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叛的后果

    对 于谷歌而言,和乔布斯与福斯托的会谈结果令人极其痛苦。施密特、布林和佩奇彻底投降了,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理性,他们都无法掩藏那种痛苦。乔布斯不止告诉他们该从G1手机里去掉哪些功能,他还告诉他们,在某些情况下该如何去除那些功能。安卓的用户长期以来,都有权选择设置三乘三的点阵模式来解锁手机,这最少仅需三点连线。但乔布斯坚持认为,如果用户可以连接点阵底部的三点来解锁手机,这就模仿了iPhone专利保护的滑动解锁功能。“因此,为了安慰苹果,我们把三点连线的模式改成了四点连线。”一位资深工程师说。

    “这真是非常非常痛苦,简直就像是他从我们这里偷东西。”安卓团队的鲍勃·李如此评价乔布斯。他继续说:

    双指缩放(严格讲就是用手指伸展来放大,手指捏合来缩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苹果也不是第一家这么做的公司。跟我们一起回顾过去,看看Sun公司在20世纪90年代在移动方面做的东西和微软的Surface吧。这让我对苹果非常愤怒,他们竟然玩这套把戏。我爱苹果。我一直是在苹果电脑上编程的。我使得谷歌人都能在苹果电脑上开发谷歌的软件。我给我的猫取名就叫沃兹尼亚克。我是2006年加入安卓的,大多数的东西都是我们从头干起的。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iPhone?好吧,我觉得主要原因是技术赶上来了。为什么在iPhone之前没有别的手机配备大号的触屏?因为那玩意儿太贵。所以,并不是在iPhone出现了以后,大家才说我们也该开始做这个。整个行业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很长时间了,只不过是这个技术现在终于可行了。

    和乔布斯一起开会的人都不愿谈及此事,原因也很好理解。所有的企业家都有一张厚脸皮,但布林、佩奇和2001年加入谷歌的施密特,都有着面临挑战异常顽固的名声。与乔布斯的谈判对于他们的这一形象大为不利。从为公司起名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勇敢地直面外界的批评。有人说搜索业务没有前途。这是当时业界普遍认同的看法,因为这个,施密特差点就放弃了CEO职位的面试。

    当谷歌引起人们的注意,并且吸引了强大的风险资本时,布林和佩奇还是常常无视他们的关注。风险资本家们希望谷歌很快找到一个职业CEO,确定赢利模式,来支持企业的发展。布林和佩奇拒绝贸然行事,因此那些风险资本家们——凯鹏基金(Kleiner Perkins)和红杉资本(Sequoia Capital)——终于怒不可遏,几乎要与两位创始人对簿公堂。

    施密特是在2001年应聘的。他曾在Novell公司任职CEO,还曾担任Sun公司的高级主管,从那时起,他和布林、佩奇干练地应付了大多数质疑者和对手。他们确定了一个业务模式——搜索广告——这改变了媒体和广告业的行业状况,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随后,谷歌难以置信的成功,招致了诉讼案件和其他的猛烈攻击,他们却从未有过丝毫的让步。2004年,雅虎起诉谷歌,称其盗窃了自己的AdWords,这是一个搜索广告的想法,至今仍不断地为谷歌的业务添加动力。谷歌从其IPO的收益里付给了雅虎几亿美元——谷歌的商业模式却产生了数千亿美元;2006年,媒体巨头维亚康姆公司企图用一桩诉讼来恐吓谷歌。它指控YouTube未能确保维亚康姆公司的内容免于失窃。布林、佩奇和施密特说谷歌在这方面已经尽力,并且以后还会做得更好。他们拒绝和解,并继续在法庭上胜诉;当谷歌开始从微软公司招聘顶级工程师的时候,比尔·盖茨和史蒂夫·鲍尔默试图用诉讼和公开的冷嘲热讽来阻止招聘。“他妈的埃里克·施密特就是个该死的娘娘腔。我要干掉那个家伙。”鲍尔默对手下一名员工说了这句“名言”,声称与谷歌势不两立。鲍尔默和盖茨这样恐吓全世界已经有20年了,但布林、佩奇和施密特对此只是一笑置之——从那时起,微软在科技行业的影响力江河日下。而当全世界认为施密特、布林和佩奇进入移动行业纯属发疯时,他们的回答是:“走着瞧吧。”

    但史蒂夫·乔布斯的诉讼威胁大不一样。同事们说,不管谷歌觉得自己有多正确,三巨头显然相信,苹果的一个专利侵权诉讼就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麻烦。安卓已然是个风险很大的赌注了。在法律的阴云之下向全世界发布产品,只会让那些麻烦变成难以逾越的障碍。安卓的成功取决于商业伙伴。在悬而未决的诉讼案面前,有谁会愿意与谷歌合作呢?一个也没有。

    他们讨论了苹果的诉讼是否会给谷歌上下带来更大范围的麻烦。当时,苹果还处于劣势——不像如今这样富有而不可一世。但谷歌已经非常强大,成为反垄断案的目标。市场管理者、竞争者和专栏作家们都怀疑谷歌是否会变成下一个微软——它是否会利用其在搜索广告上不断提升的垄断地位来威胁其他公司。

    2007年,谷歌买下了“双击”公司,这是一家在线展示广告公司,这一并购案在2008年年初堪堪通过了反垄断的调查。谷歌已经控制了在线搜索广告业务。反垄断管理者不由得会问:如果谷歌控制了最大的在线展示广告公司,是否就取得了所有在线广告的控制权?

