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求必应
从前有一个人,他拥有满山谷的针。
一天,耶稣的母亲来到此地,对那个人说:“喂,朋友,我儿子的外衣破了,我想在他去圣殿前给他补好,你能借给我一根针吗?”
他没有给她针,而给了她一篇训诫词,题目是《有求必应》,以便让她在儿子去圣殿前给她儿子。
七个自身
夜深,寂静,困神封住了我的眼帘,我的七个自身坐而低声交谈。
第一个自身说:“我在这个疯子的躯体里栖身多日多年,除了白日更新他的痛苦、黑夜重复他的忧伤之外无所事事。我厌腻这种枯燥无味的职业,非造反不可了。”
第二个自身回答第一个自身说:“阿姐,你比我走运多啦!我被注定要与这疯子同欢共乐;他笑时,我得笑;他高兴时,我唱歌;他的思想兴奋,我就要以生着三个翅膀的脚为之起舞。倘若你造反,我该怎么办?”
第三个自身说:“哎呀呀,二位贤姐呀!论工作,我比你们二位更该造反。我是相思之病、欲念之火、狂爱之神的化身!我如此不幸,难道我不该造这个疯子的反!?”
第四个自身说:“同伴们,我比你们要不幸得多,我要激起这个疯子心中的憎恨之情,点燃其心中的憎恶、仇恨之火。我,就是生于地狱里暗洞中狂风的化身,比你们更配造这种职业的反。”
第五个自身说:“姐妹们,我真羡慕你们那份好工作。命运规定我更新这个疯子那无止无休的梦,激发其永无平静的饥与渴,伴之徘徊于无边宇宙,压根儿尝不到休息滋味,永久探索未知与未造之物。我,我比你们都应该进行造反。”
第六个自身说:“姐妹们,你们多么幸福,而我又是何其不幸啊!我是卑贱低下劳碌的化身,以耐劳双手和不眠双眼,将白日绘成图象,赐种种低贱无形之物以永恒美之形式。我这么一个孤独寂寞的化身,难道不应该报仇、造反吗?!”
第七个自身望了望诸姐妹,说:“别说啦!你们那份工作都那么好,却要造这个可怜人的反,何等离奇呀!倘若岁月能让我干上你们那份好工作,我该是多么幸福!我是失业化身,终日无所事事,呆坐在无止无休的沉默与黑暗之中;与此同时,你们的生活外观不断更新。凭你们的主起誓,你们评一评理,究竟哪一位姐妹更该造反?是我,还是你们?”
第七个自身说完,六个自身均用同情、怜悯的目光望着她,谁也没有吱声。
夜幕垂降,众自身各怀对自己那份工作的新的顺从、幸福的屈服,相继进入梦乡。
然而第七个自身仍睁着眼睛,注视着万物后面的子虚乌有。
公正
一天晚上,王宫举行盛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一个男子随宾客进入宴会厅,向王子请安。他举止恭敬、庄严。众宾客无不以惊异的神色望着这位客人,因为他失去了一只眼,鲜血正从眼窝里向外溢淌。
王子问:“阁下,你怎么啦?”
“王子殿下。”那人答道,“我是个贼,趁今夜漆黑,我到一个钱庄偷钱,就要进钱庄时,突然迷了路,误入隔壁织布作坊,于是拔腿就跑。天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不巧碰到了织布机上,挂掉了这只眼。”
王子立刻差人抓来织布匠,并下令剜掉织布匠的一只眼。
织布匠对王子说:“王子殿下,您的判断完全公正,理当剜掉我一只眼。但我不瞒您说,我的职业需要两只眼,以便查看织物的两个边。不过,我有个街坊,他是修鞋匠,和我一样,也有两只眼,而他的职业只需要一只眼。您不妨把他喊来,剜掉他一只眼,以此维护法律。”
王子立即派人叫来鞋匠,并且剜掉了他的一只眼。
就这样,正义伸张了。
狐狸
日出东方,狐狸走出寓穴,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影子,说:“今天午餐时,我要吃一峰骆驼。”之后走去,整个一个上午,四下寻觅骆驼。日挂中天,它又看看自己的影子,吃惊地说:“不,只有老鼠也就够啦!”
聪明的国王
在一个遥远的城里,有一位暴虐、聪明的国王,人们慑服其威力,佩服其智慧。
那座城中有口井,其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全城居民,包括国王及其侍从,都喝这口井的水。因城里再无别的水井。
一天夜里,人们正在熟睡,一女巫悄悄走到城中,向井中投了七滴异液,并且说:“从今往后,谁喝这口井的水,谁就会变成疯子。”
翌日清晨,城里的居民喝了井水,果然如女巫所言,都变成了疯子。但是,国王和宰相没喝那井里的水。
消息传到城里,居民们从一个区走到另一个区,从一个胡同走到另一个胡同,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我们的国王及其宰相疯了。我们的国王及其宰相失去了理智。我们拒绝一个疯国王统治我们。我们这就去把他们赶下王位!”
那天晚上,国王听到发生的一切,随即命令把从先人那里继承来的一只金盒子里装满井水。众侍从立即动手,然后把水送到国王面前。国王端起金盒子,把水送入口中。国王喝足水,又把盒子递给宰相,宰相仿而效之。
居民们得此消息,禁不住皆大欢喜,因为他们的国王和宰相恢复了理智。
宏愿
三个人来到一家酒店坐下,其中一是织工,一是木匠,一是掘墓人。
织工对二位同伴说:“今天,我卖了一件上等亚麻寿衣,得到两个第纳尔。让我们畅饮一顿酒吧!”
木匠回答道:“我嘛,售出了一口顶好棺木,那我们就用最好的肉下酒吧!”
掘墓人对他俩说:“我今天只挖了一个坟坑,雇主却付给我双份工钱。我们再来点蜜吧!”
那天夜里,酒店里为他们忙个不停。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要酒、加肉、添蜜。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店主不时微笑着望望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因为他的这三位顾客花钱根本不算计。
他们在酒店吃喝到是夜大晚,饭饱酒足之后,方才唱着叫着离去。
店主及其妻子站在店门目送客人远去。
妻子对丈夫说:“如果每天都有这样慷慨大方的顾客临门,那么,我们该多走运啊!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让我们的独生子免于在这个脏酒店里干活了,可以培养他,将来当名牧师。”
新乐趣
昨夜,我创造了一种新乐趣。
当我第一次享受这种新乐趣,眼见一位天使和一个魔鬼已经站在我的门上,就我的新乐趣谈论、争执起来。
天使高声喊道:“那是大罪。”
魔鬼声音更高:“不,凭我的宗教起誓,那是美德。”
另一种语言
我出生后的第三天,躺在我那丝绒摇篮里,用异常亲切的目光,打量着我周围的新世界。
我的母亲问奶妈:“今天,我的孩子好吗?”奶妈回答道:“太太,孩子挺好的。我已喂过他三次奶,我还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乖孩子。”
听到这些话,我生气了,高声喊道:“别相信,母亲,别相信那些话。我的床粗糙不堪,我吃的奶有苦味,乳房也臭气熏鼻。我多么不幸啊!”
母亲听不懂我的话,奶妈不知我说了些什么。因为我跟她俩说话用的是我来的那个世界的语言。
我出生的第二十一天,那是我接受洗礼的日子。牧师对我母亲说:“太太,祝贺你。你的儿子生来就是个基督教徒。”
我惊异地对牧师说:“如果事情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你在天上的母亲会因你而感到悲伤,因为你生来并非基督教徒。”
牧师不明白我用自己的语言对他说的话。
七个月之后,来了个占卜师,仔细打量过我的脸,对我母亲说:“你的这个儿子将成为卓越的领袖,人们将顺而从之。”
我用最大的声音喊叫道:“那是虚假的预言。我了解自己,我深知我将学习音乐和声乐,我只当音乐家。”
使我至为惊异的是,虽然我已经到了那个年龄,谁也听不懂我的话。
又过了三十三年,我的母亲及奶妈、牧师都已作古(上帝庇护他们的灵魂),而占卜师仍活在世上。昨天,我与占卜师相遇在庙门前,同他进行了交谈,告诉他我已走上音乐之路。他对我说:“我已相信你将成为大音乐家,你还是孩子时,我就向你母亲预言到了你的这种未来。”
我相信了他的话。因为我已忘记了我来的那个世界的语言。
石榴
一次,我生活在石榴心里。一天,我坐在自己的阁子里,听到一颗石榴籽说:“将来我将变成一棵参天大树,风用其枝条唱歌,太阳在其叶上跳舞。我将四季强壮健美。”
第二颗石榴籽回答道:“喂,同伴,你多愚蠢啊!我像你这么年轻时,也做过你这样的梦。可是,当我能够用标准确定一切事物时,才知道我的希望皆系虚妄。”
第三颗石榴籽说:“我则看不到我们中间有什么预示着像这样伟大未来的东西。”
第四颗石榴籽说:“如果我们的生活没有更加光辉的未来,那么,它就是虚假的。”
这时,第五颗石榴籽站起来,说:“我们连我们今天的现状都不了解,为我们的将来而争执,又有何益呢?”
第六颗石榴籽说:“我们将永远停留在现状上。”
第七颗石榴籽说:“我头脑里有将来的一幅清晰图象,但我无法用语言描绘。”
接着,第八、第九、第十以及许多颗石榴籽说了话,直到所有的石榴籽都发了言,只因声音杂乱,我什么也没听清。
就在那天,我离开了石榴,搬到了榲桲 115 腹里,生活在静谧、沉静之中。
两只笼子
父亲的花园里有两只笼子。
一只笼子里关着一只雄狮,是父亲的仆人从尼尼微 116
大沙漠带回来的;另一只笼子里是一只不厌其烦地唱歌的欧椋鸟 117 。
欧椋鸟每日拂晓都要向雄狮问安,说:“喂,囚徒兄弟,早晨好!”
三只蚂蚁
一男子仰睡在阳光下,三只蚂蚁在他的鼻子上相会了,各自用本部落的礼节互相问好,然后站着交谈起来。
第一只蚂蚁说:“我们今天所在的丘陵和平原,是我在大地上的生活中踏过的最贫瘠的地方。我转了一天,想找一粒粮食,不论什么品种,却一无所获。”
第二只蚂蚁说:“我常听本族人谈到一个地方,他们称之为光秃地;说这块地会转能动,他们的话可真多!看来,我们今天是走在光秃地上了,因为我们走遍了它的角角落落,亲身领略了它的真实情况。”
第三只蚂蚁抬起头来,说:“二位朋友,我们现在站在一只巨蚁鼻子上;其威力无尽无边;其体之大令我们的眼睛难以看见;其影宽为我们的尺度不能丈量;其声高使我们的耳朵难以分辨。这就是那只永恒的巨蚁。”
第三只蚂蚁把话说完,其它二位伙伴相互交换了眼色,笑了起来。
这时,男子动了动睡姿,抬手挠了挠鼻子,三只蚂蚁在他的手指下顿时化为粉尘。
掘墓人
一天,我正在埋葬我的一个死了的自身,忽见掘墓人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
“在所有到此墓地来的人,你是我中意的唯一一人。”
我对他说:“朋友,你的话使我感到高兴。可是,你为什么唯独喜欢我,而不喜欢他人呢?”
他回答道:“别人都是来去路上泣哭不止,只有你往返途中笑意盈容。”
神庙台阶上
昨日黄昏,我见一女子坐在神庙台阶上。
有两位男子与她站在一起,一左一右,都在望着她。
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女子的右面颊苍白、憔悴,左面颊却呈红润。
圣城
我年轻时,曾听人们谈到某城市,那里的人都遵照圣书教导生活。我心想:“我要寻找那座城市去,以期得到幸福吉祥。”
那座城很远,我备好了旅途中所需要的一切,跋涉四十四天,接近了那座城。第二天,我进了城,只见那里的居民都是独眼单手。我大惑不解,自问道:“莫非生活在这座圣城里的人,必成独眼单手?!”
我发现人们用比我更加惊异的目光望着我,因为他们对我的双目双手感到奇怪。
正在他们交谈时,我问他们:“这就是每个人都照圣书教导生活的那座圣城吗?”
他们说:“是的,正是那座圣城。”
我又问:“你们怎么啦?你们的右眼右手到哪儿去了呢?”
人们为我而叹息,可怜我无知。他们说:
“你来看看吧!”
一个人把我领向坐落在城中心的圣殿。
我进了殿门,只见殿堂中放着一堆眼球和断手,均已枯萎干缩。我惊愕不已地问他们:“凭你们的主起誓,请告诉我,哪个刽子手如此残忍,竟然砍下你们的手,挖掉你们的眼?”
所有的人都惊叹我的愚昧无知。一位老人走近我,对我说:“孩子,这都是自己干的呀!因为上帝征服了降在我们身上的恶魔,我们便连根拔掉了它的幼芽。”老人把我领向一个高高祭坛,人们紧紧相随。老人指着刻在祭坛上的一节经文,要我读一下,我便读道: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 118
我明白了,原来秘密在此。我注视着他们,高声问道:“难道你们当中没有一位有双眼双手的男子或女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一个也没有,除了尚未成丁的孩童,因为他们还没读过圣书,不会照圣教行事。”
我步出圣殿,赶紧离开了那座圣城。因为我已成丁,且能读圣书了。
善神与恶神
一次,善神与恶神在山顶上相遇。
善神对恶神说:“早安,兄弟!”
