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齐国流亡(35—40岁)

    贵族繁衍过快的问题——鲁昭公试图铲除寡头——动乱与国君流亡——孔子和阳虎的私人对立——晋国心不在焉的干涉——在齐国初见世面

    鲁昭公二十五年,即公元前517年,孔子35岁,刚在孟孙家当了一年家庭教师。这年他的儿子孔鲤15岁,女儿也许已经出生了。这时的孔子,还看不出成为大人物的苗头,但过的也算是衣食无忧的中产日子,事业在走上升路线。

    九月,曲阜城内发生了一次大动乱,或者说内战。发起内战的,居然是国君鲁昭公。他想除掉三桓家族,首先是为首的季平子,结果失败,便逃到齐国过了七年流亡生活,最后客死他乡。

    这场内战,孔子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深受影响。而且,深挖这次内战的根源,能找到中国贵族政治早早解体的原因。孔子的很多政治观念,与这有直接关系。

    贵族的难题

    中国的贵族政治,最典型的是西周到春秋这五百多年时间。西周具体什么样,史书记载太少。到春秋的三百年里,就很没秩序了,各国贵族内战不断。

    为什么?说到根子上,就是个人口增长问题。古代一夫多妻,国君娶的女人太多,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自然生的儿子也多。大儿子——严格来说,是嫡长子,继承父亲的位置,这没问题,剩下的公子们怎么办?也得分一块封邑,让他们有个世袭产业。

    这样,一个国家里面,就分出了好多国君后代家族,那时叫“公族”。这些公子公孙们又是娶一堆老婆,生一堆孩子,大夫的嫡长子固然要继承一块封地,其他的儿子也不能喝西北风,还得从老父亲的家产里面划分一块。

    土地是有上限的,总人口的增长速度也非常非常慢。贵族人口的增长,却是“几何级数”,连着翻番,总有分不过来的时候,这就要争、要抢,日子就不太平了。

    就说鲁国。“三桓”的始祖,是当今鲁昭公的七世祖——鲁桓公的三个儿子,也就是鲁庄公的三个兄弟:季友,叔牙,庆父。从第一代人以来,这三个家族就世代主持鲁国政权,成了世袭的寡头家族,国君逐渐成了徒有虚名的象征。这样积累下去,就有问题:

    第一,鲁庄公和他以后的历代国君,都会生不少儿子,也都要当大夫,繁衍成公族。跟“三桓”家族比,我们可以叫他们“新贵族”,因为他们分出来得晚。这些新贵族怎么办?贵族们要的无非是两样:地产和官爵。三桓的族长世代当权,土地也基本让他们分完了,新贵族们就有意见。

    第二,不光有新贵族,还有比三桓资历更老的老贵族。他们是更老的国君传下来的,有些在三桓出现以前曾很有势力,后来被三桓家族排挤到了一边,这些后人也有怨气。有个比三桓早两辈的臧孙氏,开始那两辈比较显赫,三桓垄断朝政后,还给臧孙家保留了一点份额,所以这个家族的族长,世袭鲁国的大司寇。此外还有很多家,没有臧孙家这种运气,怨气就很大了。

    第三,三桓家族创立后,各自的人丁也在繁衍。历代的嫡长子都是族长,代表本家族掌权,但一代代的支庶子弟,繁衍越来越多,他们想占封地、当官,机会很有限。例如孟孙家,阳虎这样的支庶子弟,日子就不好过,自己家族里没发展机会,只能去给季氏打工。

    第四,这些新老贵族、支庶以外,还有一群人野心更大,就是当朝国君的公子们。在他们看来,你们三桓家族不过始祖那一辈是公子,现在传了这么多代,跟我们血统早疏远了。我们是当朝国君的儿子,相当于你们的始祖,以后也要立家传世的。你们把什么都垄断了,我们、我们的后人怎么办?

    当时不光鲁国这样,别的国家都是如此。

    像郑国,到春秋后期,是由郑穆公的七个儿子形成的家族——“七穆”,世代垄断了政权。

    孔子的老家宋国更热闹。开国以来,哪代国君都有一批公子繁衍成公族,都按国君谥号称呼,像武族、穆族、戴族、庄族、桓族,分别是宋武公、穆公、戴公、庄公、桓公的公子家族,经常打得一塌糊涂。

    别的中原国家,没有鲁、郑、宋这么整齐,也都是个位数的几个寡头家庭垄断政权,他们往往是既有比较新的,也有比较老的公族。唯一比较特殊的是北方超级大国——晋国,他们有一套奇怪的国策,不许重用公族,到春秋后期世代掌权的寡头,是几个和国君不同宗的大贵族家庭。

    光看中国的历史,会觉得贵族政治注定短命,无解。可欧洲的贵族社会,怎么就能前前后后维持一千多年?