    谷歌的图书数字化计划,引发了他们与作者和制造商之间的一场纷争。所有出版过的图书均可检索,听起来像是大众的福祉。但作者和制造商们问道,如允许谷歌在他们的数据搜索结果旁边卖广告,他们难道不应该获得报偿?谷歌不以为然,因为它只打算显示与搜索请求相关的微不足道的片段信息。谷歌认为作者和制造商们会从图书销售的增长中获益。

    2008年春谷歌与雅虎就搜索业务开展合作的提议,也遭到了商界和广告界的激烈批评。谷歌在获准收购“双击”公司后,与雅虎的交易看来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权力争夺了。微软积极游说所有的公司,帮忙说服了美国司法部的律师,启动针对谷歌的反垄断调查。他们威胁谷歌,如果不放弃交易,就法庭上见。

    此外,谷歌公司的股价也下跌了,该公司不得不裁员。因为当时它变成了如此大规模的公司——大约有两万名员工——它是否还能像上一个10年那样继续成为创新的机器,这一点受到了大众的质疑。大公司往往会考虑到保护现有业务的利害关系,而无法继续支持破坏性的新点子。苹果指控谷歌盗窃其知识产权的诉讼案,这样的风险他们可承担不起。“苹果公司清楚地表示,他们对于我们侵犯了他们的UI(用户界面)一事非常关注,我们也承认了。我们并不想侵犯他们的UI。”施密特就此事想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朋友们说,与乔布斯的会议尤其让鲁宾难以接受。他的确像乔布斯形容的那么生气,并且在会后差点辞职。他从理智上理解他的老板们说的话,但乔布斯在他们面前恐吓他,而他们却没有给他撑腰。从那时以后的一段时间,他在办公室的白板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史蒂夫·乔布斯偷走了我的午饭钱。”

    乔布斯要求谷歌在G1手机中取消那些主要的功能,这不仅激怒了有原则的安卓团队,还引发了一个巨大的现实问题。到2008年夏,G1手机距离上市只有两个月了,但还远未完工。现在,工程师们还要重写软件,以便去除乔布斯希望取消的所有功能。有关软件的一般看法认为,功能可以随意添加取消。但事实上这很像是写一本书。可以砍掉若干章节,但想要删除得不留痕迹,要干的活儿可多着呢。

    佩奇和布林往常总是很能发挥作用,当他们让个人的执念介入之后,这一点却没让这最后的一搏变得容易。佩奇希望这部设备能够毫不费力地快速搜索他那超过两万个联系人的巨型名单。在安卓团队看来,这个要求纯属求全责备。他们建议这一功能最好等到开发下一版的安卓再加进去,但他们没能说服佩奇。与此同时,布林要求用户可以通过倾斜手机翻阅联系人列表,让内置的加速器根据倾斜的角度来决定滚动的速度。安卓的项目经理曾毅力说:“我们实际上已经派一个工程师开发这个了。然后我们给谢尔盖看这为什么不是个好的用户体验。”布林总算同意了他们的看法。

    “我私下里觉得,我们完不成这个项目了。”鲁宾告诉《谷歌内幕》一书的作者史蒂芬·列维说,“在我们原定交付日期前3个月,情况真是一团糟。系统不断崩溃,不能收邮件,还超级慢。开机时间越长,系统就越不稳定。”

    乔布斯对于他在谷歌开会的结果很激动,这不足为奇。数日之后,他向手下的主管团队描述这次会议,将其形容为全体苹果员工的重大胜利——真善美战胜了一群骗子和无赖。听取了那次简报的一位主管说,乔布斯和福斯托“像是对此心满意足。他们仿佛在说:‘鲁宾气疯了。你们真该看看他那一脸的衰样。我们势在必得。他们(谷歌)说不会用(多点触控)了’”。乔布斯讨厌鲁宾,还对朋友们说他是个“傲慢自大的王八蛋”。

    但所有这些都不能让乔布斯的怒火平息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起初是被迫追着谷歌谈判的。他认为布林和佩奇这两位昔日盟友背叛了他,他还觉得他的董事会成员施密特是个伪君子。乔布斯当天传达给主管团队的信息非常刺耳:“这些家伙对我撒了谎,我忍无可忍了。什么‘不作恶’?纯属放屁。”但他同时觉得自己的做法维护了苹果的利益——谷歌再也不会是苹果的威胁了。

    那时施密特尽管严格来说还在苹果董事会任职,实际上已不再是苹果公司的董事了。现在,董事会在讨论iPhone问题时他都会离席,而苹果的董事会议讨论iPhone的次数越来越多。为了做样子,同时也出于法律的原因,类似的回避要求在谷歌公司也越来越多。比如说,施密特不参加谷歌的安卓会议,而在其他场合比如在谷歌董事会的成员间一旦有人提到了安卓,他也会离场。施密特说,他甚至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可能成为两家公司之间的信息渠道。

    乔布斯告诉朋友们,他曾想把施密特从苹果董事会里彻底赶出去,但他也明白这样做可能会弊大于利。这可能会吸引来媒体的关注,也可能会吓走投资人,还可能会让员工分心。乔布斯或许觉得谷歌和苹果已经不再是盟友了,但他知道他们彼此还需要对方作为商业伙伴。苹果还需要谷歌的搜索、地图和YouTube来推销iPhone。并且既然安卓手机还没有上市,iPhone就还是唯一一个强大到足以高效运行谷歌软件的手机。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谷歌并未冲淡乔布斯着力强调的印象——iPhone将会在移动电话世界拥有压倒性优势,正如iPod统治了音乐播放器市场一样。2008年9月,“搭载谷歌软件”的T-Mobile G1手机公之于众。这作为初次努力效果不错,但拿它与iPhone相比,无异于拿“起亚”汽车与奔驰车相比。它有一个触屏,但部分由于谷歌取消了所有的多点触控功能,这个触屏没什么大用处。它有一个滑出式键盘,但用户抱怨按键手感很差。几乎没有人准备把自己的黑莓手机换成G1。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工作中使用微软的Exchange电子邮件、联系人和日历,就会发现G1上的设置非常困难。

    但Gmail、安卓的浏览器和地图应用都非常流畅,与当时最新款的iPhone不同,G1手机甚至可以同时运行两个以上的应用。G1引入了下拉式通知屏,这一特性后来也被iPhone模仿了。它比iPhone的可定制功能强得多。然而,它不能运行娱乐功能的首选软件iTunes。用户甚至无法像在iPhone上那样,轻松地同步G1和电脑上的内容。相反,为了把信息从电脑导入G1手机,用户必须用手机与谷歌的云端同步,然后再把电脑也和谷歌云端同步才行。如今这也许是个优点,但在当时,云计算尚未成为主流,这样的做法给用户带来了很大麻烦。

