯、亚当·威斯特以及全场人员都被李小龙这个恶作剧吓坏了。至于伯特·沃德是否被吓尿了,并未能得到证实。不过,李小龙认为:“罗宾应该庆幸这不是真的,否则他早就变成一只死鸟了。”[365]

    这一情节播出时,播音员介绍:“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双方僵持不下。”但李小龙为了让自己看上去表现得更好,自行调整了打斗动作。几次拳来腿往后,加藤以一记转身扫踢结束了打斗,把罗宾踢飞到了一张桌子上。

    然而,这场穿越情节并没像威廉·多兹尔和乔治·特伦德尔所期望的那样——观众来信增多,抑或是收视率上升。凡·威廉姆斯说:“这是非常愚蠢的做法,蝙蝠侠的方式是为了搞笑,而我们历来是以严肃的方式对待,所以这次穿越式的联手,没有起到丝毫作用。”[366] 1967年4月,美国广播公司宣布不再开拍《青蜂侠》第二季。

    “孔子有言,青蜂不鸣。”威廉·多兹尔在英格尔伍德的家中给李小龙写了一封信:“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你工作非常努力,而且完成得很出色,我相信你结交了很多新的朋友,也有了很多仰慕你的追随者。无论是个人相处还是与你共事,对我来说都是非常荣幸的事。”[367]

    李小龙很有风度地回信道:“我也想借此机会特别感谢你为我在演艺事业初始阶段所做的一切。没有你,我永远不会萌生去好莱坞发展的念头。我从《青蜂侠》的拍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从第一集开始,就一直稳步前进——减少并清除不必要的表达。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是顺其自然,脚踏实地,仰望天空。”

    就这样,李小龙成为南加州最常见人群中的一员:失业演员。“当这个系列结束时,我问自己,我现在到底该做什么?”[368]

    07 - 图1

    1968年,洛杉矶唐人街振藩国术馆部分学员合影。画面正中为丹·伊鲁山度、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和赤裸上身的李小龙(图片来源:David Tadman)

    07 - 图2

    1968年夏,迈克·斯通、乔·刘易斯、李小龙和埃德·帕克在《风流特务勇破迷魂阵》拍摄片场合影(图片来源:David Tadman)

    第十一章 截拳道

    由于演艺道路受阻,李小龙只得回去继续教功夫。《青蜂侠》拍摄接近尾声时,他在唐人街的学院街628号[369]开设了振藩国术馆的洛杉矶分馆,并将公开课的时间定于1967年2月9日晚上8点至9点。[370]丹·伊鲁山度此前是埃德·帕克的空手道助教,曾跟李小龙秘密受训一年之久。[371]他悄悄地邀请了几位埃德·帕克的资深学生来参加李小龙公开课的活动。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李小龙解释了他的功夫哲学以及他将要教授的技术内容。他会随机叫学生起来配合演示以阐明自己的观点。埃德·帕克的学生鲍勃·布莱默(Bob Bremer)当时也在场,他回忆说:“你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他的技术及理念的优越性,非常明显,他要比很多人先进得多。我立刻决定转投他的门下。”[372]

    公开课结束后,其他几个人也离开了埃德·帕克,开始正式跟李小龙学拳。这让他们的空手道同学有些愤怒。“他们给我们起了绰号,叫我们 ‘叛徒’。”鲍勃·布莱默说。一同叛逃的成员有李恺(Dan Lee)、杰瑞·泡提特(Jerry Poteet)、鲍勃·布莱默、拉瑞·哈克赛尔(Larry Hartsell)、理查德·巴斯蒂罗(Richard Bustillo)、皮特·雅克布斯(Pete Jacobs)和史蒂夫·戈尔登(Steve Golden)。[373]“埃德·帕克先生对这种情况并不在意,”史蒂夫·戈尔登说,“因为我们离开的前一年,他已经很少亲自教课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去和好莱坞打交道。他曾担任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保镖。他没有在教我了。那么,究竟是谁先离开了谁呢?”[374]李小龙任命丹·伊鲁山度当他的助教。起初,丹·伊鲁山度通过每周为埃德·帕克和李小龙代课六天来维持两方的友好关系,但几个月后,他的教学任务变得繁重起来,于是全身心投入李小龙这边。[375]

    与他开在西雅图的第一间武馆一样,李小龙设想将洛杉矶分馆办成一个专属性质的私人俱乐部,而不是一所面向大众开放的商业武馆。新生必须要得到现有成员的引荐,且经过长达六个月的试训期才能正式加入。[376]位于洛杉矶唐人街的武馆门口没有任何的招牌标识,窗户被粉红色的玻璃蜡遮挡得严严实实,[377]前门也始终处于上锁状态,唯有以特定的暗号去敲门才会被允许进入:连敲三次、暂停一次、再连敲两次。[378]对此,李小龙解释道:“我不想吸收太多人加入我的组织,我只需要一小部分学生,我要保证质量,对新入成员进行严格筛选,这会让我的武馆名声更好,也显得更加重要。与其他东西一样,如果它太受欢迎,太容易加入,大众对它的评价就不会太高。”[379]

    在武馆开业最初的几个月里,李小龙以新兵训练营的方式来管理武馆。他专注于体能训练:健身、柔韧性以及基本的出拳和踢腿练习。学生每周训练四次,每次两个小时。如此大的训练强度总是把学生们折磨得精疲力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几周后退学了。李小龙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李恺认为:“李小龙是在考验我们学习的诚意,看看我们是否能吃苦,是否能坚持下来。”[380]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终于在第四个月时有所减轻了,李小龙开始亲自训练那些留下来的学生。

    李小龙的武馆与大型的空手道连锁道场完全不同。他们没有统一的道服、没有等级的划分、没有各种颜色的腰带,也没有不停的鞠躬仪式,甚至也没有头衔。每个人相互间可以直呼其名,李小龙就是李小龙,丹·伊鲁山度就是丹·伊鲁山度。李小龙在门口附近的桌子上摆放了一个小型的纪念碑,上面刻着这样两行文字:“谨以此纪念那个昔日鲜活的人,他被混乱的传统填满和扭曲了。”[381]这在一定程度上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主要用意是以这种夸张的形式来表达他在身体表现形式方面所秉持的理念。

    每堂课大约有12名学生参加,从关节运动和拉伸开始,然后进行基本技术训练:步法、拳法、踢技、封手技术,中间穿插大量的问答环节。李小龙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杰瑞·泡提特说:“他特别强调步法,步法、步法,以及更多的步法。”[382]两个小时的训练课,后半部分是艰苦的实战训练。“实战训练总是紧张激烈的,并让人充满了斗志。”理查德·巴斯蒂罗说。

    课间休息时,李小龙会带领学生们一起观看16毫米的经典拳击比赛录像,并在关键时刻进行慢放。“好啦,现在,看看这一拳是怎么打出来的,”李小龙经常这样说,“不是手或胳膊,而是腰,砰!”[383]课堂上经常会加入背景音乐。曾为杰伊·赛布林工作过的发型师乔·托雷努瓦(Joe Torrenueva)会用他的康加鼓来打节奏,并提示出击时机。李小龙非常认真地投入教学,他会确保每位学生所做的动作都是正确的——甚至必须是精确的。他仔细地观察每位学生的表现,并把他们的训练进度记录在笔记本上。几个月后,他将自己的观察结果以及为每位学生制订的补充训练计划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令我惊讶的是,每个人所收到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李恺说。[384]

    李小龙的目标是提高学生的技术水平,使他们变得足够优秀,可以跟他进行实战对练。完成目标后,他将武馆大部分的日常教学教给丹·伊鲁山度去负责,因为他的资历最深。然后他挑选了一些技术水平较好的资深弟子进行私人小组式训练,这些弟子主要是黄锦铭(Ted Wong)、李恺、杰瑞·泡提特、赫伯·杰克逊(Herb Jackson)、水户上原(Mito Uyehara)、鲍勃·布莱默和秦彼得。会说粤语的黄锦铭成了李小龙的陪练。[385]赫伯·杰克逊将训练设备修缮后,还会给李小龙沏上杯茶。李小龙等赫伯·杰克逊离开房间后,会开玩笑说:“我一直想要一位白人男佣。”[386]

    每周三晚上,私人小组的训练成员会聚集在李小龙租住于库维市(Culver City)的寓所厨房内。迎接他们的是李小龙那条非常友好的大丹犬波波(Bobo)——一只留着口水、重达136斤的笨狗,它会撞到任何挡在它前面的东西,包括椅子、台灯,甚至是4岁的小国豪,李小龙和琳达都无法控制它。“我们甚至曾把它送进培训学校,”琳达笑着说,“它是我认识的唯一一只不及格的狗。”[387]

    这套牧场风格的寓所内有个很大的房间,天花板很高,李小龙将它一半的空间改造成了一个健身房,里面安置了一个速度球和中型沙包,还有一些其他专门用于特殊训练的设备。在用房间内的各类沙包进行热身,并强化了“破坏节奏”以及“搭桥缩距”训练之后,小组成员们会走出房间,到外面用篱笆围起来的后院进行对抗训练。[388]李小龙是最早引入全套护具的武术教练之一,包括拳击手套、头盔、护胸以及护胫。在传统空手道道场,学生们会赤手空拳地进行对打,并在距离目标一英寸的位置停下来。李小龙认为这种“寸止”的方式是不切实际的,称其是“在陆地上游泳”。[389]他坚持要完全接触。“李小龙的训练方式让人受不了,”水户上原回忆道,“他把我累坏之后,就会去找黄锦铭的麻烦。除非我们扛不住了,否则他会一直持续下去。他很乐于看到黄锦铭和我选择放弃的样子。”[390]

    李小龙没有对后院这些课程收取任何费用,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教学课程。他是在试验新的训练方法、新的打法及技法,以此来构建自己的武术体系,而参与其中的学生,在他们自己看来,只是李小龙的人肉靶子而已。[391]

    1967年7月9日,李小龙给他新构建的武术体系起了一个粤语名字,叫截拳道(Jeet Kune Do)。[392]他是先想出了这个中文名称,然后再去请一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语言学教授帮他翻译成英语——“Stop fist way”(阻止来拳之法),或者更具体的解释是“the way of the intercepting fist”(拦截拳头的方法)。[393]

    “那是什么意思呢?”丹·伊鲁山度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时向李小龙询问道。[394]

    李小龙解释说:“向对手发起攻击有三种机会:在他攻击之前、在他攻击过程中或是他攻击之后。截拳道的意思是在他发起攻击之前进行拦截——拦截他的动作、他的思想,或是他的动机。”

    对于一个出生于美国,在中国香港长大的欧亚混血儿来说,截拳道是一种混合的体系,它融合了东西方不同的思想和技术。“你必须走出你的环境才能变得更好,”他跟丹·伊鲁山度说,“有些人会说,‘嘿,那是韩式的踢法,我们不能这么踢。’但我不在乎。这一切都是人的本能。”

