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6日

    哈利勒先生:

    你的名字含有高雅、伟大的意思,有天赐之意,你就是上帝的忠实朋友。 245

    我感到自信我有两个固定的翅膀,你有两个可以展开的翅膀。我觉得你张开了自己的双翅,我们飞向我不能独自降落的地方,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你翅膀上的羽毛,和你的心一起飞向上帝!

    在日落与黑夜之间,傍晚到来了。我行走在将生命馈赠给谷物的水渠之上。我的下面是绿草如茵的田园,那里点缀着座座房舍,还有像蛇一样弯曲流淌的大河,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大路。

    我的上方是高山峻峰和历史留下来的灰尘。

    这就是你我在晚霞之美中最喜欢的——沙漠正与苍天挑战!

    许许多多事情展示在我的眼前,你知道,太阳不仅仅是个火球,还是光焰和温暖。

    你和你的天地就是这样之阔……你们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你们把芳香播撒到我的心底。

    同样把芳香播撒到大地上。我们均在太阳下。

    现在,我在一切地方都和你在一起,真正在一起,而不是想象中……

    你和我在一起。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为你祝福。

    顺致我对你的爱。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8月20日

    供我借荫避难的女子:

    盛夏酷热,令人窒息。夜间比白天还要热。我每天跑到树下,手里拿着本子,靠在树干上。我几乎满足于以干果充饥。

    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舒服,也不能工作。我的脑子在动,而肌体却瘫痪了。欧洲的那场可怕的战争令人目瞪口呆。可怕的战争剥夺了灵魂的清澈、平安和音韵。风中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声,人只能呼吸着夹带血腥味的空气。

    几年前,我曾对你说过,世界面临着一场万劫不存的残酷战争,你还记得吗?

    我不是说过,欧洲已处在无底深渊边上,历史将因恐惧而发出惊叫声吗?

    那时,我们正在研究近东事物及其与欧洲、欧洲宗主国、欧洲集团国之间的关系。

    玛丽,可怕的战争正像磨一样转着。它将决定历时一百年内的人类和种族的命运。

    但是,我相信这场战争将使世界能够探索自己的正确道路,为生活开辟一条新路,供世人行走。

    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某人对我说……他们无不对我谈起那里熊熊燃烧的战火。个个口齿伶俐,人人侃侃而谈,愤怒仿佛每一个人都被夺去了理智……你知道吗?他们对我说的话都很可怕。

    人类是多么可怜!我们所有人都为我们的生命、财产担忧。

    你要知道——即使战火炽燃——尽管战争带来摧毁性灾难,我也要信守自己的诺言,决不掩掩盖盖。因为我讨厌那种害怕眼睛和心控告自己的掩掩盖盖的求爱者。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9月11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只有到了你那里,才能摆脱疲劳纠缠。我的心酷似病入膏肓的人,一旦与你交谈,痛苦便一扫而光……对于我来说,谈话的辛苦远比死一般沉默容易承受。

    虽然如此,沉默终究是隐藏的痛苦;只要我不提醒我的心神注意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美好东西,这种沉默是会永存的。因为在我心底深处跳动的那种东西,能把沉默变成夹带着某种东西的沉默,变成与某种沉默和某种东西为邻的子虚乌有。

    每当我知道要见你时,我总觉得你以大队人马占领我的精神世界开始。

    我感觉你在,你就像蜂巢里的蜜蜂,我的心灵深处充满了一千个哈利勒,你在我的心底里唱个不停,点亮了我心上的无数盏灯。

    只有你在时,我才能忘掉烦恼;只有想到你,我心中的忧烦才会消退。当我的双眼看见你时,我的生活才得焕然一新,换上它的艳丽服装。

    你像光芒万丈的朝阳。我像一条河,河水正流近大海……也许你正是那大海!

    凭上帝起誓,你已吸引住了我的心。我谨向你的朋友表示问候。我正飞向你的心中。

    你坚持你的生活原则吧,不必过分悲观。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那东西就会应声而至!你说“来我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定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虽然好事鲜有,但这其中定有好事到来。

    我是手颤动着与你告别的。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0月14日

    玛丽:

    你和我,我们都伴着这次世界大战生活。所有过着集体世间生活的人们,都像我和你以及欧洲各族一样,相互争斗着。死亡毁灭生灵,但它是一场并非不义的高尚斗争,其结果是奴隶主义锁链被斩断,由此他们停止吃自己的肉而变成人!

    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界的各种成分每年都要宣战,相斗交战厮杀,有死有生。

    每个冬天转化为春天的斗争,比人类的任何战争都更猛烈、残酷、痛苦。冬季一天中被摧毁的生命,远远超过人类所有战争中被毁灭的生命……

    人类是由多种成分构成的,它应该厮杀,应该为所领悟的东西而死……那就是斗争和死亡,即大地里的一粒种子。

    那些寻找永久和平的人们,无异于那些渴望永久春天的小诗人们。

    人类正为一种思想或一个梦想而厮杀战斗。谁说思想和梦想只不过是一下积聚在一起,用自身制造这个星球的元素的一部分呢?

    玛丽,欧洲的这场战争,就像冬天刮起的任何一场暴风一样,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摧毁生命的一场游戏。

    古代民族曾为阿多尼斯 246 的死而哭泣,又曾为其死而复生而欢呼。

    如你所知,阿多尼斯是大自然和田地之神。

    今天,冬天到来之时,我们不哭泣;当冬天结束之时,我们也不跳舞。

    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他们喜欢冬天胜过喜欢春夏。假若我对任何一个在暴风骤雨的日子里感到幸福的人说:“你呀,没有心,你看到美丽的夏天奄奄一息却不在乎。”你觉得这话怎样呢?

    假若说上帝是力量,上帝是智慧,上帝属于生命的潜在意识,他存在于这个星球上发生的每一次争执之中,那么,毫无疑问,他也存在于各个民族和各国的战争之中!他就是这场战争,他就是所有战争……他就是一位巨人,在为更加强大、更纯洁、更加高尚的自我而战。

    世界的头脑是一切秘密贮库。世界的头脑不能独立于自己的躯体之外。躯体总是为延长生命而斗争,头脑也一直为延长生命和增加智慧而斗争。这就是被称为为死亡而战的一部分。

    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东西的存在都必须为生存而斗争。每一躯体或头脑的运动,每一个海浪,每一个思想或梦想,所有这些及其以外的活动,都是为延长生命而进行的搏斗。

    人们的神灵保佑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1月22日

    亲爱的玛丽:

    今天,我很好,但我却厌恶自己;我不知道,这种厌恶感何时才能消失?

    我自感自己到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我心里有什么事,都是不会瞒你的。我已经立誓在长期奋斗之后减轻自己的负担,以便摆脱工作桎梏,为我画新模特儿作准备。

    蒙特鲁斯先生有意主办画展,但他的这种愿望使事情难办了,令我处于不感兴趣的境地。他到来后,庄重地问过安好,待了一会儿才说:

    “我们在哪儿?我们到了吗?”

    他又等片刻,说:

    “不要推迟了,我希望坚决办成这件事。你的成功是毫无疑问的,你就等着瞧好吧!”

    玛丽,如果没有你,那担子重得定会压碎我的骨头……玛丽,你忠实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慷慨的典范……你寄来了这么多可口美味……你寄来了这么多用品……你寄来了……寄来了……

    但是,你确乎用这样的鼓励方式激发了我的能量!你提供了方便,令我的忧伤得以愈合,我便以罕见的活力投入了工作。

    我沉浸在你的祝福之中,我定能按照你理想的面貌出现你的面前。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6日

    指路人:

    我走在黑色思考之中——七十五幅准备展出的画已经作完。

    因为太累,我简直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倘若没有信念支撑着我,我必倒下无疑。我是你的恩施所在。我已对你发过誓,你千万不要说:“他对我立过誓。”我祈求上帝让你食生活的美味,饮悟性的甘泉。我要说:“假若你已细看过,触摸过,并且已经爱上的话,那么,就让我这个人和你在一起吧!玛丽,日后的事情由你做主了!”

    我已在我的心中为你雕了一尊偶像,我对之顶礼膜拜,并从那里获取灵感,侧耳聆听从那里发出的乐曲,于是你的奇迹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是幻想者……你每日都在更新恩惠。

    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爱吗?

    你不问我是否迷失了方向?

    或者你没找到话题?

    或者没有找到方式?

    你是一位才能卓著的女性。我为我的佳运感到幸福,但仍不知足。

    玛丽,人分两类,一类是建设型的,另一类则是破坏型的。你属于建设型一类;正是你使得我也成了建设型一类,我也在建设着。那永恒大厦永远伴随着你这样建设型的!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8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如果没有你,我会终生烦闷,坐卧不安。纪伯伦,因为漫长的人生是令人厌烦苦闷的。你居于我的心中,我也就不厌恶人生了;你那柔嫩的枝条不会凋谢,我也便不会厌恶人生。你那可爱的人品,每当你远离我时,我看它成了一百个人;每当你走近我时,我看它变成了十万个人。

    上帝和你在一起,上帝不会离开你。每当工作使你精疲力竭之时,上帝便用自己的爱呵护你。

    你与你的工作,是同胞兄弟,你俩一道行走,一道播撒欢乐。我不否认你是串珠,每颗珍珠都放射着光芒,每丝光芒都传播着高尚思想。

    凭我的信仰起誓,七十五幅画作同时展出在一个厅堂,壮丽非常。那将是永恒的日子,空前且绝后。你不要听一些蠢人的胡说八道,他们会动摇你的决心。日子临近,我正以激动得颤抖的心和战栗的身,翘首以待那天的到来。是的,我觉得有些担心;但那种心跳,我把它看作对你的推崇和称赞。我相信你在自己的画中加入了新的东西。我相信你的灵魂赋予画以耀眼光环,足以俘虏众人的心。

    我要上床睡觉了。在我入睡之前,当我沉思时,我便看见你走近我的床,用你那细长的手指合上我的眼睛,并且说:

    “亲爱的,合上眼睡吧!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将实现我们向往的一切!”

    纪伯伦呀,因为你向我的耳里注入了幸福之巅……你的画不就是乐曲吗?你的话不就是乐曲吗?我不就是那个被那些乐声将她与她的心分开的人吗?

    你不就是那位将他人不曾想到的佳句和思想提供给我的那个人吗?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2月12日

    亲爱的玛丽:

    我心里有好多事情,但我已全部抛出,未加阻拦。

    明天早晨,我将去参加挂画,午后会有许多人来看。

    人们的看法将各不相同……一个说:“这很美!”一位女士说:“画家所显示出的落后和无能,那是不能原谅的!”

    他们竞相打听我,我将不得不去,以便让他们看见我……让他们检验我!也许他们喜欢我这个人胜于喜欢我的画。

    我今天去,明天就不去了。那些画,我已画完,我摆脱了它们,它们也离开了我……它们都已属于过去,由过去占有它们。至于我的存在,则全部属于现今和未来——我将从新开始。

    这次画展是一个季度的终结。

    那是一个高尚目标。

    我决意睡觉了……好像我在说:

    “我是自由人,自由人!我想睡觉……睡觉!”

    我多么需要睡一觉呀!我将要睡觉了。你再来之时,看见我,将不会发现我的脸上有困意……你将看到一个已经卸下肩上的昔日重负,正准备承接未来重担的男子汉。

    我们不一起共度礼拜天吗?

    我急切等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16日

    我亲爱的:

    玛丽,请听我说。我为《至大孤独》一幅画定价为两千五百美金。我猜想此间没有一个人肯出这么大价钱购买一个无名艺术家的一幅作品。但是,我今日获悉,威尔逊先生愿意出钱买下这幅画。

    我从各个方面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和你都很看重这幅画,想把它保存下来。因此,我求蒙特鲁斯先生宽限我一段时间,让我在答复威尔逊先生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为了实现我们将来的目标,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投些资吗?再者,你不认为我该用画换来的钱建一个馆舍什么的,以便将我的作品适宜、体面地陈列在那里吗?

    这些画与我的生命分开了。我从画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将学到很多,我还将学到更多的东西,假若允许它们流传,并且要求世界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以便建造馆舍。我希望自己归天之前能看见这座陈列馆。

    请把你的意见告诉我。收到信后,立即拍封电报来。

    我相信你的决断的正确性。你将会深思熟虑这个问题,也必将开诚相示。

    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我也就无望活下去!

    苍天保佑你免遭一切灾祸!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18日

    亲爱的:

    自打晨阳东升时收到了你的信后,我一直在沉思。我读过你的信,意见与你完全一致!你不要回头,照你的选择行事吧!上帝助你成功。

    那种沉痛的阵痛也正困绕着我。关于《至大孤独》一幅的殷切愿望,使我更加渴望了解成长在你心底,并且逐渐以艳丽色彩显示着的秘密事情——那成长在你胸间的秘密事情毁灭了我对针孔之见的坚持,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坚信你就是正确意见的宝库之一。

    你那自由的心灵正在变化着,我认为它已骄傲起来了。

    就让你的心灵变化吧!我必将与你同行。

    就让时代留在一种品性中吧!我们有何可忧虑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1月2日

    亲爱的玛丽:

    这双软底靴很漂亮,我很喜欢。我简直不敢设想这样好的东西是专门为我制作的。但不巧的是,这双靴有些夹脚。我的脚的尺码是7号,而不是5号!

    我想花二十五美金将俱乐部画廊的色调更换一下。毕格先生说,无论我投不投资,他们都要更换颜色。也许他并不乐意让我来捐钱。你能确定这一点吗?

    他们待我们很好。我想同样善待他们,决不伤害他们的感情。因为像这样的捐款也许会触怒他们,致使他们抱怨我。

    是的,玛丽,我们将在波士顿有个漂亮展厅。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18日

    我是多么遗憾!我回了你的信后,竟然没抄下那首诗——我很喜欢那首诗,想把它保存下来。如果你乐意,就请把那两页寄给我,无论修改过,还是没修改。

    那首诗就像纯美的清风一样吹到了我这里,我嗅到了那扑鼻的香气……它来到我这里,也使我想到我自身的最大的到最小的——最粗的和最细的。对一种东西的爱,来自东西的自身。因此,我想求它探索令我神魂颠倒的爱情和恩情使我欢愉、美德令我赞叹的女性。

    我相信你将把诗寄给我。

    现在……我希望了解一切,知道一切,以期心神安宁。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28日

    可爱的玛丽: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过去的三周时间。我心里思考着我想做成的千百件事;我真担心被迫放弃之……我怕事未完成分别便会降临……我真担忧无奈放弃。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如何吗?玛丽,我关心着我的那些梦想,忧虑那些梦想不能化为现实!你何不问问我的情况呢?玛丽,我常能捕捉到那件东西的影子……你不想问一问吗?

    任何东西都解不了我的干渴。我过去听到那些赞美言辞,心神不免陶醉。但现在,每当我听到赞扬声时,总有一种奇异的悲伤感,因为赞扬使我想起许多我尚未完成,或者还没开始的事情。我喜欢——最喜欢——称赞我还没有做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这个话有些刺激性……我知道这是孩童的话语,但这正是我所想的!

    夜对我的心神窃窃私语道:

    “冬天里的草木不会转向过去,而会转向来年春天。草木的记忆不会回到已逝岁月,而是期盼将来岁月。假若说草木深信的是自己的明天和春天,那么,人类草木为什么不能确信自己的春天和未来岁月,确信能够实现的东西呢?”

    也许我们的春天不在此生,而在另一生中。谁知道呢,也许这一生是冬天!也许春天在未生之中?!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

    我该说什么呢?

    我久久地想你……思路不断——风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我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间要发生重大事情了——我等待,等待着……不厌其烦,等待奇迹出现。

    哈利勒,我继续和你那回归的灵魂在一起。鉴于你说出的那些话和你想实现而尚未实现的理想,我全身心地说:

    “是啊……是的……”

    一切事情的未来都像建筑蓝图,一切建成竣工的均属于过去,而目前的只是土坯。我们说我们喜欢建筑物时,我们喜欢土坯吗?

    生活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物!

    我们所喜欢的是人类的基本难题。假如我们只接受这种解决办法——仅仅喜欢容易解决的问题——我们将发现现实确乎喜欢这种方式,那么,另一种爱也便不会存在,更不会长久和被人理解!

    我所喜欢的未来在由你组成的事物之中。

    哈利勒,你完全晓知,那未来——那种没有界限的东西——那是任意一件东西的图画,随时可以往上加色添美,而不是一件一成不变、人不能再进行处理、创造的东西。

    那些画,现在在你的心目中已失去了意义。然而岁月会把它的意义再还给你。

    那就像画,也像你,每个人都如此。

    我想到大葱:那大葱是何等痛苦可怜!它那白白的茎被埋在土里,终日处于黑暗之中!这就是它的命运,这就是它的结局。

    同样,我发现我的心灵和实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在生命的神殿和庙堂中。我相信梦也如此,是神殿、庙堂的一部分。

    你的梦多么美妙!你将会把梦想化为现实。

    不过,那些梦比你画的任何一幅画都深刻——画和你的作品全在内——它们都属于你,而你不属于它们!