    谷歌人对待G1手机甚至比消费者更加严苛。那一年,谷歌公司在全公司内发放的圣诞节奖金是人手一部G1。员工对此很不高兴。我询问几位当时的员工是否喜欢自己的G1手机,得到的回答是:“好极了。你想要我的吗?”或者:“你数一数eBay上有多少要卖的。那就是答案。”在随后的周五公司会议上,谷歌人公开提问公司为何要在安卓项目上浪费时间。当时,大多数谷歌人都有iPhone,把两者进行比较会显得很滑稽。

    与iPhone的发布盛况相比,G1的发布会也相当业余,根据史蒂芬·列维的记录和视频,发布会是在纽约皇后大桥下的一个餐厅中举行的。发布会上没有直播的演示,只有视频介绍。鲁宾和HTC与T-Mobile的主管占用了过多的时间,发表了冗长的自我陶醉的贺词。这个项目得到谷歌最高层支持的唯一标志,是在发布会临近尾声时,布林和佩奇穿着轮滑鞋出人意料地露面了。但尽管他们的出现为发布会添加了些许明星魅力,他们对于提问的回答却平淡无奇。在回复一个有关G1手机的哪个应用最酷的问题时,布林说他自己编写了一个应用,如果把手机扔到空中,可以用手机的加速器自动计算它在空中的时间。然后他就把示范机扔到空中演示,搞得同事们和商业伙伴都一脸恐慌。当时没有几部可用的手机,如果布林失手砸了一部,他们可承担不起。

    比较G1和iPhone的发布会,人们不禁怀疑布林、佩奇和施密特与乔布斯的关系大概仅仅是商业合作。他们的世界观全然不同。苹果的成功来自乔布斯明察秋毫、一丝不苟地要造出世界上最好的设备,使之成为外在与功能的完美结合。谷歌的成功则离不开布林和佩奇的滑稽古怪和对混乱局面的包容。作为企业家,他们三人都主动拒绝循规蹈矩,在身边的人认为他们过于鲁莽的时候仍愿豪赌一把。但相同之处仅此而已。

    布林和佩奇穿着轮滑鞋在媒体面前出场,是因为他们早上与纽约州州长戴维·帕特森在纽约中央火车站一起出席了一个活动,他们认为穿轮滑鞋会很有意思,也可以快速穿过交通拥挤的纽约。他们全然无视已经有车在等他们,安保方案也考虑了堵车的时间,也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汗滋滋、脏兮兮地出现在G1发布会上。安卓团队当时的首席公关助理布赖恩·奥肖内西当时在现场帮忙,他还记得两位老板到场时,他不得不强压住自己的愤怒情绪。他的工作就是尽可能确保G1得到最广泛和最正面的媒体关注,他不知该如何向自己公司的亿万富翁创始人解释,说他们差点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们到达发布会现场时,我正在后台等着他们,我对他俩说:‘哥们儿,先把轮滑鞋脱了行不行?你们出去要见的是HTC公司的CEO和T-Mobile的高管啊。’他俩说:‘不,不用脱。这样挺好。’他们就这样滑上了舞台。”你能想象史蒂夫·乔布斯会干出这种事吗?

    乔布斯处理谷歌的方式,本该让苹果公司上下对于两家公司之间的紧张情绪感觉缓和一些。但事与愿违,这样的处理让很多人觉得情况更糟了。几位主管和工程师两年以来一直警告乔布斯注意谷歌在安卓项目上的野心,他们仍旧认为乔布斯低估了谷歌的决心。伟大的史蒂夫·乔布斯起初为什么甘愿上谷歌的当,他又为什么要花上18个月的时间——直到2010年年初——才在公开场合做出回应?这些人中的一位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一直跟他讲,‘史蒂夫,我们应该留心那些家伙。他们正在疯狂招人,招的那些人我全认识。’但史蒂夫说:‘我要去(和拉里、谢尔盖或埃里克)散步,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然后他去和他们见面,回来以后说他们告诉他别担心。他们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个有趣的创意而已,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甚至到了2008年交付安卓的时候,他们还跟他说,‘唉,安卓还是不太稳定。不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开发。’我的感觉就是:‘我真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

    另一位工程师回忆了2007年间他和同事们的恐慌,当时谷歌公司的施密特和苹果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在iPhone发售前几个月内,随身携带着iPhone。他说:“你得知道,苹果公司在iPhone项目工作的很多人得知这个以后说:‘真他妈见鬼,这伙人居然把我们的手机给了一个竞争对手的负责人用。他们拿到手机以后就会把它大卸八块,偷走我们所有的创意。’”

    苹果的一些人推测,乔布斯的盲目轻信可能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与布林和佩奇之间有着伟大的友谊。相信自己对于人品的判断是人之常情,像乔布斯这样的成功的创业者和CEO则会认定他们对此尤为擅长。毕竟,能够找到并聘用最有天分、最可靠和最值得信任的人,是建立和运营一家成功企业的重要一环。但有些人却怀疑乔布斯的癌症也是当时对于其判断力的干扰因素之一。2008年年中,乔布斯显然身体状况不佳。在大多数时间里,他声音洪亮精力充沛——但他看上去憔悴不堪,像是在6个月内掉了50磅体重。有时他显然十分痛苦。“我见过他在开会的时候弯下腰去,还见过他坐在角落里用膝盖顶着胸口。我们都在行政会议室,这个场面很吓人。”一位主管如此说道。

    谁也不问乔布斯是不是病了,2008年,在大多数会议上,大家一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但无人忍心点破此事。“我们根本不想承认。就是不愿意谈这个。你就是不能谈论别人的这种情况,也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总是说‘别担心。医生给我弄干净了’或者‘我没事儿’”。一位主管说道。但当时没人知道如今人尽皆知的事实——乔布斯不止是病了而已,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根据沃尔特·艾萨克森在2011年出版的乔布斯传记所述,当时他的胰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部,需要做移植手术,在2009年年初他快不行了的时候才得到了肝源。当时与他一起开会的人现在怀疑是疾病瓦解了他的斗志。“设身处地地替史蒂夫想想,”一位主管说,“他生病了,有时暴躁易怒,但有时他会说:‘我放弃了。该听的我都听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乔布斯的另一位密友认为,他的盲目只是因为过于自信:“我就是没见有人真正关注过,他们(谷歌)就要把一个功能完善、获得许可的操作系统提供给制造商了。业内有不少关于那部手机和他们如何开发手机操作系统的谣言;但我觉得苹果对这个根本不关心,因为我想他们的自我感觉太好了,觉得自己遥遥领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如果他们(谷歌)想要开发一个像诺基亚那样的操作系统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会担心的。(就算到了2008年)我觉得也没人关注那个事实——市面上将会出现一个咄咄逼人的竞争对手。”