    其实他们是托了一夫一妻制的福。欧洲的贵族再使劲儿繁衍,也没春秋贵族这么多孩子。他们的贵族没有儿子,女儿可以当继承人,儿女都无,就找别的亲戚继承。看似人丁不兴旺,其实正好实现可持续发展。

    当然,欧洲的长子继承制度也比中国的严格。长子继承父亲全部家当,其余的出去当骑士,靠打仗挣家业,这样就没有“三桓”一类的问题。欧洲贵族只有一个老婆,没有嫡不嫡的区别,最多是私生子问题。

    鲁昭公二十五年的动乱,就是上面说的这四种公族成员——老贵族、新贵族、当朝公子、三桓支庶,对三桓族长一致不满,最后引发战争,结果被三桓联合打了个惨败,一大群新老贵族和小公子簇拥着鲁昭公逃往齐国。

    至于鲁昭公本人,史书记载他智商偏低,一直是十来岁少年的心智状态,贪玩,性情无常。他干过的最不合常理的事,是娶了吴国一位公主做夫人。因为吴国是蛮夷,同时又宣称自己的始祖是周文王的大伯、二伯,这就和鲁国国君是同姓了,同姓不能结婚。

    本来,历代鲁君的夫人都要有周天子的册命,才算确定正式合法的婚姻关系,就像欧洲中世纪的国王们结婚,必须得到罗马教皇的书面同意。鲁昭公娶吴国夫人,自知理亏,一直没敢向周天子申请册命,从法理意义上说,他这个夫人是非法的。有了这个尴尬,此后鲁国的历代国君再娶夫人,也不好意思向周王申请册命了。1

    以鲁昭公这种智商,自然应付不了和三桓的争端,他被一群身边人裹挟着,稀里糊涂打起了内战,直到兵败出逃,客死异乡,都在被人利用。

    鲁昭公出逃事件

    鲁昭公身边的新老贵族、公子们策划除掉三桓的时候,是季孙家的族长季平子在位第十八年;叔孙家的叔孙昭子在位第二十一年,他们都正年富力强,如日中天。只有孟孙氏族长,孔子教授的孟懿子,还是个少年。

    对于三桓寡头家族,鲁国的新贵族、老贵族、国君一家都不满,但乱子还是从三桓,特别是最有权势的季孙家里自己闹起来的。季孙氏家里的那些支庶子弟,不满季平子专权,颇有人想取而代之。

    春秋时,列国贵族的动乱都差不多,根源是利益,导火线是女人。这原因也简单,后世官僚制度,是办公室(朝堂)政治,充其量发展到会议桌、酒桌上;贵族社会则是家庭政治,很大程度上是被窝里的政治。

    季氏家族有个支房——季公氏,族长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寡妇和一个小儿子。这个寡妇原是从齐国的鲍氏娶来,就是成语“管鲍之交”的鲍家。季公氏的家产不少,由老族长的两个兄弟和老管家一起当家理财,准备孩子长大了再移交家业。

    鲍氏风流,守不住寡,先跟家里的厨子私通。几位当家的看势头不好,商量着送她回娘家。鲍氏舍不得家产和厨子,先下手为强,去向大族长季平子告状,说几个当家的居心不良,想占她寡妇人家的便宜。按说季家这事儿已经是尽人皆知,但季平子认可了这女人的说法,当即派人到季公家,三个当家的抓起来杀了两个。这样一来,季氏家里的支庶旁枝都觉得季平子不公正,非常不满。

    对季平子不满的,还有两家老贵族。一家是上面说过的臧氏,现在族长是臧昭伯。昭伯有个堂弟,是个小人,整天想把臧昭伯搞掉,自己取而代之。后来他阴谋败露,投靠了季平子家。臧孙和季孙从此失和。

    另一个老贵族家——郈昭伯,跟季平子翻脸的原因更滑稽。这两人都喜欢斗鸡赌钱,还都耍鬼心眼,季家给鸡头上戴铜盔,郈家给鸡脚上装铜刺。结果郈家的鸡赢了,季平子越想越恨,觉得郈昭伯作弊耍无赖,就强占了郈家一处房产。两家反目成仇。

    眼看着季孙家这么得罪人,最心动的是鲁昭公的儿子们。这些公子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想趁着季平子不得人心,联合各路反对者一举除掉他,给自己争一份生存空间。所以公子们逮着机会就给鲁昭公吹风。鲁昭公刚听到这种鼓动,不是打就是骂,他怕季孙家权势太大,给自己惹麻烦。可经不住儿子们频频怂恿,他也就转了立场,暗中联络臧氏、郈氏,还有一个新贵族家——东门氏,要找机会下手。