    在高山上,夏日的疯狂达到极点,在有限几周内,奇怪的分娩就要发生。

    你拥有高山的夏天,你带着冬天来到你的两个夏天之间。间隔时期最为宝贵,就像在工作和活动中度过的时间,我不认为时期一词预示僵止不动,而真正得到的是把活力转移到更深广的领域中去,更伟大的哈利勒将被更多的东西包容起来……那么,时期不是你的悲伤时期……更非整个你的悲伤时期。

    你本来渴望赞扬,因为那等于对你那尚未达到目标、还没实现理想心灵的一种肯定。在那些岁月里,我没弄明白,真正的价值是赞扬那位本该用除了自己的两只眼睛以外,还应借用一千只眼睛看自己的人!关于面对我们的反应所发出的光,我多少都不了解。

    我迫切需要你来限制思想,以免走到尽头。也许我依靠你,会壮大你而使我萎缩。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天赋当作赚钱手段。你在一切利益之上。我只希望我的灵魂仿效你的灵魂,以便提高我的品位。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因为我是个崇拜者!

    爱你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2月9日

    我所爱的玛丽:

    你不仅明白我沉默和失去的时光的意义,而且把灵魂化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的沉默之日也正是你的沉默之时。你远离我时,我工作起来是多么困难!我多么需要你呀!分离降临之时,我是多么惆怅!

    在已过去的寒冷的那天,我去拜访了莱德尔。他的住所位于一条贫穷鄙陋的街上。他在贫苦穷困中过着第欧根尼 247 式的生活……他的生活是贫苦、污秽的生活……但那是他选择的,并自感满足。他有不少钱,但他全不在意,因为他不是地球人。他超越了自己的梦想。

    我读了一首诗,不禁眼泪汪汪。他说:

    “好诗……使我激动万分……难以形容……我配不上它……绝对配不上!”

    久久沉默之后,他又说:

    “我还不知道,你不仅仅是画家,还是位诗人。我去参观你的画展时,他们没有说你还写诗、创作。那位女士写信给我,信中谈到了你和你的作品。我想回封信给她。我写了数封信,但我都烧掉了。一个人在写东西之前,应该等待灵魂活动起来!”

    他答应让我给他画像。他的头部很像罗丹的头,只是多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难得的是十分上画。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3日

    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我一夜未曾合眼,泪流不断。一夜之中,我都在仰望繁星,与你一起过着完美的生活;那生活,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转化为言词话语和完美意识。

    笔在我的手里抖动,每当我想写字时,一种无能感朝我袭来。我给你的信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写成,在我生活的某一特殊阶段,我必须征服我的心灵。这也并不是由于个人的原因,而是有许多不明因素,令我束手无策;我想弄个清楚明白,但往往失败,致使我自感卑贱、渺小,在生活中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写信时,我并不是一个有自主权的人……而是一个随行者。你收到的每一个词,都有一千种动力将之推向你那里。

    现在,你不能给我画张画吗?也好让我把它放在写字台上。我非常需要一幅画。通过邮局寄来保险吗?你若应我要求而画,会给你增加许多负担和麻烦吗?

    假若我把我心底所熟悉的每一种声音都描绘给你——关于《存在》这幅画在我心目中的价值,包括我要求的那幅画,各种形式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便发现,我的头脑游在汪洋大海之中。但是,当一件真东西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便觉得温暖、自由——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伙伴……我的情人!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3月14日

    我亲爱的:

    好雨画出田园一片,随后又将之抹去。春天降临,明媚春光照亮了天空,大地遍洒春晖,满目鲜嫩葱绿。灵魂不能再守着如同四壁围绕的小房间似的肉体。

    我蹒跚外出,去往花木繁茂的花园。

    我每天都独自到那座花园中去,信步在它的丛林之间。

    我每天都要到荒凉的地方进行探索——到既没有人踪,也没有兽迹的地方去。我在那里度过几个小时,直到白日的脸绽现出苍茫色,夜幕垂空之时,我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我的双脚归返。我真想留在那里。旋即,我又拐向野草丛生的岩石地,在那里度过另外几小时,直至太阳光从光秃秃的树枝间消失,我心满意足地原路转回。

    走路是我的一种享乐。我漫无目的地走去,或者手里拿着树叶,脑子里想着事情,口里嘟嘟囔囔着,周身打颤抖动。我朝你走去,与你交谈……不论你在何处,在什么时刻,我都要和你说话。这是我已获得的权利。

    生活,既不是痴人讲的故事,也不是那种大喊大叫、发泄怒气的、不包含任何意思的故事。生活是一种思想,漫长而连绵不断。但是,我不希望与别人一起思考生活,因为他们把他们的头脑拉向一面,而把我的头脑拉于相反的一面。不过,人不能用很大的力气拉,以免自己的头脑被撕裂!

    玛丽,这种相互吸引使我看到一个事实:我们正朝着同一目标前进。正是这一点,使我们彼此相互接近,故而对命运的孤独,我们从不急躁,从不恐惧。

    我为莱德尔画了两幅肖像,其中一幅尚未完成,因此我不得不去访问他……可是,我给他增加了多少生活开销啊!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正在自己的想象力中作画,因为他的手疲倦乏力了。

    现在谈谈在全美诗歌协会的会见情形……

    那里挤满了人。我给他们朗读了我的《疯子》里的两首长诗……之后便开始研讨,讨论气氛非常热烈。有的人赞美诗作和诗人,有的人则对诗进行批评,还有人说那是一首不完整的残缺诗。

    鲁滨逊夫人(罗斯福总统之胞妹)这样评论《我与我的灵魂走向大海》一诗:

    “这是毁灭性的语言,系魔鬼所措之词,我们不该鼓励这种文风。因为它扭曲价值,颠倒道德标准,把人类降到了最低等!”

    你是我的世界里的花朵。你是我的世界里的欢乐。你是我的世界里的祥和与美丽。我想与我那永不采摘的花朵一道升腾。因此,我现在就要外出走一走,对我的所爱道一声欢迎,以便观赏延命菊;那延命菊正是你在玫瑰科里的同胞兄弟。

    是的,我将与你一道同行,好让我沐浴明媚春光。

    我将手拿本子,用许多修饰得最美的话语与你谈心……上帝保佑你。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3月16日

    亲爱的玛丽:

    你寄来的这些钱,是为了按你喜欢的那样以我的名义存起来呢?还是你愿意在债上添债呢?

    我的眼睛淌出了泪水——泪是泉水,倾自悲或欢!我已觉心中忐忑不安!

    你既然知道我有足够数年花用的钱,为什么还要寄钱给我呢?

    你已把我从活命的必需条件和为养家而奔波操劳中解放出来,为什么还要寄钱呢?

    上帝慷慨造就了你,我感到放心、安稳。

    我感到安稳、放心,正因为上帝慷慨造就了你。

    我感到未来——我的未来——将也是自由的,摆脱了种种桎梏……我不会再遭遇贫困;饥馑不再会成为不断向我的躯体注入颤抖战栗的魔影;贫困已远离我,我再也不怕它了。

    承蒙你的恩施,钱已富足有余。因此,我将把这笔款子用我的名义存入银行,以备你遇事时使用——仅作建议——也许事出意料,谁能知道呢?

    我去模特儿那里了,我将埋头工作。

    我想画一幅大画,它是七幅画中的一幅。说不定要花几个月时间才能完成这个系列——若能完成——它将是我的最佳作品。我可能将之命名为《神灵路上》。

    顺致爱与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4月18日

    我亲爱的:

    是的,玛丽,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里,上帝的吉祥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我们关于过去的谈话,除去了蒙着当今和未来的面罩。

    在过去的一段相当长时间里,我十分急于揭示过去的隐秘。这种焦急的根源在于既不愿意说明事情真相,更不乐意在隐瞒之后将事情暴露出来。

    我多么应该勇敢地谈谈痛苦的感觉啊!

    我已痛遭沉默之苦——沉默往往源于深深的受折磨之根——因为沉默本身就是深沉的。所有的人,或者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当应该开口说话时,他们却乐于沉默无言。像是一条一般规律,当他们用声音思考时,便把事情歪曲了。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当我们从存在中洁净蒙尘的四肢时,话语使我们彼此相互接近了。

    我和你都喜欢的那唯一一种沉默,从中诞生了我们的相互理解。它是不会长存的,因为沉默终究是残酷无情的。

    亲爱的玛丽,上帝使你长寿永生。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8月16日 - 图1

    《先知》英文手稿

    致纪伯伦 1915年4月18日

    亲爱的哈利勒:

    在这一周里,过去的门闩在我的面前打开了。我回忆起过去所做和所说的——那是心灵的风暴,那是暴烈行动,粗俗作为。

    我奇异地感觉到,我不相信你对我说过的那些美而少的东西和你不曾对我说过的那些美而多的东西!我满怀忧愁,但我知道我舍不得将忧愁转嫁到你的身上。我怎能把忧愁转给你呢?你又用什么排除忧愁,阻止它接近你呢?

    因为我无知和悟性欠缺,只觉光明世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我所担心的是我玷污了友好关系,消弱了这种高尚友谊的价值……这种导致迷误产生的令人痛苦的感觉,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问过我俩的心灵……起初,我没听见任何动静,甚至没听到最微弱的声音!稍后,我看到躯体从雾中显现出来,于是我知道自己的罪过并非源于心,晓得自己的罪过有了形状和化身,因为我尚未进入心中。

    我们的生命——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两颗最巨大之心的生命。我常管不住它,我也影响不了它,但它在渐渐地发生着影响。

    但是,我为自己给你带来的挫折和使我精疲力竭感到痛心疾首。我感到痛苦,然而这痛苦对于我所做过的错事却无任何补救价值。

    亲爱的哈利勒,我不认为我在为你写什么,而是和你一道在写什么!日子飞快闪过,因为这日子与你分不开,而是与你紧紧联系在一起,与你的存在合二为一。

    上帝赐予你吉祥如意。

    执掌爱情的人啊,我的爱属于你。

    玛丽

    致纪伯伦 1915年5月21日

    哈利勒,我亲爱的:

    只要我在畅想,你总是在我身旁。星期日的夜里,天近黎明之时,夜即将消失,东方将要绽现出一线曙光,你毫无可能地出现了,我感到了你的存在,似乎我要与你畅谈,向你求爱。

    如果你因忙于什么事而不便到我这里来,我就去你那里,以便看看你的容颜。我将乘纽约的火车。火车于星期一午后三点钟驶离纽约。

    这些天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日子。听到人们说心痛,我就感到心痛……我闭上双眼,为了不看那些丑陋的面孔、斜视的眼睛和不安的灵魂。

    赞美上帝……上帝为你的名字祝福……上帝保佑你。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5月23日

    亲爱的玛丽:

    你信中关于我的作品的那些话,多么能代表我的灵魂啊!我所领悟到的东西使我感到高兴。如果没有你,我将成为一个多么不幸的折断翅膀的人呀!我有多少次想拿起笔和纸,写一写我对你的工作的看法,我想说你的工作是生命的形式,正在创造着生命!但是,我被自我遏制住了,而被遏制的底细与根源,我却一无所知。

    你是领头人,你曾向我提出建议。我坚信着手做是伟大的,而完成者则是更伟大的。我们会见时,要详细研究这个问题……我们要对之进行提炼,我们将对之进行反复深思熟虑,找出它的内涵……我们不是要寻找那新的东西,而是要找被证实了的旧东西。

    在每一种场合,在每时每地,我总是认为启示仅仅是发现了我们巨大心灵中的某一要素;那巨大心灵能看见我们不能看见的东西,能知道我们不能知道的事情,能感触到我们感触不到的事物……所谓成长不过是发现、洞悉那颗巨大心灵!

    多爱的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5月30日

    我的灵魂的兄弟:

    你首先是我的灵魂的兄弟!

    我称赞你,颂扬你,敬佩你。你是无人可比的,因为你的爱是天使用天丝织机织就的。

    什么是爱情?这是个问题,我常常自问,也常常问你……我很少去问人们。但是,我求书为我说明,并且摘录了一些东西……难道那些解说者错了吗?

    ——这样的人是幸福的:他的爱情建立在美德的基础上,四壁用充裕的心装饰,涂着灵魂的华彩,用尊严和高贵盖顶。

    ——你所赞美的爱情,有可能令你心灵痛苦。每一颗灵魂所得到的悲伤,与那颗灵魂的完美相等。

    ——爱情是感激之情的开始。

    ——爱者,必遇事帮忙,甘尽义务,响应召唤,救助人心。

    ——话语是一阵风……其中既没有确定,也没有支持,而爱情则不是一种可以听到的语言。

    ——人类为爱情而创生,爱情是存在的精华,存在的唯一结局。

    ——在爱情中,确信(她不会很爱我)比害怕要好(我永不爱她)!

    ——了解乃爱情之母……明智就是爱情自身。

    ——爱情是一种多方面、多头绪的牺牲。爱情的含义是不注意别人……爱情的含义是重视他人胜过重视自己……爱情的含义就是一切及一切的反面……爱情是冲动和不足为奇,但纯粹的爱情却是受智慧支配的冲动。

    ——你的爱是虚弱的;为了解救心而逃脱爱也是虚弱的。

    ——真正无误的爱情是生命的果实。

    ——只有女人把她所爱的男人替换成爱情时,她才蔑视她所爱的男人。

    我要说:“我爱你……我的生命就是你的爱情……假若没有你,生活该是多么无滋味!”

    玛丽

    致纪伯伦 1915年7月7日

    亲爱、忠诚、幸福的哈利勒:

    晨光初显在天空。我抬眼望去,但见你的身影出现在大风暴中。于是我说:

    “这是哈利勒的日子!”

    你的日子也显现在漆黑的夜里——黑暗与月亮之间有一张面孔;虽然如此,我并未将之当作面孔。因为那张面孔说出了上帝的话语:

    “我正是如此……我正是如此。”

    在几天里,在几个小时里,在几分钟里,在每一个时候,我都能看到天边有数座雪山,延首远望着天空,像河一样在流淌,或者像宇宙的灵魂……我们登上高原,但见苍天与大地就像闪电一样赛跑……我与云彩一起飞跑,像羽箭,或像瓦蓝色夜空里的星斗。当苍天和大地转回时,成了两个闪闪放光的深渊,酷似造物主的眼睛——那苍天是上帝的眼球,那大地就是上帝的瞳孔!

    间或,我们可以看到旷野,旁边有云彩,雄鹰在那里盘旋翱翔。有一次,我看见一片高地在天空漂游,广阔无比,清晰透明,如同云雾,上卧着一座紫色的小山丘,活像梦中之花。

    空虚和寂静有时就像坟墓——那是被淹没了的过去的坟墓,结局令人生畏——你知道,正是上帝腾空了这些地方,又是上帝让这些地方住满居民。

    太阳播撒光芒,光芒就像种子,大地将光芒当作雨水饮下……植物的茎、种子、花和玫瑰,就像光之船上的海市蜃楼。球体的表面再次凸起的地方显露出来,土地变得平整光滑。

    风与你邂逅相遇,就像清新的宇宙。

    凭上帝起誓,在今天早晨,我才确切地了解了他,在苍天和大地脱去自己的衣服之后,我看见了他。哈利勒,衣服是一种装饰品,它会把真实遮掩扭曲!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7月17日

    亲爱的玛丽:

    我和所有生来渴望生活的人,都不想触摸包着其他世界的外表,无论是通过沉思,还是通过洞穿帷幕的感觉。我们的最大愿望是揭示这个世界的秘密,渴望水与酒的那种融合……这个世界的精神,尽管在不停地变化、更替、成长和发展,但只是一种普遍存在。

    以往时代的圣徒,那些时代的大贤哲,很少有人能够站在世界之主的面前,原因在于他们没有把自己献给生活,而是仅仅满足于观察和凝视。

    他们没有去寻找其中的一点……他们无意晓知其中秘密……他们仅仅满足于已经得到的和将要继承的。他们允许自己的灵魂屈从,允许自己的灵魂按照一种他们根本不了解的意志运动、呼吸。

    智者和好人常常奔向一个目标——信仰——他们也能够找到。但是,信仰只是一个目的,而生活才是无极限的。

    过去是目标的失却……那位智者希望成为一把笛子,或成为一支羽箭,或成为一只酒杯……当他的希望化为现实时,他便会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上帝面前……变成了一个探索世界的人。他探索世界不单单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些想侧耳聆听的人。

    玛丽,在你的最近一封信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那是寻觅到了这个世界并与之拥抱的神圣愿望的一种表达。这个世界,天然赤裸,没有丝毫雕饰。这是诗的灵魂,生活的灵魂。诗人们不单单是诗人,他们的心还浸透了生活的灵魂。

    这些天很暖和,几乎要热起来了。我每天都要到花木繁茂的花园或树林里去,以便在林荫下乘凉。不过,我的工作减少了,不知原因何在。夏日的梦会削弱人的活力;尽管如此,梦和思想会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成参天大树。

    愿你安好、幸福。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7月×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第一次听到和领悟到你五年之中反复说的东西。哈利勒,我伤害了你;我的这种伤害是不可饶恕的……你把我放在你的心的中心,而我却在那里用箭射你,摧毁你。

    我没让你保持灵魂和心神上的孤独……我还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说我为了让你在与我的交往中成为完全自由人;但是,每当你获得那种自由时,我便用匕首刺你一下。

    我与你一起,就像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房间,在那里胡乱挣扎,动则碰撞东西……然而这个房间本是你,而你碰撞的那些东西则是灵魂中最细微的感觉。

    你本可用关门的办法拯救自己,但你没有自救,一个跌跌撞撞的盲人终于跌撞在门上,将门关上了。

    我使你受苦了。我给你的健康和工作以及与人们的关系造成了不良影响,而你正处于生命的春天与巅峰时期。

    我曾对你说过,在你的身边是多么甜美。但是,当我到你身边时,我却忘记了那种甜与美。当我远离你时,我思恋你如同乳婴恋母;当我走近你身边时,那种思恋感便消失了,仿佛压根儿就不是我的理想和希望。

    深层次的秘密隐藏在看不见的勾心夺魂的嘈杂声中。每当我努力寻求认识真理时,我总是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再现重生,但我却舍不得让你重现再生。

    不容置疑,我这颗愚钝灵魂同你交往是在同一颗崇高伟大灵魂交往。即使把话说满,我这颗灵魂也没有资格站着向你问安,将你赞扬。

    哈利勒,无可争辩,正是因为我,使你吃了苦头。过错在我身上,我太冷酷,对你欠缺温情、怜悯。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2日

    亲爱的玛丽:

    万事在其中……安心之荫是浓密的……虽然很难将我们的心神从过去中解脱出来,但我们却不宜总是沉湎在过去之中……你和我,我们都能回头看看蒙尘的昨天,就像一个人看母亲的痛苦面容那样,眼见母亲吃力地抱着自己,又精疲力竭地将自己放下。

    我们饱受痛苦折磨……我们在持续的煎熬中度过了五年时间。但是,毫无疑问,那是富有创造性的岁月。在那期间,我们得救了,带着伤痕走出了那个年代,但我们是带着两颗更坚强、更忠实的灵魂走出来的……是的,带着两颗以忠实为特点的灵魂。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大事。因为种种悲剧在人生中相互作用反应,正是这种反应作用能够淳朴、净化人类的灵魂。

    我感到上帝是能够证实自己淳朴、圣洁的典型力量。

    玛丽,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划分为思想时期、感情时期和行动时期……过去的五年,那是我们的友谊时期。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新时期的开始,一个少含糊、多清晰的时期,也许是作品高产、创造佳美的时期,或者也许是更深刻领悟淳朴、更加热情追求鲜明突出的时期。

    谁能说“这是个好时期,那是个歹时期”呢?