    此人起初拒绝认为乔布斯的健康状况是这个问题的部分原因。然而在我一再追问之后,他重新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你是对的。(如果他没生病)大概会在那段时间更好战一些?是的,很有可能。”

    像任何离婚案一样,谷歌人和苹果人在关于两家如何开战,苹果何时开始切断与谷歌的业务纽带,乃至它现在为什么要花数亿美元,在全世界起诉安卓阵营的成员等问题上,可能永远无法达成共识。乔布斯是否真的被他无耻剽窃的盟友背叛了?在乔布斯去世几年之后,苹果公司仍然如此主张。抑或苹果只是编造了一个故事,借此掩盖疾患或私交或过分自信,使得乔布斯没有看到自己与谷歌的关系已经发生改变的迹象?谷歌之所以被卷入与乔布斯的纷争,其真正的目的只是融洽相处?还是它蓄谋已久,有着更加邪恶的目的?

    我们清楚的是,乔布斯在2008年夏迫使谷歌俯首称臣之后,谷歌私下里也卸下了友好的所有伪装,开始简单粗暴地全力与苹果展开竞争。整个2008年冬和2009年春,在乔布斯离职6个月去接受肝脏移植手术期间,谷歌没有在第2部安卓手机——代号“Droid”——上投入过多,却开始开发第3部安卓手机了,这次谷歌要自己设计、营销和发售。更为立竿见影的是,甘多特拉促使自己的移动软件团队开发了一款谷歌可以用作特洛伊木马的iPhone应用。

    2008年年初,甘多特拉和乔布斯闹翻了,到了当年年底,两人的罅隙使他变成了安卓的铁杆盟友,他手下的团队不仅集中精力为iPhone开发基本的谷歌应用——如搜索、地图和YouTube——还开发了一个名为“谷歌之音”(Google Voice)的移动版软件。像安卓一样,“谷歌之音” 也是产生于2007年8月收购的一家创业公司。收购这家名为“GrandCentral Communications”的在线语音通信公司,起初看来颇为古怪。它像是另一个“讯佳普”[24],开发的软件可以通过互联网打电话,而不用经过电话公司。但对于很多谷歌工程师来说,这就像是拥有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无线电天线。通过电话交谈是父母那一代人干的事儿了。对于谷歌的工程师而言,这是一个日渐落伍的古老技术。谷歌公司搬到现在的办公大楼时,布林和佩奇还特地叮嘱不要安装电话——直到他们得知这样做会违反消防规范才作罢。

    谷歌内部支持收购GrandCentral公司的陈天浩(Wesley Chan),对这款软件的潜力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谷歌之音”就像是Gmail。而且,它会是另一个让全世界的用户青睐谷歌的应用,会是另一个让谷歌获知用户兴趣的应用,还会是另一个有助于谷歌卖出更多广告的应用。根据列维在其书中所述,佩奇喜欢潜伏在GrandCentral软件中的那种颠覆性的潜力。它可以在安卓上运行,运营商们的创新能力不足,无法向其顾客提供这个产品。它有可能会让谷歌成为一家秘密的电话公司。

    2008年,谷歌开始以“谷歌之音”这个新名字向新用户推出GrandCentral。这款应用的假设非常强大:把我们使用的各个电话号码和电子邮件地址,都统一到一个通信枢纽,简便易行,人人会用。谷歌向用户提供了一个唯一的电话号码,用户就可以将其连接到所有其他的电话上。一旦有人拨打了用户的“谷歌之音”号码,软件会免费把电话自动转接到所有其他号码上(连接多少个号码由用户说了算)。它会记录所有那些号码,并将其用各自的名称同步到用户的Gmail联系人名单上。它可以把语音邮件转换成文字——尽管效果很差——并通过电子邮件寄给用户。它可以储存用户的手机短信,还免费提供任何人都能设置的电话会议。电话公司也可以提供某些服务,但往往价格昂贵,设置困难。甘多特拉相信,“谷歌之音”作为一个iPhone应用会非常有用。它不但添加了iPhone尚未提供的功能,而且在根本上从苹果公司手里夺走了iPhone最重要的功能——电话、联系人和电子邮件,将其连向谷歌的服务器。套用华尔街的术语,这叫做恶意收购(hostile takeover)。这种招数从未在硅谷使用过。但撇开所有工程上的微妙之处不谈,这恰恰就是谷歌正在做的事情。

    甘多特拉的战略如此绝妙的原因在于谷歌不能输。当时苹果的应用商店已经开张一年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不仅产生了数十亿美元的新收入,还创造了类似于微软在20世纪90年代利用Windows操作系统达成的平台锁定的效果。用户通过iPhone购买的软件越多,则以另一个平台取代那些应用的代价也就越高,因而锁定用户,使其只能购买另一部iPhone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但甘多特拉同样明白,拥有所有这些权力意味着巨大的责任:苹果将如何决定哪个应用可以进入应用商店,哪个不可以?确定iTunes出售什么样的音乐、电影和电视节目是很容易的。如果消费者不喜欢苹果的选择,他们一般可以通过很多其他渠道获得该内容。但应用商店是iPhone为软件开发者这一全新行业创造的唯一市场。如果苹果拒绝了某个应用,那么花费了金钱和时间为iPhone开发这一应用的开发者就会两手空空。那些明显带有政治倾向、淫秽,或暴力的应用很容易确认,但很多内容处于灰色地带,这成为乔布斯和苹果必须面对的公关难题。有一个让用户阅读经典书籍的应用,因为其内含有印度《爱经》(Kama Sutra)而被拒绝进入应用商店。政治漫画家马克·菲奥里(Mark Fiore)获得了2010年的普利策奖,但他的漫画应用却因为嘲弄政治人物也被拒绝了。如果苹果拒绝了“谷歌之音”——如果它觉得自己可以拒绝大公司和商业伙伴的应用——那只会证实硅谷最担心的情况,即苹果公司在移动电话业的权力将越来越大。