    李小龙从拳击中借鉴了高超的步法,并从功夫中吸收了各种踢法,但使他的融合与众不同的是,他不仅仅只是将踢打技术进行简单的组合,更关键的是他的主要理念来自击剑。他的哥哥李忠琛就读高中时是位击剑运动员,深得李小龙的敬重。他曾教给李小龙一些基本的击剑技术,但直到李小龙赴美读书后,才开始认真审视这项运动。“我记得刚开始向他展示击剑这项艺术时,他用剑根本无法接近我。”[395]李忠琛回忆道,“1965年,他回香港参加爸爸的葬礼时,我们又去打剑,这次换成是我无法打到他。小龙总是这样,自己私底下偷偷用功练习。”李小龙也因此迷上了击剑理论。他的私人藏书中有68本是关于击剑的——他最喜欢阿尔多·内纳迪(Aldo Nadi)、朱利欧·马丁尼斯·卡斯特罗(Julio Martinez Castello)和罗杰·克罗尼耶(Roger Crosnier)

    的著作。截拳道或是“阻止来拳之法”的说法直接来源于击剑技术中的“阻击”(Stop hit)。[396]在李小龙的笔记中,他形容截拳道是“不持剑的击剑”(fencing without a sword)。[397]

    与拳击手将弱侧置前所不同的是,李小龙采用的是击剑手的警戒站姿:将强侧置前,[398]右手如同持剑一样指向前方,左脚跟微微抬起,以便在准备快速缩短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或与之搭桥时获得更大的爆发力。他最喜欢的攻击方式是以标指攻击对方的眼睛——与黄泽民对打时,他曾用过这一技术。李小龙在笔记中写道:“如果要你在猛击对方头部和戳击对方眼睛之间做个选择,切记任何时候都要先去攻击对方的眼睛。就像击剑手的剑始终指向对方一样,前手标指也应该给对方造成一种持续的威胁。”[399]在咏春拳的训练中,李小龙被教导要在近距离内进行格斗,并使用封手技术(黐手)来控制对手。可是在截拳道中,他会先后退至击剑手所处的距离上,再向前发起攻击,然后迅速后撤至安全位置。[400]

    截拳道是李小龙个人在武术方面的表达。[401]就像定制的西装一样,他根据自己天生的攻击性、超常的反应能力以及不可思议的洞察力来构建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格斗体系。李小龙好友、被誉为“美国跆拳道之父”的李俊九曾回忆道:“与李小龙对打,让人很沮丧,因为他总会在你做出反应之前已经打到你了。”[402]有一天晚上,李小龙的学生鲍勃·布莱默跟李小龙抱怨,对他来说,李小龙太快了。李小龙解释说并非速度问题:“当你跟不上我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能提前预料到。”[403]李小龙在美国的第一位学生杰西·格洛弗认为:“李小龙的动作之所以如此奏效,是因为他能在对方潜在的动作发生之前事先觉察到。他很多先进的格斗理念都是基于这一点。可问题是当他发展到这一阶段时,他的内在预判能力有多少能够转嫁到普通人身上。”[404]作为老师,李小龙的问题是他可以传授他的理念,但不能传授他的天赋,如果你需要截拳道为你所用,你必须两者兼具。[405]

    李小龙对“圣母颂”(Ave Maria)及其他天主教祷告词了如指掌。他可以凭借记忆背诵相当长的《圣经》段落。[406]尽管他并不信教,但喇沙书院的天主教修士们还是把教义灌输给了他。与母亲不同的是,他并非天主教的信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也许是因为他不能容忍一个比他自己更高的权威存在。当《君子》杂志问李小龙是否相信上帝时,他回答说:“呃,坦率地说,我真的不相信。”[407]如果他的朋友跟他提及这个话题,他会开玩笑说:“我什么都不信,只相信睡觉。”[408]他天生务实,有点儿唯物主义——这一切都是中国香港传统的特质。

    然而,李小龙也有精神方面的追求,甚至是较为神秘的一面。他是一位探索者,同时也是位藏书爱好者。他经常在书店的哲学区域徘徊,以寻求答案。在他意识到自己可以靠教拳谋生之前,他早期的职业梦想之一是开一家二手书店。[409]他的私人藏书超过2500册。琳达说:“小龙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一本书。我经常看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书,而他周围到处都是家庭的喧闹声,比如孩子们的哭声、砰砰的关门声以及随处可闻的谈话声。他甚至能够一边刻苦训练,一边读书。”[410]李小龙将他最喜欢的几位作者的语句摘抄到他的便笺簿上,其中有代表西方传统哲学的柏拉图(Plato)、休谟(Hume)、笛卡儿(Descartes)和阿奎纳(Aquinas),还有代表东方思想的老子(Lao-tzu)、庄子(Chuang-tzu)、宫本武藏(Miyamoto Musashi)和阿伦·瓦兹 (AlanWatts)。[411]

    对李小龙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是带有反叛性质的印度神秘主义者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412]后者在14岁时被通神学会选中,认为他就是该学会一直宣扬的“世界导师”,并开始将其作为领袖进行培养,以“引导人类朝着完美的方向进化”。1929年,在他34岁的时候,他放弃了自己作为世界导师的角色,这让培养他的组织大为震惊。他声称宗教教义及其组织形式阻碍了通往真理的道路。“我认为真理是无路可循的,你不能通过任何宗教去接近真理。信仰纯粹是个人的事情,你不能也无须去为其成立任何组织。如果你这样做了,它就会死亡、僵化,它就变成了一种教义、一种教派、一种宗教,被强加于他人。”

    克里希那穆提的教导坚定了李小龙从传统形式中解放出来的决心,进而勇敢地踏上了追求个人真理的道路。1971年,李小龙接受皮埃尔·伯顿(Pierre Berton)的电视采访时,将克里希那穆提的话改编成了武术的版本:“我不相信任何风格。风格使人受限,他们遵循各自的教义,最终让教义变成了绝对的真理。如果你没有什么风格,如果你只是讲,‘我是作为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应该怎样才能完全地表达自己呢?’那么,你就不会再去开创一个风格——因为你的风格已经具体化了——这是一个持续成长的过程。”[413]

    讽刺的是,李小龙确实构建了一种独特的武术风格。对此,他坚称截拳道只属于他个人,他的学生需要走自己的路。他是向导,不是老师。“截拳道只不过是我所使用的一个名字罢了,如同一个人乘船渡河,一旦上了岸,就应该将船丢弃,而不是一直背负在身上。”[414]李小龙借用禅宗公案来表达自己对截拳道的定义,他将截拳道称为“无形之形”,并据此提出了新的拳术理念:“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

    “那是在20世纪60年代,”丹·伊鲁山度开玩笑说,“每个人都这么说。”[415]

    李小龙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他感觉到了当时流行于美国的“反文化”情绪,并将其运用到了武术中。“每个人都在质疑我们的政府,我们不相信他们会带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丹·伊鲁山度进一步解释道,“李小龙是反传统的——这是20世纪60年代的声音。他质疑一切。他说,‘如果你不去质疑,你将无法成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截拳道变得不再只是侧重于具体姿势或格斗技巧,而是更多地演变成一种可应用于武术和生活的哲学方法。质疑传统,笃行务实——“吸收有用的,放弃无用的。”找寻自己的真理——“加上自己特有的。”然后,继续进化。丹·伊鲁山度回忆道:“李小龙曾告诉我,1968年的截拳道和1969年的截拳道会有所不同,而1969年的截拳道又将不同于1970年的截拳道。”与中国儒家崇古敬老的思想相比,美国的个人主义思想和实用主义哲学对李小龙影响更为深远,让其能够着眼于未来,以塑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

    拳脚是人类天生的身体武器,既可以用来对付现实中面临的敌人,也可以在精神层面对抗一己的自我、贪婪和愤怒——这意味它既可以用于自我防卫,也可以用来自我教化。李小龙说:“在这方面,截拳道是直面自我的。”[416]克里希那穆提教导的核心是:“我只关心一件最根本的事情:让人获得自由。”同样,李小龙宣称:“截拳道的最终目标是走向自我的解放。它为个人的自由和成长指明了方向。”[417]

    说到训练,李小龙走在了健身革命的前沿。他是第一位像现代运动员一样进行训练的武术家。当时,传统的习练者认为只要重复习练基本技术就足够了,这是他们主要的训练方式,也是最为普遍的观点。20世纪60年代的职业橄榄球运动员认为负重训练是危险且有害的——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的许多球队都禁止使用该训练手段。[418]不过,李小龙认为力量和体能训练是成为终极斗士的关键。

    经历过与黄泽民那场让人精疲力竭的打斗之后,李小龙更加努力地去提高自己的耐力。对此,李小龙解释说:“一位状态不佳的运动员,当他极度疲惫时,很难有杰出的表现,不能正确地出拳或踢腿,甚至无法摆脱对手的纠缠。”[419]李小龙自拳击训练中吸收借鉴了跳绳和长跑训练。每天早上,他都会带着大丹犬波波在寓所附近跑上六至八公里。李小龙说:“对我来说,慢跑不仅仅是种锻炼方式,同时也是种放松方式,每天早上的慢跑都是我独自思考的时间。”[420]

    虽然十几岁时,李小龙有接触过负重训练,但直到他移居奥克兰之后,他才开始认真对待这种训练模式。他的学生严镜海和周裕明是美国早期健美运动的先驱,他们向李小龙展示过一些基本的负重技巧和训练方法。让李小龙感兴趣的是如何通过负重训练来提升肌肉力量,而不是增加肌肉围度,他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够有所增强,但不希望因此而变得笨重。因为他认识到相对于动作质量而言,速度的快慢对于提高击打力量更为重要。“严镜海和我都在进行大重量训练,”[421]周裕明说,“但小龙更偏向于用较轻的重量和较高的重复次数来完成负重训练。”在他的车库里,李小龙专门安装了等距训练器、深蹲架、卧推凳、哑铃以及专门用来强化前臂肌肉的抓握器。

    李小龙对于训练非常地痴迷,但凡有空闲时间都会用来训练,以继续提高自己。他的一位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曾羡慕地回忆道:“对于小龙师父来说,每天都像是在过周末,因为他从来没有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需要每天固定地去上班、工作。”[422]从周一到周日,他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早上慢跑,然后开始反复磨炼他的攻击方式,500次出拳、500次标指、500次踢击;下午,他会在自己的藏书室消磨时光,阅读哲学类书籍,或者跟他的经纪人和朋友们通电话;晚上,他会进行负重训练,每周三次。

    即使不在固定的训练时段内,他也有保持训练的习惯。比如,他会在看电视时进行哑铃弯举,会在开车时反复捶打一个小型的卷藁靶——这让坐在他车上的乘客异常地焦虑不安。[423]他会将每一项日常活动都融入格斗特质训练:“当我穿裤子时,我是在做平衡性练习。”[424]

    然而,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每周要花几个小时练习快速侧踢,即使膝盖受伤也不例外,导致他在猛地踢出去时,膝关节总会咔嗒作响。他常常汗流浃背,好像一直处在高温状态。水户上原曾回忆说:“李小龙似乎总是湿漉漉的,即便是在空调房内,只要他一做动作,也会很快出汗。有一天晚上,他一口气不停地骑了45分钟的健身车,当他从健身车上下来时,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把下方的地板也打湿了,必须马上清理,擦拭干净。”[425]

