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优势
比较优势通过自由贸易带来的好处通常遭到忽略,在其1817年出版的名著《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中,大卫·李嘉图对此进行了揭示:
“葡萄牙生产红酒和毛呢的成本可能比英国低。然而,这两个国家生产这两种产品的相对成本是有差别的。在英国,生产红酒很难,但生产毛呢的难度并不是很大。在葡萄牙,这两者都很容易生产。因此,尽管葡萄牙生产毛呢的成本比英国低,但如果葡萄牙生产更多的红酒,用来交换英国的毛呢,那么葡萄牙的毛呢成本会更低。相反地,英国也从这种贸易中获益,因为它生产毛呢的成本没有变化,但它现在能够用更接近于毛呢的成本来获得红酒。”
国家之间相互“委派”任务能够获得比较优势,同样地,管理人员在安排工作时也可以利用李嘉图的这个原理,而这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即使一个管理人员能够亲自更好地完成各种工作,把这些工作分散到各人手里仍然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做法。
如果你们试图与一些经济学教授谈论这个话题——这我已经做过三次——他们会吃惊地回避,好像你们冒犯了他似的,因为他们不喜欢这种讨论。这种讨论会让他们的漂亮学科变得一团糟,因为如果你们忽略二级和三级后果,经济学就会简单得多。
关于这个话题,在那三次尝试中,我得到的最好答案来自乔治·舒尔茨。他说:“查理,我认为呢,就算我们停止和中国进行贸易,其他发达国家也会继续的,我们无法抑制中国相对我们的上升势头,而且我们将会失去李嘉图提出来的贸易优势。”这当然是正确的。我说:“好吧,乔治。你刚刚创造了一种新的公用品悲剧。你身陷其中,却无能为力。你将会遇到一种极其糟糕的情况,因为你的祖国原本是世界领袖,最后却失去了对世界的领导权,被笼罩在其他国家的阴影之中。”他说:“查理,我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我想他是很明智的。他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大,也许我应该向他学习。
- 对“捞灰金”的概念关注太少。
好啦,下面我要讲经济学的第八个缺陷:经济学界对最简单、最基本的数学原理的关注太少。居然说经济学界不关注数学问题?这听起来有点过分,对吧?我想举个例子——我这个例子可能举得不对,我已经老了,而且很顽固——但尽管这样,我还是想说出来。我认为经济学界对“捞灰金”(febezzlement)的概念关注太少。我的观点派生自加尔布雷思的理论。加尔布雷思认为,尚未败露的贪污行为会对经济产生很大的凯恩斯刺激效应,因为那个钱被贪污的家伙以为他仍像从前那么富裕,于是延续原来的消费方式,而那个贪污的家伙则增加了购买力。我认为加尔布雷思的分析是正确的。他的观点的问题在于,他描绘的是一种影响较小的现象。因为一旦贪污行为败露——它迟早会败露的——那种效应很快会扭转过来。所以那种效应很快就消失了。
我猜想加尔布雷思对数学问题不够关注,但假如你们对数学问题足够关注的话,你们就会想:“有一条基本的数学定理是这样的:‘如果A等于B,B等于C,那么A等于C。’”明白这个数学原理之后,你们就会努力去寻找功能相等的东西。所以你们也许会问:“经济学中有跟‘捞黑金’相同的行为吗?”顺便提一下,加尔布雷思生造了“黑金”(bezzle)这个词,用来指尚未败露的贪污中涉及的金额,所以我生造了“捞灰金”这个词,即它起到的作用跟捞黑金是相同的(functional equivalent of embezzlement)。
我提出了“经济学中有跟‘捞黑金’相同的行为吗?”这个问题,我想到了许许多多的答案,所以生造“捞灰金”这个词汇。有些“捞灰金”行为就出现在投资管理业。毕竟我跟投资管理业的关系比较密切。我认为美国的股东在投资普通股的过程中,总共有数十亿美元被浪费了。只要股市继续上涨,浪费掉这些钱的投资者就没有感觉,因为他看到的是股票价格正在稳定上升。而在投资顾问看来,这些钱是正当的收入,因为那确实是他出售有害的投资建议换来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尚未败露的贪污。你们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很少有人邀请我去演讲了。