恶神一语未发。
善神又说:“喂,同伴,看来你今日心境不佳。”
恶神回答道:“是啊,我很倒霉!因为最近一个时期,人们分辨不清我和你,我常听他们用你的名字呼唤我,我并不比你和你的名字讨人厌烦。”
善神说:“亲爱的,我每天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许多人用你的名字呼唤我,把我当成你。”
恶神离去,心中炽燃着痛恨之火,咒骂人类的呆傻与愚昧。
败中有胜
我的失败,我的挫折!我的孤独,我的寂寞!
对我说来,你比千百个胜利更珍贵;
在我心中,你比万国的嘉誉更甘美!
我的失败,我的挫折!我的自知,我的自卑!
我从你那里得知,我还是个鲁莽的青年,
凋零破旧的桂冠不能吸引我;
我因你而感到孤独寂寞,
饱尝了逃亡、卑贱生活的折磨。
我的失败,我的挫折!
我的锋利宝剑,我的闪光盾牌!我从你的眼神中读到:
人一旦登上皇帝宝座,也就变成了奴才;
人一旦自知灵魂深处,生命之书便合盖;
人达完美境地之日,便是葬死入土之时;
人像果实,一旦成熟,便要落蒂脱枝。
我的失败,我的挫折!我勇敢的友伴!
只有你,才听得到我的歌声、静默、呐喊!
只有你,才对我谈起翅膀扇动、大海咆哮和漆黑夜下爆发的火山!
只有你,才能登上我心中的巍峨山巅!
我的失败,我的挫折!我不灭的勇气!
你与我一道在暴风中大笑,
你与我一道挖掘坟坑墓道,
你与我一起挺立在太阳面前,
你与我一并为惊世的强暴。
夜神与疯子
疯子:“喂,夜神,我和你一样,黑乎乎,赤裸裸。我行走在火路上,下面铺垫的是我白日的梦幻;我的脚一触地面,那里便迸发出一棵巨大橡树。”
夜神:“不,疯子啊,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你在沙地上留下的足迹。”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静默而深沉。在我孤寂的心中,躺着一位正在分娩的女神;天堂与地狱借新生儿的天性实现彼此毗连。”
夜神:“不,疯子,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仍在痛苦面前战栗;听到深渊的歌声,你害怕得魂不附体。”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专制而暴虐。我的双耳里,充斥着被奴役民族的号丧和被遗弃土地的哀鸣。”
夜神:“不,疯子,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仍然把你的‘小自身’当作忠实的伙伴,而不能将你的‘大自身’视为朋友。”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苛刻而残暴。只有看到大海上起火的船只,我的心才感到快乐;只有吸到阵亡英雄的鲜血时,我的唇才感到有滋味。”
夜神:“不,疯子,我和你不一样。因为你思念着你灵魂的姊妹,听凭你的欲念左右,尚不能随心所欲。”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兴奋而快活,跟从我的男子长醉于初酿之酒,与我结交的女人正畅快犯罪。”
夜神:“不,疯子啊,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的灵魂裹着七层纱布,至今尚未将心托在手掌上。”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坚韧而抑郁。我心中有数以千计的坟墓,里面葬着殉情的伴侣,泪水为他们做防腐剂,凋零的亲吻当他们的殓衣。”
夜神:“你和我一样吗?疯子,你真的和我一样?你能驾驭风暴当骏马?你能拿来闪电做利剑?”
疯子:“夜神啊,我和你一样。我像你一样全能而强大;我在众神尸堆上建起我的御座;我让白昼打我面前低头而过,亲吻我的衣边,却不敢抬头望着我的容颜。”
夜神:“我的黑暗心之子,你和我一样吗?你真的像我?你曾想到我那不受管束的思想,还是讲过我那博深雄辩的语言?”
疯子:“不,夜神啊,我们是孪生兄弟。你能揭示无边空间的结构,我能展示我心灵的秘密。”
面孔
我见过一张面孔,呈现出千种表情;也见过一张面孔,永远是一种表情,仿佛是用模子铸成。
我见过一张面孔,我能透过它那光彩夺目的表皮,看到里面隐藏着的丑陋污秽;也见过一张面孔,只有摘去它的面纱,才能看到它那被遮盖着的端庄俊美。
我见过一张皱纹密布的老年面孔。然而上面空空荡荡;也见过一张光亮舒展的青春面孔,上面却满满当当。
我善看种种面孔,因为我能够透过我的眼睛编织的视网,洞察脸皮后面的真相。
被钉在十字架上
我高声向人们呼喊:“我希望你们把我钉在十字架上!”他们说:“为什么你的血要在我们的头上?”我告诉他们:“若你们不把疯子钉在十字架上,你们怎么炫耀自己呢?”
他们接受了我的话语,把我钉在十字架上。这一钉平息了我灵魂中的风暴。我被高悬于天地之间,人们翘首仰望着我,一个个趾高气扬,因为他们的头从未抬过他的脚。
正当他们聚集在十字架周围,一个人高声问我:“喂,你这个人在赎什么罪?”
另一个人说:“凭你的主起誓,告诉我们,何因使你自我捐躯呢?”
第三个人问我:“喂,傻瓜,或许你认为用这等廉价能买到世间荣耀?”
第四个人说:“你们瞧呀,他还在悄悄笑呢,仿佛一点事都没有!人遭这样的痛苦,还能够笑吗?”
这时,我注视着他们,对他们说:“记住我的微笑吧,不要再记别的啦!我不赎任何罪,不想捐躯,不贪图荣耀,也没什么求宽恕的。但是,我口渴了,求你们让我饮自己的血;除了自己的血,还有什么能解疯子的干渴呢?正是!我原是哑巴,求你们让我用伤口说话。我本是你们日夜黑牢中的囚徒,我已找到了一条路,可以把我带往比你们的白昼更光明、比你们的黑夜更幸福的日子中去。
“看哪,我现在就要走了,走向许多在我之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们去的那个地方。但是你们不要认为我们这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会把你们的十字架放在我们心上,因为我们命中注定要被比你们更强大、更凶暴的巨人钉在最低大地与最高苍天之间的十字架上。”
天文学家
我和我的一位朋友看见一个瞽者独坐在圣殿的阴影中。朋友对我说:“他就是本民族中最有学问的人。”
我离开朋友,走近瞽者,问过安好,在他身旁坐下,与他攀谈起来。片刻之后,我问他:“先生,您是何时失明的?”
他回答道:“打一出生,我的孩子。”
我又问:“先生遵从何种哲学学派?”
他答:“我是天文学家。”
他手按胸前,补充说:“我观测这些太阳、这些月亮和这些星星。”
最大的渴望
看哪,我坐在山兄与海妹之间,我们三个一样孤寂,一种深挚、强大、罕见的友情将我们彼此相连。
那友情比海妹的深度更深,比山兄的力量更强,比我的癫狂更罕见。
自打第一线黎明曙光驱散我们眼前的黑暗,使我们彼此得以看见,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我们眼见若干世界诞生、完美、消亡,而我们仍在华年,热切的希望充满心间。
是啊,我们年轻、热切,然而我们孤独,无人瞧我们一眼。
我们相互永远紧紧地拥抱,然而却无惬意之感。被压抑的思念和不得宣泄的欲望,有何惬意可谈?
火神今在何方,能否暖暖海妹的冷寝?
雨仙落在哪里,能否扑灭山兄的欲焰?
我比二兄妹更可怜。揪住我的心的女子,今又在何边?
静夜之中,海妹在梦中不住呼唤着火神的名字,求它前来温居;
山兄呼唤着远方的雨仙,求其熄灭欲火;
我呢?我在梦乡又该把谁呼唤?
凭主起誓,我一无所知!
凭主起誓,我不知怎办!
我们三个一样孤寂可怜,
只有深挚、强大、罕见的友情将我们彼此相连。
小草与秋叶
小草对一片秋叶说:“你落下时发出的嘈杂声,搅了我的冬梦!”
秋叶怒而回答:“你这个根节低贱、笨嘴拙舌的家伙,满身泥土,远离苍穹音乐,分不清歌声与叫声,哪儿来的梦?”
秋叶说罢,便落在地上睡觉了。
春天来了,秋叶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变成了一棵小草。
秋季来临,小草该冬眠了。凋零的树叶随着金风飘落在小草周围,簌簌响声不断,小草不胜厌烦,说道:“讨厌的秋叶,发出这么大的嘈杂响声,搅了我的冬梦。”
眼睛
一天,眼睛对感官朋友们说:“我看见这谷地后面有一座乌云遮障的山,多么美的山哪!”
耳朵听过眼睛的谈话,说:“你看见的那座山在哪儿?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呀!”
手说:“我既感觉不出它,也摸不到它,那里根本没有山。”
鼻子对眼睛说:“我闻不到它,真不明白怎么会有山,那里是不会有什么山的。”
眼睛把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自笑起来。其他感官开了个会,研究引起眼睛幻视的原因,经过详细探讨,异口同声道:“眼睛无疑出了毛病。”
两个学者
古老的“思想城”里有两位学者,相互蔑视、厌恶对方的学识,因为其一不信神,另一位则是信者。
一次,二人在城市广场相遇,开始在各自的门徒面前争论神存在与否的问题。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激烈争辩,各奔东西。
就在那天晚上,不信神者走到神庙,跪在祭坛前,祈求神灵宽恕他昔日的狂妄,变成了一位信神者。
就在同一时刻,信神者带上自己的圣书,来到城市广场,将圣书付之一炬,变成了一位不信神者。
当我的忧愁诞生时
我的忧愁诞生了,我用关怀的乳汁哺育它,用爱怜的眼睛守护它。
我的忧愁像一切生命那样,长得健壮、漂亮,精神饱满,欢天喜地。
我爱我的忧愁,我的忧愁爱我。我们都爱周围的世界。我的忧愁心地慈悲而善良,故也将我的心变得善良而慈悲。
我和我的忧愁一起聊天,我们将梦幻作白昼的翅膀,把幻梦当做黑夜的腰带。因为我的忧愁口齿伶俐,能言善辩,故也将我变得能言善辩,口齿伶俐。
我和我的忧愁一起唱歌,我们的邻居都临窗而坐,争相聆听我们的歌声。因为我们的歌声像大海一样深,像记忆一样奇妙难言。
我和我的忧愁一起行走,人们用饱含慕爱与敬佩的目光眷恋凝视着我们,用最温馨、最甘美的语词谈论我们。然而也有那么一部分人,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们。因为我的忧愁纯洁、高尚,使我深深为之自豪。
我的忧愁像一切生命死去那样死去,只留下我独身一人,形影相吊,苦思冥想。
如今,我每当说话,我的耳朵便觉得我的声音无比沉重;我每当唱歌,再无邻里临窗聆听;我每当漫步街头,无人留神我的面容。然而我却有无限慰藉之感,因为我在梦中听到一种声音悲痛忧伤地说:
“你们看,你们看哪!这个躺着的人,他的忧愁已经死去。”
当我的欢乐诞生时
我的欢乐诞生了。我抱着我的欢乐,登上房顶,高声呼喊道:“邻居们,相识们,都来看,都来瞧,我的欢乐今天诞生了!都来看,都来瞧,我的欢乐在太阳下欢笑。”
我是多么惊讶!因为没有邻居来看我的欢乐。
一连七个月,我每天早晚都站在房顶上呼喊,向人们发布我的欢乐出世的消息,然而没有人听到我的喊声。我和我的欢乐形影相吊,无人留意,无人理睬。
过了一年,我的欢乐厌烦了自己的生活,面色憔悴,病入膏肓。因为除了我这颗心,再没有心为它跳动;除了我的双唇,再没有唇给它一吻。
我的欢乐终于在孤寂中死去。我只有想到我的忧愁时,才会想起我的欢乐;然而记忆也是一片秋叶,刚在金风中颤抖片刻,便裹上泥土殓衣长眠了。
完美世界
掌管失落魂魄的神灵啊,众神灵中的失魂之神啊,你听我说,守护着我们癫狂、迷惘灵魂的慈悲司命之神啊,你听我说:
我是个残缺之人,但却生活在完美人群之中。我,思想紊乱之人,秩序混沌星云,游移在完美世界之中;那里的人民有着完善的法律、严格的制度、有条不紊的思想和条理分明的梦境,就连他们的幻想也都登记造册。
神灵啊!这些人要用尺度量他们的美德,用秤称量他们的罪过。他们备有簿册,就连既非功、亦非过的无数鸡毛蒜皮琐事,也要入簿上册。
他们将日夜分成若干部分,不论做什么事,都必须在他们所严格规定的时辰。
吃饭、喝水、睡眠、穿衣、厌倦、烦闷……各有时间。
工作、嬉戏、唱歌、跳舞、休息……时到各得其宜。
以此思考,以彼感受;当幸福希望之星升起在遥远天际之时,放弃思考与感受。
唇含着微笑抢劫邻居,以企望得到赞谢的手送礼;用聪明智慧颂扬,谨小慎微地责备;以只言毁灭一颗灵魂,用一吻焚烧一个躯体;黄昏时分洗净双手,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按照既有的传统爱慕;根据固有的模式消遣;恰如其分地崇拜神灵;用巧计迷惑魔鬼;设法欺骗不信神者;然后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仿佛记忆只是冒失鬼的一场梦。
为某种目的想象,用心思考观察,谨慎小心地享乐,有思想准备地受苦,然后倒净希望杯中之酒,以期岁月再次将杯斟满。
神灵啊,神灵!所有这一切,都是预先思考而孕育,先下决心而后产生,精心安排,有制度约束,受理智指引,然后自消自灭,葬入心灵的僻静角落,而其坟墓上也标有符号和数码,作为我们及所有长眠者的殷鉴。
是的,这是一个绝顶完美世界,一个充满奇迹的世界,而且是上帝天国中的透熟之果,上帝世界中的至美天地。可是,神灵啊,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一颗未熟的绿果,尚未长足,为什么在这里呢?我是充耳不闻的旋风,既不向东吹,亦不向西刮,为什么在这里?我是从燃烧的形体中飞溅出来的一块失迷方向的陨石,为什么待在这完美世界之中?