    所有时期都是生活实质及其内核的一部分……死本身便是生的一部分。尽管我在五年里已经死过若干次,但死神的符号没有画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心也未尝到苦涩味道。

    这就是我的看法,你明白吗?我想你是心领神会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8月6日

    玛丽,我亲爱的:

    我所选择的人啊,你长在永存吧!

    我下周要去波士顿,将在那里逗留到你来。

    我的日子被寂静笼罩,处于凝滞状态。自打你离去之后,我一个英文字也没写,那几个阿拉伯文词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挖空心思之后写出来的。

    莱德尔先生病入膏肓,住了院。体力弃他而去,健康和工作也将与他无缘。仿佛他的生命火炬与思想烈焰都已熄灭。我喜欢陪着他,与他形影不离。我与他交谈,自感轻松。

    多谢你了。

    我收到了画册,十分高兴。

    我和你有许多话要说。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8月6日

    哈利勒,亲爱的:

    你7月17日的来信包含着一种完美的生活。那是我日夜必经之门。

    这一年,我一直在我们的谷地里——我现在重新开始堆积我的石头,我石头周围的枯叶里的生物活跃起来了。第三天,当我走到我的床前时,一条咝咝叫的蛇穿过石头堆爬近我,但又很快扭头转弯而去。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蛇的天堂,于是立即逃离。

    我来迎接黑夜的苍天,到了一座大山丘上,那里酷热难言。这里是我的用杉木做的新床。我躺在我的新床上,自感身处在我们的崇山一边,那山巅光秃秃的,满披着金色的阳光。在远处,谷地的上空,星云中的无数天体闪闪放光;下面,留下一片浓荫。

    那浓荫很快被染成蓝色,继之十分缓慢地上升,只有树林、高山和天边游荡在淡淡的天蓝色中。黄昏过后,便是漫漫长夜,繁星挂满夜空,触摸我的后脑勺……这种情景持续数小时之久。

    数小时,数天,数夜,每时每刻里都有你的身影。你一直把我领到我独自去不到或进不去的地方。

    亲爱的、幸福的哈利勒,导师啊,让上帝永远和你在一起。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9日

    亲爱的:

    亲爱的,我翘首凝目,多么期待闯入你的内心世界。我想击打你的火石,探索你的心底秘密。我希望与你的灵魂联合在一起。因此,你会看到我独自待在高山上,独自待在每一个地方。

    生命是你的灵魂中更伟大的灵魂……在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里有一种静止的生命。一个生命面临着多条门路……通过你引导我的生命本身就像一樘门。你一中断联系,对我来说便是中断与生命的联系;与你结为一体,便是与生命结为一体。

    清晨,我与你一起坐在一棵松树和一棵杉树下,那松树和杉树生长在林地上和我的床下,那里空气流动,轻柔和熙如同惠风。

    午后,当河附近的世界复苏,散落的树木与其树阴相交合时,我在奔腾涌流的生命附近,一直与你相伴。

    有时,飞鱼一跃,试图远离洪水,但它转瞬之间又回来,像壁虎、蜥蜴一样离去。或者站立观望、询问。所有事情都是这样。

    早上,我在床上时,看见一只雄鹰飞来飞去……在天空飞了一段距离,那是在两山的上空,于是我的心与你一道感到痛苦。

    我还看到三对鸟儿,就是我和你在夏季里看到的那几种鸟儿——樫鸟、啄木鸟和鹞鹰……老鼠、松鼠比较凶猛,我们仍然憎恶它们的习性。

    我要下去吃口饭去了。

    也许我会看到你的来信,除非你因为我而患了病。

    钟爱的人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8月20日

    亲爱的玛丽:

    向你致意问安,向你诉说我的思念。

    这是我珍视、喜欢的一个地方,真是好极了。它处于树林深处与大海深处之间。

    我在绿荫下走了很长一段路,空气清新湿润、洁净,且散发着芳馨。寂静无声令我精神振奋,给我的灵魂里注入生机。

    我在波士顿待上几天后将来这里。

    你是心的天堂和心瓣。

    永恒的嘈杂声为你祝福。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5年8月25日

    有一段时间,他不谈自己的少年时代,现在话题又回到了他的少年时期。他父亲为他考虑了许多计划,而他所敬重的母亲却相反。他说:“母亲给我以充分自由,让我计划自己的未来。”

    他母亲认为,假若让父母二人指导任何一个人,那么首先希望其成为一名教师。“我们的关系不单单是母与子,更多的则是两颗相互拥抱的灵魂。我父亲却嘲笑我的文学,认为我的画画得太差。他愿意把我送到巴黎的艺术学院去。”

    他父亲下世后,亲戚们便开始处理遗产。结果,所有东西都散失了,只留下一座旧房子;他们说哈利勒应该将其保存下来,作为过去的纪念,因为那本是一件抵押物。

    哈利勒不能生活在家里,因为他不想增加父亲的负担,再说父亲也不喜欢他。

    “在巴黎,领事馆告诉我说,苏尔丹娜死了,于是我来到了波士顿。布特鲁斯也死在那里,之后便是我的母亲过世。我和我的妹妹玛尔雅娜花掉了最后一角钱。我们没有向我们的父亲要任何东西。”

    纪伯伦家族本是古老的名门贵族世家,族人以皮肤白皙,身材修长而出众。六百年前,纪伯伦家族中有两位头领被钉在十字架上。在十三或十四世纪,其中的一位头领曾征战法兰西和意大利。

    哈利勒崇敬阿拉伯人,因为阿拉伯半岛原是三大种族的故乡,即迦勒底人、亚述人和犹太人。之后,伊斯兰教出现了;伊斯兰正教至今仍保持着大地与星辰之间的神圣联系。

    哈利勒笃信由天命产生的轮回再生。

    他对我说:

    “闭起你的双眼,用想象的目光凝视最初就像词语形成一样形成的大云雾。那云雾膨胀再膨胀,然后凝固、干燥,从中发出热量。继之,发生大爆炸,众天体辗转移动在无机、有机、生命和神性阶段之间。”

    他这样说。我闭上眼睛,为我的想象力留下空间……我不时地睁开眼看看,但见哈利勒坐在那里沉思着。

    第二天,我仿佛觉得耶稣基督与哈利勒肩并肩坐在那个地方,就像是两位朋友。

    “我向你谈谈我的内心世界,我知道你听不到我说的话,而听得到我没说出的话。”

    片刻后,我们坐着时,他这样说。

    我一直用想象的眼睛打量着无名世界,我钦佩他那漫无边沿的、发自一个敏感、未卜先知、彻悟灵魂的话语!

    玛丽日记 1915年8月27日

    我又给哈利勒造成了一次伤害……那是在我与我的弟弟和妹妹谈话之后。那时,我谈话中提到了他的外表和相貌。

    我对他说,他矮小的身材里涌出某种美国人的气质。

    我的话给他的心造成了创伤。

    我还在餐桌上批评过他的举止,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说过什么。不过,我知道他的举止和教养都是很高雅的。

    我究竟说了些什么话?我怎么忘了呢?

    致纪伯伦 1915年9月11日

    我心爱的:

    你想与我共度一夜,而另一夜又要摆脱掉我。

    我猜测你很想在库哈西特停留一周。你信中谈到莱德尔的不幸消息令我大惊。得知叙利亚人邀请你,我的忧虑顿消;但我很难过,因为你不愿意回去。

    昨天,在这令人窒息的炎热气温里,因为你在丛林与树木之间,我感到非常高兴。

    哈利勒,我们克制自己吗?如果你乐意,我将欢欢喜喜地于星期六赶往纽约,以便共度星期六的剩余时间和整个星期日的白天和夜晚……你说“行吧!”,打遥远的地方暗示一下,我看到暗示就来。

    玛丽

    又及:

    夜里,在公园中,我看见一个孩子在平地上跑来跑去,又围着一个圈转来跳去,同时口中振振有词……他的嘴、双臂和双掌张开着,就像一朵花。我听到他的声音由远处传来,我边后退边听到他不住地重复着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将会喜欢他——假若你看到了他,你将喜欢那个孩子和他的福气——那是一位天上儿童。

    致玛丽 1915年10月6日

    我的可爱的:

    是啊……用无线电远距离通话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是人的灵魂的扩展。

    无线电真是一种绝妙的东西,人们常用它通话,将灵魂和心神低声细语的所有信件从地球的一面传向另一面……人的内心下意识常常与这种电波谈论、交谈。灵魂所知道的东西,而灵魂的主人——人——却不知道。我们比我们猜想的要多。

    拉斯金、卡利勒和拜拉汶,都是精神王国里的孩童。他们多嘴多舌过了头。布莱克 248 是神人。他的画迄今为止仍然是英文作品中最深刻的作品。他那独有的显灵方式最接近于上帝的显灵。

    给你寄去一幅画;如有可能,将之保存在玻璃框中。这幅画的纸不是强力纸。

    我试图竭尽全力画那个得到你称赞的头部,但徒劳无益。因此,我放弃了努力。你是我的心所珍视的,你简直就是我的心。你已发出殷切期望,我应该响应。

    玛丽,上帝在显灵。上帝向我显示的东西是何其多啊!因此,任何东西都吓不倒我……我总是高高兴兴。我将向你致意、问安。只要我胸中的心还在跳动,我总是爱着你。

    爱你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0月31日

    我亲爱的玛丽:

    对我来说,许多工作尚未就绪。在我心中起作用,并与我的思想发生争执的东西,远比给予我的空余时间要多。因为它绑住了双手,而且使之瘫痪,不能动弹。

    生活内涵丰富,底深无限。我专心痛饮生命之泉,舍弃了其他泉源……但是,当我饱饮之时,时间飞快闪过,日子变得寒冷,使我难以进行。当我的活动受到制约时,我便投入工作,在工作中竭尽我的全力!

    顺致我的钟爱。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11月4日

    哈利勒:

    上帝把一件事情托付给我,叮嘱我要忠诚、友好和有良心。哈利勒,你是个好人,我为什么不响应?难道我发现了比你更强的人,致使我把誓约隐藏起来,背弃诺言?

    你善待他人,而他人却亏待你……因为你有超越存在之处……你的存在是有理由的,如同水与云……你超越了你的朋伴,你领先于他们,战胜了他们……你慷慨赠予,恩施他人。我十分钦佩你所说所为,我多么愿意成为你的邻居!

    我爱你。

    忠诚的

    玛丽

    致纪伯伦 1915年11月6日

    哈利勒:

    赞美造物主!

    我看到了她;假如你看到了她,是会赞不绝口!

    时在八点钟,或许稍过一点。她在一个绝美的模子里铸就。我从未看见过更漂亮的童女。

    她生着一对杏核眼,一副鹰钩鼻,一头金发。

    她正是生命开出的一朵鲜花。

    赞美造物主!

    造物主用模子进行铸就,依他的相貌铸造人。

    我和童女说过话,她回答的声调轻柔,饱含沉思,聪慧机敏。

    我问她:“你是谁的女儿?”

    她回答:“我是天的女儿。”

    童女自知来自苍天,就让苍天保佑她吧!用天赋之才开启我的心扉和智慧之门的人啊,也让苍天保佑你吧!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11月21日

    亲爱的玛丽:

    就像人提取保护自己生命的东西一样,我从你那里提取了许多东西。

    你创造和建树了许多。你的言谈话语包含着种种格言、智慧。你从无中创造了有。

    我们之间的关系难以形容,那是生命中最完美的,不断变化,不断更新,不断成长。

    玛丽,你我彼此相知互解。我在探索着你那伟大心灵的深奥;在我看来,这是我的生活秘密。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2月9日

    亲爱的玛丽:

    千谢万谢归于你!你寄来的信正是我所期盼的,令我高兴、欣慰,占据了我的思想。

    我从未像现在倾心于天文学那样专心于一个题目。天文学是与人有关的无所不包的一门学问。

    人,作为存在是有限的。人的有限想象力迫切需要天文知识,以便提高自己,使自己高于其他生灵……当人类的集体智慧领悟到周围的存在、世界和天际时,那么,他的目光便不再短浅,种种困难也便化为乌有。

    今年冬天,我的头脑里出现许多东西,我真想按照我的希望打开我的心扉。

    我们的心比我们描绘的事实要好,我们与我们的手之间隔着一千道幔帐。如果从里到外都在工作。那么,他将像儿童一样不老……那是对心灵的日常修复,就像你说的那样,昨天远似千年。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12月12日

    亲爱的哈利勒:

    先生,我的这封信是要告诉你,我给你寄去的那条围巾和我为自己买的那条围巾一模一样。不过,长度稍有欠缺,因为我没找到类似的一种围巾,那是我喜欢的唯一一种。它将保护你的脖子,使之免于受寒。

    我边写信,边久久注视着围巾。我吸收你的营养赶走了饥饿。我全神贯注聆听你的声音。

    天快亮了,学校就要开门了。

    祝你夜里安好,更贴切地说,祝你夜里剩余的时间安好。

    请你做我今世和来世的储藏吧!

    顺致纯洁的爱!

    玛丽

    玛丽日记 1915年12月14日

    我在周刊杂志上读到一则令我肝碎心裂的消息。

    我不认识遭遇灾难的人,但我知道那是个受到伤害的人。他是个好人,心中有信仰,一意做好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遭虐待。

    是的,人们施虐于他,伤害他,残酷地杀死了他的灵魂和他的人道主义。

    究竟是什么使仇恨像锅炉一样在人的心底里沸腾翻滚?

    仇恨!难道仇恨就是立体化了的嫉妒?莫非仇恨就是具体化了的猜忌?或者是一种卑鄙的心灵,怨恨使之丧失了美好的人性?

    人啊,有时是很卑劣下贱的!

    我读到了什么呢?

    那是一个年值青春的勤奋男子,自许必有美好前程,还积累下了大批钱财。他的合法钱财成倍增加,大大超过了他的需要。他决定救助他人,于是兴建企业,雇用工人,从而使许许多多家庭受益。

    突然之间,一帮人乘他不备之时,将他毒打一顿!

    他们是什么人?

    他被暴力包围。那些人秘密合谋,见时机到来,立即狠狠打他。

    大厦坍塌了。

    王国陷落了。

    工人散去了。

    家庭饿起来。

    他成了穷人……他的目光偏斜了。

    他所损失的并不像贫困给他带来的痛苦。

    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他们何罪之有?

    他们有何错过,致使他们尝别人酿成的苦酒?

    他被他的心点燃起的烈火烤着。

    灾难的几天过后,他的鬓角中了一颗子弹,他的脑袋崩裂,化为碎片。

    他们发现他的脑袋碎片挂在了墙上和天花板上。

    我听到那些碎片发现声响。

    我听到火热的肝发出的呻吟声。

    我听到烦恼的低声细语。

    我万分害怕。

    我睁开了眼,确信自己是在梦中。

    但是……哎……那低声细语呢!

    那低声细语……那低声细语呢!