    商场上总是风云突变,但甘多特拉的“谷歌之音”的开局却与预期相差不多。2009年7月28日,谷歌在除了iPhone之外的所有移动电话上都发布了“谷歌之音”,但向全世界保证iPhone版应用也会很快出台的两周后,谷歌宣布,苹果断然拒绝了“谷歌之音”。数日之后,苹果宣布施密特因为利益冲突之故离开了苹果董事会,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放出话来,称其正在调查整个事件。

    几乎所有的媒体报道都非常关注,苹果公司对于其应用商店的控制不合情理且有可能违法,媒体将乔布斯形容为一个痴迷于权力的暴君。为了摆脱专制的形象,苹果公司试图引导记者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拒绝“谷歌之音”进入应用商店一事是AT&T作祟,而不是苹果的错。但是这把事情搞得更糟,FCC开始怀疑苹果和AT&T之间存在某种不恰当的串通行为。

    两个月后,为了回应媒体根据《信息自由法》(Freedom of Imformation Act)而提出的请求,FCC向这三家公司通告了其回复。结果对于苹果的形象不是什么好事。谷歌提交的信件上说:“苹果公司的代表通知谷歌公司,‘谷歌之音’遭拒是因为苹果公司认为该应用重复了iPhone的核心拨号功能。苹果公司的代表指出,公司不需要可能会取代这一功能的应用。”与此同时,苹果公司提交的信件上称:“与公开的报道相反,苹果公司并未拒绝‘谷歌之音’应用,反而仍在继续研究这一事项。该应用之所以未获批准,是因为其在提交审核时,似乎用其自有的电话、短信和语音邮件的用户界面,取代了iPhone的核心移动电话功能和苹果用户界面,从而改变了iPhone独特的用户体验。”

    此后不久,苹果公司批准了“谷歌之音”和其他语音应用进入应用商店。但苹果和谷歌双方的主管们说,这两家公司的高层主管都知道,是乔布斯本人下令拒绝“谷歌之音”的。“2009年,人们已经对我们的审查制度提出抗议。”一位苹果的主管说,“所以(批准哪个应用)这关系到苹果公司的正面形象,这非常重要。没人愿意打那些粗暴的电话,所以最后只能靠史蒂夫拍板了。”

    “谷歌之音”的小冲突引发了很多媒体报道,并且给了硅谷一个机会,令其对于人们已猜测了一年有余的情况得以一瞥究竟:保护世界免受微软戕害的苹果与谷歌的伙伴关系已烟消云散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愤怒和恐惧超过了其中任何一家对于微软的排斥情绪。但如果事实证明安卓并非乔布斯和苹果惧怕的威胁——如果鲁宾和安卓团队没有生产出消费者愿意购买的手机——那么关于“谷歌之音”的摩擦大概很快就会变得无足轻重了。到2008年年底,G1手机上市3个月后,说安卓是个威胁似乎十分勉强。在消费者看来,G1手机是如此失败,以至于开发下一部手机看起来会更难,而绝非更容易。

    但事实正好相反。G1手机跌跌撞撞的起步,刺激了厂商和运营商来帮助安卓取得成功。iPhone的革命不仅让谷歌和安卓举步维艰,还让整个移动产业想到了该如何与苹果竞争。摩托罗拉和Verizon这两个伙伴一年以前还拒绝合作,对安卓毫不关心,如今却突然间兴趣大增。

    2008年8月,桑贾伊·杰哈(Sanjay Jha)刚刚接任摩托罗拉公司的CEO。在iPhone发布前后,这家公司犯了那么多的错误,以至于很多人认为这家公司正在不幸地滑向破产边缘。因此杰哈立即采取了富有争议性的行动,宣布安卓系统将是摩托罗拉手机运行的唯一操作系统。杰哈与鲁宾很久前就认识了,两人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他在芯片厂商高通公司(Qualcomm)担任高级主管的时候。在那之前,摩托罗拉大约有6个操作系统的团队。他的这一决定让数千人丢掉了工作。

    与此同时,Verizon公司在2007年年末还明确表示自己痛恨谷歌,如今却开始认识到,或许自己对于谷歌的需要要超过对其痛恨的程度。Verizon公司的主管们原本愿意相信AT&T与苹果的交易——苹果因此而取得了全部的设计、生产和营销权——是一种反常的行为。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们在2007年花了6 500万美元营销LG公司的“领航员”手机(Voyager),2008年又花了差不多7 500万美元营销黑莓“风暴”手机(Storm)。但这两款手机均惨遭恶评,销量不佳,到2008年年底,Verizon公司的首席运营官约翰·斯特拉顿(John Stratton)开始担心,AT&T公司和iPhone手机可能会抢走他最优质的顾客。“我们需要参与竞争了。”斯特拉顿说,“我们认识到,要想跟iPhone竞争,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为了对iPhone做出反应,这三家公司共同的需求——乃至共同的绝望——使得公司的高级主管和工程师们开始尝试各种形式的创新思维。一贯将运营商视为邪恶化身的施密特被Verizon公司看来相当真诚的承诺打动了,Verizon承诺将开放自己的网络,以便Verizon之外的其他公司可以使用其带宽来促进创新。施密特的理智态度给斯特拉顿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并不像自己在公开声明中表现的那样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杰哈则为了拯救自己的公司铤而走险,与这两家公司展开合作。

    与此同时,不仅杰哈手下的工程师开始理解和尊敬安卓,Verizon公司的工程师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他们研究了市场上所有的智能手机操作系统,甚至尝试开发了自己的系统之后得出结论说,安卓系统位列榜首。这可是Verizon这家运营商发表的重大声明,要知道它一贯以其想要控制手机上的一切的做法而臭名远扬。2005年,Verizon过于相信自己在无线业务领域的统治地位,竟然拒绝了乔布斯的提议,没有与苹果合作开发iPhone。当时AT&T是苹果的第2选择。Verizon的工程师喜欢安卓的地方是,这个系统在开发时就时刻着眼于未来。大多数智能手机软件——包括iPhone上的软件——其设计都要求经常连接到电脑上。但安卓系统从一开始就是基于有朝一日不必如此的假设而开发的——人人都可以用智能手机作为他们主要的互联网和计算设备。

