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自然流现 - 图1

    从源头观察

    自然流现(presencing)是感知(sensing)和在场(presence)的交融,指的是和最高未来可能性的源头相联结,并把其带到当下。进入自然流现的状态后,认知开始基于未来的可能性自然涌现,只待我们将其变成现实。在这种状态下,我们走进了我们真实的存在——真正的自我当中。自然流现是一种联结正在生成的未来自我的运动。

    自然流现和感知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两者都涉及把认知发源的场所从组织(身体)内部转移到外部。最关键的区别在于,“感知”把认知发生的场所转移到当前的整体上,而“自然流现”则把这个场所转移到正在生成的未来整体的源头上,即转移到想要生成的未来的可能性。

    当我看到家里的农舍被烧毁,我开始感觉到那个原本的自我已经随风而逝了——这就是感知的一个例子。而当大火和我之间的界限消失,当我明白自己和大火不可分割且熊熊燃烧的房子和我不可分割时,我还是在感知。在感知过程中,我的认知源于当前的场域:面前燃烧的大火。但下一瞬间,当我突然进入了另一个清晰的、有觉察的境界,并感受到了一股拉力将我拉向沉寂和“大我”时,这就意味着自然流现要出现了。

    创造力的两个根源性问题

    U型底部的区域是布莱恩·亚瑟谈及的联结内在觉知的源头。我们需要跨越一个深层界点,才能联结当下充满创造力以及力量的真实源头。

    为了发掘更多关于这一源头的内容,我和约瑟夫·贾沃斯基约见了迈克尔·雷,他在斯坦福商学院开设了企业创造力(creativity in business)这门课程,并被《快公司》杂志(Fast Company)称为“硅谷最具创造力的人”。过去这些年,很多人告诉我这门课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所以我有兴趣了解他是如何帮助大家触及创造力的源头的。

    我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方法真正帮助人们变得更具创造力?”雷回答说:“在每节课上,我都制造一种学习环境,让大家解答关于创造力的两个根源性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Self)是谁?我一生的‘工作’(Work)是什么?”雷解释说,“我”是指一个人最高境界的自我,一个超越了世俗、表明我们“最高未来可能性”的自我。相似地,“工作”不是一个人现在的工作,而是一个人的人生目标,是你到这个世界上来肩负的使命。

    这与我和南怀瑾大师的谈话不谋而合。南怀瑾大师告诉我,要成为优秀的领导者,就必须了解自己。“认识你自己”好像贯穿了所有伟大的智慧传统。我记得这是印度甘地学说中首要的一条。“你必须成为你希望看到的改变。”这句话也因为纪念阿波罗神的品质而被镌刻在德尔菲古希腊神庙的入口处。同样,歌德也知道,只有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才能发现大自然的本质;只有沉浸到这个世界中,才能知道自己是谁。“自我”是我们今天研究的核心,不仅是哲学的核心,在物理学、社会学和管理学中也是如此。

    自然流现的场结构

    当我们的认知开始联结到正在生成的未来的源头时,“自然流现”就出现了。此时,三种场——来自过去的场(现在的场域)、来自未来的场(正在生成的未来场域)以及真我的场,它们之间的边界被打消了。当这三种场域融合并产生共振时,我们经历了一个深刻的转化,我们的行为发源地发生了改变。站在大火面前,我经历了真我的存在,并感觉到自己同时与带我到那一刻的旅途(来自过去的场域),以及我所感到的正在生成的未来(来自未来的场域)相联结。

    一天,我在阿尔卑斯山徒步旅行,位置在接近瑞士和意大利边界的瓦尔芳克斯(Val Fex)峡谷,紧挨着锡尔斯玛利亚(Sils Maria),哲学家尼采过去曾在那个地方写作。在欧洲这片区域是个特别的地方,因为它是三条主要河流的分水岭:流向西北的莱茵河、流向东北的因河(the Inn)和流向南方的波河(the Po)。我决定沿着因河去寻找它的源头。当沿河而上时,我意识到,在我的人生里之前从来没有跟随一条河流直至源头。实际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条主干河流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河水变得越来越窄,直到变成涓涓细流。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阔盆地中的池塘边缘,四周的峡谷覆盖着冰川。我站在那里聆听,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周围环绕着无数从山上飞流直下的瀑布。它们奏响了优美至极的交响曲。惊叹之余,我领悟到,单一的源头是不存在的。我观察了身边以及上方所有的水源,它们自覆盖着冰川的山顶淙淙流下,汇聚到这个小池塘。那么这个小池塘是源头吗?瀑布是源头吗?山顶上的冰川是源头吗?或者源头是我们这个星球整体的自然循环:雨水、河流以及蒸发现象?

    自然流现是一种能力,就好像这幅美景,它让我们的行动能够发源于源头这个外延概念,让我们担当分水岭的功能,感知什么是想要生成的事物,然后允许其成为现实。换言之,就是使周围的瀑布汇聚至一点,注满池塘又溢入江河,成就奔腾不息的水流。

    自然流现使感知得到了升华,就像感知使观察得到了升华一样。感知通过把我们的注意力焦点移出现象的“内部”而扩展了观察,自然流现又通过激发“大我”放大了感知。“自然流现”的词根是es,意思是“存在”(to be),亦即“我在”(I am)。本质(Essence)、是(yes)、在场(presence)和当下(present)这些词,都含有这个共同的词根。还有一个源于该词根的古印度派生词是sat,同时具有“真”和“善”的含义。这个词语在20世纪成为一种重要的力量,甘地用它来传递其主要观点“非暴力不合作运动”(satyagraha)。源于该词根的古德国派生词sun,指“围绕着我们的那些人”或者“围绕着我们的一切”。