我为什么待在这里呢?掌管失落魂魄的神灵啊,众神灵当中的失魂之神啊,我为什么待在这完美世界之中啊?
流浪者
我们围火而坐,我开始问他的游历。
流浪者
我在路口上遇见他。他除了身上穿的和手杖,一无所有,面带沉痛神情。相互问好之后,我说:“请到我家做客吧!”
他接受了邀请……
我的妻儿在门口迎接我们,他对我们微笑,他们欢迎他的到来。
宾主一道围桌坐下,全家人为见到这么一位蒙着神秘色彩、心意寂静无声的稀客感到高兴。
晚饭后,我们围火而坐,我开始问他的游历。
那夜及次日,他给我们讲了许多故事。但我现在向你讲的,只不过是他痛苦经历中的要点,虽然他讲的时候他是那样心平气和。这些故事是他路途风尘的痕迹,也是他承受艰难困苦的部分收获。
三天之后,客人离去之时,我们不觉客人已经离去,只是觉得他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仍在家外的花园里,还没有走进家门。
衣服
一天,美神与丑神相遇在海岸。各自问对方:“你游泳吗?”
二神脱下衣服,下海搏风斗浪。仅过片刻,丑神回到岸边,穿起美神的衣服走了。
美神离水回到岸上时,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翼而飞,只好穿起丑神的衣服离去。
自那天起,男男女女在辨别美神与丑神时,每每认错。
然而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曾仔细端详过美神的容貌;尽管美神身着丑神的衣裳,依然能认出美神。还有一些人,能够认出丑神;虽然丑神穿着美神的衣裳,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兀鹰与云雀
兀鹰与云雀相遇在高山的一块岩石上。云雀说:“早晨好,先生!”兀鹰居高临下,望了望云雀,低声说:“你早!”
云雀说:“但愿你万事如意,先生!”
兀鹰答:“是啊,我们都万事如意。可是,难道你不晓得我是百鸟之王?我不跟你说话,你是不能对我说话的。”
云雀说:“我看我们是一家人。”
兀鹰蔑视地望着云雀,说:“谁告诉你,我和你是一家人?”
云雀:“关于这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我能像你一样高飞,我还会唱歌,给大地上人们的心中送去欢乐;而你则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欢乐和享受。”
兀鹰生气了:“欢乐和享受!你这个装腔作势的小东西!我能一啄将你撕个稀巴烂。你不过才有我的爪子那么大。”
云雀一跃跳到兀鹰背上,开始啄它的羽毛。兀鹰烦恼难忍,展翅高飞摩天,想把云雀甩离脊背。然而未能如愿。最后,它还是落到了起飞的那块岩石上,云雀依旧踩在它的背上。兀鹰气急败坏,怨天尤人。
这时,一只小乌龟走近兀鹰,见其怪状,大笑不止,笑得仰面朝天。
兀鹰俯视小龟,说:“你这个行动迟缓、弯腰驼背、永远附着地面的小东西!你笑什么?”
小龟回答:“因为我看你变成了一匹马,一只小鸟骑着你,小鸟都比你强。”
兀鹰说:“去你的!这是家庭问题,是我与云雀姐妹之间的事,外人休插嘴!”
情歌
有一次,一诗人写了一首情歌,高妙自不待言。他抄写了几份,分寄给好友与相识,其中男女均有。他也给一位姑娘寄去了一份,他与她只见过一面,她住在山后。
过了一、二天,姑娘差人送来一封信。信中云:“请允许我向你吐露真情,我深深被你写的情歌所打动。请你现在就来,来见我的父母,面商订婚事宜。”
诗人即刻复信。信云:“朋友,那不过是发自诗人心中的情歌,每个男子都可以唱给每位姑娘听。”
姑娘又写来一封信。信中说:“花言巧语骗人的坏蛋!从今到死,我将因你而憎恨所有的诗人!”
泪与笑
黄昏时分,鬣狗与鳄鱼相遇在尼罗河畔,双方停下脚步,互相道好问安。
鬣狗说:“先生,你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呀?”
鳄鱼回答道:“过得很糟糕啊!我有时因痛苦烦恼而伤心落泪,可周围的人们总是说:‘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这使我悲伤到不能描述的地步。”
鬣狗说:“别只谈自己的痛苦烦恼事,可你也得想想我的处境呀,哪怕是短暂一刻呢!我看到世界上的壮观美景,心里就充满欢乐,就像白昼那样眉开眼笑。然而林中人却说:‘这不过是鬣狗的欢笑。’”
集市上
一次,一位农村姑娘来到集市上。姑娘貌美超凡,面似玫瑰、百合,发若金色晚霞,唇含黎明微笑。
这位罕有的人间仙女,便被小伙子们盯上了,纷纷围拢上去,千方百计接近她。这个想跟她跳舞,那个想请她品尝糕点,都想上去吻一吻她的面颊,而且他们另有打算。
但是,姑娘自感受损,又惊又恼,认为那些青年行为不端,怒而斥责他们,气极之下,还抽了一两个人的耳光,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去。
天色已晚,姑娘在回家的路上,暗暗自言:“真讨厌!那些男子多没礼貌,道德多么败坏,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一年过去了,这位漂亮姑娘一直想念着集市和那些小伙子们。之后,她又一次来到集市上,依然面似玫瑰、百合,发若金色晚霞,唇含黎明微笑。
然而小伙子们一看见她,便纷纷躲开。姑娘孤孤零零度过了一天,没有一个人接近她。傍晚时分,姑娘回到家里,暗暗自语:“那些小伙子真没礼貌,讨厌至极,真令人无法忍受!”
两位储妃 119
舍瓦基斯城内住着一位储君,城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爱戴他,就连地里的牲口也熟悉他,走来向他问安,见他来高高兴兴。
然而人们却说其正妻储妃并不爱他,甚至有人认为储妃恨其丈夫。
一天,邻邦的储妃前来拜访舍瓦基斯储妃,两位储妃坐下谈话,各自说起自己的丈夫。
舍瓦基斯储妃激动地说:“我真羡慕你和你的丈夫生活得那样幸福,虽然你们结婚已那么多年。我呢,讨厌我的丈夫,因为他不属于我一个人。说真的,我是最不幸的女人。”
来访的储妃眷恋凝视着主人,说:“朋友,其实你是爱你的丈夫的。是的,你仍对他怀有未释放出来的激情,这就像花园里的泉水,正是女人的生命所在。可是,我和我的丈夫呢,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互相默不作声地忍受着对方,而你和人们却认为那是幸福。”
电闪
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一基督教主教正在大教堂时,一位非基督教妇女走来,站在主教面前,问:“我不是基督教徒,我能免遭地狱火烧吗?”
主教审视着妇女,回答道:“不能!只有那些受过洗礼,灵魂得到净洁的人才能免受地狱火烧。”
主教正说话时,一道闪电自天劈下,继之雷声轰鸣,教堂起火,烧着了教堂的各个角落。
城里的人迅速赶来,救出了那位妇女,而主教却被火神吞食了。
修士和禽兽
葱绿的山丘上,住着一位修道士。他灵魂纯洁,心地善良。各种飞禽走兽常成双结对地来看望他;他与它们谈天论地,它们高高兴兴,侧耳聆听;它们一心接近他,和他一直待到日落,只有他为它们祈祷吉祥之后,方才打发它们走,目送它们飞上天空,步入丛林。
一天黄昏,修士正谈论爱情之时,一只豹子抬起头来,对修士说:“先生既然给我们谈论爱情,那么,就请谈谈你的情侣,她现在哪里?”
修士说:“我没有生活伴侣。”
这时众禽兽一声惊呼,彼此交头接耳:“他根本不懂什么情和爱,怎么能向我们谈论爱情呢?”众禽兽怀着蔑视的心情,相继悄然离去,只剩下修道士孤身一人。
那天晚上,修士躺在席子上,两眼望着地,双手捶胸,痛哭不止。
先知和少年
一天,先知沙利亚在花园遇到一少年。少年看见他,急忙跑过来,说:“早安,先生!”先知还礼道:“先生,你早!”接着又说:“只有你一个人?”
少年高兴地笑着说:“我甩掉我的保姆好长时间了,她以为我在这篱笆外面。可是,你没看见我在这儿吗?”之后,他注视着先知的面孔,说:“你也是一个人。你是怎么应付你的保姆的呢?”
先知答道:“我们之间的情况不同。其实,我大半时间是甩不掉她的;可是现在,我来到了这座花园,而她还在篱笆墙外找我呢!”
少年拍手叫道:“那么,你和我一样,也是个走失的人啦!走失的人不挺好吗?”然后问:“你是何人?”
“人们都称呼我先知沙利亚。你呢?”先知说,“告诉我,你是何人?”
少年说:“我就是我自己。我的保姆在找我,而她不晓得我在哪里。”
先知凝视着天空,说:“我也只能暂时逃离保姆一下。可她会在外面找到我的。”
少年说:“我知道我的保姆也将在外面找到我。”
这时,传来一个女人呼叫少年名的喊声,少年说:“你看,我对你说她会找到我的。”
这时,外面也传来一种声音:“沙利亚,你在哪里?”
先知说:“孩子,你瞧,他们也发现我了。”
沙利亚仰面朝天,回答道:“我在这里。”
珍珠
河蚌对邻居的一只河蚌说:“我的肚子痛得厉害,里面有个又重又圆的东西。我带着它遭多大磨难呀!”
邻居开心自得地回答道:“赞美苍天和大海。我没有任何疼痛感,里里外外,健壮安康。”
这时一只水蟹经过,听到两只河蚌交谈,对那只健壮安康的河蚌说:“是啊,你的确健壮安康。可是,使你邻居感到肚子疼的那种东西,是一颗美妙无比的珍珠。”
肉体与灵魂
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在春光明媚的窗前。女子说:“我看你,仪表堂堂家财万贯,你永远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男子说:“我爱你。你是一种美妙思想,高远莫测;你是我梦中之歌!”
然而女子扭过脸去,愤怒地躲开他,说:“先生,我希望你从现在起离开我。我不是什么思想,也不是你梦中的什么东西。我是个女人,我希望你想着我。我是妻子,我是尚未出生孩子的母亲。”
二人分手了……
男子自言自语:“又一个梦想破灭了,化成了云雾。”
女子独自苦思冥想:“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化为云雾、梦想呢?”
国王
萨迪格王国的人民包围了王宫,群众愤而高呼反对国王的口号。国王从王宫台阶上走下来,一手托着王冠,一手提着权杖,众人看见国王,霎时一片肃静。国王站在众人面前,说:“朋友们!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我的臣民。看哪,我这就把王冠和权杖交给你们。我想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但我想作为一个人,与你们一道劳动,共同努力,使我们的命运更加美好。不需要国王了!让我们到田野和葡萄园去,手挽手地劳动吧!我期望你们给我指出应该去的田地或葡萄园。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国王!”
人们大惊,鸦雀无声。被他们看作灾难根源的国王,如今交出王冠和权杖,成了他们的当中的一个百姓。
之后各自散去,国王跟着一个人走向田间。
然而萨迪格王国的情况并未改善,愤怒云雾依旧笼罩着王国的天空和大地,人们又聚集在广场高呼口号,要求有个人统治他们,掌管他们的事务,老少异口同声喊道:“我们要国王!”
他们找到国王,发现他正在田间劳动,把王冠和权杖交给他,说:“现在,你果断、公正地统治我们吧!”
国王说:“我将真的果断地统治你们,我也将请天地之神佐助我公正地统治你们。”
之后,男男女女前来控告一贵族虐待他们,把他们当成奴隶。国王下令把那贵族传唤来,对他说:“人的生命在上帝的天秤上都是等重的。你既然不知道如何称量在你的田园中劳作的这些人的生命,那么,我就把你赶出去,你应该永远离开这个王国。”
第二天,一些人来告居住在山丘后的一个心地残忍、弄得当地贫穷不堪的女爵。国王下令立即把她带来,判之以流放,并且说:“这些人耕种我们的土地,看管我们的葡萄园,我们吃着他们烤的面包,喝着他们酿造的酒,他们比我们高贵。既然你连这一点也不晓得,那么,你应该离开这块土地,远离这个王国。”
又有男女来控告主教,说主教强迫他们搬运、雕刻石头,建造教堂,分文不付;他们明知主教金银满库,而他们却忍饥挨饿,食不果腹。
国王下令把主教带来,对他说:“你胸前挂的这十字架,意味着用生命换生命,而你却一味索取,从不付出。因此,你当离开王国,永远不得回返。”
就这样,整整过了一个月,每天都有男男女女前来诉说他们肩上沉重的负担;与此同时,每天都有一个或更多压迫者被驱逐出境。
萨迪格国民惊喜,心中充满欢乐。
一天,老老少少将王宫包围起来,呼唤国王,国王一手托着王冠,一手提着权杖来到他们中间。
国王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我把你们所希望我拿来的东西再还给你们吧!”