    为了帮助身体快速恢复机能,他开始使用电刺激肌肉训练仪(electrical muscle stimulator machine)。空手道冠军迈克·斯通在教授洛杉矶公羊队的橄榄球运动员空手道时了解到这款设备,并将其介绍给了李小龙。[426]迈克·斯通说:“这是一种轻微的电击疗法,将贴片置于肌肉上时,能够带来持续刺激和震动。公牛队使用电刺激来进行肌肉康复训练。李小龙认为这会提高他的技术和机能。但他使用的强度太大了。刺激强度共分十级,他总是会调到七到八级,这足以让他的头发开始打卷了。”李小龙在后来的训练中,一直在持续使用电刺激肌肉训练仪,这吓坏了他的朋友和同事,尤其是香港人。在《龙争虎斗》一片中饰演健壮打手的演员杨斯曾回忆道:“有一次,我到他家,琳达说‘他在楼上,你自己上去好了’,我走到书房门口时,都不敢进去,因为看到他头上戴着个头环,有很多电线;我当时的反应是‘你是疯了吗?’”[427]

    李小龙在饮食方面也同样具有探索冒险精神。他相信人参和蜂王浆的疗效。他几乎订阅了当时发行的所有健身类杂志——《力量与健康》(Strength& Health)、《铁人》(Ironman)、《铸肌》(Muscle Builder)、《美国先生》(Mr. America)、《肌肉发展》(Muscular Development)以及《肌肉训练图解》(Muscle Training Illustrated)……并购买了许多杂志广告中推荐的时兴健身补剂。[428]他每天会喝好几次由雷欧·布莱尔(Rheo Blair)推荐的,以蛋白粉、冰水、奶粉、鸡蛋、蛋壳、香蕉、植物油、花生粉以及巧克力冰激凌调制而成的高蛋白饮料。他经常光顾健身食品商店,采购大量的维生素,对于杰克·拉兰内(Jack LaLanne)所推荐的各式营养品更是毫不放过,全部买入。[429]除了高蛋白饮料,他还食用夹杂着生牛肉的汉堡。“他喝牛血的时候,真的把我吓到了。”

    电影明星詹姆斯·柯本回忆道。[430]

    他对训练和营养品的痴迷,不仅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技术表现,同时也是出于身体美学的考虑。他的挚爱可能是武术,但他的职业是表演。在那个时代,如果你有一个威廉·霍尔登(William Holden)或罗伯特·米彻姆(Robert Mitchum)式的健硕身材,你就有资格以勇猛男士的形象为大众所接受。(昔日,有人问罗伯特·米彻姆,他如何保持令人羡慕的身材。他的回答是:“我随时都在吸气、呼气,但凡有时间,我就不得不举起一些东西,比如一把椅子。”[431])身为一名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亚洲人,李小龙知道,如果他要出演英勇的主角,就必须比他的白人同行们更加努力地训练,增肌塑形。这种体型能够在电影的视觉语言中更为直接地传递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小龙时,他是矮胖的体型,有种婴儿肥的感觉,”出演《青蜂侠》的影星凡·威廉姆斯回忆道,“他对肌肉还没有明确的认识。当他得到加藤这一角色后,真正开拍时,他才开始明确地想让自己变得健硕起来。”[432]从1966年的《青蜂侠》到1972年的《龙争虎斗》,李小龙的身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起初有些臃肿,最后看上去如同是用大理石雕刻的一样。李小龙在奥克兰时期的弟子李鸿新曾说道:“从李小龙在奥克兰的那段时间,到我去好莱坞探望他,他的体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以前相比,他的肌肉要发达得多,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大的转变。”[433]

    他的体型在这段时间内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以至于有人猜测他是否使用了类固醇。[434]虽然他有可能尝试过,但没有证据表明他曾持续使用此类药剂。李小龙喜欢将所有最新的尝试向好友们炫耀,哪怕是牛血也无所谓,但没人记得他曾提到过类固醇。如果他有服用此类药物,根本无须保密,因为没有理由为服用类固醇而感到难为情。这类药物在1958年已经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可应用于人体。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它被认为是安全的。[435]更何况合成代谢类固醇的使用会显著改善肌肉质量,并导致体重大幅增加,可李小龙的体重始终保持稳定,从未超过66公斤。单从体型上看,他像是被抽空了脂肪,与阿诺施瓦辛格的健美式体型完全不同。他能够拥有如此令人惊讶的肌肉线条,完全是自身不断训练的结果,其皮下脂肪最后已几乎为零。[436]

    尽管《青蜂侠》在美国观众中反响平平,但该剧却深得武术界人士的喜爱,他们声称李小龙是第一个具有真实格斗能力的影视明星。身为《黑带》(Black Belt)杂志出版人的水户上原立刻意识到,应该利用李小龙的名人效应,将杂志跟他绑定在一起。于是,1967年10月,水户上原在杂志上刊登长文称赞李小龙:“这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和一副英俊且充满活力的面孔,完全不同于西方人既定印象中东方人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形象。”[437]对李小龙而言,他认为这本在美国武术界具有权威地位的杂志会是宣传他个人及其拳术理念的最佳平台:“传统的方法,在我看来,已经成为一种瘫痪无用的形式,只会限制固化曾经鲜活流动的人和思想。”[438]随着二人之间互惠互利的友谊不断加深,水户上原逐渐以伯乐自诩,常会为发现李小龙这匹千里马而感到自豪。

    1968年的一天,《黑带》杂志的编辑室来了一位读者,他走到书籍陈列区试图寻找一些书籍。这位读者名叫卢·阿辛多尔(Lew Alcindor),身高两米一八,是当时全美最优秀的大学生篮球运动员,后来他改名为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Kareem Abdul-Jabbar)。阿辛多尔刚从纽约回到洛杉矶,因为他要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完成他的大四学业。在纽约时,他学习了合气道,现在想继续训练。[439]

    “你们这儿有关于太极的书吗?”他向工作人员询问道。[440]

    “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水户上原接待了他,“不过,如果你想了解中国武术,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到你。”

    “他是谁?”

    “你听说过李小龙吗?”水户上原问道,“他在电视剧《青蜂侠》中饰演加藤。”

    “抱歉,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从来不看这些电视剧。”

    当晚,水户上原开车去李小龙家,声称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猜猜你的下一位学生会是谁?”

    “谁?”

    “卢·阿辛多尔!”水户上原兴奋地大声喊道,好像打开了一份昂贵的礼物。

    “他是谁?”

    “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卢·阿辛多尔。”水户上原对李小龙的孤陋寡闻表示质疑,“他是当今全美最受欢迎的大学生运动员。”

    “我怎么会知道他呢?”李小龙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对篮球、棒球和橄榄球一窍不通。我读大学期间,在横穿橄榄球场时,和美国运动员打过照面,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李小龙停顿了一下,盯着水户上原问道:“这个叫卢·阿辛多尔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将是大学毕业后收入最高的篮球运动员。”水户上原回答道,“而且对于一个那么高的人来说,他的动作非常地流畅、敏捷。”

    “他有多高?”

    “他的官方说法是身高两米一八,但很多人认为他可能有两米二三。”

    听完这句话后,身高一米七二的李小龙突然起身,拉出一把椅子,站了上去:“琳达,把卷尺拿来。”李小龙让琳达把卷尺的一端固定在地板上,然后将卷尺拉长到两米一八。量好后,把卷尺丢掉,将左手继续举在半空中,从地面到手反复打量。

    “见鬼去吧,他怎么可能有那么高。”李小龙难以相信。“我想见见他,我想知道和这么高的家伙对打是什么感觉。你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吗?”

    大约一周后,卢·阿辛多尔和李小龙见面了。李小龙亲眼见到这位身高两米一八的真人后,吓了一跳。他对卢·阿辛多尔的身高感到惊讶,嘴里不停地嘟囔:“天啊,我从未想到过人能长这么高。”

    卢·阿辛多尔告诉李小龙,他对太极很感兴趣。对此,李小龙直接表态说:“忘了太极吧,那是为公园里的老人准备的。你应该学截拳道。”

    卢·阿辛多尔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最后一年里,对太极完全失去了兴趣,转身成了李小龙的私教弟子。改名后的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在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笑着说道:“我认为小龙是一位具有反叛精神的道士,他热衷于灵性方面的探索,深受道家学说的影响。但你不能把他纳入那个系统内,因为他超出了道家学说的范畴。我们一起进行了许多具体的练习,比如步法,以及如何使用人形靶或击打沙包之类的。”[441]

    当然,他们还进行了实战训练。“卢太慢了,他根本碰不到我,”李小龙告诉水户上原,“但他的胳膊和腿太长了,我很难打到他的脸或者是身体。他唯一暴露出的目标就只有膝盖和胫骨。在真实的打斗中,我会先踢断他的腿。”不过,李小龙对卢·阿辛多尔的身体素质也感到惊讶:“这哥们儿的腿非常有力,踢起来就像骡马尥蹶子一样。而且,弹跳能力也相当好,他能跳起来,一记前踢踢到篮球筐上。”

    1969年,当密尔沃基雄鹿队(Milwaukee Bucks)以150万美金的价格签下卢·阿辛多尔后,他向李小龙寻求帮助,想要增加14公斤左右的肌肉,以便能够对抗类似威尔特·张伯伦(Wilt Chamberlain)那样的强大中锋。李小龙给他制订了特殊的饮食计划和负重训练方案,并告诉他:“保持最佳的体能状态绝对会让你在篮球场上比赛时,各方面的表现都有所提升。”[442]

    卢·阿辛多尔从洛杉矶搬走后,李小龙同他保持着联系。在李小龙的脑海中,一直在构想如何在电影中设计一场与“大卢”的打戏。李小龙曾告诉水户上原:“当我和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家伙对打时,中国影迷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是他们此前在电影中从未见过的场面,我可以想象到当我以一记腾空侧踢直接踢到他脸上时观众们的反应是怎样的。”[443]

    虽然李小龙所饰演的加藤为他在武术界赢得了好莱坞式的声望,但那个时代最受人尊敬的武术家却是寸止式空手道比赛的冠军。在全国各地所举办的类似比赛中,规则限定只允许击打腰部以上的部位,禁止攻击腿部和裆部。此外,可以全力攻击身体,但针对头部的攻击不能发生实质性接触,必须要在击中前停下来。否则,参赛选手会因为重击对手面部而受到严厉的惩罚。一旦某个选手的躯干或头部被踢中或打中,裁判就会立即介入,将双方分开,然后重新开始比赛。

    李小龙没有兴趣在限制性规则下通过寸止比赛的方式与他人一较高下,他认为这是一场“打一下就跑的游戏”[444]。他从小在街头挑战的环境中长大,在应对那些挑战时,双方可以互相猛烈地进攻,直至有人昏迷或口头求饶为止。但是,为了获得武术界同人的尊重,他需要以某种方式将自己与那些空手道冠军联系起来。

    1964年,李小龙应邀参加长堤国际空手道冠军赛时,被介绍给迈克·斯通认识,当时迈克·斯通击败了查克·诺里斯赢得了比赛的冠军。[445] 1967年,李小龙在洛杉矶唐人街创办武馆后,邀请迈克·斯通前去参观。李小龙先是向迈克·斯通介绍了截拳道的基本概念并演示了一些技巧,然后对他建议道:“如你所知,从武馆到你住的地方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你可以直接来我家,我有一个小型的健身房。我们可以一起在后院训练。比如说一周一次或其他类似的方式。”[446]