    并且对于运营商而言,鲁宾所设计的合作关系,比苹果的所有提议都要友好得多。在苹果和安卓这两个平台上,应用开发者都可以从软件的销售中得到收益的大约70%。但苹果会收取余下的30%,而鲁宾决定将本可作为安卓收益的这一部分分享给运营商。有人认为他纯属精神失常,竟然把自家的利益拱手送给运营商。鲁宾觉得,这是为了让Droid手机抓住一切机会取得成功而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运营商对于一个设备的承诺可能会与其成败息息相关,鲁宾希望能够尽其所能地激励运营商给予Droid手机强大的支持。如果Droid手机成功了,安卓和谷歌可以从其他很多渠道获利,包括搜索流量提高、广告收入增加、客户忠诚度加强,因此这点代价最终还是值得的。

    Droid手机合作关系的潜力令人兴奋。但鲁宾说,与开发一部真正的手机所需要的工作量相比,开发G1手机时的紧张程度就不算什么了。2008年年底,杰哈向鲁宾做出保证,将会生产一款比其他任何智能手机速度都更快的设备。他说这台设备的触屏分辨率比iPhone的更高,还会带有完整的键盘,给那些不喜欢iPhone虚拟键盘的用户使用。并且他还承诺,这部手机轻薄时尚,单纯从美学角度完全可与iPhone相媲美。但在2009年春,第一批原型机在谷歌露面的时候,它们的外观一点也不像杰哈说过的那样。实际上,它们“面目可憎”。事实自然无法掩盖:鲁宾及其团队对杰哈过于信任,没有认真地质疑过他的承诺。现在看来,他们要为这种信任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他们陷入了绝望。“它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武器,边缘太锋利了,参差不齐还充满了刚性的线条。看起来这些边角都能伤着人。”鲁宾手下的业务发展负责人汤姆·莫斯说,“我们非常担心。我们在很多次谈话中都会问:‘这就是我们想要的设备吗?我们是不是该劝摩托罗拉别干了?’”取消这一项目的话外之音很明显。这简直是另一个废物,与令人失望的G1手机接踵而来,很可能会固化大众认为安卓是失败产品的看法。Verizon的主管们对此无能为力。他们还未从放弃iPhone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摩托罗拉公司是手机的发明者,这次的失败很可能意味着关张。“这个产品承载了太多的东西。”鲁宾在2011年对我说,“我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也押在上面了。”

    整个夏天,这个项目上都笼罩着一种注定失败的恐慌气氛。感恩节前这部手机就要送达商店,但现在这个日子更像是行刑的日期,令他们毫无期待。安卓的工程师担心这部手机根本卖不出去,却还得在周末和节假日加班开发软件。同时,杰哈、鲁宾和斯特拉顿几乎每天会谈,设法在无须再造所有电子部件的前提下改进设计。手机当时连个名字都没有。Verizon的长期广告代理商麦肯公司提供了一个囊括所有可用名的清单,其中包括“炸药”,但没人喜欢那些名字。直到美国劳动节[25],这部手机仍然以其开发代号“肖尔斯”(Sholes)为名,其名来自克里斯托弗·莱瑟姆·肖尔斯(Christopher Latham Sholes)先生,他在1874年发明了第一台热销的打字机。斯特拉顿感到自己陷入了绝境,他找到了以不落俗套的思维方式著称的新晋广告代理商麦利博文公司(McGarryBowen)。“我们告诉他们还有一周的时间。”Verizon公司负责新手机营销的主管乔·萨拉奇诺说,“几天后,联合创始人戈登·博文回来说:‘你觉得Droid这个名字怎么样?’”

    回想起来,广告代理商的做法很简单:它在营销领域把这部手机打造成为反iPhone的象征,使该手机的险恶外表成为它最大的卖点。iPhone外表流畅精致,所以他们给Droid手机的定调是粗糙的功能机。iPhone的电子部件和软件都是无法改动的,所以他们把这部手机的可编程性作为卖点。“如果电影《黑鹰坠落》里有手机的话,那看上去就应该像Droid。”博文对主管们这样说道。数周之后,也就是在2009年10月初,Verizon及其新的广告代理商将Droid手机的营销计划呈现在两百位安卓工作人员面前。一个广告的主要场景是:隐形轰炸机把手机投掷到农场、森林和路边;另一个广告攻击iPhone是“完全不懂数码产品的选美冠军”;而第三个广告把Droid手机能做而iPhone做不到的所有项目一一罗列。广告放完以后,房间里爆发出一片喝彩。安卓团队曾经士气低落,而“一旦他们决定要对iPhone展开全面进攻,也就是说这意味着我们就要开战了,我们就非常兴奋”。汤姆·莫斯这样说。

    Droid手机如期发布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头3个月的销量超过了第一代iPhone手机的同期销量。2010年1月,谷歌发布了自己研发的一部手机,取名Nexus One,对苹果展开了另一次攻击。从商业结果来看Nexus One很失败,因为谷歌企图自行营销和发售这部手机,而不通过运营商进行;但它在技术上全面胜出。Nexus One拥有比iPhone更大的触屏,配备了降噪麦克风,用户在热闹的大街上通话时,被呼叫人也不会受到背景噪音的干扰。Nexus One使用的手机芯片可在所有运营商的频率上工作,用户可以转换运营商而无须购买新的手机。它的照相机功能更强,一次充电后的通话时间也更长。最重要的是,大约18个月前,乔布斯命令谷歌从G1手机中取消的所有的多点触控功能都回来了。摩托罗拉发售的Droid手机没有这些功能,但Nexus One发售一周以后,谷歌为Droid手机发布了软件升级,也为Droid加上了多点触控功能。

    对于乔布斯来说,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告诉过谷歌公司,如果谷歌在自己的手机上加入多点触控功能,他就会起诉。他说到做到,一个月后,乔布斯在美国特拉华州联邦地区法院,将Nexus One手机的制造商HTC公司告上法庭。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开始在公开场合攻击谷歌和安卓。在Nexus One手机发布后一个月——也是在乔布斯发布了第一台iPad数日之后——他在一次苹果员工会议上把谷歌骂得体无完肤。“苹果公司从未涉足搜索业务,谷歌为什么要涉足手机业务?谷歌想要干掉苹果。我们不会答应的。他们那个‘不作恶’的口头禅?那就是放屁!”