人们高声呼喊:“不,不!你是我们公正的好国王,是你清除了我们国土上的毒蛇、豺狼。我们来为你歌功颂德。王冠的威严属于你,权杖的光荣属于你。”
国王答道:“不,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自己才是国王。当你们认为我懦弱无能、不善治理之时,你们也是不善治理的弱者。如今,国家走上了正道,因为那是你们的意愿。我呢,不过是你们大家头脑中的一种理想,我存在于你们的工作之中,并不是一个叫统治者的人。被统治者会发现自己在统治自己。”
国王带着自己的王冠和权杖回到宫中,老老少少们各自高高兴兴回家去。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一手托着王冠,一手提权杖的国王。
沙滩上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海水涨潮时,我用鞋尖在沙滩上写了一行字;人们至今仍驻足读之,唯恐日后被什么抹去。”
另一个人说:“我也在沙滩上写了一行字,但那是在退潮之时,海浪一来便将之抹去了,请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
前者回答道:“我写的是:‘我是存在者’。你写的呢?”
“我写的是:‘我是沧海一滴水’。”
三件礼物
布什拉城有位仁慈王子,颇得臣民爱戴。
该城还住着一个光棍儿,一贫如洗,习惯骂人,经常摇唇鼓舌,诽谤中伤那位王子。
王子知道此事,但始终忍在心中,未动声色。
终于,王子想出一个制服那个光棍儿的办法:一个冬夜,王子派仆役给光棍儿送去一袋面粉、一盒肥皂和一块糖砖。
仆役敲过门,说:“王子给你送来了礼物,作为纪念,以示关心。”
光棍儿引以自豪,欣赏不已,满以为这是王子对他的敬重,高傲自得地走到主教那里,把王子送礼之事细细告之,并且说:“难道你看不到王子在如何讨我的喜欢吗?”
然而主教却说:“哦,好一个聪慧的王子,而你又是多么缺少智慧呀!王子在用暗示说话:面粉填充你那辘辘饥肠,肥皂洗涤你那心灵污垢,糖砖甜润你的苦涩口舌。”
自那日起,光棍儿深感自惭形秽,更加憎恶王子。这憎恶也波及点破王子意图的主教。
然而他自此沉默下来,没再中伤王子一句……
和平与战争
一天,三只狗在太阳下晒暖谈天。
第一只狗做梦似地说:“真奇怪,我们今天像狗一样生活,想想我们当年在海底、地上、甚至天空中旅行的方便,再想想为狗提供享乐的那些发明创造,我们的耳、鼻和眼多有福气!”
第二只狗说:“我最关心艺术。我们月下的吠叫声比我们的前辈更富有节奏感;看我们自己落在水中的影子,会发现我们的容貌比昨天更洁净,更清晰。”
第三只狗走上来,说:“然而使我最留恋、最勾我心魂的,还是狗王国中的相互谅解!”
这时,三只狗环视四周,发现一打狗者向它们走来,多么可怕!
三只狗一跃而起,胡乱向大街上窜去。逃跑时,第三只狗喊道:“求上帝保佑,你们逃命吧!文明正在后面追捕我们。”
舞女
一次,一位舞女及其乐队来到拜尔卡沙国王子的宫廷,侍卫们热情迎接。舞女和着四弦琴、芦笛、洋琴的乐声,在王子面前翩跹起舞。
舞女先后跳了火焰舞、剑矛舞、星星舞、太空舞,最后又跳了风中之花舞。
其后,在王子面前停下舞步,向王子躬身施礼。王子令其走近自己,对她说:“美丽的女子,幸福与欢乐的女儿,你的舞艺是从哪儿学来的?你怎么能够把大自然的各种因素融汇在你的舞蹈及其节奏韵律当中去呢?”
女子再次向王子行躬身礼,然后答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殿下的问话。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哲学家的灵魂居其头脑,诗人的灵魂居其心中,歌手的灵魂居其喉咙,而舞女的灵魂则宿其周身。”
两个守护神
一天夜里,两个天神相遇在城门,相互问候之后,开始交谈。
一个天神说:“这些日子里,你在干什么?分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另一个天神答:“分派给我看守一个罪人,他生活在山谷里,犯了大罪,滑到了危险的边缘。请允许我向你肯定,这是一项重大任务,我将付出极大辛苦。”
第一位天神说:“那很简单,我很了解罪人,不止一次看守过他们。我最近被分派看守一名心地善良的圣徒,他生活在树枝搭成的凉棚下,远避人们,离群索居。我要肯定地对你说,这才是一项极其困难而细致的差事呢!”
第二个天神说:“这纯粹是欺诈!守护圣徒怎么会比看守罪人更难?”
第一个天神回答:“说我欺诈,岂有此理!我说的全是真话。我看你才是个诈骗犯!”
两位天神争吵起来,起初动口,最后终于拳脚相见。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天神王来了,停下脚步,问道:“为何争斗?什么事情使你俩打了起来?难道你们不知道守护神之间打架是不成体统的,尤其是在城门口?告诉我,你们俩之间的分歧何在?”
两位天神同时开口,都称自己的工作比同伴的困难,理应得到对自己功德的更大认可。
天神王摇了摇头,认真思索起来……
最后说:“二位兄弟,我现在不能说你们俩之间谁应得到更大荣誉和更大报偿。我既然有权指挥你们,而且你们俩都坚持对方的工作比自己的轻松,那么,我给你们俩调换一下工作。为了太平无事,确保看守任务完成,并使各自满意,现在你们俩就各自承担原来委派给对方的任务去吧!”
两位天神即去执行天神王的命令。然而二天神边走边不时回头怒目望望天神王,暗自说:“这帮天神王!他们把我们这些守护神的生活弄得一天不如一天。”
天神王站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们应该小心谨慎,留神看守这些守护神。”
雕像
山上住着一个人,他有一尊雕像,系古代某位大师所作。他把雕像丢在门前的地上,压根儿不去看它一眼。
一天,一城里人路经山上人家门。那城里人见多识广,一看见雕像,便对主人表示想买下来。
主人笑道:“这是一块没人要的脏石头,你还想给它找个买主?”
城里人说:“我给你一块银币买下它。”
山上人又惊又喜。
雕像被一头大象驮运到城里。几个月之后,山上人进城,正游逛大街时,见一店铺门口人山人海,其中一个人大声喊叫道:“都来瞧,都来看,这里有一尊世间完美的雕像,仅仅两个银币,便可一睹雕塑大师的传世杰作。”
这时,山上人付了两个银币,走进店铺观看……原来那就是他以一块银币卖出的那尊雕像!
交换
一次,穷诗人与愚富翁相遇在交叉路口。二人之间有一长段谈话,所说的话无不流露着愤怒、厌恶情绪。
这时路神经过,手往二人肩上一搭,奇迹发生了:各自的财产转入了对方的手中。
二人各自离去。更奇异的是:诗人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手里抓的是流动的干沙子;而富翁一合眼,便觉得自己的心里尽是流动的乌云!
爱与憎
一女人对一男子说:“我爱你。”男子说:“我值得你爱的在我心中。”
女人问:“难道你不爱我?”男子久久注视着女人,没有作声。
这时女人高声喊叫:“我憎恶你。”男子说:“我值得你憎恶的也在我心中。”
梦
一个人睡觉时做了个梦,醒后去找占卜师,求其为之圆梦。
占卜师对那个人说:“你把醒时做的梦给我带来,我将给你圆之;至于你睡时所做的梦,则是我的学问和想象力不可及的。”
疯子
那是在疯人医院的花园里发生的事:我碰见一位面色憔悴、容貌俊美、令人觉怪的青年。
我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他吃惊地望着我,说:“这么问不合适,但我还是回答你:我父亲要我变成他的复制品;我的叔父也想要我变成他那样的人;我母亲希望我成为她那位名扬四海的父亲那样;我姐姐则打算让我成为她的海员丈夫那样应该效仿的完美典型;而我的哥哥却说我应该成为他那样的出色的运动健将。
“还有,我的老师们,从哲学博士到音乐教师、逻辑大师,每个人都决心使我成为他们在镜中的影像那样。
“因此,我来到了这个地方。我发现这个地方能还健康给我,至少我能够成为我自己。”
之后,他突然把脸转向我,说:“请告诉我,你也是被别人的劝告和教诲送到这里来的吗?”
我回答:“不!我是来参观的。”
他说:“那么,你是住在墙那边的疯人医院里的一个人了。”
青蛙
夏令的一天,一只青蛙对其伙伴说:“我真担心我们夜晚唱歌会搅得岸上那家人不得安宁。”
伙伴回答:“是啊!可是,难道你不觉得他们白天唠唠叨叨也扰乱了我们的宁静吗?”
青蛙说:“人所共知,我们在夜里唱得太多,而且过分多了!”
伙伴说:“他们白天里高声喧闹,而且过分嘈杂,这也是我们所共知的。”
青蛙说:“牛蛙的咆哮声弄得四邻不得安宁,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呢?”
伙伴说:“是啊!那些来这岸边的政治家、牧师和学者喧闹不休,声音震天动地,既无音韵,亦无节奏,那你该说什么呢?”
青蛙说:“真的!我们总要比这些人好些吧!让我们夜间安静一些,把歌保留在我们的心中,虽然月亮企盼着我们的歌喉,星宿期待着我们的和声。我们至少该沉默一夜或两夜,甚至连续三夜吧!”
伙伴说:“很好!我同意。我们将看到我们的好心会带来什么结果。”
一夜过去,青蛙未鸣。第二夜、第三夜,也未听见青蛙的叫声。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三天,住在湖岸边那家的多嘴多舌的女人下来吃早饭,高声对丈夫说:“一连三夜,我都没有尝到睡觉的滋味。我只有听着蛙鸣,才能进入梦乡。我三夜没有听见蛙鸣,准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我因失眠,都快要发疯了啦!”
青蛙听到这话,把脸转向伙伴,使了眼色,说:“我们沉默得几乎要疯了,不是吗?”
伙伴回答道:“是啊!夜下沉默,对我们来说真是个沉重的负担。我现在已经明白,为了给那些用喧闹声填充空虚的人创造欢乐,我们没有必要中断我们的歌声。”
那天夜里,月亮终于盼到了青蛙的歌喉,星宿等来了青蛙的和声。
法律与立法
古时候,有位伟大国王。这位国王英明,想为臣民制定法律。
国王召来选自一千个部落的千位贤人,要他们制定在幅员辽阔的王国通行之法。
书写在羊皮纸上的千条法律被呈于国王面前,国王过目后痛哭流涕,因其不曾知道,王国之内,罪恶形式竟达千种。
之后,国王召来书记官,亲自口授法律,双唇含着微笑,最后法律成文仅仅七条。
千位贤人怒而离去,带着他们制定的千条法律回到部落中。每一个部落开始采用千位贤人制定的法律。
因此,直到今天,他们有千条法律。
那是个大国家,境内有千座监狱,这些监狱中充满触犯法律的男男女女。
那的确是个大国。然而国民都是千位立法者和一位英明的国王的后裔。
哲学家与鞋匠
一次,一位哲学家穿着破鞋来到修鞋铺,对修鞋匠说:“我想修修这双鞋子。”
鞋匠说:“我现在正修别人的鞋,而且还有些鞋子也非修不可,然后才能轮到修你的鞋。不过,你可以把鞋放在这里,今天先穿这双鞋走,等明天我给你修好后再来取你的鞋子。”
哲学家生气了,说:“我从不穿别人的鞋子。”
鞋匠说:“那好!你真是一位哲学家,不能把你的脚放在别人的鞋子里吗?这条街头上还有一个鞋匠,比我更了解哲学家,你到他那里去修鞋吧!”
建桥者
在安塔基亚的阿绥河入口处,有一座桥,将城市的两个部分连接起来。建桥用的条石,都是安塔基亚的骡子从山里驮来的。
桥建成后,一个桥墩上用希腊文和阿拉伯文刻着:“该桥为安条克二世 120 国王所建。”
人们过河都打这座连接城市两部分的桥上经过。
一天傍晚,来了一个青年人,有的人认为他疯到了一定程度。这个小疯子来到刻着字的桥墩旁,用碳黑将原来的字抹掉,另写上:“该桥所用之石,皆由骡背自山间驮来;往来过桥者,均骑在该建桥者——安塔基亚骡背上。”
人们看过青年写的字,有的笑,有的惊,也有人说:“嗬,是的!我们知道那是何人写的,不就是那个‘小疯子’吗?”
然而一头骡子笑着对另一头骡子说:“那是我们驮的石头,难道你不记得?虽然如此,但至今仍有人说该桥为安条克二世国王所建。”
扎德土地
旅行者在扎德的一条路上遇到一村夫,便指着大片土地问道:“这片土地不就是当年艾赫拉姆国王大胜敌人的战场吗?”
村夫道:“这里从未当过战场。这里原是宏伟的扎德城,因失火化为灰烬,但现在变成了肥沃良田。不是吗?”
二人分手,各奔东西。
走了不到半里路,旅行者遇到另一个人,指着田地又问:“这里当年有座宏伟的扎德城?”
那人说:“这里根本没建过城,倒是曾有一座修道院,已毁于南夷人之手。”
过了一会儿,旅行者在同一条路上遇到第三个人,指着宽广的土地问:“这里原先真有一座修道院吗?”