    迈克·斯通对此建议很感兴趣,但也有些犹豫。他最近在比赛中屡次失利,他急需学习掌握一些新的技巧和打法来帮助自己重新夺回冠军的头衔。与洛杉矶每位自命不凡的男子一样,他也渴望能够进入影视行业发展,他认为李小龙会是一个很好的跳板。[447]同时,迈克·斯通也是全美最佳的三位空手道运动员之一——其他两位分别是查克·诺里斯和乔·刘易斯(Joe Lewis)。

    不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位身形矮小的“加藤”比他的技术更出众。在得知迈克·斯通不能公开接受两人正式的师生关系时,李小龙很谨慎地把这种教学称为“一起训练”,而不是提供“私教课程”。由于李小龙的这种做法很好地顾全了迈克·斯通的颜面,于是,他最终接受了李小龙的建议。[448]

    1967年9月30日,两人第一次正式训练,李小龙试图建立自己的优势,给对方来个下马威。[449]他先是跟迈克·斯通挑战掰手腕,[450]然后又让迈克扶着沙袋,“你背对沙包站好,我会踢沙包,”李小龙说,“我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踢击力量。”这种练习方式持续了整个晚上。

    迈克·斯通保持着固定的出勤率,在六个月的时间里上了七堂课。[451]李小龙对迈克·斯通在空手道“型”(katas)方面的表现特别赞赏,并将咏春拳的基本套路教给了他。他们还一同对老式的拳击录像和书籍进行研究,以吸收内容到各自的格斗体系中。在每次四五个小时的会面训练中,迈克·斯通最喜欢的环节是两人一边吃面条一边聊天。

    有趣的是,两人之间从未进行过实战对练。李小龙经常和其他学生进行这种练习,但迈克·斯通是个例外。这两个同样好斗且自傲的人一起训练,互相学习,取对方之所长补自身之所短,试图以各种方式来超越对方。迈克·斯通回忆时说道:“当我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或者只是看着他时,我,作为一名斗士,已经准备好把他撕碎了。在我的印象中,我总是在寻找机会,试图在他所擅长的事情上超过他。”

    两人彼此都确信能够击败对方。从迈克·斯通的角度来看,李小龙是位极具天赋的武术家,有许多非常有趣的想法,但并非是一个真正的斗士,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寸止规则下的空手道比赛。从李小龙的角度来看,他对这种比赛并不太在意。在他看来,空手道不过是功夫的衍生品,只能算是功夫的初级内容,而寸止式的比赛只不过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追逐游戏罢了。[452]坦白讲,两人都无意进行实战对练,因为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如果迈克·斯通赢了,李小龙就会停止训练他,迈克·斯通会失去进入好莱坞的机会。如果李小龙赢了,迈克·斯通就会停止和他一起训练,李小龙会失去一位高水平且极具名望的“学生”。[453]

    尽管他们都很自负,但每次会面都非常有趣,笑声不断。迈克·斯通说:“就小龙的热情和活泼的个性而言,他就像是个孩子,总是在胡闹,讲笑话,能够让每个人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他在这方面非常擅长。”

    在与李小龙一同训练期间,迈克·斯通对于从空手道冠军跨界进入影视娱乐行业越来越感兴趣。为此,他与顶尖的空手道选手乔·刘易斯以及后来在《龙争虎斗》一片中饰演敖家达的鲍勃·沃尔(Bob Wall,港译为“罗拔窝”)一起在夜总会做客串表演。[454]表演最后,乔·刘易斯和迈克·斯通会进行空手道演示。一天晚上,乔·刘易斯注意到迈克·斯通的格斗风格发生了变化。

    “我正在和一名叫李小龙的中国人一起训练,”迈克·斯通解释道,“他也想和你一起训练。你应该放下身份,跟着他上堂课,试试看。”[455]

    乔·刘易斯第一次遇见李小龙是在《黑带》杂志的办公室。其实,乔·刘易斯的自尊心也很强,但也很脆弱。他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黑带》杂志在上一期将他的名字写错了。他来为此事投诉。[456]当他事情办完,准备要离开时,李小龙跟随他进了停车场。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李小龙开始向他畅谈自己的截拳道理念,并分析为什么截拳道要优于乔·刘易斯目前所掌握的技术体系,以及如何帮助他提高在空手道冠军赛上的表现。要知道,当时的乔·刘易斯已经是冠军了,尽管他很有礼貌地站在那里,但对李小龙所说的一切并不在意。“我是一名美国格斗家,对功夫习练者并不看好,因为他们大多数不能打。相反,他们沉迷于不断练习冗长的套路,用手指对着空气比画。”乔·刘易斯解释道,“更关键的是,眼前的这个小个子并不能赢得我的尊重。”[457]

    尽管乔·刘易斯对李小龙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但迈克·斯通还是说服了他,让他相信和李小龙一起训练是值得的。同迈克·斯通一样,乔·刘易斯也想进入影视业。于是,他打电话给李小龙,定在1968年1月25日去上课。[458]日后,乔·刘易斯回忆道:“我每周会过去一次,跟李小龙上私教课,然后用一周的时间来消化研究他向我展示的内容。这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改进了我的格斗方式。在我正式跟他训练之前,我已经是两届的全国空手道冠军了。他帮我加快了职业生涯的发展。1968年,当我们在一起高密度训练时,我连续11次夺得全国空手道大赛的冠军,无一失手,是李小龙向我展示的内容让我有机会取得这一成绩。他是一位真正的大师,同时也是一位大师级的教练。此外,我想表达的是他的主要品质来自他与生俱来的魅力,他可以迷倒所有人。”[459]

    1964年长堤国际空手道冠军赛的成功举办,导致全国空手道冠军赛事猛增。《青蜂侠》过后,所有的赛事主办方都希望“加藤”能成为他们的主要表演嘉宾。1967年,埃德·帕克在长堤再次组织举办空手道冠军赛时,在广告宣传中大量使用了加藤的名号来吸引观众。最终有过万名观众前来观看,人数创历史新高。其中有许多是拉着父亲一同来的孩子。李小龙讲演示范(寸拳、缩短距离以及全接触实战[460])过后,全场观众起立,给予其长时间的掌声,然后大约半数的观众开始离场。他们对空手道并不感兴趣,只是为了看加藤才来的。

    在弗雷斯诺(Fresno)举办的一次比赛上,李小龙被狂热的影迷团团围住,影迷互相踢打争抢,试图靠近他。[461]那次经历让他有些后怕,面对蜂拥而上的人群,他觉得自己无力自保。琳达事后写道:“年轻女性的数量多得惊人。”[462]

    1967年,全美空手道冠军赛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办,李小龙坐在靠近擂台的专属座位上,亲眼见证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寸止式空手道比赛:中量级的查克·诺里斯对阵重量级的乔·刘易斯,争夺总冠军。与乔·刘易斯和那个时代大多数美国空手道名手一样,查克·诺里斯是在参军并驻扎于东亚时开始学习武术的。[463]查克·诺里斯自小在酗酒的父亲身边长大,不擅长运动,在学业上也表现平平,如同害羞的孩子一样,甚至有些懦弱。武术给他带来了一种依附感,通过自律,逐步变得自信起来,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比赛中。

    性格内向的查克·诺里斯一身白色空手道服,腰系黑带。傲慢的乔·刘易斯身穿白色空手道服、黑色裤子,腰系红带。他们以不动立的马步姿势对峙,左脚置前,双手握拳放于腰间。在最初的几秒里,两人之间唯一的动作是查克·诺里斯自左向右移动了一下肩膀。乔·刘易斯抬起左脚进行佯攻时,查克·诺里斯直接向前,踢出一记侧踢,但被乔·刘易斯格挡开了。在接下来的十秒钟里,乔·刘易斯慢慢逼近查克·诺里斯,当诺里斯退至场地边缘时,乔·刘易斯迅速踢出一记侧踢,同样被诺里斯挡住。然后,诺里斯迅速以侧踢进行反击,并接着打出一拳,再补上一记侧踢,踢中了乔·刘易斯的身体。裁判判定诺里斯得一分,在后面的比赛中,诺里斯控制住了刘易斯的攻势,凭借一分的优势,勉强取得了比赛的胜利。

    冠军赛在当晚11点结束后,李小龙被介绍给查克·诺里斯认识。[464]当他们走向酒店大堂时,遇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大批影迷,他们被迫从侧门匆忙离开。然而,在发现他们同住在这家酒店[465]时,他们又一起走了回来,一路上都在谈论武术和彼此的理念。此时,查克·诺里斯已经极度疲惫了——他在刚刚过去的11个小时里打了13场比赛——但两人所谈论的内容实在太吸引人,于是他又跟着李小龙去了他的房间,在那里继续讨论,并就技术进行交流。“我再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钟了。我们一起练习了7个小时,”

    诺里斯回忆道,“李小龙精力非常充沛。对我来说,好像只过去20分钟。”[466]

    当诺里斯离开房间,准备去补一觉时,李小龙建议道:“等我们回到洛杉矶后,我们开始一起训练吧!”

    1967年10月20日,诺里斯来到李小龙位于库维市的家中,开始和他一起在僻静的后院内进行训练。[467]诺里斯和迈克·斯通一样,对师徒名分很敏感,他后来坚持认为那只是“训练”,并非“私教课程”——两人是在交换各自擅长的技术,不是老师与学生或教练与拳手之间的关系。对此,诺里斯后来接受采访时说:“李小龙不相信高踢,他认为好腿不过腰。我最终说服了他,能够进行多角度、多方位的踢击是很有必要的。作为回报,他有教我一些功夫的技巧,比如日字冲捶的打法,我将之吸收进了我自己的体系内。”[468](事实上,李小龙十几岁时在香港时就已经学会如何高踢了;诺里斯可能帮助他改进了自己的技术。[469]

    在查克·诺里斯的印象中,最深刻的画面是在李小龙的车库内有一个人形的沙包。“踢他,”李小龙催促道,“踢他的头。”

    “呃,可能不行,我的裤子太紧了。”查克·诺里斯拒绝执行该指令。

    李小龙执意让他去踢,最后,他屈服了。朝着沙包的头部狠狠地踢了一脚,结果裤腰直接崩开,裤子褪到了地上。琳达走过来时,他赶紧弯腰把裤子拉了起来。诺里斯日后回忆说:“我不得不拎着裤子回家,自此以后,我只穿带有夹层的裤子。”[470]

    李小龙继续以表演嘉宾的身份应邀出席全美各地举办的空手道冠军赛。他也因此与李俊九交好,并成为毕生的挚友。他每年都会出席李俊九在华盛顿特区举办的空手道大赛。“1967年,我组织的比赛有8000名观众现场观看,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数字,”李俊九回忆说,“小龙帮我吸引了很多人来观看。”[471]李俊九非常感激李小龙多年来的帮助,他邀请李小龙在1970年2月与他同赴多米尼加共和国(Dominican Republic),开启武术讲演之旅,全程旅费全免。[472]

    此次免费之旅,让李小龙的眼界大开。他那声名显赫的私教弟子们也间接提高了他的声誉。但无论是赛事主办方还是那几位空手道冠军级的弟子,都没有付钱给李小龙。他在洛杉矶唐人街的武馆充其量也只能做到收支平衡,很难有过多的盈利,他发现很难再接到一份有钱可赚的演艺工作。《青蜂侠》热播时,李小龙和家人已经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现在他正努力维持,力求不降低生活的品质。李小龙迫切需要找到新的收入来源。