    “喂,玛丽·哈斯凯勒!我不认识你,但我了解你的灵魂!我是旧病复发的人,我的痛苦完全是因为自己。”

    我痛苦不堪,热泪潸然。

    致玛丽 1916年1月6日

    我亲爱的玛丽:

    在这里,披风和围巾是两位御寒之友。你为什么要给我披风呢?我的衣服很多,而你的衣服是很少的。

    在写作时,我想在占据我内心的唯一思想上加入一些图形——上帝、大地和人的精神。我等待词语时,一种声音正在我的心底形成。我的唯一愿望就是选择完美无缺的样式——与耳朵相连的无疵衣服。

    世界是饥饿的。如果这就是面包,那么,它将在世界的心脏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这不是面包,那么,它至少能够使世界的饥饿加倍,使之变得更深,含义更丰富。

    关于上帝和人的话是美的。我们不完全明白上帝的天质,因为我们不是上帝……但是,我们能够训练我们的悟性,以便使之不断地理会和成长。

    玛丽,现在我为了和你说句话而来……你不想写封信吗?写一封信,描述一下你对这种感觉的真正感悟——这是控制我的猛烈燃烧的一种东西。

    顺致我的钟爱!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6年1月10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试图清楚、简明地回答,而我却失败了,心中感到不胜忧伤。

    每当我与你谈起上帝时,我总相信你说的话,即使你的话蒙上神秘的色彩。因为你是上帝所喜欢的,我也没有为你那新的知觉排顺序。我想把这种知觉埋藏在我的胸中,我想永远伴之生活。但是,当你要求我忠实、明白地表明我对此的看法、立场时,我自问道:

    “我相信吗?”

    我相信。对于我来说,除了相信,无可替代。它是深入我心底里的更高层次的意识。

    是你揭示了上升的真理——通过创造性的意识,由星云直升至上帝。

    达尔文探索了有机生命的发展和进化……进化论中有进化一说。这一学说如今完善了如你所理会的真理,即物质转化。

    地球及地面上的一切都是物质。

    每一种物质要寻找一种形态。

    灵魂不过是物质的一种高层次的形态。

    我们知道,意识是存在于每一种知觉中的物质。今天的真理未必是过去的真理,也许今天它也正是上帝的真理。

    但是,你的这种知觉却是能量转化的真理,它使我们意识到,我们正处于星云抚养阶段,纵然我们有力量升至上帝。

    玛丽

    致玛丽 1916年1月30日

    亲爱的玛丽:

    亲爱的玛丽,这种意识是对上帝的新的认识;这种认识与我昼夜不分离,我的思想与之寸步不离,随之而动。当我睡觉时,一种东西留在我的身边,提醒我跟着这种认识走,以便得到更多认识。

    我的双眼明显保留着上帝诞生的温和、从容发展形象……我看见上帝如同雾霭自大海、高山和江河升起……在半生意识中上升。

    他自身并非完全了解、认识自己。

    在尚未按自己的意志行动,并以自己的力量、权力和愿望向自己提出更多要求之前,几百万年飞闪而过。

    人出现了。就像人和人的灵魂寻求他那样,他也寻求人。人起初是下意识地投奔上帝……那时,人对上帝既无认识,也不了解……之后便是有意识地投奔上帝,但对上帝仍不了解,没有认识。

    如今,人是既有意识,又对上帝有了解和认识地奔向上帝了。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2月10日

    我亲爱的玛丽:

    上帝所选择的人儿,你可知道,我在银行里的存款已足够我过上一年的宽裕生活了!你慷慨给予,从不计算!

    我生活在陶醉与欢欣之中。我的日子充满着巨大欢乐。我心中所向往的唯一一件事,那便是你现在就与我在一起。

    我热爱生活,热爱生活中的一切;你知道,玛丽,我以前曾厌恶过生活。二十年来,我所感觉到的只有对未知事物的强烈饥渴。

    现在的情况变了……我无论走到哪里,也无论做什么,都能看到能力的自身,都能看到法规的本身,即那个使各种元素向着灵魂运动,使所有灵魂都朝上帝运行的法规本身。

    灵魂是大自然元素中的一种新元素,它包含以下特性:意识,领悟,自身求得增多的愿望,对超过自身能力的渴求……这些和其他的灵魂的特性,正是物质的最高形式。

    灵魂追求上帝,有如热气渴求上升,或像水向往大海!力量和愿望是灵魂诸属性中两个形影不分的特性。

    灵魂不会迷路,如同水不会向高处流。

    所有灵魂都会出现在上帝那里。

    所有灵魂一旦与上帝联系在一起,便不会失去自己的特性。

    盐不会在海里失去自己的咸味,它的特性与它永不分离。

    灵魂保存着自己的意识。

    灵魂保持着自己的特性,就像大自然界的其他元素一样,保留着自己的本质。

    本质总是在寻求着至完美和至纯洁。

    忠诚的钟爱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3月1日

    亲爱的玛丽:

    有关充满我内心与灵魂的东西,我不能说得太多。我的心神酷似仲冬时节播下了种子的土地,我知道春天是一定会到来的,我的河渠将要流淌,沉睡的生命必将破土而出。

    沉默是令人痛苦的,但是,万物可在沉默中选取自己的形态。等待和期盼是不可避免的。

    在我们心灵那隐秘的深处,能够看见和听到我们看不见和听不到的知识元素,等于我们的所有感官,等于我们所做的一切,等于我们今天的全部……所有那一切,总有一天会稳稳地居于那深深的沉默之中,即存在于灵魂中的那座万宝屋。我们超过我们对自己的想象和猜测……那超出我们猜测的部分在不断地寻求知识,给自己增加新的东西;与此同时,我们什么也不干,或者我们自认为无所作为。

    我们所感悟到的,并使我们的内心深处因之胎动的东西,等于向我们的内心为那种胎动提供了帮助……当下意识变成有意识时,埋在我们避寒的心灵里的种子就会变成花朵,我们心中那无声的生命之歌也便飞扬而出。

    这生命正在揭示着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而死而复生最宜于揭去罩在每一件事情上的幔帐。

    约·曼斯菲尔德将来访问我,以便为他画像。他是一位用高级泥土制成的人。

    玛丽,上帝为你祝福。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4月9日

    亲爱的玛丽:

    当人的灵魂静止在活动的思想区域时,人也便失去了说话能力……然而我却不断地与你说话。我知道你晓得我们在边走边交谈。一个人总希望有那么一位,能与他在寂静的夜色下和漫步在花园中时交谈的朋友;亲爱的玛丽,你正是那样的一位朋友。

    我埋头于工作,我与人们之间的那个大海湾一扩大再扩大。有时候,我自言自语说:

    “海湾由某种错误造成的;当错误得到纠正时,我便会接近他们,感到想念他们,重新爱起他们。”

    错误是虚妄的,根本不正当,不论怎样描绘;而正确是切实的,原本正当无虚,经得起评说。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6年4月21日

    今晚,哈利勒和他的妹妹玛尔雅娜一起来过复活节。他对我说:

    “我有些时候没见到莱德尔了。他正处于一个女人的魔爪之中,那女人担心每一个来访者将他从她的手中夺走。听说她拿他的画去卖……他已管不了自己的家,已由那个女人照管他的家和他。我悄悄看过他一趟。”

    一枚宝石戒指,那是诗人的戒指。

    他让我看了看他戴在手上的那枚戒指。那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东西……我仔细观看那枚戒指时,他说:

    “有许多人送给我这种东西,在纽约和别的地方。两个月以来,我收到了七枚。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写,或者要求写什么。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事情传开……”

    他默不作声了,犹豫了……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催他说下去。

    他写了大量作品,除了《巨人》和《疯子》,他还为《掘墓人》诗集写了两首诗。他谈到第一首诗,说掘墓人并不埋葬生活。他在第二首诗《焚香人呐》中说,他走向大海,遇到三个伟人:第一位颇具智慧;另一位唱着歌。他们用一种声调唱道:

    “你知道吗?我是掘墓人!他们认为我心怀仇恨,只善破坏……可是,你若不破坏,如何建设呢?我们就像核桃,应被砸碎,因为宁静的大海是不能将人们从沉睡中唤醒的。”

    致玛丽 1916年5月10日

    亲爱的玛丽:

    昨天,我写了两则寓言故事。我将之寄给你,供你研究、修改……同时也请你谈谈看法……这些天里,我一直把写作局限在阿拉伯语中。

    我应该尽力在《疯人》里增加一些内容,但期能在今夏将之交给出版商。

    录上两则故事:

    (一)

    家父的花园里有两只笼子:一只笼子里原来有头雄狮,是父亲的家仆从尼尼微沙漠带回来的;另一只笼子里有一只默不作声的家雀。

    每天早晨,家雀总是与雄狮打招呼说:

    “被囚的兄弟,早晨好!”

    (二)

    在圣殿的阴影下,我和我的朋友看见一个盲人独自坐在那里。

    我的朋友对我说:“请看那位世间哲人。”

    我离开我的朋友,走近那位哲人,问过安好,然后我们交谈起来。

    片刻后,我说:

    “恕我冒昧一问:你何时失明的呢?”

    他说:

    “我天生盲目。”

    他双手交叉胸前,接着说:

    “我是星相家……善观日月星辰!”

    你看这两则故事中有毛病吗?或许这两则训诫微不足道,不值一谈?

    玛丽,请你对我说实话。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6年5月14日

    亲爱的纪伯伦:

    两则寓言故事极妙……

    家雀是一颗活种子,而瞎星相家补全了那颗活种子……二者我都喜欢。

    我仅为每段作简单修改:

    “家父的花园里……其一关着一头雄狮,是父亲的家仆从尼尼微沙漠带回来的。”

    原文中的“原来”和“笼子”两词多余了。

    第二个故事中:“我的朋友对我说”,我建议删去“对我”二字。

    还是在第二个故事里:“然后我们交谈起来”,我建议删去“然后”一词。

    仅此而已,选择权始终在你手里。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发表了意见。也许我的意见是错误的。

    近一段时间里,我读了《致寻死者之父的信》。

    那本是一次打击。他自己死亡之前,他就是自己。死神没能改变他;如果确实是那样,那么,死神确乎为我们创造了奇迹。

    “我自己”永远是“我自己”。这就是我读了那本书之后的感想。

    如今,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看作是造就自己的小造物主……我们只能造就自己;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的内心表达能向我们揭示我们心灵中的某些时刻的情形,那些全是真实而生动的,都有可以感觉、触摸到的形式,也全都是记忆的具体体现。

    记忆不就是我们理会作为和时间的源泉吗?

    存在,运动,时间……这都是一般的联系……我要问:假若生命的全部不用世故的尺子来丈量,假若对于我们来说生命的周期和对地球来说的周期,只不过是我们的周期罢了,那么,生命也就只是细胞对于细胞的周期而已。

    记忆力随着感性而增长,只要感性是我们成长形式的一种形式。

    正像你说过的,我们生活的所有阶段将像一本书那样在我们面前展开。

    体躯受囚禁的兄弟,愿你日子幸福!

    玛丽

    致玛丽 1916年5月16日

    亲爱的玛丽:

    你喜欢那两则故事,使我感到高兴。谢谢你的那两项建议。说老实话,那几个词是应该删去的。

    我的脑海里确实有训诫和寓言,但不知道如何编撰。英文不是训诫语言,或许我这样认为。因人在做事发现自己弱而无力时,会找到种种理由,会发现种种借口。

    我感到能力不足,我将学习,以便写作。

    自打天上思想降临,自打上帝进入我的心和头脑,我几乎失却了仅仅掌握的那点英语。我现在正在猎取语汇,即使我曾经会用那些词语。

    我需要与莎士比亚一起作智力休息。

    不是的,玛丽,死神不能改变我们。死神解放真正的人和真理,能解放我们的感觉。

    坐在飞机上的人所看到的大地景象各种各样,但用的是自己的眼睛看,而不是用各种眼睛看的。

    人的意识是无限过去的果实,而无限的未来则催人走向成熟,既改变不了人的品性,也改变不了人的特征。

    上帝为你延年。

    上帝为你祝福。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6月11日

    亲爱的玛丽:

    他们在这里成立了叙利亚振兴委员会,我作为该委员会的秘书长,在新的夏天里的个人生活被剥夺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责任,我应该全力担当起来,做到既让自己满意,也让他人满意。

    悲剧使人们的心胸变得宽广……在过去,我没有机会做这方面的工作为国民效力;如今,我能够尽自己的义务了,故成了幸福的人,感到上帝将扶持我,助我一臂之力。

    我必将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上帝,把自己交给生活……我自己从此便自由了。

    基钦纳 249 死了。他活够了,这也是报应。但是,英国人是一个不能很快理会事情的精神和本质的民族。我担心他们不会把基钦纳的死视为其成就的结局。

    英国人的自负、说大话的习惯,在他们以其独特作用赢得这场战争之前,就应该灭亡了。

    他们当中真正明白事理的少数人是诗人,然而他们没有机会像其他国家的诗人一样为自己的国家效力。

    英吉利在其生活在外壳之前就该死去。

    顺致诚真的爱。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6年6月12日

    哈利勒,亲爱的:

    自打收到你的信,一种想法总是不离开我的头脑:我能为你提供帮助吗?你能从我的效力中获益吗?

    如你能从我的效力中获益,我将从速赶来,而且兴高采烈,欣喜不已……和你一道工作是一种享受,因为远离你令我感到难受。

    我对我的姑妈说过,我只能陪她一起度过八月。因此,我乐意去纽约。

    我是一个美国女性,办事更方便,能按你的要求把事办成;你如有事愿让美国女性办,千万不要担心。

    你若有意,我就能办。

    不过,你不要忘记,我可不通阿拉伯语。

    向亲爱者致以纯香问候。

    玛丽

    致玛丽 1916年6月14日

    亲爱的玛丽:

    多谢了,千谢万谢全归你。不过,工作是我的,不是别人的,我不能让你精疲力竭。

    叙利亚振兴委员会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们这里人手很多,有男有女,相互帮助,互相协作,不遗余力地克服种种困难。

    当前第一项任务是说服全体叙利亚人与黎巴嫩山居民合作,然后说服土耳其政府,以准许进口粮食和营养品。我们能够通过美国政府安排此事。

    我真希望我能多做些事。毫无疑问,你知道我把生命献给了谁,我把自己的生活献给了:

    我的祖国!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6月29日

    我亲爱的:

    说服工作需要耐心和坚韧——说服侨居在北美的叙利亚人共同合作,以便达到目的。

    当前的最大难题是把食品寄发到黎巴嫩山上。

    毫无疑问,奥斯曼政府想让我们的国民忍饥受饿。因为部分领袖在见解和精神上支持协约国。

    我们除了美国别无他友,只有美国能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华盛顿的国务院向我强调说,美国政府努力改善叙利亚的恶劣形势。但是,你是知道华盛顿的事情会怎样进行——政治难题,战争难题——要解决这些问题都是难以实现的。

    我已以你的名义向振兴委员会捐赠了一百五十美元;这是美国人的最大一笔赠款。

    阿拉伯革命是一件大好事。在西方,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场革命的成果份额有几何,也不晓得它会走多远。但是,只要是真正的革命,也就够了。十年来,我一直致力于这场革命,努力为之工作。假若协约国能助阿拉伯人一臂之力,那么,阿拉伯人不仅能建立一个王国,而且还将为世界作出巨大贡献。

    我知道阿拉伯人灵魂中的隐秘……我也知道阿拉伯人的弱点。假如欧洲不帮助他们,他们则难以将他们自己组织起来。

    亲爱的,你知道,阿拉伯人的人生观是另外一个民族所不了解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6年8月22日

    亲爱的玛丽:

    我们正在盛夏,天热得厉害。我不能说服自己离去;虽然如此,但必须离去,而且要快。因为我迫切需要变一变环境。

    当你与一救助解忧委员会一起工作时,你有一种甜蜜感,令你高兴,让你开心。你为他人效力时,你会有一强烈的满足感和快乐感。

    每一美元都带着受伤者的生命气息。你所集起来的每块美金都使你感到欣喜、欢乐。慈悲情感深入你的内心和灵魂以及你的信念……毫无疑问,你是知道的。

    是的,玛丽,土耳其拒绝救助工作,不让任何人向叙利亚伸出援助之手。但是,我们能够寄钱去,将之分发给饥馑者。由于上帝赐恩,今年的收成尚好,但急需要钱。那里有数以百计的美国公民,他们可以分发我们寄去的钱财。如果美国政府愿意做点什么事,它是能做许多事情的。然而选择艰险之路(艰险之路往往是正确之路)则要求人在本地利益、本地愿意、本地道德动机盛行的时代成为超人——超越这一切的人。

    这是一种占上风的倾向。

    这是一个标准变更了的时代。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6年9月20日

    亲爱的哈利勒:

    每一个白天都是那么美,每一个夜晚都是那么美,每一件东西都是那么美,为我欢乐上添欢乐,欣兴上添欣兴。因为你现在库哈西特。我为你的幸福感到幸福,我为你的欢乐感到欢乐。我求我的造物主使你的欢悦长存,不断增强你的信心和意志。天与地在心中相互对话。在巨大的空间里,我们常隔着遥远的距离。生活不会阐释自己,也没有一个人向我们阐释生活。善于掩盖者既不阐明任何东西,也不向我们揭示任何东西……但是,我们注定要接受这种生活。

    我把一次绝妙圆梦讲给你听吗?它可以引导人多思多想……虽然如此,我过去和现在都认为心理分析家就像在地道里创大业的强有力的鼓动者和教唆犯。

    我就是这样看待心理分析家的。

    也许有人认为宇宙就在地道里,整个世界自然在地道里。

    这是心理分析家的界限。

    亲爱的哈利勒,吻你的手。上帝为你祝福,每时每刻都为你祝福。

    顺致我的爱。

    玛丽

    致纪伯伦 1916年11月2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是多么想念你!