那个人回答:“这附近从来没有什么修道院。不过,我们的父辈、祖辈曾经告诉我们,这片土地曾落过一颗大流星。”
旅行者继续往前走,心中暗暗叫怪。之后遇见一位老者,问过安好,说:“老先生,我在这条路上遇到三个当地人,向每个人打听过这片土地的历史,但说法各不相同,都向我讲了一个别人没讲过的故事。”
老人家抬起头来,回答道:“朋友,这几个人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们当中很少有人能把一个个不同的事实穿连起来,讲出整个历史事实。”
金腰带
一天,两个到有高柱的萨拉米斯城去的人相遇,于是结伴同行。中午时分,二人行至一条大河边,河上无桥,要么游过河,要么改走生路绕行。
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们游过去吧!这河并不宽,不必去吃绕行生路之苦。”
说完,二人跳下水去。
时隔不久,其中一个人便失去了平衡,被水流冲向远方。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而他是识水性、熟知水道的。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不曾下过水,却沿着直线游过了河,很快站在对岸上。他见同伴正与水流搏斗,便再次跳下水中,把同伴安全拖上岸来。
险些被水流送命的人问:“你说你是不会游泳的,怎么这样信心十足地游过了河呢?”
对方说:“朋友,难道你没看见我这条金腰带吗?这里面装满金币,是我一整年辛辛苦苦劳动所得,全是为妻儿挣的。正是这条金腰带的价值将我浮过河来,以便回到妻儿身边;我游泳时,妻儿都在我的肩头。”
二人一起继续向萨拉米斯城走去。
红土
大树对男子说:“我的根深扎红土之中,我将把果实献给你。”
男子对大树说:“你我何其相似!我的根也深扎在红土里。红土给予你力量,以便让你把果实献给我;红土也教我接受你的奉献,同时表示谢恩。”
圆月
一轮圆月升起,光华普照城郭,城里的狗都对着月亮吠叫不止。
然而有一条狗没叫。它厉声对同伴说:“你们的吠叫声既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让月亮落地。”
霎时间,所有的狗终止吠叫,全城陷入吓人的寂静之中。但对大家说话的那条狗,为了寂静,持续吠叫了一整夜。
出家的先知
过去有两位出家的先知,每月三次离开禅房进城,在集市上号召人们助人为乐,分担他人重担。先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颇能说服人,因此名声远扬,国人皆知。
一天,三个男子来到先知的禅房,先知热情接待他们。他们对先知说:“你一直劝告人们施舍行善,互助协作,意在教育那些富有的人周济穷人。我们怀疑你的名声给你带来大批财富。如今,我们饥馑难忍,就请你给我们一些钱财吧!”
先知答道:“朋友们,我仅有这张床、这床被子和这把壶;如果你们需要,就拿去吧!我既无银,又无金。”
三个人蔑视地望了望先知,走在后面的一个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说:“噢,你在撒谎,你在行骗!你张口劝教别人,却从不以身作则!”
陈年佳酿
从前有个富翁,常炫耀自己的地窖中所藏的醇酒。窖中藏有一坛陈年佳酿,除了富翁,谁也不晓得他要保存到何时,更不知道他要派在什么用场。
一位行政官来访,富翁对其来访表示感谢,心想:“不能为一个造访的行政官开这坛陈年佳酿。”
本地主教来访,富翁心想:“不能打开这坛陈年佳酿,因为主教不知其价值,更闻不出佳酿醇香。”
王子来访,富翁与之共进晚餐。富翁心想:“这是帝王之酒,王子安配饮之!”
直到侄子完婚时,富翁还在想:“不能!这些客人都不配喝这样的陈年佳酿。”
年复一年,许多年过去了,富翁暴卒,像一粒普通的种子或橡子被埋在土里。
下葬那天,窖藏之酒全被取出,其中包括那坛陈年佳酿,邻近农民开怀畅饮,谁也不曾留意那坛陈年老酒的年龄。
在饮者眼里,那坛陈年佳酿与其他酒一样,不过都是酒罢了。
两首长诗
许多世纪之前,两位诗人在雅典大街上相遇,彼此都为这邂逅而高兴。
第一位诗人问第二位诗人:“你近来写了些什么?这些日子里,你的灵感如何?”
第二位诗人回答道:“我刚完成一首长诗大作,堪称希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歌。它是至高宙斯神的独白!”
说着,从大袍里掏出一卷羊皮纸,“你瞧,就在这里,我随身带着呢!我很乐意给你朗诵一下。来,我们到那棵白杨树荫下坐坐吧!”
他开始朗诵自己的诗,那诗很长很长。
第一位诗人温和、礼貌地说:“这是一首长诗,必将流传百世,令后代称颂。”
第二位诗人从容不迫地问:“你最近有何新作?”
第一位诗人答道:“我写的很少,只有八行小诗,是为纪念原在花园里嬉戏的少年而作的。”接着,他朗诵了一遍。
第二位诗人说:“不太好,也不太坏。”
二人各自走去。
两千年后的今天,第一位诗人的那八行诗,已浮于民口,众人们无不赞而咏诵。
而那首长诗,虽然传了下来,却始终藏在图书馆、学者书斋里,人们提到它,却没人喜欢,无人咏诵。
罗丝太太
一次,三人遥见远处的绿色山丘上有一座孤零零的白房子,其一个说:“那是罗丝太太的家。她是一位老巫婆。”
第二个人说:“你错了!罗丝太太是位漂亮的女子,整日沉醉于自己的梦乡。”
第三个人说:“你俩皆错!罗丝太太是这一大片土地的主人,靠吮吸在这里干活的奴隶们的血生活。”
他们边走边争论。
来到岔路口,遇见一位老者,其中一个人问道:“你能将住在丘上那座白房子里罗丝太太的情况告诉我们吗?”
老者抬起头,微微一笑,说:“我现年九旬,我还是小时候听说过罗丝太太。罗丝太太去世已八十年了,那座房子是空的,只有猫头鹰在里面鸣叫;人们有时也说,那里面还住着别的什么东西。”
鼠与猫
一天傍晚,诗人遇见一位农夫。诗人冷漠,农夫腼腆;尽管如此,二人还是谈了起来。
农夫说:“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小故事,让我讲给你听。一只老鼠落入捕鼠器中,正当它津津有味地吃着里面放的奶酪时,一只猫站在了它的身边。老鼠起初周身战栗,但立刻知道自己在捕鼠器里是平安无事的。
“猫说:‘朋友,你已吃过最后一餐。’
“老鼠回答道:‘我只有一次生命,那么,也将只有一次死亡。可是,你呢?听说你有九次生命,岂非意味着你有九次死亡吗?’”
农夫说到这里,望着诗人,问:“这不是个离奇的故事吗?”
诗人没有答话,而是走远之后,心想:“一点不错,我们肯定有九次生命,活命九生;我们应该有九次死亡,死亡九次。也许待在捕鼠器里,像农夫一样生活,仅用一块奶酪当最后一餐,还是只有一生更好些。那样,我们不就与沙漠和丛林里的猛兽是亲属了吗?”
诅咒
一次,一位老水手对我说:“三十年前,那个水手抢走了我的女儿,带着我的女儿逃跑了。我开始在心里诅咒他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女儿,我不喜欢任何人。
“时隔不久,那个水手连同船一起沉入大海,我可爱的女儿也与他一起葬身海底。
“现在,你瞧瞧我这个害死了小伙子和姑娘的人!是我的诅咒毁灭了他俩。如今我将要入土,求上帝宽恕我的罪过。”
老者这样说,然而他的语调里却充满自负与豪迈,好像仍在炫耀他那咒语的力量。
石榴
先前,一个人的果园里有许多石榴树。几乎每年秋天,他总把石榴放在银盘里,置于门外,盘上插着标牌,亲手写上:“欢迎自取,分文不收。”
然而打银盘旁经过的人,谁都不拿石榴。
他经过一番思考,当下一个秋天来临,没把满盛石榴的银盘置于户外,只是插了一个标牌,上写:“我有上等石榴,以高出其它石榴的价格出售。”
临近的男男女女,都来争相抢购。
一神与多神
基拉菲斯城的一位诡辩家,坐在神庙的台阶上,向人们宣讲神有多位。人们心想:“我们知道,这些神不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与我们形影相伴吗?”
没过多久,另一个人站在城市广场上,对人们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神。”听了这个好消息,许多人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惧怕神灵。
一天,来了一个肌肉发达、口齿伶俐的人,说:“只有一位神灵。”人们心中恐惶,害怕一神判决胜过多神判决。
同一季节,又来了一个人,对人们说:“神有三位,居高风上,如同一体,他们有一位慈祥的母亲,心胸宽广,同时是他们的同伴,又是他们的姐妹。”
众人愁容消退,一个个心中暗想:“虽然三位一体,但判断我们的缺点时,肯定意见不一。此外,他们的母亲心地善良,定会站在我们一边,为我们的弱点辩护。”
直到今天,基拉菲斯城的居民们仍在围绕是多神、无神、三位一体、神之慈母等问题无休无止地争论。
如此聋妻
富翁有一位年青的妻子,但却耳聋。
一日清晨,夫妻正吃早饭,妻子说:“我昨天逛了市场,那里货色齐全,琳琅满目;大马士革绸袍、印度头巾、波斯项链、也门手镯……应有尽有,看来都是商队刚刚运到城里来的。现在,你看看我,破衣烂缕,成何样子,我还是知名富翁的妻子呢!我要你给我买些漂亮的东西。”
正在呷吮咖啡的丈夫,立即回答:“我亲爱的!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去市场,买下自己想买的称心如意的东西就是了。”
聋妻说:“不,不,你就会说不!难道命中注定我身着破衣出现在男朋女友面前,让家人替我害羞,让人们讥笑你这个阔老儿?”
丈夫说:“我没说‘不’。你可以去市场买下全城最漂亮、最讲究的首饰和其他装饰品。”
妻子又误解了丈夫的话,回答道:“你是富人当中最吝啬的守财奴,你就是不想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人家的贵妇人三三五五逛花园时,个个珠光宝气,人人艳妆浓抹。”
说着,她大哭起来,泪珠簌簌滚落在前胸,再次高声喊道:
“每当我要衣服、首饰时,你总是说:‘不,不!’”
丈夫惊慌失措,站起来,从钱柜里拿出一把金币,放在妻子面前,柔声和气地说:“亲爱的,上街去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打那天起,聋妻每当想要什么东西时,总是眼噙泪水站在丈夫面前;丈夫则不声不响地从钱柜里拿出金币,放在妻子眼前。
后来,这位年青女人恋上了一个习惯于长途旅行的小伙子;每当小伙子远行,聋女人总是在枕边哭泣,每逢富翁看见妻子落泪,便暗自想:“定是新商队来了,有珍奇首饰珠宝上市!”
这时,富翁便拿出一把金币,丢给妻子……
探寻
大约一千年以前,两位哲学家在黎巴嫩的一个山坡上相遇,其中一位哲学家问另一位:“你到哪儿去?”
另一位哲学家回答:“我来寻找青春泉,该泉像花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你在找什么?”
第一位答:“我在探寻死亡的秘密。”
这时,两位哲学家都知道对方缺少许多学问,尽管也知识丰富。他俩开始争论起来,都责斥对方神经紊乱。
两位哲学家正像狂风一样咆哮时,一个陌生人经过二者的身边,村上人认为此人天真、可怜、一无所知。听到那两个人大声争吵,陌生人站了一会儿,仔细聆听他们的论据。
之后,陌生人走近二位哲学家,说:“看来你们俩属于同一哲学派,谈的是一件事情,只不过用的是不同语词。一位寻找青春泉,一个探寻死亡的秘密,其实二者是统一的,同时存在于你俩体内。”
陌生人告辞,同时说:“二位贤哲,再见吧!”转过身去,只听他又发出平静的笑声。
二位哲学家相互默默地望了望,然后一起笑了。一位对另一位说:“好吧!我们现在一起探寻不好吗?”
权杖
国王对王后说:“夫人,你算不上真正王后!你十分平庸无礼,不配当我的终生伴侣!”
王后说:“你自认为是国王,其实不过是前人可怜的回声!”
这话激怒了国王,只见他抄起权杖,金把手直打在王后的前额上。
这时侍从走了进来,说:“怎么啦?这权杖出自王国伟大的艺术家之手,真可惜呀!有那么一天,陛下和王后被人忘却,而这权杖作为珍贵艺术品,将一代一代传下去。现在,它沾上了王后陛下头上的血,它将变得更有价值,更有纪念意义。”
路
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住在山上。孩子是母亲的大儿子,也是她的独生子;母亲将心中和生命中的一切情感和怜悯都倾注在儿子身上。
孩子死于突然高烧,当时医生就在孩子身边。
悲痛撕裂了母亲的心!她哭叫不止,对医生说:“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终止了他的活动,是什么终止了他的歌声?”
“是高烧。”医生说。
“什么是高烧?”母亲问。
医生回答:“我无法解释。那是一种极小的东西进入了人体,我们用肉眼看不到它。”
医生离去,那位母亲还在重复着医生的话:“一种极小的东西,我们用肉眼看不见它。”
当晚牧师前来安慰她,她在牧师面前哭着说:“我为什么失去了我的儿子,我的独生子,我的大儿子?”
牧师回答:“孩子,这是上帝的旨意。”
妇人说:“上帝是何人?上帝在哪里?我想见见他,当着他的面撕开我的胸膛,把我的血洒在他的双脚上。告诉我,我能找到他吗?”