    07 - 图3

    1970年,李小龙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品饮总统啤酒(Presidente beer)(图片来源:David Tad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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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3年4月,李小龙在香港启德机场与詹姆斯·柯本碰面(图片来源:David Tadman)

    第十二章 从师父到明星

    由于加藤一角大受欢迎,使得李小龙可以在全美各地进行商演来贴补家用。他被邀请在集市、商场及公园内进行表演,一定要穿着加藤那身深色西装、头戴司机帽以及黑色面罩,甚至会乘坐彩车出现在商店开业的场合。很快,他的身价就涨到了4000美元。[473]但在《青蜂侠》停播后,加藤的巨额邀请也逐渐没有了。

    就在加藤的商业价值似乎快要消失时,几位商人找到李小龙,提议要在全国范围内开设加盟连锁式“加藤空手道道场”[474]。他们可以为此提供资金,而李小龙需要投入自己的名声和技能。这是他大学时期的梦想,现在可以假手他人来实现。与独自花费数年时间逐步在各城市开设分馆不同的是,一旦采纳此建议,他将立刻拥有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可问题是,这种做法与他一贯秉持的武术理念背道而驰。截拳道应该是一个人在格斗时极具个性的身体表达,而不是为了吸引大众消费而逐渐同质化的“汉堡包”。从统一的制服,到固定的课程,李小龙对连锁空手道道场的一切内容都极为反感。他只喜欢教授一小部分才华横溢、积极进取的学生——主要是因为他们也可以帮助他变得更好。此外,他非常清楚管理好洛杉矶、奥克兰和西雅图的三间武馆要花费他多少时间和精力,更何况是一个全国性质的连锁道场。一旦这么做了,就会完全葬送他的演艺生涯,他将转身成为一位公司高管。

    然而,那可是一大笔钱,也许足以保证他和家人一生衣食无忧。他在反复考量后,最终拒绝了这一提议。“我本来可以赚大钱的,”他日后对朋友们解释道,“但我不想为了钱而出卖我的艺术。”[475]这是一场对好莱坞的豪赌,而且是在他的前景看起来并不乐观的前提下做出的。不过,李小龙对此另有打算,因为拒绝该提议既能不违背他个人的武术理念,又能变相推动他演艺事业的发展。他不希望把他的艺术变成面向喜爱加藤的郊区青少年的大众化商品,而是锐意将其打造成面向名人阶层的奢侈品。

    从发型师晋升至名流阶层的杰伊·赛布林是他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此前,杰伊·赛布林曾将价值2美元的发型服务以50美元的高价卖出,成功地从一名普通的发型师变身为影视圈内的名人。[476]李小龙意识到他完全可以通过功夫私教的形式来达到同样目的。他请杰伊·赛布林为他在名流阶层中进行口碑宣传,因为彼时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华裔演员还不够资格与好莱坞精英阶层建立联系。他需要杰伊·赛布林为其背书,当杰伊·赛布林在为好莱坞名流修剪发型时,可以吹吹耳旁风。[477]

    1966年3月中旬,《青蜂侠》开拍两个月前,李小龙一家移居至洛杉矶,他开始单独教授杰伊·赛布林。[478]作为回报,杰伊·赛布林为其整理了一份潜在学员名单。[479]“在电视剧开拍之前,我已经开始给人上私教课了。”李小龙在给奥克兰一名学生的信中写道,“到目前为止,潜在的学生有史蒂夫·麦奎因、保罗·纽曼、詹姆斯·加纳(James Garner)以及维克·戴蒙(Vic Damone)。[480]收费标准初步定的是一小时25美元左右(按2017年的美元价值来核算,约为190美元)。”

    尽管杰伊·赛布林尽了最大努力,但仍没人愿意接受。此时,电影界从未有人听说过李小龙或功夫。随着《青蜂侠》的开拍,李小龙的全部精力都转移到了拍摄表演上,想成为明星们“师父”的念头只能暂时搁置一旁。也许出演加藤会让他名利双收,并因此成功开启精彩的影视道路。所以,当威廉·多兹尔通知他“《青蜂侠》不再开拍续集”后,李小龙的精神有些崩溃。他意识到自己要慎重地做出一些决定,但他并不确定要做什么。[481]

    有一天,他专程去威廉·多兹尔的办公室,为他停滞不前的演艺事业寻求建议。在那里,他遇到了《青蜂侠》的联合制片人查尔斯·菲茨西蒙斯(Charles Fitzsimons)。

    “你有戏要开拍吗?”查尔斯·菲茨西蒙斯问李小龙。

    “还没有,”李小龙说着坐了下来,“我有些担心。”

    “你为什么不发挥你的才华去教名人功夫呢?”

    “我正试着联系在《青蜂侠》开拍前所了解到的一些潜在学员,”李小龙回答道,“但没人感兴趣。”

    “你要价多少?”

    “一小时25美元。是不是要价太高了?”

    “相反,要得太少了。”查尔斯·菲茨西蒙斯说,“你现在是加藤了,演过戏之后,身价就不一样了,你应该收50美元。”

    “伙计,你疯了!”李小龙惊讶道。

    “如果你一个热狗卖2美元,没人会觉得它有什么不一样,普通热狗而已,但如果你开价8.5美元,人们会认为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热狗。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消费能力能承担得起,就一定会买。”

    “谁会在功夫上花那么多钱?”

    “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编剧、演员、导演及制片人都是你的潜在学员,他们正饱受着中年危机的困扰。这些有钱一族想要变得更强壮,更像个男子汉。他们的钱多得没处花,如果你不收,他们就会把钱用来去跟别人去学空手道。”

    “我还是不太确定,”李小龙说,“你真的认为他们肯每小时支付50美元吗?”

    “你必须给出一个惊人的价格,因为这是唯一能够让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482]

    1968年2月29日,李小龙专门印制了新的名片,上面印着:李小龙,截拳道;专业咨询和指导:每小时150美元;小组式课程:10次课500美元。[483]他把印制好的名片拿给杰伊·赛布林,让他重新向客户推荐。几周过后,出身于《青蜂侠》的加藤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名人学生维克·戴蒙。

    维克·戴蒙是一位英俊的意大利裔美国歌手,擅长模仿弗兰克·辛纳特拉(Frank Sinatra)和迪恩·马丁(Dean Martin)。身为大乐队时代的歌手、演员及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维克·戴蒙,成名曲有在歌舞片《窈窕淑女》(My Fair Lady)中出现的《你居住的街》(On the Street Where You Live)以及《你在撕裂我的心》(You Are Breaking My Heart)等。和大多数来自布鲁克林的意大利男孩一样,维克·戴蒙就读高中时也接触过拳击。可如今每个人都在谈论空手道,连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也会在舞台上演唱间隙随机高踢几下。于是,在维克·戴蒙的发型师杰伊·赛布林向其鼓吹李小龙在自我防卫指导方面的才华时,维克·戴蒙决定给他机会试试看。

    杰伊·赛布林和李小龙驱车前往拉斯维加斯去看维克·戴蒙在金沙举办的演唱会。戴蒙专门为他们预订了一间套房,并支付了住宿费用。下午,三个人在金沙空荡荡的舞台上一起活动。李小龙一边讲解基本技术,一边阐释自己的三段式格斗策略:“如果有人与你对峙,首先你要尽量一拳把他打晕过去。砰!如果他继续向你靠近,你可以踢碎他的膝盖,把他弄残。如果他还不放弃,你就要攻击他的咽喉,直接弄死他。所以,你的策略是打晕、致残、弄死。”[484]

    维克·戴蒙对李小龙简单、直接的处理方法很感兴趣。他此前的拳击教练教他搞定对手时采用的策略是——刺拳、刺拳,假动作,假动作,刺拳——直到对方放松警惕,你才能给他致命一击。“但功夫不需要做这些,”戴蒙说,“你可以直接过去干掉他。”[485]

    在李小龙教给维克·戴蒙的所有内容中,对他来说,最有用的是放松。

    “你必须放松下来,”李小龙对这点非常坚持,“一旦你的身体完全放松了,就像一块柔软的布,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任何攻击动作,你会惊讶地发现那是多么致命的一击。如果你在出拳之前,先握紧拳头,拳的攻击力就会减弱。你必须让身体保持放松,打出去的拳才会像鞭子一样。”维克·戴蒙不需要打晕、致残或弄死任何人,但李小龙的放松技巧确实提高了他的歌唱水平。“当我在演唱难度较高的歌曲时,比如《麦克阿瑟公园》(MacArthur Park),我会按照李小龙教我的那样,先让身体放松下来,”维克·戴蒙说,“此时声带会开始工作,声音自然流淌出来,非常美妙。小龙在很多方面都有帮到我。他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家伙,也很可爱。”

    课程断断续续有一年左右。只要维克·戴蒙在洛杉矶,会直接去李小龙家里训练,李小龙也去过几次拉斯维加斯专门教他。正是在拉斯维加斯的一次突发事件中,李小龙成就了一生的传奇。

    下课后,李小龙、杰伊·赛布林和维克·戴蒙决定去金沙的中餐厅吃晚饭。当他们穿过赌场时,遇到了塞缪尔·戴维斯(Sammy Davis Jr.)的那位身材魁梧的保镖大约翰·霍普金斯(Big John Hopkins)。三人停下来,维克·戴蒙开始和大约翰谈论起一些事情。大约翰手里夹着香烟,边说着边伸手去挠额头。突然,大约翰伸手向走在李小龙身后的人打了个招呼。李小龙误会这是大约翰在攻击他,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反击,先是打飞了大约翰手中的香烟,紧接一脚踢到大约翰的腿上,让他失去平衡,跪倒在地,然后把他的双臂反锁至背后,使其无还手之力,最后以手指抵在他的喉咙上。

    “我的天哪!”维克·戴蒙大声喊道,快步走到他们中间,“哇哦,嘿,你在干吗呢?”

    “你什么意思?”李小龙看着戴蒙,有些疑惑,“他想打我。”

    尽管有人来劝解,可此时身材魁梧的大约翰早已变得非常温顺:“不,不,不,我不会打你的。我只是在向你身后的人打招呼。”

    “哦,好吧,”李小龙一边说着,一边把大约翰放开了,“对不起。”

    当大约翰恢复正常后,对李小龙说道:“上帝啊,你他妈是谁啊?”