    在图11—1中,我们运行的地点不仅从中心(下载)移到了边缘(观察),超越了自身组织的边界(感知),还向周围的空间扩展,即向“围绕着我们的一切”扩展。

    11 自然流现 - 图2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种运行方式,我去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会见埃莉诺·罗施。在第10章我向大家介绍过,她是我们这个时代著名的认知心理学家之一,同时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系的教授。

    我第一次接触罗施的作品是阅读她和弗朗西斯科·瓦瑞拉以及埃文·汤普森(Evan Thompson)合著的《心智的体现》(The Embodied Mind),我见到她则是在伯克利知识论坛之后,该论坛是在哈斯商学院由野中郁次郎主持的知识管理会议。当时,罗施刚在会议上做了出色的演讲,提出了“原知”(primary knowing)的概念。

    知识和觉知的两种类型

    在演讲中,罗施区分了两种类型的知识:传统的分析型知识(knowledge)和“原知”,或智慧之觉(wisdom of awareness)。罗施论述说,认知科学提供的分析结果是建立在传统的分析型知识,即之前被描述为“观察”的注意力场结构上的。在这种状态下,世界被看作是一套相互独立的物体和事件,而人的心智则被看作是一架分离、存储和检索知识的机器,是世界和自身的间接呈现。

    相反,原知的特点则是感知型和自然流现型的认知。人们“通过互相关联的整体(而不是孤立的不相关部件)和不间断的直接呈现(而不是通过存储的再现)来觉知”。这种觉知是“开放的”,而不是限定的;体现的是无条件的价值,而不是有条件的用途,是自我觉知的一个自然组成部分……罗施论述道,“有觉察的行动是自发的,而不是刻意的决策;是具有同理心的,因为它建立在超越自我的整体之上;它有着惊人的效果。”

    ║心智与外部世界是不分离的║

    “心智与外部世界是不分离的”这个观点对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意义非常重大。罗施说道:“心智与外部世界是不分离的,因为体验的主观和客观方面作为同一认知的不同两极(同一信息场的不同部分)同时出现,它们从一开始就联结在一起。”罗施认为我们需要“从根本上重新界定什么是科学”,这让人回想起爱因斯坦的格言——问题不能在问题发生的层面得到解决。按照罗施的说法,“我们的科学需要用智慧的心智来演绎”,我很清楚,罗施正在试图开发一种语言,来形容多数人很少注意的微妙体验。

    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罗施说:“只是说心智与外部世界并不分离还远远不够。我列举出的所有特征……实际上说明了一件事,也就是藏传佛教所谓的涅槃(the natural state)或道教所谓的本源(the Source)。它是‘心中之心之中心’(the heart of the heart of the heart)。我们已经可以确认,这种觉察,这一点星星之火完全不同于我们以前认为的至关重要的事情。它才是一切事情发生的本相,而行动也变成了源于这其中的行动。对其缺乏理解或者无视其存在,我们作为个体、民族和文化只会一片混乱。”

    ║自我觉知的场域引领行动║

    回到办公室,罗施继续说:“可以把所有发生的事情,看作是来自这个深层的中心源头每时每刻的呈现,而这个源头是自我觉知的。藏传佛教认为空(emptiness)、明(luminosit)、觉 (knowing)三者密不可分。其实,‘觉’就是指场域能自我觉知。”

    “所以,一个人的行动就是辅助这个过程,辅助场域了解自己?”我问道。

    “如果你充分跟随自己的天性生活,”罗施继续道,“跟随到你真的能放下,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最源头的存在(being),也就是存在的本相。存在的本相最了解自己,忠于自己。当你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甚至只是感悟了一点皮毛的时候,你就会认识到,我们实际上并不是像之前想的那样是一个分离的个体。你不能强求这种对存在本相的认知。你需要把自己调频到这种方式。其实存在的本相最希望的就是做自己,如果你能允许它这样做的话,一切就会自然发生。”

    罗施谈到的转折点和我在研讨会上经常观察到的,以及瓦瑞拉谈到的转向(调频)和放下是相同的。例如,在患者—医师对话论坛中,患者盯着布满白点和黑点的图,让这幅图浸入自己的心智,而不再接收更多的信息。那一刻,他们注视面前图画时所处的场发生了转变。之前,他们从传统的内在自我去注视,这就是罗施所谓的“个体被锁在皮肤里,通过眼睛往外看”。经过这次转变,论坛参与者的行为发源地开始有所不同,转变成一个部分在皮肤和身体组织内、部分在皮肤和身体组织外的自我。

    当你的行为发源于超越和强化了的自我时,也就是同时发源于观察者的组织内部和外部时,你就会把自己视为系统的一部分,并开始看到人们如何共同造就了这个系统。你会觉得似乎不是只从一个点,即所谓“包厢视角”出发,而是从环绕场域的多个点同时对系统进行观察。这就是伯涛夫特所谓的“从整体潜入部分”和罗施指出的“场域了解自身”,如果你成功地调频至场域,它实际上“有很强烈的意愿想要做自己”。

    真、善、美的时刻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现在让我们看几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来自丹麦的雕塑家和管理咨询专家埃里克·雷姆克(Erik Lemcke)。

    ║我的双手知道║

    “当我完成某一个特定的作品之后,”埃里克跟我谈起他的作品,“事情突然在某一刻发生了变化。其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进行创作。我觉得自己联结到了一种深远的力量,而我的手正在和这种力量共同创作着。同时,我感觉关爱充盈了我的全身,认知也随之拓宽。我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感知事物。那是对这个世界和即将到来的一切的爱。于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必须做些什么。我的双手会知道需要添加或去除什么,它们知道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形状。在这种指引下创作也变得容易。那时,我感觉到了强烈的感恩和谦卑。”