牧师说:“上帝至大,无边无际,用人类的肉眼无法看见他。”
妇人高声喊道:“极小者秉至大者旨意,害死了我的儿子!我们呢?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又是什么呀?”
这时妇人的母亲来了,拿着孩子的殓衣进了房间。牧师的话及女儿的呼喊,她都听见了。老妇人把殓衣扔在地上,拉住女儿的手,说:“孩子,我们既是极小者,又是至大者。我们是二者之间的路。”
鲸鱼与蝴蝶
一日傍晚,曾有一面之交的一男一女同登上一辆旅行车。
男子是诗人,坐在女子身旁。为散心解闷,诗人开始给女子讲故事。那些故事有自编的,也有听来的。
诗人讲着讲着,女子睡着了。车子突然一颠,女子惊醒过来。她说:“我喜欢你对约拿 121 与鲸鱼的故事所作的新解。”
诗人说:“不过,夫人,我讲的是自编的,说的是蝴蝶与白玫瑰如何相互转变的故事。”
和平感染
满缀鲜花的枝条对邻近一枝条说:“这是最无聊、最空虚的一天。”另一枝条回答:“真是空虚无聊极了。”
这时,一只麻雀飞来,落在一枝条上,随后又飞来一只麻雀,落在第一只麻雀旁边。
一只麻雀吟唱道:“我的老伴弃我而去……”
另一只麻雀高声说:“我的老伴也走了,而且不再回来,那有什么关系?”
两只麻雀开始对话,各自斥责对方,继之争吵起来,空中一片嘈杂。
突然另外两只麻雀自天上俯冲下来,从容地落在争吵的两只麻雀旁边。不久,天空中出现一片安静、和平气氛。
之后,四只麻雀成双成对飞去了。
满缀鲜花的枝条对另一枝条说:“麻雀的到来,掀起一片嘈杂。”
另一枝条说:“随你叫它什么,现在却是安静、和平的。假若天空的高层处于和平之中,那么,依我看,住在下层的人们也会生活在和平之中。你不想在风中摇晃的幅度更大一些,免得总离我那么远吗?”
“好啊!为了和平,我照你的意志办。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满缀鲜花的枝条在风中用力摇摆,以便拥抱另一枝条……
树影
六月的一天,小草对一棵大树影子说:“你总是左右摇动,搅得我的心不得安宁。”
树影回答道:“移动的不是我!你瞧瞧天空,那里有棵树在风中东摇西摆,在天与地之间来回晃动。”
小草抬头仰望,第一次看到了那棵大树,暗自说:“嗬,还有比我大得多的草呢!”
随后默不作声了。
古稀之年
年轻诗人对公主说:“我爱你。”公主回答:“我也爱你,孩子。”
诗人说:“可是,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个男子汉,我真爱你。”
公主说:“我是母亲,儿女成群。我的儿女都当了父亲和母亲,他们也已儿女成群。我的孙子都比你的年龄大。”
年轻诗人说:“然而我爱你。”
时隔不久,公主死去。但是,当大地接受她的最后一息之时,她暗自说:“我亲爱的!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年轻诗人!也许有朝一日,我们再次相见,但那时我不会是古稀之年。”
寻找上帝
一次,两个人漫步在山谷之中。其中一个人指着山上说:“你看见那座禅房了吗?那里住着一个人,弃绝世间红尘已久。地上的东西,他一概不要,一心想找到上帝。”
另一个人说:“他是找不到上帝的,除非他离开禅房,放弃孤独隐居,回到世间,与我们同乐共悲,在婚宴上与狂欢者一道起舞,在死者的灵柩旁随悲痛者一起挥泪。”
前者从内心里相信此话有理,但他回答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相信那位修道士是个好人。一个好人离群索居的善举,不是比这些表面善良者的作为更有益得多吗?”
大河
卡迪沙河谷的两条小溪相汇在大河奔流的地方,二者开始对话。
第一条小溪说:“朋友,你是怎么来的?路上顺利吗?”
第二条小溪答道:“我的路崎岖难行,障碍无数。水磨的轮子坏了,借运河引我的水灌溉庄稼的农夫死了。我不得不艰苦挣扎,携带着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在太阳下用他们的懒肉烤面包的人扔下的垃圾什物,缓慢地渗流。朋友,告诉我,你一路上情况如何?”
第一条小溪说:“我的路途则不同:我从香花翠柳环抱的山丘顶上飞泻而下;男男女女用银杯畅饮,把我视作甘泉;孩童们见我而纷纷赤足涉入水中;在我的周围,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甜美的歌声直飞九霄,欢乐充满云天。你的路途不像我这样幸福,真是悲剧!”
这时大河高声说:“来吧!来吧!我们将奔向大海。来吧!来吧!不要再说什么!现在和我一道走,我们奔向大海。来呀,来呀!跟着我走,你会忘掉迷途上的欢乐与忧愁。来吧,请进来,到了我们的大海母亲的怀抱,我和你都会把我们所走过的路统统忘掉。”
两个猎人
五月的一天,欢神与悲神相遇在一个湖畔。相互问好后,在平静的湖水边上坐下来,开始了交谈。
欢神谈及覆盖大地并使森林、高原充满生机的惊人之美,还谈到黎明和暮霭时分所听到的销魂之歌。
悲神说话了,表示完全同意欢神的看法。因为悲神深知时光的魅力及其内在美。当谈到五月里田间和高原的美景时,悲神口齿伶俐,言词娓娓动听。
两位神灵谈了许久,关于彼此见闻的看法完全一致。
这时,湖的对面出现两个猎人,隔水望着两位神灵。其中一个人说:“奇怪呀,这俩人是谁呢?”另一个猎人说:“说什么,俩人?我只看见一个。”
第一个猎人说:“那里是有两个人。”第二个猎人说:“我只能看清一个;湖水里还有一个倒影。”
第一个猎人说:“不,那里有两个人;湖水里的倒影也是两个。”
第二个猎人又说:“我只看见一个。”
“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是两个。”第一个猎人再次强调。
直到今天,一个仍然说另一个看花了眼,而另一个却说:“我的朋友的眼有些瞎。”
另一个流浪汉
一天,我遇到另外一个在路上游荡的人。他也有些疯癫。他对我说:
“我是个流浪者。大部分时间里,我总是随着流浪汉们四处游荡。我的头要比他们的头高出七十腕尺 122 ;我的头脑能创造比他们的思想更高更开放的思想。
“可是,实际上,我并不与人们一起行走,而是在他们的上方。人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留在他们旷野上的脚印。
“我经常听他们争论我的脚印的形状和大小。有的说:‘这是远古的龙周游大地留下的足迹。’也有人说:‘不!这是高空流星陨落的地方。’
“可是,朋友,你最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流浪者的脚印……”
大地之神
把权力交给来日,交给人类的柔弱之爱。
当世第十二夜夜幕垂降,夜海之潮的沉寂吞噬了所有丘陵时,
生于大地,却是高山生命之主的三位神灵出现了。
万条江河纷纷流向他们的脚下,
雾霭浪涛淹没了他们的前胸,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庄严地昂起头。
之后,他们开始说话;他们的声音翻波滚浪,宛如远处传来的雷声,轰鸣在广阔草原上。
甲神:
风吹向东方,
我想把脸转向南面,
因为死物气息将我的嗅穴充满。
乙神:
这是火烧尸体的气味,柔和而芬芳,
我愿饱吸,仔细品尝。
甲神:
那是在用微火焚尸,
气味顿时弥漫空间,
就像大气里的恶臭,伤我感官,
我想把脸转向没有臭味的北边。
乙神:
那是有果生命燃烧放出的香气,
我时刻都想足吸饱饮。
牺牲是神灵生存基础,
饮血才能解神灵之渴,
让其心平要用年轻灵魂;
唯死者心灵发出的叹息,
才能增强神灵的意志,
神灵宝座下堆积着历代人的灰烬。
甲神:
我的灵魂已厌恶一切存在,
我不伸手创造世界,
也不伸手抹掉已有世界。
倘若我能死去,我决不再活着,
因为世代重担压在我的肩上,
大海无休止的喧嚣,
掠尽我睡梦库中的宝藏。
我宁愿放弃原始目标,
像落日一样消隐;
我想根除自己的神性,
将我的死亡气息挥洒宇宙,
日后永不生存;
为从时间记忆步入时间空虚,
我甘愿就地自焚。
丙神:
请听我说,二位胞弟:
那山谷中有位青年人,
对着夜耳吟唱心底秘密;
他的吉他用黄金和黑檀制成,
发出的是金与银的铿锵响声。
乙神:
我并不为此感到自负,
我能选择的,只有最艰苦之路。
我跟随四季,斩断历年荆棘,
我播下种子,看着它刺穿大地。
我将花从其隐身处唤出,
用力量将之武装,令其拥抱生活;
当暴风笑在林中,我再将之拔掉,
把人类从永恒的黑暗中呼醒。
我要使人类之根保持对大地的思念,
将生存渴望植入人类之心,
喝令死神为人类端杯把盏。
我将给人类以友情;
那友情因痛苦而增长,
那友情因向往而高尚,
那友情因思念而加深,
那友情因首次拥抱而消亡。
我用白日神圣之梦束缚其夜晚,
我为其白昼注入夜晚的神圣梦幻,
继之使其日夜近似,一成不变。
我使其幻想像山顶兀鹰,
使其思想如同海上暴风;
然后给其慢手用于判断,
给其重脚用于思考。
赠之以快乐,令其在我们面前唱歌;
赋之以忧愁,让其到我们这里避难。
当大地因饥饿而高声求食时,
我使其成为卑贱者,
将其灵魂举到忍耐之上,
让其能够品味我们的明天。
我还要让其躯体滚上泥巴,
好让之不忘自己的昨天。
我们应如此统治人类,直到时光完结。
我们应该抑制人类那一口气;
那口气以呼唤母亲始,以童子哭泣终。
甲神:
我的心干渴得如似火烧,
但我却不想喝弱者的血;
因为杯子已被污染,
杯中的苦汁味依然留存在我的嘴边。
我像你,和了泥,制作了各种会呼吸的东西,但没送上丘陵、山冈,至今仍在我的手里。
我像你,照亮了生命初始的黑暗深处,
我看着生命走出洞穴,登上岩顶。
我像你,带来了春天,造就了春之美,
以便抑制青春谬误,迫其生产、繁殖。
我像你,把人类从一处带到另一处,
将其听不到、看不见的恐惧化为一种动荡不安的信念,但人类看不见我们,或不认识我们。
我像你,将暴风置于人类头上,以让其在我们面前折腰;
我让大地在我脚下摇动,直到人类向我们大声求救。
我像你,我选择化外大洋,于是人类侵犯岛上的窝巢,
人类至死央求我们。
这都是我的所作所为,还不止这些。
我的一切全是空的、假的;
假的是苏醒,空的是睡眠;
三倍的假与空便是梦幻。
丙神:
二位胞兄,在那香草林里,
有位为月亮跳舞的姑娘,
姑娘的发髻上有一千颗露珠星星,
双脚周围有一千扇翅膀。
乙神:
我们将人类当作葡萄蔓栽种,
我们在黎明紫雾中把地翻耕。
我们观察着瘦弱枝条生长,
我们随岁月给嫩叶以营养。
我们帮助蓓蕾抵御不良因素袭扰,
我们保护花儿不受黑暗灵魂侵伤。
如今,葡萄藤已结出葡萄,
你们既不把葡萄送往酒厂,
更不将杯盏斟满玉液琼浆。
你们的哪只手将采集果实?
有比干渴更期待醇酒佳酿?
人类本是神灵的口中之食,
当神唇吮吸人类的气息时,
人类的光荣方才刚刚开始。
一切表面的东西,
因永远是表面而没有价值。
童子的割礼,青年的爱情,
壮年的大志,老年的智慧,
帝王的荣耀,斗士的胜利,
诗人的欲望,权贵与圣徒的荣誉,
这其中包容的一切一切,
都是神灵的美食;
神灵不将之送入口里的,
只能是不吉祥的食物。
就像麦粒,只有被夜莺吞下去,才能变成情歌;
就像这样,人类成了神灵的食物,方才能够品尝到神性。
甲神:
是的,人类是神灵的食物!
人之一切都将被送上神灵的永恒饭桌!
怀孕的痛苦,生产的折磨,
孩子撕裂静夜的哭叫之声,
为了从乳房挤出凋零生命而与困神搏斗的妇女的忧愁,从青年断裂中呼出的灼热气息,
因负宝库尚未打开的爱情重担而淌出的眼泪,
因耕荒地而淌汗的壮男的前额,
生命不由自主地呼唤入土的凋谢老人的伤害……
你们好好看哪,这就是人类!
饥饿造就的生灵,却又成了饥饿神灵的美味。
葡萄藤在不死的死者脚下的大地泥土里匍匐,
花儿在恶魔的夜里开放,
葡萄只有在泪水、惊惧和耻辱的白昼才能成熟。
虽然如此,你们仍要求我又吃又喝,
希望我在入殓的面孔中间就座。
我从岩石唇间吸汁而生存,
我从干枯手中获久在永恒!
丙神:
二位贤兄,二位恐吓兄弟,
山谷深处有个唱歌的青年,
然而他的歌声却直上山巅,
他声震森林,撕裂长天,
驱散了大地的梦幻。
乙神:
(常堵着自己的耳朵)
蜜蜂在你的耳边嗡鸣,
蜂蜜到了你的嘴边变苦。
我想安慰你一番,
可是,何处通向安慰之路?