    “这是李小龙,”维克·戴蒙介绍道,“这是杰伊·赛布林。”

    “我很抱歉,”大约翰说,然后停下来想了想,“见鬼,你对我做了什么?因为我站在那儿,突然间感到很无助。”

    为了平息这件事,维克·戴蒙拍了拍大约翰的肩膀,邀请他共进晚餐。用餐期间,大约翰不停地追问李小龙有关截拳道的各种问题,导致维克·戴蒙低身与杰伊·赛布林窃窃私语道:“我从来没见过约翰如此谄媚地跟人说话。”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维克·戴蒙喜欢把它讲给所有的朋友们听,而他的朋友们也乐意进行二度传播。就像传声筒游戏一样,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在每次复述中都会被添油加醋一番,直至它变成了神话。[486]

    在后来的版本中,变成是弗兰克·辛纳特拉邀请李小龙去拉斯维加斯教课,以满足自己学习功夫的渴望。[487]李小龙到那儿后,维克·戴蒙把他带到弗兰克·辛纳特拉的豪华房间里。由于此前出演过《谍网迷魂》[488](1962年上映),导致弗兰克·辛纳特拉对武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认为武术中大量神秘的描述有些言过其实。他坚信一位经验丰富且作风强硬的美国街头斗士可以轻易击败东方空手道的习练者。因为亚洲人又瘦又小。李小龙礼貌地表示不认同这种看法。“我们应该怎样验证一下呢?”弗兰克·辛纳特拉说,“我的意思是在不会有人因此受伤的前提下。”李小龙看着弗兰克·辛纳特拉身边那两位身材魁梧的保镖回复说:“我们可以请一位保镖站在门口,另一位站在房间里面抽烟。看看他们能不能阻止我将他嘴里的烟踢掉。以此来测试一下武术的实际格斗能力,你觉得可以接受吗?”弗兰克·辛纳特拉兴奋地点头回应。李小龙走出房间后,弗兰克·辛纳特拉跟他的保镖们嘱咐道:“听着,我不想你们伤害他,因为他是小个子,是中国人,但我不介意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踢他屁股,羞辱他一下。来吧,轻而易举地搞定他!”每个人都在等着看李小龙的笑话。突然,砰的一声,房间的门不仅打开了,门上的锁链也挣断了,第一个保镖摔了进来。紧接着,李小龙迅速冲进房间,一记高踢将第二位保镖嘴里叼着的香烟踢飞,然后吹着口哨走到弗兰克·辛纳特拉的面前:“你现在怎么看?”李小龙问弗兰克·辛纳特拉。“我的天哪!”弗兰克·辛纳特拉很惊讶。

    事实上,这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与真实情形相去甚远,甚至听起来也不可信,但这并不重要。没有人去跟弗兰克·辛纳特拉和维克·戴蒙核实过。[489]当传说变为现实,现实也会铸就传说。这个荒诞的故事使得李小龙成为好莱坞最受欢迎的武术教练。[490]

    “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曾荣获奥斯卡最佳编剧的斯特林·西利芬特(Stirling Silliphant)回忆道,“这是我在一个好莱坞派对上听来的。当时它在好莱坞广为流传。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决定请李小龙来教我。”[491]

    斯特林·西利芬特就是他那个时代的艾伦·索金(Aaron Sorkin),他在电影和电视方面都非常成功,并刚刚凭借1967年上映的《炎热的夜晚》(In the Heat of the Night)获得了奥斯卡提名。[492]他在读大学期间是位击剑运动员,50岁时,迎来了中年危机。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寻找李小龙,但并没找到,直到他去了杰伊·赛布林那里,他每个月都会过去理发。

    1968年3月18日,斯特林·西利芬特给李小龙去了一通电话:“我是斯特林·西利芬特。我找了你好几个星期。我想跟你学习。”

    “我并不是真的想教。我已经有一两个学生了。”李小龙回复说,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姿态。[493]

    “我们能见面聊聊吗?”斯特林·西利芬特焦急地问道,“我真的很想跟你学习。我的朋友乔·海姆斯(Joe Hyams)也想跟你学。你知道他吗?他是好莱坞最重要的专栏作家,长期为《星期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撰稿。他娶了艾尔克·萨默(Elke Sommer),而且他刚刚出版了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的传记,正在畅销。我们想一次性购买十次课。”

    “你想在哪儿见面?”李小龙问道,但仍装作有些犹豫。

    “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斯特林·西利芬特说道,他希望能够说服这位年轻演员接受自己成为他的学生。

    “3月20号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494]

    他们见面后,李小龙看了一眼50岁的斯特林·西利芬特和44岁的乔·海姆斯,有些失望地说道:“算了吧,你们以前从没接触过武术,现在才开始的话,太晚了。”[495]

    斯特林·西利芬特大吃一惊,身为一线的编剧兼制片人,他与很多演员有过合作。他认为李小龙会看重这一点,从而接纳他成为自己的学生。但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一开始的拒绝只会让斯特林·西利芬特更加渴望。“你根本不了解我,”斯特林·西利芬特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在南加州大学,我的反应速度在所有接受测试的人中是最快的。我有着惊人的洞察力,而且测试表明我有很强的斗志。此外,我还拥有冠军头衔,我曾在南加州大学的校击剑队待过三年,我们赢得了太平洋海岸锦标赛的冠军。你所要做的是教我如何运用我以前的经验,但不是用剑,而是用我的身体为武器去搏击。”[496]

    “你是位击剑运动员?”李小龙眉开眼笑地问道,“展示一下,给我看看。”

    斯特林·西利芬特拿起桌上切牛排的刀,以刀为剑,进行弓步直刺以及格挡后的反击演示。过了一会儿,他问李小龙:“你觉得怎么样?”

    李小龙身体稍向后仰,似乎在考虑:“你年纪太大了,不过你的姿势稍加调整,就很像截拳道了。看过你的演示后,我觉得我可以教你。”

    接着,李小龙转过身看着乔·海姆斯说道:“你为什么想要跟我学习呢?”

    “我之前看过你在埃德·帕克举办的空手道冠军赛上的演武,你的表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我听说你是最好的。”

    “你有练习过其他武术吗?”

    “接触很长时间了,”乔·海姆斯回答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在南太平洋服役。那时,我开始学习武术,目的是自保,因为我是犹太人。但不久前我中断了,现在我想重新开始。”

    “你能演示一些你的技术吗?”

    乔·海姆斯起身接受“试镜”,演示了空手道的“型”以及其他几个流派的套路。

    看过之后,李小龙问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你想重新开始的话,你必须忘掉此前你所学的一切?”

    “我做不到。”乔·海姆斯有些失落。

    李小龙笑了,把手搭在乔·海姆斯的肩上,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让我跟你分享一个我师父给我讲的故事。一位教授去拜访一位禅师,询问与禅有关的问题。当禅师为之解说时,教授不停地插话表示他早已明白了禅师所讲的内容,‘哦,是的,我们也这么看……’诸如此类。最后,禅师停止解说,开始给教授倒茶。他把茶杯倒满后,不停,继续往里倒,直到茶水溢出来。‘够了,’教授再度打断道,‘茶杯已经满了,倒不进去了。’ ‘是啊,’禅师回应道,‘如果你不先清空自己的杯子,你怎么能品尝到我的茶呢?’”[497]

    李小龙刻意盯着乔·海姆斯的眼睛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乔·海姆斯回答道,“你想让我把过去的知识和旧习惯从脑子里清空,这样我才能学到新的东西。”

    “是的,”李小龙在认可了乔·海姆斯的理解后,对他们俩说,“我想我可以教你们。”

    3月25日,乔·海姆斯在家中和斯特林·西利芬特一起开始了他们每周两次的训练课程。李小龙先是专注于基础训练,但很快让他们开始互相对打。“这可能是一个很可笑的景象:两个戴着头盔及拳击手套的中年男子在郊区寓所的私人车道上互殴”,乔·海姆斯回忆道。担任教练兼裁判的李小龙会在一旁进行观察指导:“集中注意力,放松点!”[498]

    乔·海姆斯最喜欢的时光是在训练结束后,在自家后院内与两人边喝果汁边聊天。“这短暂的时刻对我来说非常宝贵,”乔·海姆斯说,“因为我可以借此深入了解我的两个朋友。”

    乔·海姆斯在两个月内共上了17堂课,之后退出了。[499]接下来的三年里,斯特林·西利芬特继续跟李小龙单独训练。“那是一段意义非凡的美好时光,”斯特林·西利芬特回忆道,“武术和身体接触方面的训练让我变得开放了很多。”斯特林·西利芬特完全被李小龙吸引住了——这是个令人着迷的男人。“我在灵性方面的认知完全归功于李小龙,”斯特林·西利芬特说,“在我有生之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人能够有他这样的意识。因为李小龙,我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了。”[500]

    他们在训练初期,李小龙批评斯特林·西利芬特有些胆怯:“你的防守不错,但侵略性太差了。你的攻击动作缺乏应有的感情投入。”

    “大学期间,我练击剑时,我百分之九十的命中得分都是通过反击拿到的,”斯特林·西利芬特说,“我更喜欢根据对手的动作来进行反应。”

    “胡说八道,”李小龙训斥他道,“攻击是一项技术的合理化应用。你的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在阻止你主动发起攻击。你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当别人攻击你时,你可以顺理成章地击倒对方。但你并不具备杀人的本能,你不是在追捕他。告诉我,为什么?”

    斯特林·西利芬特为这个问题苦苦思索了好几个星期。最后,他对李小龙说:“我的父亲是一位纯正的盎格鲁人,他这一辈子从没抱过我,也从未亲吻过我。事实上,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主动触碰过男人,也从未和任何男人有过肢体接触。我不是恐同患者,更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呃,我只是从未这样做过。”

    两人整个下午都在训练,练得大汗淋漓,最终都脱去了衬衫,只穿着一条黑色的中式睡裤。

    李小龙走向斯特林·西利芬特,对他命令道:“用你的胳膊搂住我。”

    “嘿,小龙,你浑身都是汗啊!”斯特林·西利芬特拒绝这么干。

    “赶紧的。”李小龙坚持要求他这么做。

    斯特林·西利芬特只得伸手搂住了他的师父。

    “搂紧些!”李小龙继续下命令。

    “天哪,小龙!”

    “再近点儿。”

    斯特林·西利芬特能够感受到李小龙旺盛的生命力。他感觉很好,也充满了活力,好像阻隔在他们之间那堵墙壁消失了。当斯特林·西利芬特张开双臂时,李小龙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他。

    “你必须爱每一个人,”李小龙说,“不仅是女人,也包括男人。你不需要和一个男人发生性关系,但你必须能适应和他有肢体的接触。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将永远无法跟他搏斗,也无法用拳头打穿他的胸膛,无法扭断他的脖子,无法挖出他的眼睛。”

    当年,李小龙在喇沙书院上学时,才十几岁的年纪,就知道从同班同学中招募人员组建帮派。后来到了西雅图,同样成立了一个由功夫弟子们组成的小圈子。在好莱坞他也不例外,继续沿用了以前的模式。斯特林·西利芬特成了李小龙的贵人兼团队核心成员——这个人会竭尽全力推动李小龙事业的发展。

    詹姆斯·柯本与史蒂夫·麦奎因和查尔斯·布朗森(Charles Bronson)一起,同是那个时代的硬汉式动作影星。詹姆斯·柯本曾在1960年上映的《豪勇七蛟龙》(The Magnificent Seven)和1963年上映的《大逃亡》(The Great Escape)中担任配角,直到1966年参演电影《谍海飞龙》(Our Man Flint),才让他一举成名。这是一部詹姆斯·邦德式的电影,为了能够更好地演绎片中弗林特(Flint)的角色,他开始学习空手道。

    斯特林·西利芬特意识到詹姆斯·柯本对东方艺术越来越着迷,于是打电话给他,向他推荐自己的师父:“听着,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中国小子,他真的很棒——他可以做出非常炫酷的踢击,我觉得他有魔力。”[501]几周后,斯特林·西利芬特终于有机会在好莱坞的一个派对上介绍李小龙给詹姆斯·柯本认识。这是一个规模不大但却令人印象深刻的派对,几乎每位嘉宾都是影视业大佬。有李小龙在场,谈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武术上。

    “我在拍摄《谍海飞龙》系列时上过几堂课,”詹姆斯·柯本对李小龙说,“你觉得制片人请来的那位教练怎么样?”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李小龙回答前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么说吧,如果要我把全美所有的教练进行归类的话,我会把他安排在非常靠后的位置。”

    “你应该让詹姆斯感受一下你那著名的寸拳。”斯特林·西利芬特在一旁使坏说道。

    “当然可以,”李小龙咧着嘴笑了,“站起来。”

    李小龙请詹姆斯·柯本在座椅前一两米远的位置站好,并让他把坐垫放在胸口以保护自己。由于詹姆斯·柯本身形高大,李小龙决定稍微延长一些击打距离。当李小龙砰的一拳打出去后,詹姆斯·柯本立刻两脚离地,向后摔了出去,先是倒在椅子上,然后摔倒在地,顺势翻滚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当詹姆斯·柯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整个房间内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过了几秒钟,詹姆斯·柯本才恢复了正常,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突然,他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走,训练去!”