    这个东门氏,是三桓始祖的兄弟——鲁庄公的公子后人。几代人以前,这家就想反对季氏,失败后曾经流亡国外好多年。鲁昭公觉得东门氏值得争取,也拉了进来。

    这年九月,叔孙家的叔孙昭子离开都城,到地方上办事。孟懿子还小,不用担心,所以鲁昭公身边的新老贵族趁这机会,一起起兵攻打季孙氏。

    季平子连忙纠集家族武装,关门固守。开始时,国君一方声势浩大,季平子觉得这次绝对没希望了,吓得躲到了一座高台上,向鲁昭公求情,先说要离开都城,反思悔过,鲁昭公不答应。季平子又退一步,愿意辞去一切职务,回封地养老。鲁昭公还是不答应。

    季平子最后的条件是:只要国君能留自己一条命,就带五辆马车离开鲁国,再也不回来。春秋时候的贵族政治斗争,这种彻底驱逐出境也算一种解决方案。孔子先人就是这么从宋国逃到鲁国,变成鲁国人的。

    可鲁昭公铁了心要除掉季氏,这也不答应。但他没太大的权威,手下的各家贵族没有主心骨,有的主张斩尽杀绝,有的觉得灭了季氏,好处是别人占得多,就持观望态度,打仗不卖力气。一整天里,巷战就这么打打停停。

    季孙家被围攻,最紧张的是叔孙、孟孙两家。叔孙家族长在外未归,他的管家们在一起商量对策,最后的结论是,国家大事,咱们当家臣的管不了,可季孙家要是垮了,叔孙家也没好日子过,咱们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动手吧!

    叔孙家的臣子们马上武装起来,朝被围困的季孙家冲去。鲁昭公一方的联军,本来在三心二意等谈判结果,被打了个冷不防,纷纷逃命。

    这时,那位斗鸡的郈昭伯正在孟孙家。他是来监视孟懿子,不让他们乱动的。孟家的人站在楼顶上,遥看季孙家那边,只见叔孙家的人打着旗子冲过去了,国君一方被打得四散奔逃,忙偷偷报告了孟懿子。孟懿子才14岁,可挺有主见,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纠集家人把郈昭伯杀了,也起兵支持季孙氏,一起攻打国君。

    鲁昭公见势不妙,忙带了众公子、家眷和支持他的那些新老贵族,连夜出城逃奔齐国。鲁国不大,马车跑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就到齐国境内了。

    齐国国君这时是齐景公,按当时习惯,国家间都有互相救助的义务。他忙派人到边境上招待鲁昭公一行,又派人到列国报信:鲁国大臣叛乱,把国君赶到了齐国,希望列国速速救援。

    这时的中原列国,还顾不上鲁国这档子事儿。为什么?因为洛阳天子家也在打仗,王子朝和王子匄兄弟俩争夺天子宝座,打得比鲁国还凶,各国都在忙不迭地调停说和,暂时没人顾得上鲁昭公。

    齐景公想,鲁昭公住在齐国寄人篱下,难免觉得委屈,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就派兵占领了鲁国边境的一个城市——郓城,把鲁昭公安置在了那里。后来有一次,齐景公和鲁昭公宴会,喝得高兴,又把靠近郓城的一个齐国城市——阳谷,也给了鲁昭公。《水浒传》里的好汉,宋江是郓城人,武松是阳谷人。

    春秋时,这种贵族叛乱,赶走国君的事很多,特别是郑国、卫国,史不绝书。但在鲁国,这是头一次。贵族翻脸打内战,鲁国也是最少的,二三百年里屈指可数。据说因为鲁国是周公的后人,最知书达理。现在闹到这种地步,各方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叔孙昭子回到曲阜,发现国君没了。季平子请他出面调停,叔孙昭子就跑去请鲁昭公回国。鲁昭公自己没个准主意,身边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死硬派,准备暗杀叔孙昭子,吓得他忙跑回曲阜。

    不久,叔孙昭子就病死了,《左传》说他是觉得对不起鲁昭公,羞愧而死,这是溢美之词。因为赶跑昭公,三桓家族都是受益者。郈昭伯追随国君被杀,他家的封地郈城,就作为战利品分给了叔孙家,成了叔孙家的大本营。这也是季平子拉拢叔孙家的措施。

    昭公一党出逃,三桓乘机打击异己,再度瓜分鲁国,这是一个例子。

    季平子知道,万一鲁昭公回来,自己的日子肯定难过,但鲁昭公在外面流浪,自己就是千夫所指的叛臣,哪天列国联军赶来平叛,自己就有杀身之祸。所以他一面跟鲁昭公继续打,同时一批批地派人去给鲁昭公赔罪,劝他回家,想着鲁昭公在外面过日子缺什么,都置办了让人送去。