    埃里克的例子十分完美地诠释了自然流现和深层次创造性过程的实质是相同的。

    第二个例子来自我和史蒂文的面谈。史蒂文在一家大型国际汽车公司任职,是一位年轻有潜力的领导。他刚刚接受了一项重要任务,该任务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公司未来的命运——把公司内部跨地域、跨平台的关键技术元素整合起来。绝大多数的人会说这对公司的未来很重要,但是,考虑到企业文化以及部门之间壁垒分明的情况,这似乎不太可能实现。下面是史蒂文自己的想法:

    日记:我要崩溃了
    新的预算、新的思考、新的工作方式……都要在下周完成。当然不可能。
    开始整理思路:一批来自不同团队的部门领导现在要在同一个领域深钻,而不是在各自的团队里工作。拿其中一位领导的话来说:“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工作。”公司已经老化了,即使在濒死的剧痛中都没有挣扎,但每当你面对它时,依然能感觉到它对你的抵触。
    现在只是空间上的集合,大家聚在一起互相不认识。而三天后一切必须就绪。没有机会适应……一天接一天,没有步骤,没有策略,没有人脉。要调动很多、很多人,以选出260人凑在一起工作……
    我的情感记忆:真正的十字路口出现在第三天。我已将各部门领导聚集到一起,在260人面前发言,花两个小时告诉他们已知的和未知的(更多的)状况。我整夜未眠准备演讲的幻灯片:重启、打开财务状况表、强调流动资产、削减目标……一清二楚,毫无问题。你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了,该做什么完全由大脑来决定。
    但我内心感觉糟透了:我需要我的情绪,高低起伏。有了情绪我才能做好,这是我的方向和导航仪。我是一个开放的人,不像有些同事“全副武装”,但我也不像有些人那样优柔寡断。我是一个能伸能屈的人。到了晚上,我会回顾白天的工作:今天怎么样?我想去哪里?我到了哪里?而那晚我紧张得箭在弦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个人的交流对我很重要。我一直以来秉承着那些品质:开放、诚实和关怀,它们是人际合作的基本要素。现在,它们受到了挑战……我已经迎来了生命中从未感受到的一刻,已经不能再把握整个局势。我踌躇着:我们是否抓住了真正的问题?对恰当的人做了恰当的事情?当我去向老板提出这些问题时,他被激怒了并对此嗤之以鼻:“天啊,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一大早收拾好东西,异常紧张而又无比清醒,期待将要来临的一切。和我同样紧张的还有整个领导团队中的所有人——我看着这260人涌进了房间,所有人面目茫然,想知道会发生什么,谁能保住工作而谁不能,整个事情的意义何在。面对满屋无精打采的团队领导者,我带着不知所云的演讲稿走上了讲台。
    一上台阶,我就感觉双腿像被拴住了一样。上讲台的路好像无穷无尽,我不得不挣扎着前行。之后,我看到了260张沉默而充满敌意的面孔。站在这些人面前时,我想:我要崩溃了!我要死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异常软弱。时间在我和听众的互相对视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四周悄无声息,时间似乎也凝固了。
    但是突然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听到了空气里类似嗡嗡的声音。我突然间充满了力量,确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是唯一的出路。工作委员会的一名成员曾经提醒过我:“我们希望和你建立一种公平、信任的关系。”突然间,我拥有了来自内心深处的信心:只有改变过程和思维方式,我们才能帮到这些人。我说不清楚,也许你必须经历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体验,才能找到这种真诚。一切都豁然开朗。突然间我变得强大而自信。我后面的发言者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在我周围也有些东西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好像真的在嗡嗡作响一样。当然嗡嗡作响不是好事,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终于能够畅所欲言了,而且能在众人面前当场提出正确的观点,正中他们的下怀。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我和它融为一体,自己也变得非常强大,我能坚持到底……我就随着这股力量……不加以任何控制……感觉真好。突然间,我的感觉全都对了:我知道这是我现在的工作。我已在路上……势在必得。

    埃里克所讲的“有意的创作过程”在史蒂文的领导力困境中重现了:裂缝开启——你准备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吗?

    接下来的故事也是通过一个转折点展开的。

    ║冲破隔膜║

    1999年6月初,我和约瑟夫·贾沃斯基在休斯敦和一些生产线经理及外部咨询专家召开最后一次团队会议。我们开会的目的是要设计一个行动学习计划,帮助一家大型石油公司并购后的下游组织提高高层领导力,以使其更积极有效地领导这个巨大而复杂的企业。当时整个房间充满了紧张、焦虑、气愤和沮丧。

    谈话似乎一直停留在格雷欣法则(Gresham’s Law)的层面上。托马斯·格雷欣爵士(Sir Thomas Gresham)生活在16世纪,是一位英国商人和公众人士,他经过观察提出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个定律。在小组讨论中,我经常看到不良谈话驱逐良性谈话。不良谈话既喧闹又令人恼火;人们争相展示“小我”,霸占着时间,丝毫不理会来自他人的良性意见,使谈话转变方向。良性谈话需要一定质量的注意力或聆听,即比尔·艾萨克斯所说的“容器”,用以稀释或消除“不良谈话”。因此,良性谈话的产生可能需要暂悬不良谈话,而不良谈话却无需良性谈话暂悬就会产生——它只是不断地持续进行,并且一再自我复制。令我震惊的是,我们小组竟是这项痛苦法则活生生的例子。