    “随时都可以,”李小龙回答,“但我想让你知道,教学费用并不便宜。”[502]

    “我不在乎。我想马上开始。你明天有时间吗?”

    “没问题,”李小龙点点头,“即便是周日,我也可以开始教你。”

    1968年11月1日,李小龙去詹姆斯·柯本的豪宅,给他上第一堂课。那里看起来像是个博物馆。柯本收藏了很多亚洲古董,主要有花瓶、雕像和绘画,藏品多来自印度、日本和中国。他们先进行了基础练习:以简单的出拳和踢腿来对柯本的水平进行评估。第二周,詹姆斯·柯本来到李小龙家里,正式开始接受训练。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每周训练两次。

    “小龙总是精力充沛,”詹姆斯·柯本回忆道,“你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一点。我们一起训练一个半小时,到最后结束时,他仍是充满力量。当你和小龙训练过后,你真的能感到兴奋。”柯本享受武术给他的身体带来的转变,但他更感兴趣的是武术的内在精神。训练过后,他们会一起闲逛,谈论哲学、心理学及神秘主义的内容。

    “我们会进行一项小龙称之为‘搭桥缩距’的练习,”[503]詹姆斯·柯本说,“为了击中对手,你必须站在能够触及对手的距离上,也就是说你能否以最快的速度缩短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击中对手后迅速闪身离开,而不被对方击中。实现这一点,你需要不断地审视敌我双方的态势,因为你和对手是一体的,并不是对立的。当你在身体层面学习这种搭桥缩距的练习时,你同时也在学习如何克服某些心理障碍。”

    詹姆斯·柯本对训练很上心,他把自家公寓的一个房间改造成了练功房,跟李小龙的一样。几个月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504]他是李小龙众多好莱坞弟子中最专心的一位,在三年的时间里,和李小龙一共上了106堂私教课。

    史蒂夫·麦奎因和杰伊·赛布林是非常亲近的朋友——两个人性格相近,坦诚、精明,同是白手起家。[505]在20世纪60年代的好莱坞,他们是典型的男子汉风格:冷酷、强悍,有一定的危险性。

    当杰伊·赛布林到处吹嘘李小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格斗教练时,时年37岁的史蒂夫·麦奎因很想见见李小龙。他们的第一次训练是1967年8月25日在麦奎因绰号“城堡”的别墅内进行的。

    李小龙对史蒂夫·麦奎因强悍坚韧的作风印象深刻。“那家伙根本不知道放弃意味着什么,”李小龙跟朋友讲,“他总是迫使自己几个小时不停地踢打,中途没有休息,直到他精疲力竭。”[506]有一堂课,他们在史蒂夫·麦奎因用粗糙砂岩铺成的庭院内训练,史蒂夫·麦奎因绊了一跤,大脚趾被割破了。血淋淋的,肉翻着。

    “我们最好停下来,不练了。”李小龙建议道。

    “不用,继续训练吧!”史蒂夫·麦奎因如此答复李小龙。

    最初的一年里,私教课的进行总是断断续续的。史蒂夫·麦奎因身为好莱坞最卖座的明星,经常要外出拍戏。“如果史蒂夫能持续训练,他会高兴得要死,可这哥们儿经常不在家。”李小龙说,“如果他在拍戏,他会被困在一个地方长达五个月之久,其间会回来几天。如果他没在拍戏,他会选择开着他那辆沙地越野或摩托去沙漠里的某个地方。”[507]

    与史蒂夫·麦奎因繁忙的工作日程相比,李小龙作为他的老师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赢得他的信任。“我第一次见他时,简直无法理解这个家伙,”李小龙跟一位朋友诉苦,“他很怀疑我。”史蒂夫·麦奎因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父亲在他六个月大时抛弃了这个家庭,经常酗酒的母亲要不断在他和自己粗鲁的男友之间周旋。后来,她把史蒂夫送给其他家人照顾,当他变成一个叛逆的青少年时,她又把他送进了劳教所。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小龙和史蒂夫·麦奎因慢慢成了朋友。琳达说:“他们真的很合得来,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有着相似的成长背景。”[508]两人的父母中都有一位是瘾君子;两人都很聪明,在学校表现极差,十几岁时叛逆,整日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晃荡。“如果我没有找到演戏这条路,我可能会变成街头混混。”[509]史蒂夫·麦奎因日后对记者承认道。他们两人都是易怒狂躁、好勇斗狠的阿尔法男——只不过李小龙是迷人的、爱炫耀的那种,而史蒂夫·麦奎因则是强硬、孤僻、坚忍的典型。“我花了很长时间去了解他,”李小龙在谈到史蒂夫·麦奎因时说道,“不过一旦他把我当朋友后,我们就变得非常亲近。”

    “有时,我感觉糟糕透了。突然,电话响了,是李小龙打来的,”史蒂夫·麦奎因回忆时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电话过来。他只会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给你打这通电话。’”[510]

    史蒂夫·麦奎因成了李小龙在好莱坞的兄长。他们的关系有点儿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互相钦佩,互相羡慕,甚至互相嫉妒。[511]史蒂夫·麦奎因渴望拥有李小龙那样的功夫,而李小龙则希望能够成为像史蒂夫·麦奎因一样的巨星。与好莱坞其他人相比,他才是李小龙锐意成为的对象。通过他,李小龙才知道明星才是一部戏的主导,而不是像在香港那样,一部戏由导演说了算。史蒂夫·麦奎因换掉了他并不尊重的导演,并对制片人大加斥责。他强迫每个人都要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还可以在女演员、影迷、制片助理、化妆师、家庭主妇、搭便车的、女服务员和衣帽间服务生中肆意挑选心仪的对象。[512]

    作为李小龙的职业顾问,史蒂夫·麦奎因告诉他没必要为表演课而担心,更无须参加戏剧培训班,因为“随着时间推移,你会形成自己的表演风格。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行业内遇到对的人,然后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513]

    李小龙在社交方面有些困难,因为他不喜欢参加好莱坞的各种派对。作为一名相对不太知名的电视演员以及唯一的亚洲嘉宾,他时常感觉自己像个微不足道的局外人。李小龙的妻子琳达说:“小龙和我在他事业低谷时去过一两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谁也不知道机会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电影人士的派对,其问题在于明星们都想让自己成为焦点,可小龙太独立了,他十分在意自己的价值,不愿意加入人群,围着某位大牌明星阿谀奉承。小龙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总会表现得彬彬有礼。我想大多数人会误认为他只是负责上菜撤盘子的服务生。”[514]

    当李小龙实在受不了被忽视,或者被误认为是中国服务员时,他会通过表演来吸引到场嘉宾的注意。琳达回忆说:“不出所料,在晚上的某个时刻,当我转身寻找小龙的身影时,发现他已经站在一群人中间,做俯卧撑以及表演他的换硬币魔术了。他有时会谈论自己在哲学或武学方面的观点。我常常为他们脸上惊愕的表情而感到意外。他们根本没有为认识小龙做好准备。”

    好莱坞的派对常客们经常把李小龙误认为是酒店服务生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不抽烟,也很少喝酒。“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李小龙在《格斗明星》(Fighting Stars)杂志上这样讲。[515]当醉醺醺的狂欢者们开始吞云吐雾,畅饮鸡尾酒时,李小龙的手里端着一杯茶,始终保持着清醒。这使很多人认为他滴酒不沾——这种说法一直延续到今天。[516]事实上,他偶尔会喝一些,只是不经常喝,也不喝太多。他不太能接受酒精。

    “为了让他喝酒,我尝试过二十多次,”出演过《龙争虎斗》的鲍勃·沃尔说,“有一次,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喝了一口,但马上吐了出来。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在香港与李小龙共事的安德鲁·摩根也证实了这一点:“小龙从不酗酒。[517]晚餐时,他喝过一点儿绍兴酒,但从不像好莱坞那些人一样会喝得酩酊大醉。”乔·刘易斯也补充道:“大约在1969年,也是这个时候,李小龙来我家,我妻子给他准备了一杯饮料——一种甜腻如糖浆的饮品。他喝过之后,身体反应有些异常。脸色通红,浑身发汗,额头的汗顺着脸往下滴答。我们扶他去了洗手间。他不停地呕吐。”[518]

    根据这些奇闻逸事来看,李小龙似乎有酒精脸红反应,这种现象俗称为亚洲红脸(Asian Glow),超过35%的东方人有这种症状。[519]此类人群缺乏酒精代谢所需要的酶。一两杯酒下肚,他们的脸会变红,开始出汗,并感到恶心,有呕吐反应。

    20世纪60年代末的好莱坞,到处都是狂欢派对,李小龙若想跻身于此,必须学会适应。和他们一起饮酒狂欢是不可能做到的,他急需找到另一种方式来融入这个圈子。幸运的是,当时还有另一种社交药品开始流行起来,李小龙的身体可以代谢,同时大脑也能享受其中的乐趣。

    1948年,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银幕偶像罗伯特·米彻姆(Robert Mitchum)在吸食大麻的派对上被美国联邦麻醉品管理局(Federal Bureau of Narcotics)逮捕,演艺事业被迫暂停。他认为他的电影生涯就此结束了。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我想现在一切都完蛋了,是我毁了这一切,自食恶果。”[520]他的悲观是对的。因为,几十年来,美国政府一直将大麻视为入门级毒品进行抵制,并将其从根源问题上与墨西哥劳工和黑人爵士音乐家们联系在一起。甚至连好莱坞这个长期以来吸食大麻的重灾区,也曾分别在1936年和1949年上映了《大麻烟疯潮》(Reefer Madness)和《魔鬼的野草》(The Devil’s Weed)来支持这种舆论。