    鲁昭公却又硬起来,季平子派来的人都抓起来不放,送来的东西坚决不要,又舍不得扔掉,怎么办?卖给齐国人。

    天子家内战之事平定后,中原列国开始过问鲁国的事了。宋国、卫国的国君,都派人到中原霸主晋国去,请晋国出兵送鲁昭公回国。晋国派了一位执政的卿——范献子(范鞅),带兵处置鲁国的乱局。

    范献子军队到了齐鲁边境,季平子连忙赶来迎接。他先通过私人关系给范献子送了厚礼,又表示忏悔,穿着孝服,光着脚,跪在范献子面前认罪,说一定改正错误,迎接昭公回国。

    这时的晋国,基本上是荀(中行)、范(士)、智、韩、赵、魏六家贵族垄断政权。范献子在国内的地位、处境,和季平子相似,骨子里同情季平子,所以首选和稀泥,调停了事。

    范献子带着季平子去见鲁昭公,想劝他跟季平子和解。鲁昭公一万个不同意,发下毒誓:只要季家的人还在,就坚决不回国。范献子看不好办,就带兵回晋国去了。

    鲁昭公在外面住了七年后死去,尸体拉回国内。季平子不让鲁昭公的太子即位,而是选了鲁昭公的一个弟弟,就是后来的鲁定公。这次鲁君和寡头的战争,国君一方完败,因为列国普遍是寡头当权了,这是当时中原的政治大气候。

    两个人的战争

    鲁昭公闹剧期间,孔子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言难尽。

    动乱发生之前,季孙家和国君摩擦不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各家贵族拉帮结派,划分阵营,不等事变爆发,大体谁倾向哪派,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孔子一开始还没被卷进去。他层次太低,没用处,两派谁也不会想到拉上他。但他是孟家少主人孟懿子的文化教员,时不时出入孟府,各种流言都会听到一些。他肯定有自己的看法和打算。

    他整天读古书,学古人的做人道理,当然知道,臣下不能跟国君打架。天下的核心是天子,列国诸侯服从天子,各家贵族服从国君,这是周人理想的政治秩序。季平子跟昭公撕破脸对打,当然不占理。

    但孔子家族,要算孔纥老爷家世系的话,世代给孟孙家当臣僚。三桓里面,季孙家又是老大,没有季孙家,就没有孟孙家的地位。孔子已经在季孙家当了十几年雇员了,他对三桓家族还不敢有革命的想法。

    春秋时期的大道理是,国家不能消灭,贵族也不能消灭。哪个贵族为非作歹,实在天怒人怨,最合适的办法是把他法办:或驱逐,或砍头(不太体面,一般是责令自尽)。但他这个家族不能消灭,得找他的兄弟、堂兄弟,继承族长地位,继续繁衍下去。

    所以,孔子也不赞成把季氏、把三桓都赶尽杀绝。

    鲁昭公一党逃奔齐国,孔子在家冥思苦想一阵,结论是:走,带上老婆孩子,追随国君,流亡去也。三家都叛乱了,要继续跟着季平子、孟懿子混饭吃,就是立场不坚定,投靠叛乱者。孔子知书达理,这个觉悟不能丢。

    他刚有了辆马车,出门方便,结果成全了他这次忠君行为。这是孔子生平第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但孔子内心深处,最关注的还是——阳虎。

    动乱爆发时,阳虎在季氏家当家臣。他喜欢打仗,对他来说,动乱就是机遇,有仗打才能往上爬,至于为谁打仗,那倒在其次。现在曲阜火并,季平子正需要能打的人,阳虎义无反顾,冲锋在前。他不能老是当孟孙家的支庶、季孙家的小吏,他要出人头地,干大事业,内战给他带来了机会。

    就在鲁昭公流亡郓城的第二年秋天,季平子派鲁军前来攻打。名义上的统帅是孔子的学生孟懿子,但他才16岁,指挥打仗还太嫩,真正的统帅是阳虎。

    昭公一面派人抵抗,一面到晋国请求援兵。阳虎在城外击败了昭公的武装,大概还抢收了郓城外的庄稼,才班师回曲阜。

    对孔子来说,从少年时代起,阳虎就是他的假想敌,他行动的参照物。阳虎往东,他就要往西。阳虎投靠季平子,他就要投奔鲁昭公。孔子就这么拉家带口到了齐国。偷偷出发的时候,他大概满怀意气,感慨万千。去国从君,舍生取义,这是臣子的天职。他不惜跟季孙、跟三桓家族决裂,就是为道理二字。