    同年10月,乔布斯在有投资人和华尔街分析师共同参与的季度收益电话会议结束前,花了5分钟时间,详细讲述了为什么说安卓在各个方面都是一个低劣的产品。他说消费者很难使用安卓,因为每一部安卓手机的操作都不一样。他说出于同样的原因,也很难为安卓开发软件。他说那意味着安卓软件的质量不会太好,运行得也不会很流畅。他说,说什么安卓比iPhone更好,因为安卓平台是开放的而苹果却是封闭的,这种说法是:“掩盖问题真相的烟幕:对于顾客来说最好的是什么?”他说市场支持那些说法:“这对用户和开发者来说都会是一团糟。”

    苹果起诉HTC一周后,乔布斯发表了最猛烈的抨击,这些话在2011年年末出现在艾萨克森所写的传记中,其后被重复了数百次之多:

    我们的诉讼是在表明:“谷歌,你他妈的偷走了iPhone的东西。大规模盗窃我们的东西。”你是大盗窃犯。如果需要,我会拼上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花掉苹果账面上400亿美元中的每一分钱维护正义。我要毁掉安卓,因为它是偷来的产品。我愿意为此打上一场热核战争。他们都快吓死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罪。除了搜索之外,谷歌的所有产品——安卓、谷歌文档——都是狗屁。

    乔布斯在私下里也同样斗志昂扬。在公开场合,他靠“撒谎”来掩藏自己的真实意图。2004年,他曾说苹果永远不会研发手机,而当时苹果正在开发的恰恰就是手机。因此,有些人怀疑乔布斯公开诋毁安卓,是否也有着秘而不宣的动机。但在苹果的主管会议上,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纠缠于安卓的话题。这是他在2009年年底,以2.75亿美元买下移动广告公司Quattro Wireless的原因之一。Quattro是在智能手机上销售、制作和传播广告的早期专业公司之一。谷歌控制了台式机和笔记本电脑的在线广告,乔布斯可不想让谷歌把它的控制权扩展到智能手机市场上来。“我想,他觉得(游戏和其他手机和平板电脑应用的)那些内容都应该靠广告支持,那些开发者需要挣钱。”Quattro公司的CEO和联合创始人安迪·米勒(Andy Miller)说,“他认为,如果苹果没有一支自己的团队为他们开支票,他们的广告收入都来自谷歌和竞价广告产品AdWords,那么他们会考虑先给安卓开发软件。所以他在离职(接受肝脏移植)期间开始准备这件事。他告诉斯科特这就是他想干的事情,然后斯科特就来跟我们见面了。”

    米勒说,和乔布斯共事是一段妙不可言的经历,但他很快就明白,苹果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家成功的广告公司,就像谷歌绝不会是一家成功的消费品公司一样。米勒说,苹果的广告产品iAd,如今每年大致能够为苹果公司产生差不多两亿美元的收入。苹果用这笔钱来负担其新近发布的免费互联网广播服务。但在2010年年初,把广告销售整合进“我们制造和销售地球上最美的东西”的苹果文化,却是一件难事。米勒记得那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令人兴奋也最筋疲力尽的经历。“我当时是直接向乔布斯汇报的副总裁,每周二都得给他、福斯托、埃迪·库伊和菲尔·席勒做演示报告。我每周还要为自由世界的领袖(指美国总统)做演讲,所以压力非常大。同时,史蒂夫病得越来越厉害。我们开始去他家开会。如果史蒂夫不拍板,没有人会作(广告方面的)决定,因为他比公司里的任何人更了解广告。我的意思是说,他是个奇人。他不停地到公司来。但(他显然病得很重,以至于)你根本无法长时间看着他。太让人难过了。但他实在是厉害。我觉得他直到去世前两天还在工作。最神奇的是,他几乎永远是对的。”

    在关于苹果与谷歌之战的讨论中,常常被忽略的一个讽刺性事实是,尽管如今苹果已经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诉讼,但它实际上还从没有起诉过谷歌公司本身。苹果只起诉了三星、HTC和摩托罗拉等安卓手机的厂商。谷歌私下猜测,苹果明白,如果把两部手机并排摆放,说服法官或陪审团相信这是盗窃案件,相对比较容易,2012年苹果起诉三星,就是以此来获得陪审团支持的。手机厂商们的猜测也是如此。而证明盗窃软件则要难得多——尤其是安卓这样的软件,运营商和制造商可以对其任意更改,并且谷歌也是免费发放的。这使得苹果与谷歌之战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动态,使得谷歌——特别是至今仍然代表着谷歌公众形象的施密特——奇怪地置身于战场之外,而这场战争实际上是针对他和谷歌主管团队的。苹果与谷歌之战是这个时代最险恶、时间最长,也是最公开的商业战争,但如果你听到施密特或任何其他谷歌主管谈及此事,听起来谷歌几乎就像是个旁观者。施密特一贯善于隔山观虎斗,有时谈到苹果和乔布斯,他的语气就像是父母发脾气时对小孩讲话似的。

    关于安卓的发展,他在2011年年中对我说:“拉里、谢尔盖和我了解安卓的战略价值,但我觉得我们三个谁也没预见到它的战略地位会变得这么高。世界上偶尔会发生一次完美风暴。竞争者会犯错,而你却会在恰当的时间做出恰当的产品。市面上实在没有更好的产品可以选择了。这在某种程度上全是瞬间发生的。安卓的情况就是这样。”

    2012年年中,关于乔布斯为什么用了那么长时间才明白谷歌是个竞争对手,我请他解释一下,施密特说:“记住,(在2008年)这(安卓)对于谷歌来说只是一个小业务,而不是什么大买卖。所以我们(乔布斯和我)只是监视着它的发展。”

    他不愿回答我关于乔布斯的问题,说他如今已经去世了,在这样的背景下谈论他的事情不太合适。但在2010年他曾对艾萨克森说:“史蒂夫经营苹果的方式很特别,跟20年前一样,苹果公司始终是封闭系统的卓越创新者。他们不希望别人未经许可就用上了他们的平台。封闭系统的好处就是控制。但谷歌有一个明确的信念,认为开放才是更好的做法,因为开放会带来更多的选择和竞争,消费者的选择面也会更广。”