    几乎每个出生过程所包含的痛苦都和其带来的快乐及神奇的感觉一样多。无论何时,一个小组要获得重要突破,都要首先经历孕育着希望的痛苦和沮丧。可为什么在我们听到过的那么多英雄故事里,英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惊人的成就?因为那些都是传说!我家的老二出生之后,我的妻子曾说:“这就够了,我可不想再生了。”然而三个月以后她就开始琢磨:“难道我们真的只想要两个孩子吗?是不是应该考虑再要一个?”如果女性清楚地记得生产的痛苦,那人类的未来真是岌岌可危了。因此,如果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团队工作有多不容易,那么我们可能也早就转行了。我们的大脑会重新装点我们的记忆,我们会开始淡化“糟糕的部分”,只保留成功的喜悦。在休斯敦的那个早晨,那个自称为“梦之队”的团队更像是梦魇之队。时间在流逝,而设计一个领导力实验室,帮助这些领导者们顺利迈入未来的任务明显没有完成。房间里的紧张情绪和不良情绪愈演愈烈,于是我们决定休息一会儿。团队领导、约瑟夫和我走出房间,讨论如何更好地利用剩余的时间。

    4个月以来,我们定期见面,进行了大量的深度访谈、调研和共同学习,而且我们还形成了大量的共识、理解和共同愿望。我们应该可以做得更好。重新集合后,团队领导拿出一张张的项目清单,继续进行。我扫了一眼大卫,他是贸易部的业务骨干之一,最初就给我留下了铁面无私的印象。他是个铁人竞技运动员,懂得竞技规则,表现从不僭越。同时他也是这个小组里最全神贯注、最认真的人。现在他好像正在努力构思一个问题,试图表达出某个还处在萌芽阶段但已十分清楚的想法。房间里的谈话还在进行,但我看到他还在脑海里努力构思着问题。我看着他,问题似乎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成形。他周围的能量场好像加强了。他的问题来自他的源头,这个问题就是转折点。

    大卫指着挂在房间四周的4张图表,“这些图表看似不同,但其实互相关联”。一张图表是U型过程,另一张显示了聆听时的4个场域,第三张表明了组织变革的4个不同层次,最后一张是我们领导力实验室构建过程的结构图。“我们正在努力触及主动创新的深入过程,这4张图表现了工作中的深层次力量。可是,是什么把这四者联系起来了呢?潜在的共同源头是什么呢?”

    大卫的问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项目领导很恼火,想继续念他的清单。可这已经被大卫的问题突然打断了。提出问题后,大卫和其他人看着我。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在继续,好像要持续很长时间。

    约瑟夫在沉默中慢慢站了起来,把大卫提到的4张图表并列放在一起。当约瑟夫开口时,我们都清楚他是在一个深远的场域发言。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一点,只有少数几个人除外。大卫的问题、沉默还有约瑟夫的出现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我们这些人都融入进这神奇而深入的对话流之中。不是每个人都在发言,但是你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他们正在全身心地投入。大家的眼睛都闪闪发亮,有些还湿润了。某些深刻的东西突然在我们小组以及整个房间里出现了。时间放慢了,自我觉察以及和小组的联结在延伸。我们所说的话都来自于那个深远的场域,这个场域使我们相互联结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生成性场域(generative field),让我们迅速形成关键的思想。

    事后想来,那几个小时产生了三项显著的成果:

    ◎ 第一,小组成员在数分钟内形成了几项核心思想,并在后来领导力实验室的建立过程中得到实施;
    ◎ 第二,我们注意到,会后人们能够更快地把握生成性对话的场域,并且没有经历“分娩”前的痛苦;
    ◎ 第三,对个人也有显著的影响。

    当我几年后看到大卫,他告诉我那次会议是他人生中重要的转折点。我问他,当他提出那个问题时感受如何?他说:“我觉得好像冲破了一层隔膜。”多么精彩的解释!几个月后,大卫成为租赁贸易业务部门的领导,把该部门从最低谷带到业界的巅峰,销量和利润都名列前茅。

    确实,我们“冲破了一层隔膜”。每一次诞生都是一场奇迹,并且包括至少三种不同的视角:母亲的视角、帮助者(助产士、父亲和医师)的视角,最终是新生儿的视角——“冲破”原有的界限进入新世界的存在。那天,不只有大卫一人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但确实是他帮助接生了新生命。我的朋友卡伦·斯皮尔斯托(Karen Speerstra)自己著书立说,也帮助其他著作的诞生(包括你现在正在读的这本书)。有一次她告诉我,在某种程度上,她的这种能力是从一位真实的助产士那里学来的。这位助产士明智地告诉她:“你必须要有尊重生育过程的精神。”有时我们必须等待。也许我们想抓住产钳,加快生产过程,但是尊重生育过程的精神往往更加明智。

    大卫的结论还提醒我,当我决定创造并使用“自然流现”这个词描述这里所说的深层经历时,我在互联网上进行了搜索,以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其他情境下创造并使用了这个字眼。只有两个结果:其一,法国的一位翻译家在把海德格尔的作品译成英文时用过这个词;另一个就是护士和助产士们在谈论本职工作的深层方面时用到了这个词。看到这两个结果,我知道自己为想要表达的东西找到了正确的词语。