    说来有趣,战国以来,研究孔子生平的文献可谓汗牛充栋。孔子这次齐国之行,《史记》等史书里都有记载,《论语》里也提到过好几次,但历代学者都没察觉到它和鲁昭公出亡的联系。

    后来把这件事阐述明白的,居然是1970年代“批林批孔”的一本书,而且是图画版的小人书——《孔老二罪恶的一生》。(见图2、图3)

    第三章 齐国流亡(35—40岁) - 图1

    图2 《孔老二罪恶的一生》封面

    萧甘编文,顾炳鑫、贺友直绘画,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

    第三章 齐国流亡(35—40岁) - 图2

    图3 《孔老二罪恶的一生》插图

    这本小人书,当年定价9分钱,第一次就印刷了250万册,在社会上影响很广。它的文字作者是“萧甘”,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作家巴金,可能因为巴金曾经有个“芾甘”的笔名。但近年来已经有人指出,那其实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甘礼乐的笔名。

    为什么没用真名?可能因为甘礼乐这名字,和儒家、孔子的关系太密切,印在“批孔”的书上有点不对劲。

    另外,为这本书绘画的著名美术家贺友直,名字也来自孔子。孔子说过:“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2就是说,人应该和正直、宽容、博学的人交朋友。

    这本书是为了完成“批林批孔”的政治任务而作,里面的主要观点当然不成立,比如认为孔子代表的是“没落奴隶主阶级”,反对的是“新兴地主阶级”。孔子有很多反对三桓的言论,这本书就把三桓塑造成了进步的“新兴地主阶级”。

    但另一方面,这本书对孔子生平事件的系年很准确,对当时人的服饰、起居细节表现得也很真实,画面的构图、留白都很有美术功底,是下了真功夫的作品。当然也有疏漏,比如孔子时代的马车都是单辕,驾两匹或四匹马,但这书里都画成了一匹马的双辕车,那是汉代以后流行的了。

    齐鲁之别

    在鲁昭公的流亡宫廷里待了一段,孔子失望了。这些流亡的贵族一人一个主意,各怀鬼胎,根本没法成事。就说鲁昭公的那些年轻公子们,为争太子的位置,都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其实在鲁国宫廷里早就有了,但那时孔子还没机会看到。现在这些人流亡在外,挤在一起争夺有限的资源,内讧更加激烈。

    还有,孔子出身还不够高,也没法接近鲁昭公。跟昭公出亡的这些新老贵族,都想当第一号佐命元勋,对来投奔昭公的新人,防范得比季孙派来的人都紧。每次季孙或外国的使者到来,包括阳虎带兵打来,这些贵族都要吵成一团,是回,是留,是到外国请救兵,谁都根据自己的利益坚持自己的主张。鲁昭公就是这些人争夺的一个傀儡。

    除了这些无谓的人和事,还有一个问题孔子不能不考虑,就是他得养家糊口。他在齐国没有收入来源,流亡政府也不给他开工资。他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现在漂泊在外,那些仁义道德、国际秩序都没用,不能给儿女们当饭吃。孔子变得理智和现实了一点,离开了昭公的流亡朝廷,到齐国一个大贵族——高昭子家当雇员,打工挣钱混口饭吃,就像他在鲁国时到季氏家里当职员一样。

    如同鲁国的三桓,齐国也有一群老贵族,最有名的就是国氏、高氏。他们的渊源非常久远,据说要追溯到西周。以孔子当时的能力,可以给高家做点文书工作,或者继续当家庭教师。

    孔子这次在齐国到过不少地方,还去过一些周边的小国,应该都是为高昭子家出公差。比如他曾经登上齐鲁交界处的泰山,举目四望,觉得天下尽收眼底。以前他只登过鲁国的“东山”,觉得已经够高了,现在和泰山比,就不算什么了。3

    孔子还第一次欣赏了“韶”乐,据说是上古帝王舜时候创作的,算是华夏文明中最古老的艺术。孔子听得入迷,“三月不知肉味”,感叹说:“想不到音乐可以这么让人开心!”4那时没有录音技术,音乐爱好者都要自己学习演奏乐器,孔子在鲁国已经学过弹琴了,这时他就试着把韶乐学下来。

    在鲁昭公逃亡到齐国的第三年(鲁昭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15年),吴国的一位公子,即现任吴王的叔叔季札,出使中原列国,这是他第二次到中原出访(第一次是在27年前)。中原人眼里的吴国人是野蛮人,但季札人品好,有文化,在中原名气很大,他结交的都是列国国君和高级贵族。这次出访完毕,他经齐国返回,随行的长子病死在齐国,准备在当地埋葬。