    我的思想多么强烈!

    我很想见到你,和你交谈。我喜欢谈话胜过书信……我求玫瑰选择我做姊妹,我求我的心带来令孩童和父母俱欢欣的消息。

    但期这所小学校开花,结出成熟的果实,摘果人及时到来。

    我不解地问:

    “莫非他是国家总统,我应该向他求援,以便实现我和这所学校的渴望?”

    战争啊,战争!

    多么丑恶、残酷的战争!

    战争深深刺痛了我的心灵!

    难道他的心不感到痛苦!

    战争……我看战争就像生活在我内心里的一种特殊生命,仿佛是一种独立的存在!

    在生活的空白处?

    人在空白处?

    我们都在空白处。

    玛丽

    致玛丽 1916年11月5日

    亲爱的玛丽:

    我求上帝欢悦,上帝满足了我的要求,并且有加无减。成功使我感到高兴,事情好办了。政府救助我们,舰队拨给叙利亚振兴委员会一条船,你相信吗?我们和美国红十字协会合作,用它装运粮食,货载的总价值将不少于七十五万美元。

    所有这些,都将使心灵承担我们无力承担的工作。工作使人精疲力竭在所难免,工作持续不断,令人疲惫不堪,但却使人感到欣慰、快乐。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而且是我从来未从事过的,我必将竭尽全力。

    我是个急性人,常常自我催促……我感到分分秒秒都有极大价值,现在尤其如此。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珍惜时间,恐怕时间空过。

    在救助工作中失去的每一分钟,都是一次丧失的机会。在饥民呼喊声充满天空、一个瘦弱无力的女人走向我们时,我们万万不可丧失救助机会。

    我们应当履行我们的诺言和誓约……

    我们理应忠实践约,不让这些受折磨者的太阳隐没。

    顺致!

    强烈的爱!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6年12月17日

    亲爱的哈利勒:

    一支感人的乐曲响在我的耳际,我烂醉如泥。

    我非常喜欢今天这个日子。因为西扎尔号轮起航了,因为我能给你写信了。

    我每日每夜都在等待着这个日子。你那可爱的幻影一时也不离开我的想象力,你总是站在我的面前,须臾不曾离去。

    几周时间,多么漫长……我说这几周时间显得多么漫长,说不定你会开口仰天长笑。因为我得到了一块比小拇指还要小的真陨石,我已决计把它寄给你。

    我将向你讲述发生的一切。

    在艾里祖那有一个类似火山口的大坑……印第安人说有颗星星自天而降,落在了那里。许多人断定正是天上落下来的陨石砸成了那个大坑,而且那些人还参加过挖掘工作。

    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谷地,名为“魔鬼谷”。那谷中落了许多小陨石,当时就像是天下大雨。陨石的天质明显表现在它含有的金属元素上。

    我不住地借你的目光看上帝,我找到了上帝。尽管如此,我还是虔诚向上帝祈祷,顶礼膜拜,恳求央告……求上帝保佑你,支持你,让你痛饮天堂甘泉。

    我为你的灵魂、肉体、智慧、力量和忠诚而祈祷。

    之后,我终止历数我的愿望,仅仅满足于你的名字。我呼唤着你的名字,唱着你的名字乐曲。我认为上帝在对着我的耳朵歌唱你的存在,对我诵读着你的存在,让我观看你的存在。

    我多么想把我为你向上帝说的话对你讲一讲啊!

    我说的话很多,我希望多说。

    我怀着希望向往生活着。

    我自感我活在你的心中。

    我对我的心灵私语。我这样私语道:

    “假若你早晨起来,不想让哈利勒听到你说的话,那么,他也将听到!”

    我对我的心灵私语:

    “心灵啊,心灵啊!”

    我默不作声。

    哈利勒呀,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还知道,每当我更加留心听你说话,每当我更加感觉到你的存在时,我便更加领悟到你的存在、你的声音、你的意识和你的每一个细胞。

    你就是存在的全部。

    钟爱者

    玛丽

    致玛丽 1916年12月19日

    亲爱的:

    祝你长命百岁!上帝为你祝福!

    上帝为你的惠书祝福。

    上帝为你祝福,为你的手书祝福,为信中的每个字祝福,为字里行间奔腾的天启精神祝福。

    上帝啊,让我配得到那一切吧!

    生活之手沉重之时……夜下的乐曲沉默之时,爱的时辰到来了,弄明事理的时候来到了。当一个人深爱和坚信的时候,你们的重负会减轻,你们的生活便会生辉,夜色便会为你们奏起乐曲,唱起欢歌。

    我像你一样,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品尝的都品尝了。

    我像你一样,经历过孩童诞生的诸阶段——痛苦,创造,询问。

    曾几何时,生活之手像大山一样重压在我的胸脯上。然而现在我明白了,每一种东西都有翅膀,而饥饿却能使翅膀瘫痪,活动不起来。

    我正全力准备画展——一再更新,坚持不懈,备画,重绘。我重新绘制了部分画,结束了工作,完成了多项工作,力求完美无缺憾。

    我们把开幕式推迟到来年1月29日。毫无疑问,这一调整有其好处。

    “29”这个日子避开了节日的战场。如俗语所云,正是“吉日良辰”。假若我能在本月十日前结束工作,我可望去波士顿做短暂访问,其时我正在复元期当中。

    假若我愿意工作,精神饱满,我将留在原地,以便弥补空度的日子,即我与我的艺术中断联系的数日,原因不言自明。因为我不曾中断过活动。

    我见到了泰戈尔。能一睹他的神采,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不过,他的声音很单薄,劫取了他的诗的精髓。

    泰戈尔……大名鼎鼎,全球皆知。

    那颗陨石,玛丽,我翘首以待,企望必一得,我希望那陨石给予我……

    我想要陨石……它已经到了我的手中,我紧紧将之握在手里。要知道,我握住了距离我们几百万英里的一件东西;是的,距离我们几百万英里。

    谢谢你,玛丽!

    哈利勒

    致玛丽 1917年1月3日

    亲爱的玛丽:

    价值极高的罕见陨石,是我这里的至宝藏品,它是想象力的食粮,带着我的思想遨游无边太空,使无限接近我的灵魂,从而减少无限空间的稀罕、神秘之感。

    我每天都握着它……每当我握起它,便用热衷于赞美的口舌和充满爱的心为你祝福。

    泰戈尔谈话中表示反对民族主义,而在同一次谈话中却丝毫未谈世界主义。

    泰戈尔是印度人,印度将自己的神奇秀丽慷慨地给予了他。虽然他意识到生活给予他的大量恩惠,但他却看不到生活在发育成长着。

    真主在泰戈尔的头脑中是完美的存在。所有苏菲主义者都诚信真主完美无缺。

    在我看来,完美是一道分界线。我不能理会完美,如同不能领略瞬间。

    完美是让人远离丑事。

    完美是残疵的反义词。

    瞬间是漫长的时光。

    瞬间也许将成为最普遍。

    我的心灵处在愚昧之中……无论光芒怎样闪烁,世间只有愚昧久在。

    忠诚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7年1月12日

    亲爱的玛丽:

    寄给你一则寓言故事。若有时间,请就语言审阅、修改、润色一下。

    你看到了吧!我成了你的学校的一名小学生,没有你的鼓励,我用英文是写不出一个字来的。

    有关上帝的诗歌,乃是开启我的情感和思想大门的钥匙;如有必要,我会改写之,使之简明易懂。但是,我要暂缓动笔,听到你的意见,再作决定。

    这则故事——训诫——的完成与去年我所遇到的事情关系密切。但是,这瞬息即逝的闪光是不够的,因为伟大思想应该表现在伟大文风中,而我的英文水平是有限的,不过我有能力使之不断提高。

    我的工作很多。蒙你佐助和上帝支持,我必将实现目标,点亮火炬。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7年1月15日

    亲爱的哈利勒:

    谢谢你,谢谢你……我非常喜欢《三角艺术》。你从它那泪水中露出甜蜜的笑容。妙啊,妙极了,我很喜欢。你这个月里不要发表它。我将把它留一段时间,以便修改其中某些字句。

    你的语言颇富有创造性。你在读英国天才作家的著作中磨练了你自己的语言。

    我想触摸一些我从未称量过的事情。我要求有新的耳朵和读关于上帝的诗歌的新口舌。

    亲爱的,写这种诗对我说来并非易事。

    我那不要口舌的心灵在谈你那不要耳朵的心灵。我们之间那种富有建设性和创造性的话语,正是那些有时在沉默中说出的话。

    上帝为你祝福,使你延年。

    玛丽

    致纪伯伦 1917年1月29日

    亲爱的哈利勒:

    今天,你那美丽的手触摸到了我,一次在早晨,第二次是现在,正值夜间。一只绝美的手,整个手都在抖动,半热半冷。

    就是这种感觉,感觉到了手的存在。

    感觉到了那四十幅画,气韵生动,栩栩如生;你看它也看,你听它也听;人们与它们共同生活在一起,仿佛它是每个人的一部分。

    无疑,你已精疲力竭,但求上帝保佑你,护卫你!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希望你在波士顿展出这些画……凭真理起誓,这便是心神的愿望和灵魂希翼……一种纯洁、诚实的爱情的企盼。

    假若星期三我还收不到你的来信,我将于星期五去你那里——星期五和星期六。因为我很想在连续两天中看看那两批画。一天是不够用的,我应该伴着画度过两天时间。

    我需要你来完成一项任务,而且非你不能胜任。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祝你夜晚幸福,得到奖赏。

    你应该得到祝福!

    还有什么祈求呢?

    你应该得到一切善言佳话!

    还有什么呢?

    我赞美你,赞美你的宏图大志。

    上帝为你的名字和画祝福,我最亲的人。

    我的爱是永恒的

    玛丽

    致玛丽 1917年1月31日

    亲爱的玛丽:

    我希望你来看看我的画。如果没有你,没有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启示和灵感,没有你的祝福和你的思想,没有你远近都和我在一起,我是不可能完成这些画作的。

    星期五我将应邀出席晚宴。因此,你与我能在星期六相聚,像往常那样一起共度星期日。

    画展的要求多种多样,填满了我的日常生活。我在积极工作,锐气不减,炭火不熄。

    工作一旦结束,那是多么美好!

    果子又是何其甘甜!

    真的……工作多么美好!甚至连我没有工作,精神疲惫不堪之时,工作都是那么美好!

    生活丰富多彩!

    生活无限甜蜜。

    即使生活让你感到痛苦之时,也是甜蜜的。

    星期五或星期六,你想和我联系时,就请拨我的电话。公司已经给我装好电话。以后你再找我时,我就再也用不着被迫上上下下了。

    我的电话号码是SHI/XI 9549。

    顺致诚爱。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7年7月20日

    发电站后侧,浓荫下,水上,我们坐在一个巨大的水泥槽里,畅饮着思想美酒,亲切友好地交谈着意见。

    我们坐在那里,眷恋地凝视着一切,但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坐着,忘记了一切,觉得世间除了我们一无所有……我们……

    我在那寂静中说:

    “我总觉得,当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对异性的存在感到失望,或认识了异性时,想法都是表面性的。”

    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在我已通过并且不会撕毁的协定中,我不大容易与女子讲和。女子比男子好。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女子比男子温柔、敏感、稳重,她们懂得生活,了解生活的内涵。但是,我发现她们用自己的经验和话语固定自己的心灵。”

    我说:

    “因为你的温文尔雅、随和大方和你的声音、艺术,都不能显示你是个制造混乱的人,因为你的那些外在表现都脱离不了你的个性……你不关心你的个性,你用单纯的目光看待事情,对事情仅作一般性处理,不会抓住某种东西,也不会放弃某种东西。”

    他说:

    “你说得完全正确,一点不差……我和一个人坐在晚餐桌旁,有一种孤独、拘束感,感到十分需要把心灵中的感觉吐露出来。女人是有问必答,很快就会把面纱揭开,将心底里的话说出来,仿佛自言自语,说:‘我终于找到了知音……’”

    他沉默片刻,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

    “假若她满足于命运安排,她高兴,也让别人高兴。然而她寻觅醉意、享受和轻松,于是请我去赴晚宴。我拒绝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又请我,我再次拒绝。她一请再请,我一再拒绝……当她再三再四请我时,我值得赴约,以免表现得太粗俗无礼。她想把我纳入她的生活中去,让我和她一起度日。她想见我,对我谈谈她的心事、生活以及所遇到的麻烦和难题……当她结了婚的时候,我便看到她的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是她丈夫给她带来的痛苦;她的面纹道出了这一切。”

    他的唇间绽出惊愕的微微一笑,其中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他迟疑片刻,然后又说:

    “她对我说:‘我的丈夫人好性格好,但就是不理解我。我糊里糊涂地与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而且已经过了许多年!’无论她的处境如何,她只谈她自己。当她被迫说到另一个人时,她便显出厌恶情感,随即把话题引开,好像逃避恶魔似的。”

    “我思考着人,留意着人的生活,但我更想从正面看人。”

    “人们喜欢我,但我希望他们把我当作一般东西喜欢,而不是从个性上喜欢,也不把我当作杰出人物。我希望人们喜欢我,而不要占据我。”

    “我听到了关于我的各种言论……他们说我在提高你,让你看你从未想到的、用你想象力眼睛看不到的、你没猜想到的和你从未思考过的东西……很快,他们把你说得一无所知、一无是处。”

    “你我之间交往的本质,他们是领略不到的。那是真理的精髓!其次,还有一种语言,你我之间有真理的语言,一种无话之语,一种不动舌之语言。”

    “有时你不说话,我却明白你要说的全部,这并不能解释为久久的伴陪,而是一种奇妙的默契,起自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从第一天起,我便了解了你,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你那声音。”

    “你明白一切。”

    “你通晓一切。”

    玛丽日记 1917年7月28日

    我的心里奔涌着和平之水,我静听着由互访之弦发出的无声甜蜜乐曲。

    没有任何东西就像哈利勒的心灵对他的灵魂中不断产生高尚爱情的回应一样说出哈利勒的温和、善良与心灵的高尚。

    我谈及了我们一直避而不接近的性关系问题,说道:

    “我完全无能力估计精神对性关系的依赖程度!”

    我又说:

    “哈利勒,你是最接近我的人。我不认为你更接近别的女人。”

    他一声大喊,仿佛他的话像闪电:

    “我不曾接近过任何一个男人。我接近的女人也仅仅相当于你所接近的百分之一。”

    我们吃罢晚饭,他抬起双脚,头深深低向胸前,说:

    “现在……我们打个盹儿……让我们考虑一下故事,小说,谈话,考虑点儿有意义、有意思、有创见的东西吧!”

    他低头沉思。不大一会儿,他说:“吉祥之城!”

    我们开始工作。哈利勒递给一份稿子,口授给我许多话。

    那是一个成功的作品,优秀作品……我们放下纸和笔之后,我说:

    “想想热爱你的作品的人们吧!假若他们能进入一个地方,难道你看不到他们会羡慕我吗?请你想想我所占有的这个世界的财富,想想我这充满意义和价值的生活,想想上帝赋予我的一切……你的思想,你的光芒,一切一切——那些会说话的画!《玫瑰花萼》!或许你会猜想,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钱财引诱我,让我抛掉《玫瑰花萼》?”

    “是的,我富裕到了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步!”

    我把《玫瑰花萼》放在我的桌子上;放在这个地方,它显得多么美!

    我把《慰藉》放在书柜上;放在那里,它显得多么绝妙!

    致纪伯伦 1917年10月12日

    亲爱的哈利勒:

    学校已于9月26日开学。

    复过这封信之后,我将转入:

    神经系统

    古希腊史

    诗歌中的金库

    威廉·华兹华斯 250 的诗

    大地的亚特拉斯 251

    马萨苏斯教堂群

    ……

    这些题目和课堂的教程都由我来拟定。

    任务重叠、头绪繁杂、神经紧张的第一阶段已经过去,生活已恢复正常。

    不过,巨大的压力不是没有好处的,它恰是协力创造美好东西诸元素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今年,我触摸到了这种压力,并且第一次相信它是一种透明的苗条实体,颇似一位由光组成的青年,在学校的上空翱翔盘旋。

    我看得见他!他的存在便是我们的成功。

    学校被一片欢乐气氛笼罩。姑娘兴高采烈地高声呼喊着:

    “好宽敞,好宽敞!”