    2012年年末,施密特告诉《华尔街日报》说:“(我们跟苹果的关系)总是时好时坏。我们当然更希望他们使用我们的地图。他们把YouTube从(iPhone和iPad的)主屏幕取消了。我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干。”但是他说,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争论,谷歌和苹果的冲突都不像媒体形容的那么严重。“新闻界想把这写成类似十几岁少年之间的竞争,‘我有枪,你也有枪,咱俩谁先开火?’,成年人经商的方式更像是治理国家。他们有争议,但实际上还会进行巨额交易。他们可不会朝着对方乱扔炸弹。”

    对于这类交流,施密特是个老手了,他很擅长干这个。为施密特工作过的人都会告诉你,他是如今还在世的管理者中最强硬、最争强好胜的一个。鲁宾在被问到听了施密特“别把事情搞砸”的训话有何感想时说:“没意思。”但在公开场合,施密特的形象根本不是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硅谷大亨,而他实际上的确如此。他的言行像是一位经济学教授。他常常穿着卡其布的裤子,要么穿着套头衫,要么是运动上衣配领带,经常不怕麻烦,让记者们感到有他在场的气氛很轻松。他时常会询问采访者的意见,用他的话说,要保证他对问题的回答足够“利落”。他是从不忌讳正面回答问题的极少数执行官之一,总是依据事实、数据和史料来回答问题。他手上总有干不完的事,但几乎从不支吾搪塞。大多数CEO会在记者面前不惜一切代价回避详细的讨论,他们宁愿听上去含糊其辞,也不愿错过重复话题的任何机会。施密特却喜欢以事实和知识取胜。他不怕讨论与他的论点相左的事实,他只是提出其他的事实来支持自己的论点。

    施密特在公开场合的腼腆有很多好处。很多人至今还不清楚谷歌如何运作——它是靠什么挣钱的,它用自己看到的关于互联网和用户的所有信息干什么、不干什么。施密特被称为谷歌公司的“首席解释官”,他尤其擅长解释这样的问题,甚至在他把CEO的任务转交给联合创始人佩奇后仍是这样。这些解释解决了两个问题:其一,这些解释确实把有关谷歌的辩论聚焦于事实;其二,它们让谷歌看上去不像用户、顾客和竞争对手们倾向于认为的那么野心勃勃、争强好胜。

    这个做法效果惊人——特别是对微软。5年来,施密特一直否认谷歌在与微软的Windows系统竞争桌面计算的控制权,而微软的口吻像是它曾经一时信以为真了。然而到了2005年,谷歌——而不是微软——在用户使用电脑的行为方面拥有更大的影响力。施密特否认谷歌在开发微软Office办公软件的网络版本,微软也相信谷歌的成果还不足以构成威胁。但到了2010年,纽约市政府这样的大型商业顾客开始使用谷歌的应用,来迫使微软降低Office办公软件的价格。施密特还否认谷歌在开发自己的互联网浏览器,与微软、苹果及其开源合作伙伴、开发了火狐(Firefox)浏览器的“谋智”公司(Mozilla)展开竞争。而后在2008年,谷歌发布了自己的互联网浏览器Chrome。施密特相当通情达理地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明白,像谷歌这样一家依赖访问互联网浏览器以便人们使用其产品的公司,不应该把浏览器的控制权让与他人。但如果他不是长期以来一直如此决绝地否认谷歌的计划,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一种诡计多端的权术家的印象。

    为实现其在移动市场的野心,谷歌对苹果玩的也是类似的把戏。它告诉苹果和乔布斯它在安卓项目上不是很上心,也许会抛弃这个项目,它永远不会和iPhone竞争,直到有一天两家公司成为最凶猛的竞争对手。施密特一贯否认自己或谷歌的任何人在应对苹果方面有何不妥之处,这很可能是真的。正如施密特本人所说,创新就是一团糟;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人知道安卓是否会取得成功;谷歌需要把自己的软件安装到移动设备上去;更何况iPhone本身,乃至谷歌与乔布斯的关系也是不断变化的。但在2008年,施密特与谷歌高级主管团队的其他成员私下里谈到,如果像iPod在音乐领域一样,iPhone在移动领域占据了主导地位——如果通向移动互联网的门户必须经过苹果公司,谷歌该怎么办,这同样也是事实。“这是在所有的安卓会议上非常明显却又刻意回避的问题。”安卓系统工程师锡德里克·伯斯特说,“一个由iPhone主导的世界会在财务上对谷歌造成威胁(或许是通过强迫谷歌在向苹果支付一笔服务费后才能使用该设备访问移动互联网)。但谷歌的工程师和所有谷歌人都不喜欢苹果推动的这个模式。这不是他们想要的未来。我想那些人发现苹果可能比微软更坏——他们把自己不喜欢的一切都从应用商店里排挤出去了。我想我们眼见着就要遭遇这些(麻烦)了,但我觉得安卓系统出现的时机,阻止了这一趋势,也迫使苹果变得更有人性,更谦卑一些。”

    谷歌的其他主管说,为推进安卓成为谷歌的移动解决方案,继而使之在2007年年初与iPhone展开竞争,佩奇甚至表现得比施密特更加激进。与佩奇关系最亲密的主管们说他们对此毫不奇怪。“拉里实际上并不热衷于成为大众的技术提供者,”其中一位主管解释说,“他想开发产品,拥有用户,将公司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所以这(仅仅作为苹果公司iPhone的技术提供者)根本就不是个选择,尽管我相信苹果希望我们如此。”施密特一定没有告诉乔布斯这些——即谷歌一度对苹果的担心已甚于对微软的担心,谷歌对安卓的态度比他泄露的要严肃得多。他也不该透露这些内容。但这的确让人怀疑这两家公司之间未来有无可能达成和解。施密特每当谈及苹果与谷歌之战时,都是一脸不能理解事情何以至此的样子,苹果对此的感受则一定像是被人挑起了伤疤。

    [24]“讯佳普”(Skype),一群爱沙尼亚软件工程师于2003年设计的即时通讯软件,采用了点对点技术支持语音通信,2011年被微软公司收购,用以取代微软自己的Windows Live Messenger。——译者注

    [25]美国劳动节为每年9月的第一个星期一。——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