    孔子这时正在齐国,也慕名前去围观葬礼——他的身份不高,还不够跟季札平等地交朋友。

    季札给儿子挖的墓穴,以没挖到地下水为限度(古代地下水位高),死者穿着“时服”,就是去世时令的衣服。埋葬完毕后,还堆起了一个小土堆,宽度像车轮大小,高度像个茶几,不到一米,平顶。这些工作都完成后,季札露着左膀子(左袒),围着坟顺时针走了三圈,一边说:“人的躯体最终回到土地,这是命中注定;至于灵魂,哪里都可以去,可以去!”5

    孔子看过这个葬礼,觉得很符合礼制。按道理说,人死在外地要归葬祖坟,但也不能太固执,如果路途遥远,就近埋葬也可以。

    孔子早年的事迹,多半都没有准确的系年,但季札出访是当时的国际政治大事,《春秋》等官方史书都有明确记载,所以我们能知道,这一年孔子是生活在齐国的。但他这时是在鲁昭公的流亡朝廷,还是已经给高昭子当雇员,就不知道了。

    刚在齐国工作的时候,孔子对这里的印象还不错。他有个说法:“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6说的好像齐国不如鲁国,但也不是不可救药,稍微改良一下,就能达到鲁国的地步;鲁国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到“道”的好境界了。孔子为什么这么想?这得说说齐国和鲁国的来历。

    齐国的来历,是辅佐周武王灭商的“姜太公”,这是后世人给的称呼。他本名叫吕尚,是西部羌人吕氏部族的头领,和周人是传统盟友加姻亲。周武王灭商以后,就把吕尚封到了山东半岛北部的齐这个地方,都城在临淄。山东半岛上有很多原住部族、小国,被称为“东夷”,商朝时他们就不太服从商王,这时也不愿服从周朝。姜太公扑灭了很多原住部族的反抗,慢慢在东方立足。不过开始的时候,太公家族还没觉得自己是“齐国人”,死了以后还要把棺材送回关中老家埋葬。到第六代齐国君主,才开始在本地下葬。7

    山东北部平原开阔,北边和东边是汪洋大海,南边是山区,各种资源都很丰富,原住部族也慢慢被齐人征服、同化,所以齐国国力强盛。加上姜太公在周王室里权威很高,朝廷就给了姜太公一些特殊的权力:他可以讨伐周边不听话的小国,帮助周王维持东方的国际秩序,因为那时交通通讯不方便,地方上出点什么动乱,不能只靠汇报和等待关中朝廷的命令。

    到了春秋前期的齐桓公时(比孔子早一百多年),管仲做齐国的丞相,齐国更加强大,还打着维护周王权威的旗号,召集中原列国会盟,一起对付狄人、楚国,成了“春秋五霸”的第一位。那时的“霸”不是凭势力大欺负人的意思,而是要替周王室维持正常的国际秩序,是个好词。

    但另一方面,齐国人做生意的多,不光经济发达,人的脑筋也灵活。这里流行各种神仙方术和各种坑蒙拐骗的政治权谋学,不太相信仁义道德那套古板的教训。这是孔子觉得齐国不如鲁国的地方,但可以提高。

    至于鲁国的来历,它的开国者是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在周武王准备灭商的时候,周公旦起了很大作用,而且灭商之后不到一年,武王就病死了。继位的成王周诵年幼,全靠周公旦辅政(有一派史家甚至说,周公辅政期间是称王的,还用了周王的全套正式排场)。周公先扑灭了商朝残余势力的反抗,又规划了“大分封”,包括把姜太公封到齐国。周人管理中原的各种政策,都是周公奠定的基础。所以后人都说,周公是事实上开创周朝的人,是“周礼”的创制者,地位非常高。孔子对周公也非常崇拜。

    周公旦为什么叫“周公”呢?因为周不仅是王朝的大名,它本身也是一个小地方的地名,就是周人当年曾经的龙兴之地,关中西部的周原一带,这里后来被文王分给儿子旦作封邑,所以旦才被称为周公,就是统治着周原这一带地方的公。

    在灭商之后的大分封里,周公旦给自己定的封国是鲁国,在山东南部。但他一直在朝廷主持政务,分不出身来建立诸侯国,这个工作是他的大儿子伯禽完成的。周公还有个小儿子形成的家族,世代统治周原的旧封地,同时在王朝担任卿,服务历代周王,在春秋几百年里也很显赫,这个家族一直叫“周公”,和鲁国是两个家支。王室东迁之后,这个周公家族也随之到了洛阳,在周原的封地就丢掉了,但“周公”的名字一直没改。