    虽然学校里什么东西也没换,只是将外表粉刷、修葺了一下。

    它颇似一个囚徒,一旦被释放做了主人,在它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使我高兴的是抓到了能给你写信机会,即使在一个阶段。不过,我要对你说实话,我正坐在一巨车上,飞向天空,飞向星辰。

    当我回头再说话时,实质将消失……根本将磨灭……意义将化为乌有。

    钟爱者

    玛丽

    致玛丽 1917年10月14日

    亲爱的玛丽:

    上帝嘉纳你,你的信使我感到幸福——你那里来的一切和你的一切,都使我沉浸在幸福之中。

    你说的关于学校的那些话美妙极了!精神,那神秘的存在,部分可以看见,包涵在无声的话语之中,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也不论在一个民族还是在整个世界上,都是一个伟大的事实……在那种超级存在水平上的生活,恰恰是适合于那些居家者的生活。闪闪放光的学校,是你的伟大精神及女教师们、姑娘们的伟大精神的真正辉煌。

    上帝将自己的爱和慈悲赐赠予青年时代,从而使之艳丽、鲜嫩。

    寄给你两则寓故事,是我临时写成的。你何不把你不满意的地方修改一下呢?何不把不得体的语言校正一下呢?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7年10月20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把两则寓言故事稍稍自由化地修改了一下。我对两则故事的完美性尚不放心,包括英文语言在内。我说出了一句惯用俗语,只当我什么也没说。我相信,对你的词句做些许修改,总要胜过我对后果不放心的大修改。毫无疑问,在我见到你之前,在我们就最后形式达成共识之前,你是不会发表这两则寓言故事的。

    我更喜欢《梦游者》。第二篇的思想也很吸引我。但是,使年迈者表达我所表达过的意思,我有些犹豫。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里,不论受过教育的,还是没受过教育的,都不例外在相信上帝,而叛教尚且不是普遍思想现实。

    但我仍然怀疑自己对这种寓意理解的正确性。

    钟爱者

    玛丽

    致玛丽 1917年10月31日

    亲爱的玛丽:

    是的,玛丽,我们从不知到知,终于得知。

    我们不知不觉地跟随着一种东西生活着;那种东西在我们的内心里模模糊糊,而我们的外表也对之完全不理解。

    其精华是我们掌握的真实东西,真相总是表露在外,直到我们怀疑我们不再怀疑,直到我们对生活说“不”,我们的某种东西大声喊“是”;那声“不”,只有人能听到,而那声“是”,则上帝能听到。

    我给予那两则寓言故事的唯一的二者需要的东西是朴实无华。但期我能够解释我在《两位哲人》中的旨意。这之后,我们就便于为之加上另一种形式了。

    格言和寓言纷纷涌来,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我们将之铸入适当的模子里。

    为钟情者祝福平安吧!

    哈利勒

    致玛丽 1917年11月15日

    亲爱的玛丽:

    我谢谢你,我感激你……我收到了糖和书……我将贪婪地吃糖,我将迷恋地读书。

    奇怪得很,我从未从读关于性的任何一本书中获得充分享受。也许我缺少那种多余精力的冲动,或者因为我智力萎靡,也可能处于心被移位的的屈辱之中。

    不过,我现在想探索日月星辰下的一切存在之物,因为美是每一种东西的自在品性,每当人去探其底时,那美便成倍增加。

    知识是生着双翼的生命!

    顺致诚挚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7年11月25日

    亲爱的玛丽:

    你何不慷慨行事?

    为何不读上一读,把你不满意的地方说出来呢?

    这是写给罗丹的一首诗,请你仔细深入一读。

    如有可能,我想最近——星期二早上——就要它,以便将之与这位伟大人物的肖像一起发表。

    这首诗是我今天写的,以免大事闪过,我却没有说出一句令人称道的话语。

    为钟情者祝福平安吧!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8年1月6日

    哈利勒中午来了。他很乐观,容光焕发,颇似晴空朗日。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朋友。朋友离开之前,向他讲了关于两个飞行员的故事。两个飞行员在天空飞行盘旋,不断爬高上升,最终坠机身亡。在二人绝命之前,指着上方,喃喃地说:

    “妖怪……妖怪……”

    数天之后,二飞行员的一位朋友也高高飞上天空,不仅飞到同样高度,还超过了那个高度……他真的看到了妖怪。

    那是一群巨大的黑色造物。那男子架机在其中一个妖怪的眼前飞过。

    哈利勒说:

    “我不知道故事的真实如何,但我认为就像大地上一样,天空中有某种存在不是不可能的。”

    我听后想了想,试图做出一个结论,但没得出结论。哈利勒打断我的思路,接着说道:

    “圣母玛利亚知道关于儿子耶稣的什么呢?也许她知道儿子是痛苦的根源,是一个使人愉快的人,也许那是在耶稣死后,因为耶稣死了,他的门生和追随者的忠诚方才显示出来,对圣母玛利亚表现出更多的人道主义。”

    “耶稣在世时,耶稣的事迹和众人的言论就对玛利亚的心灵发生了巨大影响。耶稣出生的那个国家是众民族杂居之地,那里居住着迦勒底人、希腊人,还有别的民族。毫无疑问,这众多民族会对耶稣的生活环境产生巨大影响,但却影响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耶稣之死,就像他的生一样,对他的追随者和门生有着重大影响。那样的一天将会到来:我们的思想只满足于火焰,只满足于火焰盛燃的完美生活。”

    “耶稣的门徒和追随者对耶稣的感受远远胜过对耶稣的任何一种思想的感受。请你看他为他们做过什么,又用他们做什么。”

    “比如约翰 252 ——即那位明天的诗人。”

    伟大的宣传家保罗 253 ,他原本竭力反对耶稣,后来成为耶稣的忠实使徒。那是一颗赫然而诞生的高尚灵魂。他认为显示在他面前的一切与显示在别人面前的东西没有什么两样。数年之后,他才得知自己殊出众人。这些灵魂中的另一颗卓越灵魂在孤独中而成为高尚灵魂。他的内心变得勇敢无畏。他学习其他民族的语言,用他们的语言说话……但是,只有少数人能从他的言行中获得他的精髓。不过,也许有百分之五的人厌恶他们所生活的环境。

    “耶稣改变了人的思维,为人类找到了一条新路。”

    “米开朗琪罗独辟蹊径,走的不是前辈画家们所走的路。”

    “米开朗琪罗所走的路是设定好的。”

    致玛丽 1918年1月21日

    亲爱的玛丽:

    我从未经历过像那样负荷的一周……充满人间难事,却又美不胜收。

    我回来时,发现信件成堆,如同一座小山,还有另外一座小山,那便是要尽的义务。

    诗歌晚会是至美盛会之一,气氛严肃而活泼,那是才智的挑战,那是活力的竞赛。思想的交流在轻快中进行,活跃了我们的思维和身心,将我们推向更高处,点燃了烈火。

    战争影响、改变了人们的精神,使之翻天覆地,发展进步。

    战争使人们的疏忽变成了饥饿。

    战争使人们要求不曾要求过的东西。

    有多少人要我在某学会或某俱乐部朗诵诗啊!我已收到请贴,邀请我去芝加哥,向诗歌学会朗诵我的诗。

    他们说:

    “我们向你提供五十美元……我们向你提供所有费用!”

    我在鲁滨逊夫人家吃的晚饭,还向在座宾客朗读了我的诗。

    鲁滨逊夫人是罗斯福 254 的胞妹;正是她表示愿意让她哥哥与我在她家见面。她喜欢那样,希望得以实现。她是一位庄重的夫人。

    玛丽,天冷得很,我真怕我们遭受冰霜时期磨难。不过,我已做好准备,采取了足以保证安全和室内保温措施,能够保护我的身体。

    上帝是慈悲的,我不配得到天赐厚爱。

    我给你寄去两幅水彩画。你那里的墙壁缺少色彩。

    这两幅水彩画都不是那种有伤波士顿观者眼神的裸体画。

    这两幅画也不在墙壁的裸体处。

    我想念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1月24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收到了你那令我想望的信。收到信之后,又收到了那两幅画。谢谢你!

    你多么出色!

    我写过信……而且寄了出去……那两幅水彩画令我心神快乐。我现在用富有想象力的眼睛望着挂在墙上的两幅画,虽然我还没有将之放在画框里。

    我望着,留心凝视着。只觉得幸福之感盖过了我的一切感情。

    我将把两幅画放在我周围日益增多的绘画当中。

    多少稀奇古怪的因素,令世界在不断扩大;这正是我生活的世界,由画构成的世界。

    这也是你所成就的世界,亲爱的。

    玛丽

    致纪伯伦 1918年1月25日

    亲爱的:

    布莱克是位强人。

    你会发现上帝的声音和手指在创造,而上帝离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又是多么遥远啊!

    看他写的东西,仿佛他在用另一种语言写作;在我看来,好像他觉得另一种语言,完全出于被迫。他就像那样一个戴着手套画画或玩耍的人,或者像被严寒冻僵了手指的人。

    其实他对于你较对别人更接近。他自感远远脱离了众生,活动在广阔的意识领域之中。

    莱特先生为那两幅水彩画制作了两个镜框,将在明天寄出去。

    你问我对那两幅画的看法,问我是否喜欢别的画。这个问题使我转向了阳光明媚的大海之滨。海岸上有石子,石子散落在那里,海岸——石子,太阳——石子,正是你的画;还有容纳其它东西的地方吗?

    我将精细欣赏你倾心绘出的那幅《上帝与人》;它在你的画作中,处于两幅水彩画之间的光魂地位。

    这幅画隔着远离上帝的约三层帷幕,降到我的知觉感官中——即我的心,我的精神和我的灵魂。它很像充满吉祥如意的框子;每当我想到它,便明白了那五分钟之前还不明白的东西。

    与我的生命一起生活的光魂,使我的生命变成了两个生命还要多。那光魂具有重大意义:白日里,它带着我高飞一千次;夜下,当我与世界坐在这里时,它同样带着我高飞一千次。

    我常常觅寻大地,走向旷野……我打心底里希望远远避开人。

    现在,我用两只崭新的眼睛看人,发现人是奇迹中之奇迹。我成了一个新生儿。

    来自你的一切东西,我都喜欢。

    我喜欢你寄来的东西。

    我喜欢你没寄来的东西。

    你寄来的一切东西都是可爱的。

    这,你是知道的。

    如果那东西只有邮票大,我就把它挂在项链上;如果那东西比邮票稍大,我就将之放在显眼的地方。

    一切东西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因为那东西将使我想起你,让我接近你!

    我向你表示爱!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2月5日

    亲爱的玛丽:

    我真高兴!你喜欢那两幅水彩画,实在令我欣悦。

    随信再寄去两幅画。那张大画的题目是《上帝与人》;等我完成它,它将属于你。

    赢得你的中意与喜爱的画,除了你,任何人不得占有它。

    寄给你一则尚未写毕的新寓言故事,仍是草稿,需要润色,也许需要修剪。

    你何不重新将之创造一番呢?

    你不能把它铸造在英文模子里吗?

    请于本周末将之寄还给我。

    也许我能从你的语言构想中获益,也许我会部分采纳。

    无论我采纳你的说法和建议与否,我都会对你感激不尽,赞美你的功德。

    现在,我正在收集近一段时间里写的故事,寓言和散文。也许我能与某出版商达成出版协议。

    诗歌协会为我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会。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盛情和款待。雨季过去之前,我将再次朗诵诗歌。他们将专为我举行一次晚会。

    我星期日曾朗诵过诗歌,那是在鲁滨逊夫人家中,在座的都是精英。

    鲁滨逊夫人想让我在茶话会上与西奥多·罗斯福见面,而且她已为此作好准备。但是意外的病恙使她痛苦不堪,躺在了床上……我呢?严寒令我惊惧,我只有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以避免寒冷带来的恶果。

    对于我来说,谈论和朗诵诗歌是极大享乐。在过去的不多几年里,人已变得渴望美,渴望真,渴望跟在美与真之后的伟大事物。

    我的爱属于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2月10日

    亲爱的:

    寓言故事有一种神奇的韵律,像新天际吹来的晨风,清凉醒神,美妙难言;它的语言迸发出一种活力,将其从桎梏中解放出来,为之加入了精美。

    哈利勒,关于那两幅水彩画,我能够说什么呢?我立即拿到莱特先生那里,让他做画框。我取回了已做好画框的两幅画。

    我浮想联翩,不明白心中发生了什么事,想得很多很多。我常常自言自语。

    在令人痛苦的黑夜和白天,你总是我思与想的中心。

    各种旋律、和声彼拥此挤,竞相传入我的耳际……当你同人们说话和向人们朗诵诗歌时,我总感觉到有一种几年来不曾有过的震动,就像回声一样轮番着响在我的心中。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2月26日

    玛丽:

    这是令人疲倦不堪的日子。静怡和安乐的日子到来之时,我们从遭难中学到的东西将具有巨大价值。

    玛丽呀,生活是仁慈的。毫无疑问,岁月喜欢我。我要顶礼膜拜祈祷……祈求岁月善待他人,怜悯他人,关怀所有人。

    我有时感到悲伤,因为岁月的慈悲使我感到为难。这并不是因为我背信弃义,而是因为千千万万的人在受苦受难。

    星期四,我将赴诗歌协会诗厅发表谈话。

    我将要谈论诗歌。谈诗之前,我该说些什么呢?

    朗诵诗歌之前,我该说些什么,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在类似场合里,我总是这样:去时,心里心慌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恐惧不安;当面对众人时,恐惧心理立刻消退,心中的疙瘩顿时开结。

    玛丽,你要知道,计划是没用的。每当我作好准备,却总是失败;想好了要说什么,到时不免张口结舌。

    每当我把事情托付给精神时,我便能成功。因为精神是无洋溢的大海,从不吝啬。

    是的……精神是大海。

    忠实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3月10日

    亲爱的:

    我念着主的美名,所以我成功了。

    我在诗歌协会,轻松、出色、满怀信心地朗诵了诗歌。那里聚集了许多人。人们蜂拥而至,却为了一睹我的风貌,为了赞美、批评我。但是,过分的评价会使人看到自己的弱点;我已感觉到了自己的弱点。

    人们颇喜欢《上帝》一诗;他们说我用之劈开了黑暗……他们说,那首诗最好,最成功。

    我已买了冬天穿的上衣,也是咖啡色的。我还买了副手套。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8年5月6日

    今晚,哈利勒从伽兰德夫人的庄园而来。他活泼、健壮,皮肤被太阳晒得红红的。他双目闪烁着光芒,气质清高,谈吐文雅,虽然语调强烈。他说:

    “我度过了一个光辉的时刻,令我的心神大为活跃,我贪恋地投入了工作,大量生产起来。伽尔兰德夫人天性温柔,话语甜润,活力旺盛,目光里洋溢着聪颖与智慧。她什么都会,从家务到农耕,还善写作,已著有两本书。我见到了她的孩子们,并与他们进行了交谈。三个男孩子由学校回家探望母亲。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聪慧盖过他们所透露出来的鲁莽,虽然他们的年龄正处于莽撞时期。我喜欢他们,钦佩他们的能力。”

    “她的女儿胡朴才十四岁,是个有天赋的姑娘,喜欢画画。”

    “母亲精明干练。她给儿女们以充分自由,从不限制他们。她向儿女们学习,而不是教育他们。她就是那个环境里的一切。有两千人把她视为一切。她使他们懂得钱来之不易,不应该挥霍浪费。不管事情多么微小,都应该全身心投入去做。”

    “我们每天早晨八点钟以前会面。她写作,我也写作。一或两个小时之后,我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而她什么也不对我说,让我自由选择。”

    “是的,我打算用英文写的那本大书,已经开笔,且已完成了其中的十六章。”

    开始写作前,哈利勒对我谈过那本书。

    在平原与大海之间的一座城市里,在轮船停泊,羊群吃草的地方,有一个男子在众人之间游移徘徊。

    那是一位诗人,一个预言家。他热爱人们,人们也热爱他。但是,孤独成了他的至大品性,仿佛上帝对他特加关照,从未把他托付给别人。

    人们全神贯注侧耳聆听他的谈话。他们感到他的心中有精美、甘甜话语。不过,他们对他的热爱并未能接近他的个人,因为那里还有一种神秘的屏障。就连女性们在内,她们惊叹他的温柔与清高,而感觉不到她们对他的爱会导致低级风流事情发生。

    人们把他看作本城的个别人。他在田园里同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谈话,但他们的内心感觉昭示他们,他不会长期待下去,不久便要离开。

    有一天,忽见一条船从远方天际驶向本城。他们得知那条船是来接隐居诗人回去的,无不感到惊惧,认为那是一场灾难……他们将失去他,他要走了……他们相信他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切,于是纷纷跑向海岸,聚集在那里。

    他站在那里开始讲话。

    他们当中一个人说:“请给我们谈谈友谊吧!”

    另一个人说……

    又有一个人说……

    他谈到了每一件事……就每一件事发表了意见。

    话毕,他登上了船,离去了。船渐渐隐没在雾霭中。

    他们当中一个人说:

    “请给我们谈谈上帝吧!”