    ║婚礼║

    在德国举办患者—医师对话论坛后的第二天,医师们、学生们、厄休拉和包括我在内的核心小组集合起来,清扫我们开会使用过的教室。一些与会的患者也主动加入进来。那像是一个聚会后的早晨,你和朋友们玩累了,却兴高采烈、缓和放松,并且能够敞开心胸接纳当下发生的一切。一个人拿着一杯咖啡坐下,另一个人拉过一把椅子。很快,我们打开了电炉,一起吃着厨房里留下的食物。一群朋友沐浴着春天温柔的阳光,围坐在一起。我问正在摆弄电炉的女士,她如何看待前一天的论坛。“我被打动了。”“被什么打动了?”我问。“我觉得自己昨天好像经历了一场婚礼。在最后,房间里有一种庄严的氛围,就像在教堂,还有一种只有和自己熟悉的人或者家人才有的亲密感。”她真是找到了完美的词汇来描述那种我们都感觉到的微妙体验!那天实质上就是把两个分离的场域或主体联结起来,并使彼此相辅相成、更加强大,扩大了彼此的可能性。

    我回过头看着我们这个小型的“婚礼团队”,医师、患者和学生们都团结起来,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社区,而且完全与彼此处在当下。时间放慢了,爱的能量照耀着整个小组。

    后来,这个圈子形成了一个核心团队,是20世纪90年代德国类似团队中最为成功的之一。2000年,该团队启动了一个新的紧急控制中心,包括全年无休的医师热线,并以相当低的总成本提供高质量的紧急服务。

    ║穿过针眼║

    10年间,我和卡特琳·考弗(Katrin Käufer)一直致力于推动德国生物动能农业会议,每年两次,每次为期三天。筹备小组有大约12个人。按照常规,参与者会在每次会议的第一个晚上做深入交流,谈论他/她的工作或生活情况。接下来的两天,我们会讨论小组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在早期的一次会议中,我和卡特琳觉得第一天的交流没有什么进展,事情没有得到解决。某种东西妨碍了小组潜力的发挥。于是,我们邀请每个人和大家分享各自的故事,探究“是什么把我带到了这里。”很快,我们就发现彼此之间有多么不了解。

    第二天早晨,影响小组的深刻转折点出现了。我们开始谈论从参与者的故事和经历中浮现出的主题,以及这个主题与这些农民和这片土地——900年前由修道院开垦出来的土地,会有何种关系。一位农民用非常简洁但很感人的言语说出了他的感觉:“照顾好这一小片地球。”他的话发自内心,而人们也感到自己进入了内在场域。在之前的讨论中,人们一直是从个人的视角和观点发言,但现在,他们谈论的是在这片土地的当下和存在——如何作为一个团体来帮助其实现最高的未来潜能呢?

    此时,时间逐渐放缓,我们周围的空间也似乎被打开了,我们感受到了通过语言、手势和思想浮现出的微妙的同在的力量,似乎“自然流现”的未来正在注视着我们,向我们靠近。这是一个自始至终都完全仰赖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当那天晚些时候会议结束时,小组已经穿过了“针眼”。在团队和组织中,达到这一点就说明成员开始从一个全新的场域去观察和感知,这个位置允许他们径直联结到未来的场域,并且能够按照未来场域指引(启示)的方式开始行动。对于这些农民而言,穿过“针眼”产生了一连串丰硕的成果,多种形式的创意、活动和合作逐渐增多,持续塑造着农场以及当地的环境。

    概括来说,从上面这些故事可知,为了穿过“针眼”,我们必须以新的方式去看待老的问题,并将真我融入到情境之中。

    ║小组的自然流现║

    在穿过“针眼”的瞬间,团队就会融入“自然流现”的领域。首先,团队成员会感觉到彼此之间强烈的联结,然后体悟到真实存在的力量。一旦团队经历了这一层次的联结,就会有深刻、微妙的联系纽带产生。例如,7人圈已经系统地开发了工具和方法以帮助人们能够同时融入这种联结感和真实性。但是,这是一个很大的冒险,需要有放下恐惧的意愿。“也许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感受,”葛莱妮弗说,“但对我而言,放开个人边界,放松进入小组非常困难,我要进行大量内在功课和放下活动。我们每个人放下然后进入集体的方式都不一样,每次都需要跨越一个界点。”

    我问葛莱妮弗跨越这个界点的感受。“我觉得,”她回答,“放下一切进入小组时我好像要死了。所以我十分注意这种感觉,确保自己能够接受。我已经想到了在跨越边界时会有这种大限将至的感觉。我会变成谁呢?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不确定应该如何保护自己。”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通常会跨过边界。如果一路跨过边界,就会十分欣慰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也会感觉更加自由。不知何故,即使从前已经这样做过,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会感觉更加自由。”

    “当每个人都成功跨过边界之后,我们以另外一种方式获得了共同的场域。这是一个新的场域——当下的小组场域。我的经验是,不跨过边界就无法经历小组的场域。在这之后,我就超越了个体,作为个体的我不再那么重要了。但矛盾的是,我作为个体的感觉同时也加强了。”

    经过片刻沉默,另外一个人接着对葛莱妮弗说:“你在这儿跨越了边界。如果要我具体地描述一下的话,你刚开始说话时音调比较高,语速很快,还有点气喘吁吁的。当你跨越界点后,你的节奏和语速发生了改变,音调也降了下来。能量从头部移动到了胸腹部。我所看到的是你冒了一个险。要想使集体都呈现出这种状态就必然需要冒险。风险可能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或者是我们所有人的。但是,要跨越你所谈到的界点,就必然存在某种风险或完全不设防。我感觉整个空间发生了转变。因为你承担的风险,我们所有人的空间都发生了转变。”

    ║相互支持║

    “如果说我们小组有一项主导性活动的话,”安妮解释道,“那就是相互支持。”

    我问:“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相互支持的集体中的一员,你们如何培养聆听能力?”