    由于周公旦在周朝的特殊地位,鲁国在各诸侯国里就很有特色。据说它继承了周公开创的制度和文化,有些本来只有周王室才能有的文献书籍、歌舞礼仪,鲁国国君也可以有一份。这是其他诸侯国比不了的。鲁国从国君到贵族,也普遍拘谨、守礼。

    孔子年轻的时候,晋国的一个高官韩宣子到鲁国访问,参观了鲁国官方的藏书典籍,感叹:“周朝的礼制都保存在鲁国啊!”8孔子8岁的时候,吴国公子季札初次到中原游历,在鲁国受到国宾级招待,欣赏了鲁国朝廷的传统音乐、舞蹈。这些都是纪念周朝开国的壮举,祭祀文王、武王、周公用的,季札十分感慨,“叹为观止”这个成语就是从他的感叹来的。孔子从年轻时就读书好学,也是受鲁国大环境的影响。

    当然,鲁国人这种书呆子风格,在国际上经常闹笑话,齐国人尤其爱拿这个捉弄鲁国人。孔子觉得齐国可以改良成鲁国,是有点盲目乐观了。

    孔子曾好几次谈起对管仲的评价,肯定他的功劳:管仲召集中原国家对抗蛮夷的威胁,整顿“国际秩序”,如果当年没有管仲,我早该是“被发左衽”的蛮夷了吧?9周人男子留长头发,但要用笄(簪子)别起来,贵族戴礼帽(冠),老百姓用布包头。所谓蛮夷,头发就直接披在肩上。“左衽”是蛮夷的穿衣习俗,衣服的右边衣襟压住左边,前襟向左。中原的“右衽”则相反。

    孔子对齐国国君、贵族的观感,主要是生活奢侈。这一方面是因为齐国比鲁国富裕,另一方面,就是齐国君臣普遍不太遵守“周礼”那套秩序,过日子讲究。

    齐景公有时到高家做客,孔子在席间作陪,能跟齐景公说上两句话。齐景公听说孔子有学问,就问他:搞政治搞到什么样,才算成功?

    孔子的回答是:国君要有当国君的样,臣下要有当臣下的样。父亲、儿子,也按这规矩来,这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个对话的背景,是鲁昭公还在外面流亡,齐景公想吸取教训,不想蹈鲁昭公的覆辙。孔子见识过了三桓、昭公和昭公身边那群人,这个回答,就是从对那些人的观察得来的。

    所以齐景公很赞同:是啊,当臣子的要不像个臣子,那农民收的粮食,还轮得到我吃吗?10这时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鲁昭公这个反面教材。

    鲁昭公出逃这年,是齐景公在位第三十一年。景公已经见识过这种动乱,当初是他哥哥齐庄公当国君,和大贵族崔杼的夫人私通,被崔杼捉奸杀掉了,然后崔杼扶植了景公即位。所以在景公初期,国内大贵族专权很厉害,还打内战,很强大的崔氏、庆氏都失败垮台了。趁着大贵族互相残杀,齐景公慢慢掌控了局面,提拔了一些势力不太强大的贵族,比如老牌的同宗国、高两家,还有异姓的鲍、晏、陈等家族,政治比较稳定。

    按《史记》的说法,齐景公对孔子的印象不错,想给孔子一块封邑。齐国的丞相晏婴很妒忌,说孔子坏话,这事没办成。11

    这很可能夸大了孔子的影响。获得国君赏给的封邑,那意味着成为大夫,高级贵族,要论地位出身,孔子不够格。要论声望,孔子是做学问的,这事业年轻人不行,得老子那样一把白胡子,孔子这时资历还太浅。

    再者,齐景公在位三十多年,都快成精了,这么几句话也糊弄不了他。他真想听的,是鲁昭公流亡朝廷里面的一些具体动向。不过孔子和晏婴丞相互相看不顺眼,倒是事实。

    晏婴和齐景公一样,也是很长寿的人,在齐国的政治舞台上活跃了几十年。他和孔子是完全相反的风格:个头很矮,性格诙谐乐天,能把国君逗得很开心;同时又很有心机,什么人对自己有用,要找机会提拔,什么人没用,得尽量打发得远远的,别让国君重用他。史书里有晏婴“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虽然不太真实,但确实是根据晏婴的个性创造出来的。像孔子这种不识时务的书呆子,晏婴肯定不待见。

    四十不惑:坚决不结党

    跟鲁昭公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在齐国也慢慢待烦了,孔子又要回鲁国了。

    这是孔子第一次到齐国,很可能有子路跟随他。孔子哪年从齐国回到鲁国,史书没详细说,从孔子自己的话看,大概是鲁昭公三十年,孔子40岁之前。孔子说自己“四十而不惑”,就是到40岁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什么?