乔治·舒尔茨
(George Shultz,1920——)
乔治·舒尔茨出生在纽约市,本科就读的是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系,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了工业经济学博士学位。在麻省理工学院执教几年之后,他跳槽到芝加哥大学。他曾有两年的时间担任理查德·尼克松总统的财政部长,直到尼克松被迫辞职。罗纳德·里根总统在1982年任命他为国务卿;在里根的两个总统任期内,舒尔茨都身居国务卿的高位。他现在是胡佛研究院的成员,柏克德公司(Bechtel Corporation)、吉利德科技(Gilead Science)和嘉信理财公司(Charles Schwab & Company)的董事会成员。2003年,阿诺·施瓦辛格成功地赢得竞选,取代格雷·戴维斯(注:格雷·戴维斯,1942——,前美国加州民主党籍州长)成为加利福尼亚州的州长,舒尔茨当时担任施瓦辛格竞选阵营的顾问。
2000年8月9日,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在白宫接受美国公民的最高荣誉:总统自由勋章。
所以我说,如果你们在经济生活中寻找其作用跟“捞黑金”相同的“捞灰金”行为,你们将会发现一些非常强大的因素。它们创造出某些比原来的“财富效应”更为强大的新型“财富效应”。但实际上没有人和我持相同的看法,如果有哪位研究生想要独自进行研究,在他的毕业论文中证实这个假设,我愿意把这个理论的发明权转让给他。
- 对美德效应和恶行效应不够重视。
好啦,经济学的第九个缺点是:对经济生活中的美德效应和恶行效应不够重视。我很早就清楚地知道,经济生活中有巨大的美德效应,也有巨大的恶行效应。但如果你们跟经济学家谈起美德和恶行,他们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美德和恶行无法用大量的数据图标来表示。但是我认为经济生活中存在着很大的美德效应。在我看来,修道士卢卡·帕乔利发明的复式簿记法在经济生活中产生了巨大的美德效应。它让商业变得更容易掌握,也让它变得更加诚实。接下来是收款机。收款机对人类道德的贡献比公理教会(注:Congregational Church,基督新派的宗派之一)还要多,它真的能够极大地促使经济系统更好地运转。与之相反,一种容易被钻空子的系统对文明社会有破坏作用;而一种让人很难钻空子的系统,比如说以收款机为基础的收银系统,可以通过减少恶行而让文明社会的经济有更好的表现。但经济学界很少有人谈论这些话题。
我想进一步指出,极端的诚信精神能够让经济系统运转得更好。从前宗教能够提供一种诚信精神,至少过去几个世代的美国是这样的。宗教灌输负罪感。我们住的城区有一位很有魅力的爱尔兰天主教牧师,他常常讲:“负罪感可能是那些犹太人发明的,但我们完善了它。”这种来自宗教的负罪感极大地推动了诚信精神的发展,对提高人类的经济产出非常有帮助。
许多恶行造成的负面效果是很明显的。现在出现了许多虚假繁荣的景象和稀奇古怪的促销手段——你们只要翻翻过去六个月的报纸就能看到。这里面的恶行多到足以让我们全部人都气噎。顺便提一下,每个人都对美国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拿那么多薪水感到气愤。人们应该感到气愤的。我们看到许多律师和教授就如何解决薪酬不公平提出了各种疯狂的管理办法,但这些办法毫无用处。其实好办法就在眼前:如果董事会的成员都是不领薪水的大股东,那么我们将会吃惊地发现,由于我们降低了互惠倾向引发的影响,公司高层管理人员领取太多薪酬的现象将会消失。
很少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好例子更加令人恼火,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马克·吐温