    安妮描述了三种促使集体支持空间出现的聆听情况(见图11—2)。第一种方法,她们称之为“无条件注视”。“我们这里所谈的注视或支持的质量,是小组内个人对集体源头的识别。你用来观看的眼睛、用来感觉的心灵和用来聆听的耳朵,这些都已经不再是个人的了。”

    “在这种情况下,对情景几乎没有任何投射。除了敞开心胸接纳生活此刻呈现的一切,没有其他意图。这是感应而不是操控,这是一种不评判和赐福的精神。”

    第二种方法是用无条件的爱去清理水平空间。“房间里能量的焦点从大脑流入心灵,因为能量的开启经常发生在某人的心灵真正敞开或场域被识别出来的时候。此时,能量场必须要下沉。”

    11 自然流现 - 图3

    “与无私的爱相伴而来的是赐福,这是爱的无私性,你的个人色彩不在里面。而且我真的认为,作为一个集体,我们成功地支持起了这种无私的爱。”安妮解释道。

    第三种方法与你的注意力投放的位置有关:观察本质的自我。“我透过伤口看到她的真实本质。”芭芭拉解释道,“我就会把我的觉察放在那里工作……这是一种对注意力的训练,关系到我如何观察小组里其他成员所描述的人。”

    “我们有个约定,”莱斯莉补充道,“为了观察本我而设定了‘不捣乱原则’, (no-mess-up clause)。无论我们中的一员做什么,她都不能把其他人搞得乱七八糟。只有这样,注意力才会放在本我上。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服务大众最伟大的形式之一就是观察他们的本我,即通过我的观察使他们能够感受到更多的自我。”

    “这也许是我自己的看法,”葛莱妮弗说,“我对在小组里工作的感受是这样的:我是正在做功课的那个人,正在受到注视或得到其他组员的帮助,我会感到周围的气场有一种厚度,有一种能够赋予能力的场域,允许我走得更深,比只有我和贝丝两个人一起做功课时走得深……我观察到了更多的东西。我看到了更多的自我,看到了更多我正在做的功课。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小组的技能层次,还是由于注意力的质量,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但我的体验是,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感受到了更多的自我。”

    “我感觉胸怀更加宽广,自我场域更加充盈,还感觉自己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被赋予能力。我觉得自己被看到了,我感到我的注意力焦点的状态好、有质量,不带评判并充满了仁爱。我感觉到当下我们一群人的场域,它与个体的总和完全不同。”

    “我可能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这种感受。我只知道,当它没有发生时,我会知道。虽然启动当下的小组场域需要一点时间,但一旦启动,我的体验就会发生质的变化,整个气场的质量也会不同。这是其一。其二,我觉得自己更加活跃,更有力量了。”

    ║本我的观察和见证║

    随后,我要求每位女士画两幅图:一幅描绘常规聚会的体验,另一幅描绘她们在这次小组聚会的体验。

    “在我的第一幅图里,”贝丝解释道,“我想到的是一个新的团队在一起研究医疗保健改革。我觉得每个人都被一个气泡,也就是他们的身份包围着。所以,我使用不同的颜色画出了他们进门时所处的状态。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已经对将要做什么有了大致的想法,但我们互相并不了解;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目标。所以,彼此之间都存在距离。”

    “在第二幅图里,”贝丝继续说,“你可以感到每个人独特的内在场域或本我。我看到的是更多本我的呈现,同时,我们的思想和贡献也更加有特色。我们更加充分地体验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们根本上是谁,以及我们的人格结构和观点都受到了观察和注视。”

    “在我感受到的小组的巅峰状态中,我将个人层面和集体层面的本我标注了同样的颜色,代表了我们所处的大场域。但同时,我们又各不相同,所以我也使用了不同的颜色。”

    “我的体验是我们周围有一个光圈,渗透进来并支持着我们。这种能量在告诉我们自己现在的接纳度,它影响着我们的理解、感情和整体表达。这个光圈会通过我们每一个人,也通过我们这个整体,从一个宽广、综合的角度照亮复杂的挑战。”

    “当我离开这个小组去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时,我身上带着我们在这个空间里创造出来的持久的力量和思想主旨。我将它带到我去过的每个地方,我觉得自己在所有那些地方都变得更加强大了。我想,与我处在同一工作环境中的人们接触到这种能量的时候,也会感觉到他们自身的场域和力量。他们进而又会把这种体验带给其他人。”

    看着第二幅图,我吃惊地发现,这幅图与注意力的场结构是如此得吻合,都发源于并联结着“那些围绕着我们的人”和“围绕着我们的一切”。

    “那么,你所说的‘小组场域’仅仅是一个概念,是一个标签,还是意味着一个活生生的场域呢?”我问。

    “我给你个例子,”莱斯莉回答,“有很多朋友来到这里,通过我们这个圈子,开拓了新的方向或开展了新的项目。比如莱克茜,她听到召唤,要建立一个年轻女性的圈子,进行一些她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接触到的导师工作。她知道,如果她不是作为一个个体坐在我们的圈子里,而是感受当下整个小组的场域,她就可以把这个种子带回去,让它在年轻女性圈子里发芽开花。所以,‘小组的场域’是带有潜力的。”

    “人们把很多事情放到这个圈子里,交由场域来处理。”

    “你怎么能断定小组场域确实存在呢?”