    从这次流亡生活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把教书和做学问当成最重要的事业,不能为了利益去搞政治,不能卷入结党营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12矜持而不争斗,广交朋友但不搞利益同盟。别管是政治权力,还是物质利益,孔子都不想去和人争,更不会为了争这个去结党。

    其实孔子是很关心政治的人,特别想当官,推行他那套政治主张,这一点到死也没改变。但他的原则又很明确,不会在政治沉浮里丧失最基本的人性,这可以算他人生的底线。比如他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如果国家有道,政治清明,你却活得又穷又没地位,就是你自己没本事,你的耻辱;反过来,如果国家无道,政治黑暗,你还过得又富裕又有地位,这是你不择手段没底线,也是你的耻辱。13用一句话来归纳就是:宁可活得平庸,也决不给坏人当帮凶。

    孔子的这个底线类似于“不为恶”原则(Do not be evil,常译成“不作恶”,其实“不为恶”更准确)。这和历史上的很多政治人物不一样,因为政治人物一般都有最高理想,但没有最低的底线,结果往往就成了打着最高理想的旗号,践踏人伦秩序和道德底线,坏事做绝。

    孔子思想的特点就是不走极端。他有好几个层次的目标,或者说标准,优先保证最低标准;能实现最高的固然好,但不能为了最高的就不要最低的。

    后世说儒家、儒者,想到的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是东汉以后的事。从孔子到西汉的儒者,极少有为统治者送命的。孔子周游列国,“危邦不入,乱邦不居”14。他效劳过的贵族、国君很多,干得不顺心就换地方,标准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5,双方权利义务对等。上级如果没出息,孔子就拍屁股走人,跳槽换东家,绝对不会以死效忠。先秦三位大儒,孔子活了七十多,孟子八十多,荀子七十多,他们都不只效忠一个主人。

    “文革”时全民“批林批孔”,也没能把孔子彻底“批倒批臭”,就是因为孔子真有底线,他不会为了利益结成主奴关系,做丧失人性的事,哪怕跟国君他也不干。《孔老二罪恶的一生》这类批判作品真正展现的,也只是孔子的不合时宜和有点悲凉的失败人生。

    经过这一番流亡、换工作,孔子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还是著书立说、开课讲学。毕竟大贵族的家臣、雇员多得是,不缺他孔丘一个,但对于鲁国那些穷学生,孔子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人。靠着这些学生,孔子也才可能干出点有影响的事。在齐国几年,这方面是荒废了。

    想到这一层,孔子就对富庶安定的齐国没任何留恋了,立刻收拾家当赶回了鲁国。16从这以后,他再没有放松过学问和教育事业,一直到死。

    孔子这次出逃,三桓家没有追究。但这次回来之后,孔子就不再给季氏家当职员了,他要全力投入文教事业。

    孔子对鲁昭公的感情也很复杂。

    鲁昭公在外面流亡了七年。他死后,尸体被运回曲阜,季平子肯定不想按规矩办丧事,但事情也不能做得太过让人指指点点,就把昭公埋在了国君陵区的最外边,意思是说这国君当得不太够格。孔子晚年在鲁国掌权,那时季平子早死了,孔子让人在昭公墓外面挖了条沟,把陵墓圈到了国君陵区的范围内。对这个他曾一度追随又实在扶不起来的无能国君,孔子最后尽了一点臣节。

    孔子晚年,陈国一位高级贵族曾问他:你们鲁昭公,算是懂礼的人吗?

    孔子说:当然懂礼啊。

    那位陈国贵族当面没表态,事后托人转告孔子:鲁昭公娶了吴国公主做夫人,违背了“同姓不婚”的祖训,这怎么能算懂礼呢?您曾经说“君子不结党”,又这么公开袒护不懂礼的鲁昭公,这还是在结党啊!

    孔子自然很尴尬,向传话的人道谢:您看,我犯点儿什么错误,就有人给指正,真是幸运啊。17

    追随鲁昭公这事儿,道义上站得住,理智上就不那么靠谱,因为鲁昭公这人实在没出息。这算是孔子一段失败的经历,跟他提这个,有点像揭人旧伤疤。


    1 《礼记·杂记下》:“夫人之不命于天子,自鲁昭公始也。”

    2 《论语·季氏》。

    3 《孟子·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4 《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5 《礼记·檀弓下》:“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

    6 《论语·雍也》。

    7 《礼记·檀弓上》:“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

    8 《左传·昭公二年》:“周礼尽在鲁矣!”

    9 《论语·宪问》:“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10 《论语·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11 见《史记·孔子世家》。

    12 《论语·卫灵公》。

    13 《论语·泰伯》:“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14 《论语·泰伯》。

    15 《论语·八佾》。

    16 《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17 《论语·述而》“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