    他回答道:

    “关于上帝……我在每一件事中都谈到了。”

    致纪伯伦 1918年5月8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希望你来学校作一次讲演。安排在星期五。

    我全心希望你做这件事,为了我,也为了女教师们。

    你不要匆忙决定,慢慢下决心。事前通知我一声。若有什么不便,我们可以另安排我们的事。我们可在各种工作中度过特定的时刻,如唱歌,朗读,写作。我将知道上帝想让你做别的事情。

    无论怎样,你会和我在一起,和我的心神在一起,不管来与不来。

    当我们相聚在学校时,你与我在一起……我常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奉上我的爱、敬佩和心愿。

    玛丽

    玛丽日记 1918年5月11日

    哈利勒穿着一身崭新的夏装,是他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之一。当我表示喜欢那套衣服时,他说:

    “正因为这,我才穿上了它。”

    他错过了一个罕见的机会。他说:

    “我未能出席在罗斯福先生和他妹妹家举行的午宴。”

    当他发现我为鲁滨逊夫人给他的信感到忧伤时,他接着说:

    “我当然见过罗斯福,不过不是单独见面,也不能自由畅谈。鲁滨逊夫人是位很出众的女士,关心每一件事情,活力充沛。她邀二十位宾客赴宴,也是从容不迫,面面俱到,从不失礼。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同时在照顾每一个人。鲁滨逊先生就像一头大象。他可是个大忙人。”

    我们在妙趣横生的谈话中度过了一个时辰。我们无所不谈,边谈边研究。

    之后,我们就他的作品发表意见,谈得十分详细,话语滔滔不绝。

    我们谈到了一切,仿佛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致玛丽 1918年5月29日

    亲爱的玛丽:

    我在道格拉斯·鲁滨逊夫人家与政治家兼作家亨利·卡普特·鲁德、美国陆军总参谋长罗纳德·伍德和外科医生兰伯特博士共进晚餐。

    我们谈到战争,还谈及厮杀诸事。

    伍德将军的话语中有一种打动我内心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种自立的力量,但却又是谁也不能得利、国家也不能从中获益的无用力量。我谈到一份材料,文中说他在法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我所谈到的消息使我内心不安,我几乎要发一封私人信给他。

    兰伯特博士在法国看到一些令人心慌意乱的事情……他所看到的事几乎使人不敢相信……他所叙说的亲眼见闻多么精彩!毫无疑问,他的经验很有价值。

    亨利·卡普特正专心致志地写关于莎士比亚的研究论文。我发现他把困难小看了,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目标,达到目的。

    出版商追着要求我发表自己写的书、零星文章、小说和我用散文或诗歌写成的寓言故事。

    我们还未商谈细节。假若出版商是认真的,我定把情况和就此事的协议告诉你。

    愿你属于我的心。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5月31日

    亲爱的哈利勒:

    你对众人是有恩惠的。你曾阻止多少人放弃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你曾使多少人远离丑行和邪门歪道!

    你对众人是有恩惠的。

    我向你的心致敬。

    你把《旺井》一文寄给了我。

    是的,我收到了。我很喜欢这篇东西,它深深吸引了我。

    我有几点意见。我将让你把目光转向你曾忽视的几件事。

    计划精细严密,而灵活性肯定是有的。轨迹所指正是生命的轨迹,其每一步、每一趋,都有着惊骇与美妙。

    那里面都是提神剂。

    仅从你的作品里汲取你的思想和见解,我是不能感到满足的。我也决不满足于你的泉水。

    在我看来,你的旗帜高高飘扬在云间。

    我不满足,不会满足!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6月1日

    亲爱的玛丽:

    你耕耘了我的心田,让你的知识之种在那里生根发芽。你何不看看我寄给你的东西呢?有空儿的时候,请你看一看吧!

    我之所以给你寄去那些东西,因为我深信你能言善辩,智慧超群。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请不要禁绝善事。

    思恋的钟情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6月4日

    亲爱的玛丽:

    毫无疑问,稿子上的那些内容赢得了你的好感。我所写的只言片语,不论我自己对之满意与否,你总是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在我看来,词语堆砌了,句子也嫌繁杂。也许我写的东西难以理解,不易体会……说不定还有些神秘与隐微。

    我完全相信你将潜心读之,且能化难为易。你没做吗?

    你的意见是花木的即时雨。我为你感到自豪,敬佩你的美德。

    你是举世无双的。

    你殊出众人。

    那些都将成为过去,隐没在无名之地。

    有的将消亡,有的将长存。

    我给你的评价,你当之无愧。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6月8日

    亲爱的:

    照你的要求,我把那件东西退还给你!我喜欢保存每一件东西。我希望你把能赠予我的东西全赠给我,因为那是我容易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我把那首《爱之诗》作为例外,你没有要,也许你想要。我却很喜欢,于是将之保存起来——我保存了你的话语和你的手书。

    哈利勒,上帝为你的名字祝福。

    从你的口中倾吐出来的,你的心深爱的那些字义是多么美妙!

    我衷心希望晓知你写出的每一个字……

    我吸收你的言谈话语就像是呼吸空气——另一个世界的空气——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一个我们的世界不能与之媲美的世界——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天际!

    一个每天都在更新的天地,每时每刻都在更新的天地!

    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更新的天地。

    我的爱是巨大的。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6月11日

    心爱的人儿:

    我为你那能从我的书中看到灵魂和肉体的一双慧眼祝福。我为你那一双慷慨施予之手祝福。

    寄去你要的那本书;我指的是《妖妍丛林》,删去了引起你疑虑的那些地方;因此,它既非“骗人的享乐”,也不是“快乐的骗局”。我想到的是充满心神快乐的丛林。

    你喜欢《爱之诗》,令我感到高兴。我的诗人朋友们说,我用英文写诗是最适合的。

    诗歌协会要我讲“瓦·惠特曼 255 及其影响”,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表示感谢,报告要在冬季举行。

    我喜欢对谈话进行筛选。我喜欢在搅奶提油之后,再用舌尖对之进行搅动……不过,你要知道,我要避免谈我的能力;每当我厌恶谈话时,我也就不再回答问题了。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8年6月13日

    哈利勒把他的思想火花寄给了我

    他要求我对之进行润色修改

    我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动议

    我答应竭尽我的全力

    我深知他心中所想

    我熟悉他的至诚谦虚

    他有意在鼓动我

    他渴望以此使我提高自己

    我当着众人高声宣布

    他的语言精道

    他写作起来没有错误

    我能够把正确的再来修改:

    他与我在一起从不求导师

    他与我在一起总是夸奖表彰

    他意使我把自己的头高高抬起

    他希望我的灵魂放出光芒

    哈利勒是个高尚的人

    致玛丽 1918年6月21日

    亲爱的:

    《疯子》一书使我与外界断了联系。

    出版商来访,我们讨论了细节,然后达成了协议,确定了具体操作方案。

    该书很可能在10月份出版问世。书中将有三幅插图。

    我埋头于很多工作,致使疾病缠身。

    在过去的数日里,我一直努力工作,不曾须臾中止。

    不过,明天要让我的疲惫心神休息一下了……我将休息几天,去拉伊一趟,在那里停留两天,然后再去长岛。

    也许我在那里致力一种新工作。

    我可能写些什么,日后会给你看的。

    思念的钟情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7月11日

    亲爱的玛丽:

    随信寄上《疯子》一书的插图复制品,共计六张。看上去不如原作清晰。另外两张画,在我还未完成时,你已经看见过了;那是我为用阿拉伯文写的长诗所作的十幅插图中的两幅。第一幅是《上帝》一诗的插图。第二幅是为《疯子》作的,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当太阳第一次亲吻我那裸露着的面孔时……”。

    我将再给你寄去两张复制品。

    我在乡下期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因为大海让我忽视了自己,抽走了我的话语。

    不过,我画了些水彩画,我认为那是我的手画出的组画当中的最佳作品。

    上帝保佑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7月24日

    亲爱的哈利勒:

    玛尔雅娜得到了骨科大夫的关照。相信她已解除了痛苦,病情的好转使她的精神好多了。这也增加她的生气,消除她的烦恼。

    恐惧使我们不幸,希望能保护我们。

    每当我们避开恶,便会得到善的启示。

    当我们的心神避开了死的想法,即使我们已死去,我们也不会死的。

    病情好转使玛尔雅娜相信医学及医生的力量,她将自己满怀信心地交给了医生。医生说她的心脏有力,两肺也健全。

    我现在能够开车。我更喜欢自己驾车。

    哈利勒呀,十五幅画已告完成,真使我难以相信。那些画都像我一周前看过的那幅《高卢利亚》那样大小吗?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8月26日

    亲爱的玛丽:

    我明天去纽约。我今天与你联系,以便告诉你,我将在星期五和星期六两日里到你那里。

    我在这里的日子,充满欢快、光荣。我的果子成熟了……我写了诗,但诗应该配上插图,我一直画个不停。

    就像这样,你会发现,心神内外的东西使我不得休闲。

    上帝待我宽厚,一直伴随着我。玛丽呀,这是对我的巨大安慰。

    如有可能,请与我联系,直拨“SHI/XI 9549”。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8年9月1日

    晚饭后,我们走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夜悄悄逝过,我们却不知不觉。

    我们发现门附近有一只猫在沉睡之中,两只前爪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

    “一只死猫……”

    一个过路人说。他还用手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那确实是只死猫。

    哈利勒说:

    “它的美未能给予它以生命!”

    我们谈到死亡情景及死者面目。他谈到他的母亲及死时的面容。他说:

    “母亲死于可恶的癌症。癌症侵蚀了她的胃,使其萎缩,失去功能。但她的思路一直是健全畅通的,到死不糊涂。她的灵魂用智慧控制着她的肉体。她的真正生命一直活到最后。她长眠之前还谈到了苏马斯·艾库威努斯的苏菲主义倾向。她的谈话引人入胜,充满激情。”

    “在巴黎,有一位参加过1886年运动的法国军官,与家父有很深交情,竟住过我们家。他来吊唁家母时说:‘你母亲是无人能比的,在女性中间找不到第二人……’是的,在贝什里,人们都以卡米莱·纪伯伦的墓起誓,他们对我说:‘凭你的母亲起誓!’”

    “母亲在我幼年时就让我懂得了,我们之间的亲情就是根深蒂固的爱,正是生活的荣与辱将我们聚集在一起。今天,我们能看见她的面容,她的面容还像原来一样,相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她那张随着日月推移显得更加俊美的消瘦的面孔。虽然病魔使她骨瘦如柴,但她的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她辞世时,面相饱满,面色红润。”

    “我不曾看见任何天降之物能与母亲脸上闪烁着光芒的丽质相媲美。”

    一位年近六旬的德国老人抱着德文杂志走来,哈利勒买了两本。我看了他一眼,他明白我的意思……他说:

    “我总是买他的杂志。他处于极度饥馑状态。”

    是的,他买下了两本德文杂志!

    他写了一段关于爱情的话。我读过之后,不胜惊喜。那其中的意思多么美妙,结构又是何其严谨。他的笔不像普通的笔。

    随后,他掏出一个笔记本,朗诵了关于爱情的第三首诗,与第一首紧密结合,恰相呼应。

    我继续读源自于哈利勒心和脑中的诗句、散文,那是我在一般书中很少见到的。

    他写道:

    十二年前,我在一座花园里,看见麻雀为麻雀喂食。我常到那座花园去玩,不时撒些麦粒,供鸟雀啄食。

    有一天,群鸟正食麦粒,一只衔着麦粒飞走的麻雀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目光一直好奇地跟着那只麻雀。那只麻雀在约三十英尺远的地方落了下来,穿过草丛,直到接近缩在那里的一只家雀,只见那只家雀昂起头来,闭着眼睛。飞去的麻雀将口中的麦粒喂到那只麻雀的嘴里,然后飞了回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近那只瞎麻雀,发现它又大又肥。我一直站在那里,直至群鸟飞走,但那只喂食的麻雀没有飞走,而是接近那只瞎麻雀,推了推它,仿佛在催促它起飞。过了一会儿,两只麻雀一起飞走了,那只明眼麻雀一直没有离开那只瞎麻雀,双双高飞天空。那明眼麻雀有意与瞎麻雀形影不离,保护着后者。那情景深深打动了我的心,禁不住泪水滚滚下落。

    瞎麻雀和明眼麻雀……那之后,哈利勒曾多少次想到和提到它俩呀!

    致玛丽 1918年10月2日

    亲爱的玛丽:

    我决计今晚与你联系。我尝试过,但未成功,因你不在家。我想告诉你,我打算明天午后离开这里。我很想你,想在我返回纽约之前,与你共度一个夜晚。

    你希望我明天来吗?如果我到了那里,你会真高高兴兴地迎接我吗?我去行吗?

    到了车站,我将马上与你联系。

    我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一个月时间,对我的健康好转和焕发精神作用重大。我实话对你说,现在我成了一个新人。

    上帝用爱的目光呵护着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8年10月27日

    亲爱的哈利勒:

    疯人——谢谢,谢谢!你不可须臾忘记我!你要想到我,接近我——谢谢,谢谢!

    你是亲爱的活宝贝儿……

    你是白日里溪流、源水徜徉、夜下星斗照耀的山谷……

    你是时而说话、时而静默的高山……

    引领万物的是精神。你是离不开精神的,你以全力和信念紧紧依附着精神。

    我们的饥饿向往着我们的精神,在疯人那里,在他的坑穴里,我与我的精神之间的多道帷幕顷刻化为乌有。因此,我爱他,我喜欢封面的画。我衷心为你祝福。

    顺致我的爱。

    玛丽

    致玛丽 1918年11月3日

    玛丽:

    一个崭新的世界自漆黑云雾中诞生。那是神圣的一天,是自打救星出现以来最神圣的日子。

    空气中响彻潺潺流水声和翅膀的有力拍击声。

    上帝之声响彻空中。

    光荣归于上帝之声。

    哈利勒

    致玛丽 1918年11月17日

    亲爱的玛丽:

    人的情感充满知觉——自感同时过着不止一种生活,无论是在夜里,还是在白天。你会发现,不论在哪里,这些日子里,人们的心都处在活跃之中。

    我们的两颗干渴的灵魂正站在一条大河边上。我们贪婪地喝着水,欢乐从我们的心灵中迸发出来。

    虽然如此,甜蜜的生活仍然是干渴的。

    甜蜜的生活吮吸着我,我们也吮吸着甜蜜的生活。

    不久前,我呼唤我的心灵,说道:

    “上帝占着一千道光的幕帘。”

    现在,我要说:

    “世界已通过这一千道光的幕帘,接近了上帝。”

    每件事,每种东西,均不相同。

    在路上,在商店里,在汽车上,在车厢里……所有面孔,互不相同。

    人们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人们的话音里有新的钟声。

    这并不意味着一部分人战胜了实现这种天然变更的另一部分人,而是精神战胜了较精神低级的东西,人的高尚情操战胜了低级趣味。

    沉在海底的一滴圣油浮上了水面。那是人类中最强者必获得的胜利;因为最强者有其特有福分。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些呢?

    你是全明白的。

    你用我现在对你说的这些坚定了我的信念,增长了我的知识。在这方面,你比所有人做的事都多。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9年1月7日

    哈利勒看过他的妹妹玛尔雅娜之后,面色顿变,憔悴不堪。他满面愁容地走了出来,但是,温暖和休闲消除了他心中的痛苦和惆怅。

    他在学校里朗诵了《疯子》一书中的部分段落。

    我与他单独会面时,他说:

    “我没有像接触你的那些成熟、文雅的友人一样,诚挚、友好地接触众人。她们本是捕捉字眼的耳朵,而且是留心细听的耳朵和机灵警觉的神魂。她们相互问答,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寡言,什么时候开怀大笑。”

    他的言谈话语中散发着诱人的神奇意味。他带着那神奇意味盘旋在天空。即使那些话不被人明白,它也是一清二楚的。

    我们进入大厅之前,有四位姑娘急速向我们走来,将玫瑰花献给了哈利勒。他笑意盈容地和她们握手,满面春风地说:

    “你们好!……”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了,亲切地挥着手。

    他即刻开始朗诵诗文。朗诵完毕,明显的存在消失,再也不会出现,而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许他也不知道。

    说话有什么用呢?我没与他说话。

    他在他的世界里遨游,

    也许他飞了起来,飞得很高。

    赞美你,我的主!

    他属于另一种性格。

    他的气质高贵。

    他来自清风,

    他来自永恒赠礼。

    赞美你,我的上帝!

    致纪伯伦 1919年×月×日

    亲爱的哈利勒:

    我有一个希望……

    姑娘们想要枚图章,一枚漂亮图章,不需要标志。她们仅仅想要一枚图章。她们这个月底就要……要的是你的,我是说你设计的。你给我们设计一枚图章行吗?如有可能,就请动手吧!

    关于材质,她们还未选定,未定下用银还是用金。只是确定为图章,而且她们许诺永久保存。这个想法令我敬佩。不过,你以外的任何人设计,我都不接受。

    几天以来,我什么都没考虑。有三条领带,我却很喜欢,每条六角五分。

    我把那三条领带买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你保存有许多领带。你说你有很多条领带,可是能够与你所认识的男子们所拥有的领带数量相比吗?

    玛丽

    致玛丽 1919年3月25日

    亲爱的玛丽:

    玛丽,请你告诉我,你是想让我设计一枚学校的图章,还是你构思好了一样什么东西,让我给你画出来呢?

    直到现在,我还不曾设计过图章,但我十分乐意做这件事。

    你要的很可能是一枚公章,可是你怎么会要那东西呢?适于女子学校用的印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事情不紧急,最好一个月后在学校里制作。如果你想要,我不会拒绝在那之前动手。

    在此情况下,你最好把自己的想法画在纸上,我必毫不迟疑或毫不怠慢地实施之。

    哈利勒

    致玛丽 1919年5月1日

    亲爱的玛丽:

    我来了!寄上学校印章设计图样。一只张开的手,托着一朵玫瑰花,或更贴切地说,一朵玫瑰花正在手掌中成长着。

    我很欣赏这一想法。如果这一设计能够精确、成功实施,忠实地将之进行移植,你就能得到一枚精美的印章。但期这设计方案能使你和可爱的姑娘称心如意。

    玛丽,我认为这一设计方案可作校徽用在项链上,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你见过吗?