    “那是一种气氛的变化:双耳鸣响,一切放慢,时间变换。开始不再有差异性,有强烈的感觉抑制我不能随意说话。当受到这个更大的场域的感召时,我才讲话。虽然有时界限不那么分明,但总的来讲,感觉是跳进了另一个区域。有时,我们能注意到,‘我们已经入场’。”

    “那么,奥托,”芭芭拉转向我说,“我有一个即兴的想法。你是否希望你和你的工作得到这个圈子的支持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我就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实际上,在访谈初期这个问题曾经划过我的脑海。当然,我不好主动提出这个请求。现在,芭芭拉提出来了,我简直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的耳朵在鸣响。我突然认识到,我是多么想念在欧洲的那群朋友,大家一起生活、学习和创造的时光。我还认识到,在我现在的生活中,我是多么想有这样一个集体支持的空间场域。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我才静静地说:“是的,我非常想得到这个圈子的支持。”

    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的时候,我感到了注视,充满关爱的场域已经超越了圈子里的每个个体成员,我在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得到了支持和注视。我觉得有一个非我的场域或实体在观察着我。

    自然流现的原则

    自然流现可以发生在团队和组织的情境中,也可以发生在个人身上。我经常在深度聆听和对话访谈中遇到这种现象。在这些访谈中,谈话从一个层级落入另一个层级会很明显,你的全身都能感受到。人们经常称之为“心与心的联结”。我经常能体验到我和采访对象之间微妙的当下场域,它围绕并支撑着我们,使我们拥有开放的、深度生成的、安静的心智状态。4项不同的原则能够界定这种转变。

    ║放下和臣服║

    第一项原则是放下(letting go)旧的事物,臣服(surrender)于未知。弗朗西斯科·瓦瑞拉、埃莉诺·罗施和布莱恩·亚瑟都强调,放下和臣服是这个过程的核心元素。“凡是不重要的东西都必须放手”,布莱恩·亚瑟在描述跨越界点的感受时这样告诉我们。当你开始暂悬旧有的行为方式,你的注意力将被某些令你惊奇或感兴趣的事物所吸引——确凿、具体而又出乎意料。此时,你就开始进入到自己打开的思维里。在农场着大火时,燃烧的农舍清除了空间,允许我超越过去所有的思维定势进行观察。在这样的时刻,你必须放下。紧紧抓住一个已经燃烧殆尽的旧有身份有什么意义呢?在这种情况下,放下是容易的,因为你仅仅需要臣服于明显的事实。但是,生活不会总是这么明显。真正的挑战在于,你如何能在不烧毁家里农场的前提下接近那片深层次领域?

    在没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情况下,我们必须更加自觉地放下和臣服。例如,在7人圈中,葛莱妮弗说感觉就像将要死去:“因为要跨越一个边界……我想象那边什么也没有,而一旦跨越这个边界,我就不再是现在的我了。”对于那个农场团体的成员而言,这意味着放弃他们坚信已久的观念,比如农场、他们自己、小组其他成员的目的和身份。对休斯敦石油公司的员工而言,这意味着放弃为了满足先前设定的期限和目标的团队以及领导力方面的压力。对史蒂文而言,这包括放弃准备好的演讲稿和塞满了数据的幻灯片,转而凝视着眼前260张充满敌意的面孔。他需要鼓起勇气彻底放下,然后臣服于眼前的境况。

    放下和臣服可以看作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放下是开启的过程,扫清道路上的障碍和垃圾,臣服则是融入已经开启的境界。当大卫感觉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开始在他心里和身体周围逐渐成形时,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不管它是什么,都要顺其自然,臣服于它。在进行对话访谈时,我通常必须放下原有的意图、思路和问题列表,使自己臣服于谈话中正在生成的一切。

    ║逆转:穿过针眼║

    第二项原则是“逆转”(inversion)。逆转是我用来描述一个人或一个团队穿过“针眼”,并与生成的场域实现联结的词语。在德语里,逆转(umstülpung)字面的意思是:“把里面的翻转到外面,外面的翻转到里面。”当你穿过“针眼”——放下任何不重要的东西的界点,你行为的发源地就转移到了“那些环绕我们周围的人”;你开始从一个不同的方向观察,并开始走向未来的自我。

    在7人圈中,贝丝描述了这种变得宽广、被渗透的感觉。当我觉得自己不仅被圈子成员,还被另外一个不是我、也不是屋里其他人的场域注视时,我也经历了这种视角上的变化。就农场团体而言,逆转发生在星期六晚上的谈话之后,发生在每个人分享和交流各自的故事和观点的基础之上。第二天早晨,人们开始从不同的角度交谈。只有那时,他们才有能力提问:这片土地的存在(being)意味着什么,怎样才能完全实现它的潜力?

    对休斯敦石油公司的员工们而言,逆转出现在大卫提出那个深刻问题之后的短暂沉默里,在之后约瑟夫和其他人跟随大卫穿过“针眼”、助其进一步开启那个空间之前。那一刻所有人的行为发源地都从自身内部转移到了一个深层场所,集体创造力开始从那里喷涌而出,感染了整个小组。对德国患者—医师对话论坛的参与者而言,逆转出现在星期六早晨,当时患者们坐在房间的一边,医师们聚在另一边,而第二天早晨,医师和患者小组在外面坐成了一圈。关键的转折点是一位女士发自内心的关切,她不希望她所了解、所关心的医师们受到系统的伤害。在史蒂文的例子中,逆转恰恰发生在沉默之后,当他开始注意到房间里的嗡嗡声和深度的能量转变的时候:“……我和观众就那么互相凝视着……完全的沉默。但是突然间,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对我们正在做的一切的肯定。”在上述所有例子中,我们都看到了场域转变发生前瞬间的深层次静默。

    ║形成更高层次(真实)的场域和自我║

    第三项原则是形成更高层次(真实)的场域和自我。在7人圈中,葛莱妮弗说,“我的体会是我看到了更多,感受到了更多的自我。我感觉胸怀更加宽广,自我存在更加充盈,还感觉自己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被赋能——我变得更加有力量了。”当你从同理的聆听切换到从深处的源头聆听,你就与更深层次的、想要生成的未来可能性之场联结了起来。而当你的行为发源于想要生成的深层次的未来之场时,你就会联结到一个更深的聆听源头,一个个人和集体都能够利用的智慧的源头——打开的意志之场。