神与神对话,只有深谷听赏,
因为神与神之间的鸿沟无法丈量。
宇宙寂静,没有风声;
虽然如此,我仍想安慰你,
欲把乌云密布的区域变成晴空万里。
虽然我们的力量和悟性彼此相等,
但我仍旧想劝说劝说你。
当地球从宇宙中分离出来时,我们这些原始居民,彼此发现对方都在无瑕的光明里。
我们发出的第一种神秘、颤抖的声音,就是让空气和水流动,
之后我们并肩行走在年轻而古老的世界上,第四位神灵的光从我们缓慢的脚步回声中诞生,追随我们的脚印,以其幻想使我们的思想和意愿变得一片黑暗,只能借着我们眼里的光观看。
后来,生命来到了地球,灵魂进入了生命;灵魂是万物中长翅膀的乐曲。我们控制了生命和灵魂,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如何度量岁月,亦不晓得如何称量历年里薄雾似的梦幻,直到第七世代来临,我们才在中午涨潮时,让大海做了太阳的新娘。
我们在这种神圣的婚姻床上生出了人类,虽然当初体弱多病,且带着父母的标记。
人类行走在大地上,二目却在星空。通过人类,我们发现了通往大地遥远地方的道路。
人类是生长在黑暗水面上的低等芦苇。我们用人类制造了芦苇,又从芦苇空心中倒出了我们的声音,且让这声音传遍无声世界的各个角落,从不见阳光的北方传到灼烤的南部沙漠,从白日诞生的尼罗河新娘的大地传到白昼消隐的巨大岛屿。
你可以看见心地软弱的人类,因我们的意愿而鼓起勇气,用吉他及宝剑进行冒险。
人类在传播我们的意志,宣扬我们的权威。
人类用友爱之脚踩出的沟渠,正是泻向我们意愿大海的河流。
我们坐在我们的最高处,借人类睡觉做我们的梦。
我们催促人类的白昼离开那远处晚霞谷地,到丘陵上寻找自己的完善。
我们挥手掀起席卷世界的风暴,
将人类从和平状态引向有果圣战,
从那里走向胜利明天。
我们的眼里有明亮的光,可使人类灵魂变成火焰,
把人类引向高尚团结,并愤而预言,
从那里走向坚强明天。
人类为奴性而生,
把奴性视作报偿和光荣。
我们通过人类求取我们的标记,
我们用人之生命寻觅我们的自身完美。
假若大地之土能使人类的心寂静,那么,哪颗心又能送回我们话音的回声?
假若人类的眼睛因黑夜看不见东西,那么,谁能看见我们的荣誉和光芒?
人类是我们心灵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我们的形象和殷鉴,我们应该如何对待他们?
丙神:
二位贤兄,二位全能兄弟,
美丽舞女的双脚已经醉于乐曲之酒,
如同展翅高空盘飞的鸽子,
搅得空气微微颤抖。
甲神:
云雀呼唤云雀,
而兀鹰在上空盘飞,
却不会停下听赏歌声。
你想宣布自爱以人类的崇拜而完美,以人类的奴性而满足;
然而我的自爱却没有边界,没有止境。
我想高居大地一切亡物之上,
把我的宝座建在九霄云天,
我用双手束缚广宇,包围苍穹。
我欲把银河当弓,
我想以彗星作箭,
我打算用无限控制无限。
至于你,虽有力量,却无意这样办。
人类与人类亲,
正如神与神近。
你想让我那疲惫的心灵,
去回忆那消亡在雾霭里的寝宫;
而我的灵魂却在山间寻其自身,
双眼追觅落在平静水中的倒影。
我的昨日新娘已在生产时死去,
访问她子房的只有寂静,
吸吮她乳汁的只有风中黄沙。
喂,我那死去的昨天,
我那受束缚的神性之父,
哪位大神能在你飞时将你抓住?
哪位伟神能迫使你生在笼中?
哪位伟大太阳神能向你的腹中注入温暖,让你将我生出?
我既不诅咒你,也不向你祝福。
正像你把生活重担压在我身上一样,
我将把重担推到人类的肩上。
不过,我不像你那样无情,
我是永恒之神,将人类变成了幻影。
而你,已经死去,使我得以永生。
我的昨天,逝去的昨天,
你将随着遥远的明日回返,
莫非我该把你送入法院?
你能伴着生命的第二个黎明醒来,
抹去你挂在大地上的记忆吗?
我真希望你和所有死者一道站起来,
直至大地被其苦果扼死。
大海因充满被杀者的血而呻吟,
灾上之灾吸尽大地所有空失之肥。
丙神:
二位兄弟,二位神圣兄弟,
我们的姑娘已听到诱人的歌声,
她正在觅寻歌唱的青年,
她像初生的小羚羊,惊喜不已,
在岩石和溪流上翩跹起舞,
把溪流与岩石转向各个方向。
开启的眼睛闪烁着已逝目标和一半成功的欢乐之光,何等美丽!
因享受着预期的欢乐而发出的颤抖微笑,又是多么甜蜜!什么花会从天上掉下来?
什么火会从地狱里升起?
什么花与火,会将静默的心带到这种欢乐之中及绝生断气的恐怖里?
我们在天上做过什么梦?
我曾把什么念头送入风中?
我们又怎样开启夜的双眼,
将山谷从沉睡中唤醒?
乙神:
你已给了神圣织机。
你已带来织衣技术,
织机和技术永远属于你;
属于你的还有黑线和光线,
属于你的紫红和金黄。
虽然如此,衣还要你亲手织,
你的双手用风和火织就人类灵魂;
你现在却想把线割断,
将你那纤细手指伸向无声永恒。
甲神:
是的,是的!
我将把手指伸向尚未铸造的永恒,
我将把双脚踏向未曾踩过的田地。
听赏别人听过的歌声,
听赏耳朵回忆起来的乐曲……
这对我来说,还有多少乐趣?!
我的心思念一切能够想象之物,
我只让我的灵魂记忆之神在已知世界长驻。
看在主的面上,莫用空名考验我,
也莫用你我之梦着我这里寻求安慰。
因为我及大地上的全部所有,
连同即将出现的东西在内,
都不能迷惑我的灵魂。
啊,我的灵魂呀,
你的面孔无声无息,
夜之幽灵睡在你的眼里;
然而你的沉默,
也实在令人望而生畏至极。
丙神:
二位贤兄,二位镇静的兄弟,
姑娘已经发现歌手,
她眷恋凝视着他的容颜。
姑娘迈着神奇的舞步,
蹒跚在葡萄树与起伏的篱笆之间;
歌手唱着情歌望着姑娘的脸面。
喂,二位贤兄,二位粗心的兄弟,
可有用痛苦编织白衣物的神仙?
可有放肆星辰已经逃窜?
谁悄悄将夜晚与白天分开?
谁将手置于我们这个世间?
甲神:
我的灵魂,我的灵魂,
围着我的腰炽燃的火圈,
我怎样引导你的走向?
我该把你的思念转向哪个殿宇?
我那没有伴侣的灵魂,
你饥饿难耐,正捕食自身;
你想用自己的泪水解渴,
因夜神不赐予你甘露,
白日之神也不给你果品。
我的灵魂,我的灵魂,
请把你那满载希望的船推向海岸,
可有涨潮解救你的船舵?
可有风神吹满你的船帆?
你已起锚,双翅也已待展,
然而你上空的天一语不发,
平静的大海也在嘲弄你沉默寡言,
你与我的希望何处会现?
人间或天上还有什么变化有求于你?
莫非你想让无量女神怀上你的救星,
那胎中救星比你的梦幻更加多能,
企盼救星之手携你摆脱奴性?
乙神:
抑制你那顽强的呐喊,
屏住你那火热的呼吸,
因为大地耳聋,苍天无眼。
我们就是世界内外的一切,
我们与无际永恒世界之间,
只有尚未形成的爱好及未圆满的目标。
你迷恋未知之知识,
那未知之知识蒙着游动的雾霭,
居于你的灵魂深处。
是的,你的救星就睡在你的灵魂深处;
他睡时能看到你醒时所看不到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秘密。
难道你拒绝采摘你的收获?
却将你的种子播到你的梦中?
你为何将你的雾霭摊在被毁田里?
而当你的同伴寻找你时,
你却想收集雾霭,结果徒劳无益?!
不要慌忙,好好看看世界,
看看你那没有断奶的娃子!
大地是你的住所,大地是你的宝座,
在人类至高理想之上,将人类命运把握。
人类带着悲与欢来见你,
你却不想放走他们,
而是盯着人类眼中的东西。
甲神:
黎明会把夜神之心抢在怀里?
大海会用死物包裹自己?
我的灵魂像黎明一样站起,
赤身裸体,毫无为难之意。
像永不休息的大海,
我的心将大地和人类的垃圾丢弃。
喜欢我的,我都不喜欢,
但我想登至高处,虽然我力所不及。
丙神:
二位贤兄,仔细想想,
两颗去往星际的灵魂已相聚太空,
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青年已经终止歌唱,
而被太阳烧得干渴的喉咙仍在颤动。
他的女舞伴也已终止舞蹈,
而他,也没有入梦。
二位贤兄,二位奇怪兄弟,
夜色越来越暗,
圆月越来越明。
在森林与大海之间,
有位姑娘高声呼唤你俩和我去她心中。
乙神:
世界真是没有意思!
我们整日站立、燃烧在太阳面前;
我们就像双子星座,
生活和观察都在夜间。
用戴着王冠的头迎四面风,
用没有涨潮的呼吸祛人们的病,
又是多么卑躬下贱!
织帐者坐在织机前胡乱击打,
陶工转动坯台从来心不在焉。
而我们这些不眠的全知者,
则已从猜测忖度黑暗中挣脱。
我们不犹豫,不思考,不观察,
因我已经超越了难题界限。
让我们安居,放走笼中幻梦之鸟,
就像让江河泻入大海那样,
不让岩石边沿将我们羁绊。
当我们到达海心,吞下海浪时,
不再思考来日命运,终止争辩。
甲神:
抛开这无休止的占卦之苦!
这将白昼送入晚霞,
又把黑夜带往黎明的苏醒多么讨厌!
将我们带入永久记忆与忘却的涨潮,
只能收获希望的连续种植,
又使我们感到多么厌烦!
一成不变的由土化为雾霭,
雾霭又带着思念而归于土,
如此反反复复,多令我们心烦意乱?!
怎可用量他物尺度衡量不变的时间?
莫非我的灵魂需要化成大海,
波浪永远相互干扰,没有休闲?!
或变成相互搏击的风,不住旋转?!
假若我是男子,假若我是香气,
我还是能够忍受这一切的;
或者我是天神,
只求得将人类和神灵的空虚填满。
然而我和你都不是人类,
我们也不是上方的天神,
而是晚霞,不断消失,不断出现;
又是神灵,掌管世界,又被世界掌管。
我们命中注定要吹喇叭,
然而吹起的灵魂即喇叭奏出的乐声,并不是我们的,而是来自天宫。
因此,你看到我容易发怒。
我极愿倾尽我的腹中之物,直至腹空。
我想远远避开你的眼睛。
我想从这个沉默青年的记忆中消失;你看他坐在我们附近,凝视山谷;他是我们的弟兄。
虽然他的双唇在动,但未曾发出音声。
丙神:
二位粗心贤兄,
我要说话,我要道出真理。
但你俩只听你俩之间的谈话。
我求二位看看你俩和我的尊严,
然而你俩却紧闭着双眼。
二位贪婪上界与下界权势的统治者,
二位不将昨天与明日嫉妒中断的神灵,
二位动辄以闪电击打我们眼眶的兄弟,
我不与你二位理论抗争。
万能者的手指忘记那旧琴之弦,却将双子星当琴,把昂宿作钹,
你俩唠唠叨叨,万能者还在弹琴拍钹;
但愿你俩仔细聆听万能者的歌。
看哪,那里有一男一女,
如火似焰,如胶似漆,欲在爱恋中。
根吮吸大地紫色乳房,
火的花朵挂在苍穹胸上。
我们就是紫色乳房,
我们就是无边上苍。
我们的灵魂是生命之魂,
夜宿于干渴喉咙里,
用波浪之衣遮掩纯洁少女的胴体。
你们的权杖改变不了我们的容貌,
你俩的烦恼本身正是贪欲之心,
因这一切将在男女相爱中消尽。
乙神:
男女相爱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看看轻盈的东风如何起舞,
再听听西风如何唱歌!
请看我们的正道坐在宝座上,
正以屈服的灵魂为舞蹈的身躯唱歌。
甲神:
我不把目光转向大地幻想,
我不看那大地之子,因其沉醉于被你称为爱情的缓慢痛苦。
何为爱情?
不过是经过装饰的鼓,
引导着由趣味疑心组成的长长队伍,
走向另一种形式的缓慢痛苦。
我不想看这种空洞之物。
那里究竟有什么?
不过是一男一女,张着罗网的森林在教他俩否定自我,
为我们尚未到来的明天生子添福。
丙神:
知识带来的痛苦何其可恶!
我们的探讨和疑问加给世界的阴暗面具可以休矣,
我们每时每刻向人类耐心发出的叹息可以废除!
我们在石头下放一种蜡,
然后说那是一种泥,
那就让人类在泥里寻找自己的来世!