卢卡·帕乔利
(Fra Luca de Pacioli,1445——1517)
1494年,卢卡·帕乔利出版了他的巨著《算术、几何、比与比例概要》。在这本著作中,帕乔利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复式簿记。这个发明改革了商业行为,让帕乔利成了著名人物。他的这部著作是最早一批用古登堡雕版印刷术出版的图书。
有个奇怪的地方曾经采用的制度与这种无报酬的系统差不多。英国的地方刑事法庭有一些非专职的治安法官,他们有判处犯人入狱一年或者拘禁数月的权力。每个地方的刑事法庭有三名法官,他们并不领取薪水。他们的开支可以报销,但有一定的限制。他们每年作为志愿者工作大约40个半天。这种制度很漂亮地运转了大概七百年。那些有能力而且诚实的人争先恐后地想成为法官,担任这种要职,履行他们的义务,但没有报酬。
这也是本杰明·富兰克林在晚年时希望美国政府采用的制度。他认为政府的高官不应该领取薪水,而应该像他本人或者摩门教会的那些领袖,他们非常富裕,完全不领取薪水。当我看到现在加州的情况,我不敢说他错了。反正现在的情况与富兰克林的设想截然相反。其中一个现象是,许多教授——他们大多数需要钱——被各种企业委任为董事。
人们往往没有认识到,人世间大多数结果都是不公平的,而且道德规范有时候必须不公平,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过于追求公平,会给社会制度带来严重的功能障碍。有些制度应该故意制定得对个体不公平,因为这样的话它们整体上对我们大家会更加公平。我经常举一个例子:在海军,如果你的船搁浅了,即使那不是你的错,你的军旅生涯也会终结。我认为和追求对每个人都公平的制度相比,对那个没有犯错的家伙不公平的制度更能让每艘舰艇的船长呕心沥血地确保他负责的舰艇不会搁浅。容忍对某些人有一点不公平,以便对所有人更为公平,这是我向你们所有人推荐的模式。但同样地,如果你们想要得到好成绩,那么别把这个观点写进你们的作业,如果你们念的是那些过度热衷于追求程序公平的现代法学院,那就更不能写进去了。
当然,恶行也给经济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欺诈与愚蠢造成的经济泡沫无所不在。泡沫破裂的结果通常令人非常不愉快,我们最近就深有体会。历史上最早的大泡沫当然是英国那次可怕的南海大泡沫。它引发的余波非常有意思。你们许多人也许不知道南海泡沫事件之后发生的情况,那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和痛苦。在随后的数十年里,除了少数特例,英国当局禁止企业公开交易股票。议会通过的法律说你们可以和几位合伙人成立合伙制公司,但你们不能公开交易股份。顺便提一下,英国尽管没有公开的股票交易,但它的经济也仍然有所发展。如果那些像赌徒般疯狂地炒股票并因此而发财的人仔细研究这个案例,他们是不会喜欢它的。长时间禁止股票公开交易的做法并没有让英国衰落。
房地产业的情况也一样。我们过去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禁止公开交易房地产企业的股份,但我们照样兴建了那么多我们所需要的购物中心、汽车专卖店等等。人们总是以为资本市场就应该像赌场那样,能够让他们快速而有效地赚大钱。但资本市场并不是赌场。
南海泡沫事件
恶行效应引发的另一个有趣问题和妒忌有关。妒忌在摩西的律法中是饱受指责的。你们可能记得希伯来人刻在墓碑上的文字:你们不能觊觎邻居的驴子,你们不能垂涎邻居的女仆,你们不能贪图……这些古代犹太人知道妒忌的人们是什么德性,也知道这些人会惹出什么麻烦。他们对妒忌真的绝不姑息,他们这么做是正确的。但曼德维尔(注:曼德维尔,1670——1733,荷兰人,著名哲学家和经济学家,曾因提出“私人恶德即公共利益”悖论而备受争议)——你们记得他的《蜜蜂寓言》(The Fable of the Bees)吗?他令人信服地——反正我是信服的——证明妒忌会极大地推动消费意欲。所以呢,妒忌既是摩西十诫严厉禁止的糟糕恶行,却又是促使经济增长的驱动力。经济学中总有一些人们无法解决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