    我曾经在对话访谈中反复地经历这种转换。当访谈结束时,你已经是另外一种存在,另外一个人了,完全不同于几小时前加入访谈的那个个体。你会(有一点点)更加是你自己。有时这“一点点”意义重大。有一次,在一场特别深刻的谈话结束时,我的身体感觉到了伤口般的疼痛。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次谈话创造了生成性的社会场域,使我联结到人生旅程和自我的深层。离开那个支撑的空间(社会场域)时,那种深层联结也断裂了,因此我感受到了伤口被撕裂般的疼痛。

    这同大卫在休斯敦提出问题之后的感受一样。大卫在两年后告诉我,实际上当时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全新自我正在缓慢生成并逐渐开启的过程。

    当农民们就自我身份、相互关系以及他们农场的深入变化而进行交谈时,也感受到了一种牵引他们前进的拉力。这个拉力来自于一种完全不同的、更开放的可能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拉力联结了完全不同的自我——真我或本我。

    当史蒂文打破沉默,他感觉“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比赛场”,“突然间,我很强大,我感觉到联结的力量,我觉得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

    在以上每个例子中,我们都看到了相同的基本事件:全新的自我降临、开始诞生、形成,真我和本我使我们明白我们究竟是谁。

    ║场的力量:创造深度聆听的支撑空间║

    第四项原则与场的力量有关。“自然流现”必定发生在特定的场所中,即在某种空间的支撑之下。7人圈描述了这个空间的三种情况:无条件注视或不评判、客观的爱以及观察本我。当这种转变发生时,个体和集体之间形成了新的关系。贝丝说:“我的体验是我们周围有一个圈,它渗透进来并支持着我们。”在农场社区、休斯敦石油公司以及患者—医师对话论坛的例子里,支撑空间是由情境分享、经历和深度聆听自觉创造的。在汽车公司的例子和我直面大火的故事里,这个空间是通过现实生活中的危机形成的,这些扑面而来的威胁打破了我们一成不变的习惯,迫使我们集中注意力并放下原有的一切。

    在多数情况下,大自然也可以充当通往深层次场域的老师。如何在个人和集体当中利用当下及某种场域的力量来联结真实的自我,将是未来若干年中最有意思的研究课题之一。

    11 自然流现 - 图4
    四项基本原则
    本章所有故事的“主线”都在于区别感知(从当下的整体行动)和自然流现(从正在生成的未来整体行动)。我们可以借助各种各样的支点,加深自己从深层次源头行动的能力。它们是:
    ● 修炼。在U型过程底部,起作用的不是思想而是修炼。很多人(采访对象和客户等)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都是其独特的修炼方式。很多都是在早上,比如清早起来,静坐一小时,联结到承诺和创造力的源头。有些人是冥想,一些人使用其他的沉思修炼。没有硬性的修炼“标准”,人们必须自己去发现哪些方式奏效,哪些方式不奏效。
    ● 创造一个场域圈子。成立一个互助小组,使大家在前进的旅途中或在探究深层问题与挑战的过程中互相支持。想想 7 人圈的例子。她们的圈子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但这对她们的确有效果。这里的原则就是建立一个常规的支撑空间,如虎添翼一般,助我们跨越人生重要的门槛。
    ● 培养集体修炼。培养诸如有意识地静默或生成性对话的集体修炼方式,它有助于人们在日常生活工作的情境中,接近共同认知和注意力的深层次源头。开发自然流现新型的集体修炼方式是未来最紧迫、最重要的任务。自然流现的集体修炼不同于个体修炼,个体的各种觉察和自然流现体验是一道大门,联结和进入集体创造力和觉知的源头(比如德国农场社区的例子)。
    ● 做你热爱的事情——热爱你所做的事情。这是迈克尔·雷所说的另一个根源性问题:我一生的工作(Work)是什么?我发现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公式可以解释我的能量持续的水平。这个公式只需要两个条件:我做的事情必须是非常重要的(与我的人生目标相连),而且它必须产生积极的变化(反馈机制)。如果满足了这两个条件,我就会处于不断增长的正向能量循环之中。
    总之,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单一个体,而是双重个体。每个团体也都不是单一结构,而是双重结构。一方面,我们是从过去至今的旅途中所成就的个人和团体,即当前的自我;另一方面,还有另外一个蛰伏的自我,它在我们身体里等待着新生,期望能够从我们未来的旅途走进现实当中。自然流现就是将这两个自我联结起来的过程——把现在的自我和真正的自我联结起来,从未来向真正的自我靠近。
    无论是个人还是团体,当我们进入深层存在的状态时,就获得了根本的自由和创造力,进入了真正的自由。因此,自然流现的社会技术也是自由的技术。从操作层面上讲,自然流现的根本特征是放弃操纵及操纵性行为,这是核心。要做到这点,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敞开大门。但是,我们永远不能剥夺每个人的决定:穿过这道门,或者停在门外。
    跨越界点之后,我们走进了真正的力量——未来所能发生的最高可能性的自我运行的力量以及与我们周围的场域联结的力量。这种深度的联结在各种文明中被赋予了不同的名字:本源(道教),涅槃(佛教),梵天(印度教),耶和华(犹太教),安拉(伊斯兰教),上帝,耶稣,圣灵(基督)
    或伟大的神灵(印第安传统)。所有这些词汇都指同一根本层次的体验,描述了在我们内部或通过我们而存在的个人或集体层面上的深层状态。但是,为了自然流现的发生,我们必须跨越 U型过程底部的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