我们手握白色火焰,
然后心想:那是自身香气回到自身,
那是我们自由的呼吸;
其后开始在手和唇间寻找更多香气。
大地之神,我的兄弟,
即使我们身在山顶,
我们的脚依然踩着大地。
在人类的黄金时刻,
我们的智慧能从人类眼中得到美?
或者我们去服从人类的爱好?
在爱情重兵集结的地方,
你如何对付我们的思想大军?
他们正是被爱情征服的人。
爱情带着队伍,踏着他们的身躯从大海走向大山,又从大山走向大海。
他们现在站下来,含羞、庄严地相互拥抱在一起,
通过爱情花瓣相聚,呼吸生命的神圣香气;
通过灵魂的结合,发现生命的秘密。
他们的眼帘上写着我们的祈祷词。
爱情是神圣帐篷下曲折而庄重的夜。
天空已经变成森林,
所有的星辰都已变成萤火虫。
我们是世上及世外的一切,
然而我们探问的,不及爱情深远;
我们唱的,远远不及爱情高尚。
乙神:
你思遥远地域,
却不重视你立足的这个地球。
广宇之中只有一个以魂换魂之地。
美本是见证者和占卜师;
仔细看哪,美遍布我们四周,
美又充满我们的手,让我们把耻辱清除出口。
最远者就是最近者,
美在之外,应有尽有。
啊,美梦兄弟呀,
离开黑暗忧愁的大地时代,
请回到我们中间来!
将你的双脚从无时空中解脱,
和我们一道在这平安之中生活,
这就是你和我们用石头砌成的安乐窝。
甩掉你那用脉搏制作的外衣,
来和我们一道治理这年轻绿色大地。
甲神:
永恒的祭坛啊,
莫非你想为你的祭物找位神灵?
那么,我来了,
我将以身接近痛苦和爱情。
那里站着用我们旧思念刻就的舞女,
歌手和着风浪高声唱着我们的歌曲。
在那舞蹈和歌声里,
全能之神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我那居于胸中的心神正呼唤天主心神,
使我不得休息的人类欲望正呼唤神性,
我们久所寻觅的美正向神性呼救。
我边听边称量了这种呼声。
我呀,我已放下武器,
美是通向死于自身之手的被杀自身的路。
弹起你的琴弦,
我准备走上那条道路,
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另一处黎明。
丙神:
爱情已经取得胜利!
无论爱情是湖边上的纯洁雪白,还是鲜嫩碧绿,
也不论是在高原的苍穹里,还是在人山人海的花园里,
或是在人迹罕至的广漠之中,
爱情总是我们的导师和上帝。
爱情既不是肉体里多余的欲望,
亦非愿望与自身搏斗中落下的鳞片,
更不是高居灵魂之上握着武器的肉体。
因为爱情不知为何冲动,
但却偏离老路走向神圣森林,
歌而舞之,向永恒之耳倾诉秘密。
爱情是青春,桎梏已被打碎;
爱情是丈夫气概,已从大地痛苦中挣脱出来;
爱情是被神圣火焰炽燃的温柔女性,因此灿烂天光四射光芒;
爱情是灵魂深处的深邃笑意,
爱情是全能征战,将你带向苏醒。
爱情是大地上的新的黎明;
爱情是你我都未见过的一天;
然而爱情怀着自己那颗伟大的心,到达了最神圣的地方。
二位贤兄,二位兄弟,
新娘从黎明中心走来,
迎接她那来自晚霞的新郎。
婚礼将在幽谷里举行,
那将是空前伟大的时辰。
乙神:
自打第一线晨光将平原抛向丘陵和山谷时,情况就是如此,
这将一直延续到最后一个夜晚之后。
我们的根已在谷中生长出舞动的树枝,
我们则是升入云天的歌香之花。
永恒与死亡是两条和睦共处的河,
不住地呼唤着大海。
呼唤声的间隔,仅仅存在耳中。
时光使我们的听力增强了信心,
并将之加在了时光的愿望里。
声音不对无疑心的死者保持沉默,
我们的心中则已产生了若干疑虑。
人类是我们心灵的稚子,
人类是神灵,正缓慢登上自己的神位。
我们在人类的幸福与痛苦之间安然入睡,梦游幻境。
甲神:
让歌手欢唱,让舞女跳舞吧!
请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的灵魂今夜想休息。
我已感到困倦不堪,
我能在梦中看到一个更光明的世界;
比眼前这些辉煌的万物将出现在我的梦境。
丙神:
我要站起来,把我的灵魂从时空界限中解放出来,
我要在那块没有人迹的田地里起舞,
舞女的脚将与我的脚一起移动,
我将在那个天堂里放声高歌。
人类的声音将和着我的声音颤抖,
我们将走向那遥远的晚霞,
也许将在另一世界的黎明中苏醒。
然而爱将永在久存,
手指不能抹掉爱的踪迹。
神圣熔炉闪烁着火光,
从那里升起的每柄火炬,都是炽热的太阳。
我们应该寻觅一个角落,在我们的大地神性里安睡,
把权力交给来日,交给人类的柔弱之爱。
纪伯伦生平及其著作
少年时代(1883-1894)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于1883年1月6日生于黎巴嫩北部的一个名叫贝什里的山村。
父亲哈利勒(1844-1909)曾是负责征收牲畜税的乡官。
母亲名叫卡米莱(1864-1904),以精力旺盛、聪明干练闻名乡里,与哈利勒结婚之前,曾嫁给堂兄哈纳·阿卜杜·萨拉姆(客死巴西),卡米莱曾随他去巴西,生下儿子布特鲁斯。第二次嫁给一亲戚优素福·伊里亚斯·吉阿基阿。但此次婚姻一开始便不顺利,不到一个月时间,丈夫便撒手人寰。之后,她嫁给了哈利勒·纪伯伦,生下纪伯伦、玛尔雅娜和苏尔丹娜。母亲对纪伯伦的影响是巨大的。
纪伯伦5岁时,被送进距离贝什里很近的以赛亚修道院小学,接受读、写规则训练。使纪伯伦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得以发展的是赛里姆·达希尔医生,纪伯伦对他的恩泽牢记不忘。这位医生逝世于1912年,纪伯伦曾以动情的言辞哀悼他,发表文章在《西方明镜》上。纪伯伦写道:“雪杉青年逝去了。雪杉的儿女们,来吧,让我们用月桂树叶和玫瑰花做的尸床抬着他,遍游山谷和坡地吧!”
在故乡,纪伯伦在美丽的大自然怀抱里度过了快乐、多趣的时光。那里有黎巴嫩最神圣、最美丽、最引人入胜的风光;神杉和卡迪沙谷地的美景,曾给予过他的心神和想象力以无数启迪,给他的文章言词与绘画色彩注入了数不清的美。
迁居波士顿(1895-1898)
1895年,纪伯伦刚满12岁,家庭生活遭遇重大灾难,父亲被控侵吞所收税款,被投入监牢,财产被查封。
母亲卡米莱竭力挽救局势,但毫无结果。后来,她带着4个孩子离开贝什里,前往巴黎,通过一位亲戚,要回了部分财产。继而从法国巴黎举家前往美国。1895年到达波士顿,定居在华人区。
在波士顿,母亲和布特鲁斯经商,妹妹玛尔雅娜和苏尔丹娜则为邻居打工。纪伯伦进入一所平民学校,继续学习。一位英文女教师注意到了纪伯伦的天赋。纪伯伦的天赋也引起了艺术家法里德·荷兰德·戴伊的注意。戴伊接收了纪伯伦,并领他走上了艺术之路。
1898年,是纪伯伦在平民学校度过的最后一年,他结识了美国女诗人约瑟芬·毕布迪(约瑟芬·布鲁斯顿)。纪伯伦为她画了像,女诗人写信给戴伊说:“这幅画像,对我来说是一桩幸事。”
在黎巴嫩希克玛学校(1898-1902)
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同时也实现自己童年时代的梦想,纪伯伦于1898年回到黎巴嫩,入著名的希克玛(意为睿智)学校读书。
纪伯伦在这所学校读书三年,受名师指导,掌握了阿拉伯语和法语。
纪伯伦在黎巴嫩期间,数次回故乡贝什里探望父亲,并结识、爱恋上了一位富家小姐。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最后以他的中篇小说《被折断的翅膀》里的结局而告终。后来,有人问故事里的这段恋情是否就是他的亲身经历,纪伯伦说,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都是虚构的。
在贝鲁特,纪伯伦还结识了艺术家哈比卜·苏鲁尔(1860-1927)和曾于1943年担任黎巴嫩国家元首的阿尤布·塔比特(1882-1947)及其胞妹苏日丹娜·塔比特(一说,这位姑娘或寡妇就是纪伯伦的初恋情人)。
返回波士顿(1902-1908)
纪伯伦得到胞妹苏尔丹娜逝世的消息,立即离开黎巴嫩,于1902年回到波士顿。
在这一时期,纪伯伦经历了一系列悲剧:同母异父哥哥布特鲁斯于1903年(一说1902年)3月逝世,母亲于1903年(一说1902年)6月逝世。但也相继迎来了命运的转折,首先是结识了玛丽·哈斯凯勒(1872-1964)这位他的终生好友,正是她将纪伯伦推向文学艺术成功之路,她的贡献是不可抹灭的;他还结识了艾敏·欧莱伊,他办的《侨民报》为纪伯伦打开了通往阿拉伯文学世界的大门,使纪伯伦作为空前的诗人出现在阿拉伯文学世界。他的《梦景》一文便是其文学创作起步的星星之火。
1904年,纪伯伦在戴伊先生的关怀下举行了画展。就是在这个画展上遇到了玛丽·哈斯凯勒,由她介绍认识了法语女教师米士琳。纪伯伦很喜欢米士琳,并为她画了肖像。
1905年,发表第一部作品《音乐短章》。
1906年,艾敏·欧莱伊为他出版《草原新娘》。
1908年,发表第三部作品《叛逆的灵魂》。
在巴黎(1908-1910)
在玛丽·哈斯凯勒鼓动和资助下,纪伯伦前往艺术之都,于1908年6月末到达巴黎。在那里,他眼界大开,见识了古典流派和新流派等各种艺术流派,并在高利扬科学院期间参观、研究了这些流派艺术。他还访问了许多著名画家,如罗丹、马尔席勒、毕鲁诺等,参观巴黎、伦敦的许多博物馆、古迹和美术馆,随行者有他的好友、希克玛学校的同学优素福·侯维克和艾敏·雷哈尼。
1910年春,纪伯伦展出自己一幅画作《秋》。
1910年10月22日,纪伯伦离开巴黎,回到波士顿。
在波士顿,“金环学会”成立(1910-1912)
1910年11月初,纪伯伦到达波士顿,在那里参加了1911年成立的“金环学会”的创建工作。该学会的宗旨是让黎巴嫩、叙利亚侨民了解波士顿事件,支持他们举办的所有文化活动。
1912年5月,纪伯伦见到“金环学会”邀请的客人、巴哈教领袖阿布杜·巴哈·阿巴斯。纪伯伦访问了他,并为他画像。
尽管有妹妹和玛丽·哈斯凯勒在波士顿,但纪伯伦住在那里并不开心,觉得想象力和抱负都受到了限制,于是决定迁往纽约。艾敏·雷哈尼已向他发出邀请。
在纽约度过的最后岁月(1912-1931)
纪伯伦离开波士顿后,便定居纽约。这期间,是他创作最丰富的阶段。他这颗星已升起在文学天空。
纪伯伦用阿拉伯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写作。玛丽·哈斯凯勒指导他用英文写作。他相继发表了:
《被折断的翅膀》1912年(阿拉伯文)
《泪与笑》1914年(阿拉伯文)
《疯子》1918年(英文)
《行列之歌》1919年(阿拉伯文)
《暴风集》1920年(阿拉伯文)
《先行者》1920年(英文)
《珍趣集》1921年(阿拉伯文)
《先知》1923年(英文)
《沙与沫》1926年(英文)
《人子耶稣》1928年(英文)
《大地之神》1931年(英文),该作品在纪伯伦逝世前几天问世。
1920年4月,纪伯伦与旅居纽约的阿拉伯诗人和文学家成立了以他为首的笔会。该笔会的宗旨是复苏、革新并发展阿拉伯文学,使之积极干预生活,在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成员有米哈依勒·努埃迈、伊利亚·艾卜·马迪和奈西卜·阿里杜等。
纪伯伦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4-1918),他积极参加了政治解放运动,并加入了救助难民委员会。
纪伯伦是位情感丰富的人,他与黎巴嫩籍、侨居埃及的女作家梅娅·齐雅黛(1886-1941)之间的情书往来达十五年之久(1914-1929)。
1926年,纪伯伦因工作繁重,身体开始衰弱。但他并未在乎病痛。他决心已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就这样,疾病一天天侵蚀他的肌体,而他却仍然沉湎在绘画和写作之中,直至1931年4月10日,他躯体中的生命火炬熄灭。但是,饱浸他的生命和精神、灵魂之油的火炬,却一直照耀着一代又一代人。
1931年8月21日,纪伯伦回到了他所深爱的黎巴嫩,长眠在他故乡的马尔西克斯修道院,静赏大自然的美与静谧,分享着雪杉的不朽与盖努比谷地的圣洁。
纪伯伦逝世之后,他的英文作品《流浪者》和《先知花园》分别于1932年和1933年出版问世。他的许多遗作和手稿尚有待于收集、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