    可事实证明,罗伯特·米彻姆被定罪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了好处,无论是在银幕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他都被塑造成了叛逆者的形象。在另一海岸,披头士乐队,这个频繁光顾纽约爵士乐酒吧的、由白人知识分子和作曲家组成的乐队,正开始借助大麻来获取灵感,以提高自己的文艺创作能力。其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是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在1956年出版的《嚎叫》(Other Poems)以及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在1957年写就的《在路上》(On the Road)。艾伦·金斯伯格曾在1966年11月的《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写道:“大麻在营造特定的视听美感体验方面,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催化剂。”[521]这种疲惫致幻效应直接导致“垮掉的一代”自此出现在历史舞台,后来又催生了反主流文化的嬉皮士运动。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大麻已经变得相当普遍了,尤其是在好莱坞。

    李小龙是从史蒂夫·麦奎因那里接触到大麻的。[522]很快,它成了李小龙的首选药物——帕夫魔法龙(Puff the Magic Dragon)[523],在与名人弟子的训练结束后,李小龙会点燃一支小雪茄烟(Blunt),开始谈论哲学。詹姆斯·柯本回忆时说:“他想要兴奋起来,玩得开心一些,听听音乐之类的。他最常用的一种方式是烫吸。”李小龙在洛杉矶时期的资深弟子赫伯·杰克逊也提到过李小龙在自家车库内放着一盒大麻烟。[524]

    “那种感觉很不一样,也很可怕。”[525]李小龙在谈到他第一次体会到迷幻之感时如是说,“史蒂夫把一杯热茶递给我时,我感到有点儿兴奋。当我把杯沿靠近唇边,感觉有一条河涌进我的嘴里。很奇怪,好像一切都被夸大了。就连我那该死的嘬水声也变得非常响亮,听上去就像是溅起的海浪。就在我钻进车里,准备出发时,街道似乎正飞快地向我移动。马路上白色的道路线也随之向我飞来,包括电线杆。周边的一切事物瞬间向你涌来。你能感知到这一切。对我而言,这是人为意识的改变。但是,你知道吗,我们在武术中所极力追求的也是这种意识,只不过是以一种更为自然的方式来获得。而且,最好是通过武术训练来获得这种意识,因为它更持久。始终借助大麻是没有意义的。”

    乔·刘易斯回忆起一件往事,它体现了大麻是如何帮助李小龙适应新环境并展开社交的:“见鬼,说回好莱坞。我亲眼见到李小龙在我面前吸食大麻。有一次,他来我这儿,开始给在场的人分发雪茄大小的烟卷。我说,‘小龙,你不应该这么做,你只需要点燃一个,然后传递给周围的人就行了。’他跟我说,‘没必要享用同一根,我希望每个人都抽自己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就像他在电影中那样,显得既自大又自豪。每个人都觉得很有趣。那就是李小龙,没错儿!没人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是在六七十年代,我们认为它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每个人都使用大麻。”[526]

    每位影视行业的从业人员都有可能在使用大麻,但大多数武术家——尤其是退役军人——并没有这么做。对他们来说,真正的男人是喝醉了,而不是吸嗨了!“柔道传奇”吉恩·勒贝尔记得有一次他去李小龙家里上课,结果屋内弥漫着大麻烟雾,让他感到心烦意乱,直接起身离开了。“我再也没去过他家。”[527]时隔50年后,吉恩·勒贝尔说起此事仍有些生气。当有人向丹·伊鲁山度提及使用大麻的话题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小龙说,‘这会提高感知的能力。’”但作为一位忠实的门徒,他觉得有必要再补上一句:“我不认为小龙会像大家传闻的那样吸食成瘾。”[528]

    李小龙喜爱大麻,除了因为可以借此来提高自我意识,很可能还将其作为药物来进行自我治疗。起初他吸食大麻,后来改用哈希(hash)。[529]从“无时停”的孩童时代起,李小龙就非常活跃、冲动,后来大麻和哈希似乎成了使他镇静下来的药物。鲍勃·沃尔还记得1972年在香港九龙塘李小龙的家中和他一起训练的情形,他说:“小龙比魔鬼还有趣,我们训练一结束,他就会吃上一块含有大麻成分的果仁巧克力。接着,我们会沉浸在讨论中,畅所欲言,直到他把手上那块吃完,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咬到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他会去再拿一块。他坐不住的,不停地进出,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不过连吃了两块巧克力之后,他变得安静平和许多,重新变回了正常人。”[530]

    到了1968年底,李小龙已经成了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自卫术教练,各式邀约应接不暇,于是他又印制了新的名片,上面写着:李小龙截拳道,专业咨询和指导,每小时275美元;10堂课:1000美元;海外指导:每周1000美元,其他费用另算。李小龙后来对记者说:“我以往10小时的课程收费是500美元,人们蜂拥而至。后来我把价格调高了一倍,来求学的人还是源源不断。我起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对中国拳术感兴趣。这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情。”[531]

    在李小龙的核心团队中,除斯特林·西利芬特、詹姆斯·柯本和史蒂夫·麦奎因外,李小龙又新增了两位顶级导演:布莱克·爱德华兹(Blake Edwards)和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前者的代表作是《蒂凡尼的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和《粉红豹》(The Pink Panther),后者拍过《魔鬼圣婴》(Rosemary’s Baby)和《唐人街》(Chinatown)。还有一位成功的电视制片人:《泰山》的制片人塞·温特劳布(Sy Weintraub),以及一位赌场大亨贝尔登·卡特曼(Beldon Katleman)。这些一线巨星的学费让他的银行账户再次充实起来,也让他得以窥见富豪名流的生活方式。“我第一次去贝尔登·卡特曼家里时,他的管家来接待我,操着一口浓重的英国口音,穿着和电影中英国管家一模一样的服装,”李小龙回忆说,“他带我穿过那座巨大的豪宅,来到后院。那里有一个标准尺寸的网球场和一个奥运会标准大小的游泳池。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庭院。我从来没意识到人可以如此富有。”[532]

    史蒂夫·麦奎因刚出道时,有机会和弗兰克·辛纳特拉一起出席活动,亲眼见到了私人飞机、豪华轿车、红毯秀、大批尖叫的影迷、开门服务以及各种奉承式的赞赏,羡慕至极,低声对妻子说:“我也想有这种待遇。”[533]现在轮到李小龙感同身受了。

    李小龙想要买一辆崭新的跑车。昔日那辆雪佛兰诺瓦已经落伍了[534],李小龙几乎从没清洗过它,他唯一喜欢的是后车窗上的贴纸,上面写着:“这辆车由青蜂侠负责保护。”“这种贴纸只印了几百张,我当时试着要多拿一些,但没有多余的了。”李小龙自豪地说道。[535]

    杰伊·赛布林偶尔会让李小龙开着他那辆眼镜蛇传奇在穆赫兰大道(Mulholland Drive)上飙车,这是一条沿着圣莫尼卡山脉(Santa Monica Mountains)山脊而修建的双车道公路,十分蜿蜒曲折。“究竟有多快,”琳达笑着说,“我不想知道。”[536]李小龙很喜欢这辆眼镜蛇传奇,不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一辆保时捷911S Targa,因为史蒂夫·麦奎因有一辆。1968年8月26日,他去了鲍勃·史密斯位于好莱坞的大众·保时捷汽车经销店进行试驾。一回到家,立刻给身在棕榈泉的史蒂夫·麦奎因去了电话。

    “史蒂夫,我刚去试驾了那辆保时捷,跟你那辆一模一样。”李小龙迫不及待地说道。

    “听着,小龙,等我回来后,我开车带你去兜风。”史蒂夫·麦奎因言语有些谨慎,对李小龙建议道,“这是一款非常热门的车型,但如果你不知道行情的话,你可能会在这方面遇到很多麻烦。”[537]

    “好啊!”李小龙激动地说道。

    史蒂夫·麦奎因是一位世界级的专业赛车手——他本可以凭借大奖赛职业车手的身份出道——而李小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绝对是一位危险人物,尤其是坐上驾驶位时。(丹·伊鲁山度说:“对我来说,他开得太快了,能把人吓死。”[538])李小龙期待着一趟欢快之旅,但史蒂夫·麦奎因是想借此机会吓退李小龙,让他不要再买保时捷。他开车把李小龙接上后,沿着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开向穆赫兰大道。

    “小龙,准备好了吗?”史蒂夫手持方向盘,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路,向李小龙询问道。

    “必须的,早就准备好了,出发吧!”

    史蒂夫·麦奎因挂挡起步,开始带着李小龙在蜿蜒曲折且危险的山路上高速行驶。

    “小龙,你觉得这动力怎么样?”史蒂夫·麦奎因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大声问道。

    李小龙没说什么。

    “现在,仔细瞧着点儿!”史蒂夫·麦奎因一边说着,一边驾驶着车从山坡上向悬崖边倾斜。“小龙,很酷吧!看我是怎么操作的,现在,看我怎么滑过去。”他让保时捷在转弯处完成了一次漂移,然后贴着悬崖边行驶,“很酷吧,小龙!”

    没有回应。

    “小龙,现在瞧这个,我可以让它快速旋转180°。”史蒂夫·麦奎因边说边加速,猛打方向盘,把车转了180°,然后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说:“好啦,小龙,你觉得怎么样?”然而,在副驾驶的靠背上根本没有看到李小龙。史蒂夫低头一瞅,发现李小龙蜷缩在下面,双手抱着头。“小龙?”

    “麦奎因,你个混蛋。”李小龙一边叫喊着一边起身坐好,“我要弄死你,一定要弄死你,麦奎因,我发誓,一定要弄死你。”

    史蒂夫·麦奎因看到李小龙脸上愤怒的表情,吓坏了。他知道当李小龙生气的时候会变得多么可怕。于是,他连忙启动汽车,猛踩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开回到穆赫兰大道上。

    “小龙,冷静点儿。”史蒂夫·麦奎因大声喊。

    “史蒂夫,开慢点儿,”李小龙哭喊道,“开慢点儿!”

    “小龙,你不会揍我吧?”史蒂夫·麦奎因恳求道。

    “不会,不会。”

    “你也不会碰我,对吗?”

    “不会,不会。”

    “你也不会伤到我,对吗?”

    “不会,不会!只要你把车停下来,什么都好说,快停车!”

    史蒂夫·麦奎因终于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李小龙说:“我再也不会坐你的车了,麦奎因,永远不坐。”

    事后,李小龙跟朋友讲:“如果你认为我的车开得快,那说明你没坐过史蒂夫的车。有一天下午,他从穆赫兰大道上行驶的时候,一定误以为我们是在跑道上。他在过弯道时,车速至少保持在每小时100公里。你知道我通常很难被吓到,但史蒂夫确实让我太沮丧了。我一直在祈祷千万别撞到石头上,否则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539]

    当然,并不是这趟恐怖之旅吓得李小龙打消了购买保时捷的念头,关键是琳达告诉他,她又怀孕了。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要面临更多的实际问题。琳达和李小龙决定要改善一下家庭的生活质量。[540]于是,1968年8月27日,李小龙跑去史蒂夫·麦奎因的“城堡”,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此前从未购置过房屋。史蒂夫·麦奎因提议让他的商务经纪人帮李小龙和琳达去寻找合适的房源。[541]

    凭借着私教课的收入以及《青蜂侠》剩余的片酬,李小龙和琳达找了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希望能够找到一处价格在两万美元左右的好房子。“我们对南加州的房地产市场不太了解,”琳达说,“不过,要花费那么大的一笔钱在那样的地段去购置房产,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最终我们还是不得不提高了购房预算。”[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