    张开的手是美的标志。将玫瑰花植于张开的手掌上,意味着你为美添上美。

    为你那长出玫瑰花的手祝福。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19年11月8日

    开过会之后,尽管十分疲倦,还是与哈利勒一起共度了一夜。他虽消瘦,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让我看了许多画。

    我每天都能看到精美的新作。

    最使我钦佩的还是他坚持不懈地砥砺自己的艺术。任何事情都不能挫折他的锐气。我常常发现他身上有一种炽燃的烈火。我常看到他热情奔涌,天才横溢。他的创作为了让作品存留。他的作品必将存在传世,即使他死之后。

    他用信心十足的声音对我说:

    “在来年,我将发表两部作品:一部诗集,一部寓言集。之后,我将专心写《先知》,我已有用阿拉伯文写的草稿,写作时我不过十六岁……在这部书里,记录下了我内心的内在神圣……它深居我的心底,但我却不急于将之唤出……就让它存在那里吧!”

    哈利勒真是个好人。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15日

    哈利勒的话令我一惊,使我感到高兴、幸福。他和那些住在那里的艺术家们买下了房子。

    他说:

    “我带给你一则令人高兴的消息,你将会感到欣喜。来了一群买房子的人,我担心他们的行动会引起房租上涨,致使我们负担不起,我们经过商量,很快把房子买下,从而救了我们自己。”

    “我们同意本德社(由吉米·皮尔顿·本德创建的一个讲演公司)的报价。参与该社事务的有马克·吐温、亚西·库南·杜威等人。”

    “我接受了报价。我将同意作巡回讲演,条件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及适于我的健康情况下。”

    晚饭安排在八点钟。我们去了雅典饭庄。

    他谈到他的新画作,那组画题目为《先行者》。他谈到他的计划。

    我十天内应该完成《先行者》这组画和另外五幅画。

    一、先行者。

    二、奴隶与女王。

    三、死人与要吃他的兀鹰——上帝是另一种抽取灵魂的兀鹰。兀鹰乃上帝之鸟,灵魂中的饥饿促使它展翅飞去,用喙觅食。

    四、大地乃天之母。天乃是上帝的微微笑容,就像是由光环和太阳怀抱的孩童组成的星系。

    五、在上帝心中祈祷的胎儿,就像是明日星辰的童子,正是居于你心中的生命;当你看见他时,在你怀中生活的就只有他了。那是世界的新生儿。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20日

    当我突然进入房间时,我看到画架上托着罗丹的头。哈利勒看见我,说道:

    今天,我完成了《天母》这幅画,只缺一只胳膊了。我连续工作了数小时之久……你看哪,仔细瞧一瞧……我画得细微上加细微,精美上加精美。不过,举起的那只手,还不能使我感到满意,我将重画。

    “我写到罪与罚、善与恶,还写到自由和国家。”

    我说:

    “你意志坚定,从不动摇……根基深固,枝繁参天……根深深扎入沃土,狂烈风暴摇不动摧不毁!”

    他说:

    “不是的,玛丽!我的肩膀令我困顿、虚弱不堪。我没对你说过吗?许多年之前,当时我年龄还小,有一天从高处跌下来,从斜土坡上往下滚了二百余米。另外一个孩子的腿摔断了,我的肩膀则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过了不久,我倒是痊愈了,摔断的骨头也接上了,但断骨是自己愈合的,没能恢复原位。其后,他们又给我重新接骨,进行了校正,将我固定起来,一连五十天不能动。我的堂兄是一位很高明的大夫。”

    “折磨产生自美好生活。用支柱将我固定,是我对人们的最初感觉。我看到了人们的实质;他们关怀我,同情我,爱护我,只期望我好起来。他们用爱和忠诚鼓励我。我得到的是来自大家的爱。”

    玛丽日记 1920年4月21日

    哈利勒说:

    “我有时睡八小时,有时睡十小时。不过,我曾度过许多不眠之夜,眼都不曾一合……那时,我躺在床上读书。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便泡咖啡。之后,我开始投入工作,一直工作到夜幕垂降,事情从新开始……就这样周而复始。”

    他说:

    “国家缺少数百名精神大夫,但他们应该坚持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他们应该成为另一水平的大夫,具有世界意识,让人们随着他们的目光转入一个新的方向。使我苦恼,或者说限制我们、折磨我们的思想,正在像磁力一样吸引着我们,那便是我们现在思想和情感里的固定方法。那么,我们一定需要一种东西,以便转移到事实的另一边去。当我们发现这种东西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方面时,那就好办了。不过,有时候,另一些东西也有多个方面,是我们不易触摸,不易看到的。”

    他说:

    “在我看来,真理就是运动。但是,最大的幸福,却是静止不动的。”

    他说:

    “爱是有意识的。爱是人类的现实。爱的唯一目的是实现自我,证实自己的存在。”

    他说:

    “我在黎巴嫩骑着马度过快乐旅行之后,迅速地感觉到季节变化,感觉到日夜更替。在丘陵地的草原上过夜,那里芳香泌人肺腑。我们在泉边安营扎寨,在星斗下进入梦乡。那里的夜空,高不可测,繁星闪烁。次日清晨,我们早早起床,站在旷野,只听小溪、百花、鸟儿、巨石和小石子都在欢歌吟唱。”

    他说:

    “我的母亲未曾从事过烹调、洗涤、清扫家务,但对我爱怜甚深。我清楚记得她时刻关怀着我,不时地问我在想什么,关心我的内心世界。”

    他说:

    “人类是地球的最佳设计,比任何动植物和结晶都精美。”

    他说:

    “运动速度慢下来之时,也便是运动者在某一方面慢下来之日。那不是因为缺少什么,也不是因为需要生命,而是因为运动者专注生命,运动者所向往的正是他所急切需要的,而且是应该实现的——也许那种东西是隐蔽着的,他感觉不到,也对之毫不了解。其实,我们感觉不到的许多事情,正代表了我们生活的实质与精髓。”

    这真是漫天的想象力!

    致纪伯伦 1920年4月25日

    亲爱的哈利勒:

    那张大幅水彩画已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这张画使我顶礼膜拜。为之跪拜者,那便是我的心。那是一个伟大的真理,我听到它的话声响遍楼房厅堂、走廊和柱廊。

    我们是星期五夜里将画挂在墙上的,姑娘们还没有看到。

    《玫瑰花萼》一幅挂在大厅。《十字架上》一幅到来之时,我的愿望便满足了。

    不过,我会将《十字架上》长期保存在纽约;它的效用就在那里。

    玛丽

    致纪伯伦 1920年4月29日

    亲爱的哈利勒:

    《十字架上》一画已在这里。我不希望细看之。画中有一种奇异的东西,从形式、情感到色彩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没有发现它的高明之处的原因,在于我的内心世界有缺欠。

    他的痛苦是可怕的。谈他近似于谈一颗被碾碎的、痛苦不堪的灵魂。我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够安慰他。用美来形容时,“美”一词又显得多么无力,但却也找不到更有力、更深刻的词来替代。

    那是一颗被揭去了外罩的心。

    我想把那幅画对我说的话说给你听。那时,话中将有寻找到的丢在言谈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一清二楚的——你了解我胜过我了解自己。

    玛丽

    玛丽日记 1920年5月20日

    哈利勒面纹舒展,喜形于色,说道:

    “我在艺术与科学协会度过了一个快乐之夜。我见到了朗读自己著作的威廉·比特斯。我和他谈了很久。他的夫人与他形影不离。那位太太聪颖干练,活力充沛,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她所问的问题充满沉思与见地,而威廉·比特斯则话语不多……甚至说不出什么话来,仿佛他一直在找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想要糖,而他没感觉到自己想要糖。”

    “夫人对他说:‘你要糖?不是找糖吗?拿着!这就是。’他这才摆脱了不安处境,终于平静下来。”

    关于民主,哈利勒说:

    “爱是民主的实质与核心。女人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女人的目标利用女人,目标又通过女人利用男人。生活开始在女人的心底里形成。女人爱男人,积极努力,一心一意……爱男人的梦想或幻想,或艺术,或文化,或知识——通过所有这些,男人成女人达到目的的桥梁。”

    他走每一条路,都用智慧;他说的每句话,都合乎情理……他把每件东西,都放在适当位置……他在觅寻、探究事情的真相。

    仿佛时代把尊贵高位卖给了他。

    玛丽日记 1920年5月22日

    哈利勒趣谈录:

    “我们看东西,最初看到的是幻象,之后看到的是想象力眼睛里的记忆形象,接着才能认识它,继之转为我们意识中的真实东西;再往后,就把它忘掉了……不过,当我们忘掉它之后,它却在我们的下意识里生活着,并且一点一点地变化,最后变成我们的一部分。”

    哈利勒还谈道:

    “人类是这个星球上存在物的最高结晶。我画时,总是努力让其穿上存在之衣,复原其实体。”

    “人类用某种方式集中了某些种族,有时以群体出现,每一种族都跃跃欲试,讲自己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

    “上帝和宇宙是占据一个天空的两种存在——即一种存在里的两个实体。”

    “我不能去思考任何东西的结局,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去思考某种东西的起始呢?”

    致玛丽 1920年7月19日

    亲爱的玛丽:

    在乡下,疲劳消失之后,我的精神恢复了。今天,当我下决心回返时,我发现你的亲切来信在欢迎我,我欣幸不已。

    当一个人醉于某种想法时,也许他认为语言表达就是美酒佳酿。

    你我脸上聚集着四只眼睛。有时候,眼前的事情模模糊糊,难以分辨,不知道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否就是另外两只眼睛所见。

    我们失败了!我和妹妹没能在库哈西特租到两间房子;我们本想在那里度过夏天的。我不在乎,我将来波士顿。我的创作在城市多于乡村。

    学校的消息使我感到开心。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与建设相比——建设比破坏好,建设有着美妙含义,会使你感到那是成功奋斗的结果。

    外部建设也是内部建设,即在我们的心里。外部是内部的抄本。

    玛丽,恭候你的好消息。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0年8月20日

    人们的言论和意见激怒了哈利勒。人们谈论他的画,一个个口若悬河,喋喋不休。他们说的许多话纯系妄语,毫无意义!他们的许多许多评说全是胡言,均不可信。

    哈利勒说:“那些人夸夸其谈,说的全是不该说的话……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所说全非事实,与理智格格不入。不过,他们有时还能说对几句格言。”

    “一个英国评论家对我的画发表了意见。他在近处仔细看过我的画,然后沉思。他所分析的画作立意是我作画时从未想到的。他预言说我想到过实际上我并未想过的事情。我作画时,总是漫不经心,只有数小时之后,我才能说明我所画的意思,与我写作时的情况完全不同。画画和说话之间的情况很不相同。我要写什么,在我动手写作之前就知道。”

    “正确可靠的工作方法是出于诚心的忠诚尽职,信念坚定、热泪盈眶地忘我劳作。我知道诗人们是从不会强挤诗句的,而是向外倾泻文采。诗人们害怕寂寞,怜惜自我,逃避痛苦。”

    “我……我则喜欢孤寂,喜欢单独,喜欢离群。我爱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我在孤独中去热爱人们。对于我来说,征服我能力中的那些不驯服的因素,却是一种巨大压力,这使我痛苦不堪,仿佛遭了大难。”

    哈利勒的话使我感到难过……当他心中充满忧虑时,我又是多么难过啊!

    玛丽日记 1920年8月21日

    起风了。霎那间,狂风大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哈利勒兴高采烈,他喜欢暴风骤雨。每当大自然变脸时,他总是显得那样兴奋。他说:

    “暴风如此厚待我是其余任何别的事物做不到的。在暴风中,我方可骑着灰色骏马,涉渡汪洋大海。骏马载着我风速一般飞驰。正是风暴激励了骏马,我的心神也因之快活欣喜。”

    “我记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暴风。暴风撕裂了我的衣服,以便让我冲出舍门,与暴风紧紧结合在一起。人们奋力追赶我,将我拉回去,但他们的呵斥并没有能够阻止我……每当狂风怒吼、大雨倾盆,那便是大自然令我欣欢鼓舞、心荡神驰之时。”

    “暴风……暴风啊……我最近出的一本书,书名便是《暴风集》。”

    他远离我之时,我总觉得大地病了,整个世界也病了。

    他不在之时,我觉得生活失去了意味,楼垮房塌了。

    暴风狂啸,摧枯拉朽,而哈利勒就是暴风。但是,他只是将我席卷而去,却不会摧毁、粉碎我。

    他近在我的身边,这就是我的生活。

    他远离我之时,那就是我的生活。

    真是霄壤之别,大相径庭啊!

    玛丽日记 1920年9月3日

    哈利勒说:

    “画家用美来形容这葡萄果盘,尽全力为葡萄造像,画其成熟的形象,画其鲜嫩、彩色、光润和圆美。但是,每当我看到一串串葡萄时,我便想到葡萄藤,沉思葡萄怎样放花、成长,然后成熟、采摘,想到卖葡萄酒的店铺和饮吮葡萄酒的众口,想到在中国产的酒器。我想到中国人及你所知道的中国人的生活。我还想到你用这种沉思的方式观察事物的目光;这种目光必给予你以全新的想象力。”

    他说:

    “我们应该给小孩子指出正确的思想方法:书桌……放置角落……其木料……供此木料的树木……如何在森林中被砍伐……砍伐树木的工人……工人们的生活状况……工人们在各自家中的生活情况等等。像这样扩展他们的知识,开发他们的智力。”

    多么美呀!儿童不厌详细,需要听取用现实线条编织的故事。

    这个意见很正确。我赞美哈利勒。他曾给过我多少引导啊!

    玛丽日记 1921年1月8日

    人们常说生活和现实中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与斗争。

    这是不符合事实的。事情的中心有一种巨大的运动。信任和爱是至关重要的,最要紧的是你要爱一切事务。

    巨大的运动产生在每一事物中,产生在每一件东西内里,永不平息,永不静止。

    致玛丽 1921年1月12日

    玛丽:

    你一定要休息一下。你应该靠休息来重新焕发你的体能与精力。

    菲维尔小姐建议你远离喧哗,到农村去度过一周时间。这个意见使我感到高兴。我猜想你渴望到空旷的大地去宁心怡神。

    玛丽,我深知你的神魂偏爱所在,我也知道你的所恋。不过,躯体自有意志,也有其需要。我深信你在乡间度过一个星期时间,足以保证使你的躯体要求得到满足。

    你不用写什么了。我将与菲维尔小姐联系。我衷心希望听到令人安心的好消息。

    顺致忠诚与至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21年1月21日

    我亲爱的:

    得知你已康复,我心中的恐惧方才消散,心情终于平静下来。我想去你那里,一睹你的健康风姿,可能星期日到。我能在星期一或星期二去,同样可以在你选定的任何一个晚上。

    等我星期日早上与你联系吧!你要关心自己的健康,好好维护自己的健康。当我到达之时,我就想看到你身着充满青春活力的艳丽衣衫,高视阔步,迎面走来。

    忠诚的

    哈利勒

    致玛丽 1921年3月23日

    亲爱的玛丽:

    你快来纽约的消息使我的心中充满欣悦。那是我神与魂中的由衷快乐。我将急切地等待着你的到来。

    如果能够的话,请在星期三或星期四与我见面,因为正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心中没有见其他任何人或做别的任何事的愿望。

    我想念你,十分想念你。我喜欢听你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喜欢看你的每一束目光。

    我们必将争先恐后地说个不停,相互恳求对方聆听。我们的谈话将会绵长而充满趣味。

    我与你缔约结盟。

    哈利勒

    致玛丽 1921年12月8日

    亲爱的玛丽:

    为了获得知识,我真希望踏入并穿行一座路上没有一丝灯光的一座现代化城市。

    假若人们将纽约主街区的灯光全部撤掉,那么,这个街区将以其昏暗和模糊显得美丽诱人;当人借着星光和月华看这个街区时,将发现它借来了金字塔的壮美、庄严和肃穆。

    从上面撒下来的光与从底下散发开的光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别啊!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2年1月12日

    在婚姻中……

    在婚姻中,奉献是基础——奉献,奉献,再奉献。

    千万不要忘记,人们总是相互分离的。

    结婚前的那一段时间是幸福的一段时间,在其间要完成相互亲切约会,相互了解、相互影响等过程,因而谈话多,相互商量多,相互接近多。

    当相互之间的关系达到了紧密阶段时,陌生、新奇与突如其来之感便消失了。

    至于摧毁婚姻大厦的因素,则是长在久存的一种环节,从早上到中午,至傍晚和夜间,相互接近,千篇一律,单调不变,无处逃脱。

    双方都需要远离的时刻,自我解脱的时刻,相互看不见的时刻。

    致玛丽 1922年2月7日

    亲爱的:

    上帝给予你以荣光。用最高贵的话语悦我听觉的人哪,上帝照亮你的面容。

    你可知道,每当你用自己的谈话吸引住我之时,你总使我的心中感觉到一种甜滋滋的痛苦?

    你每讲一句话,总是指着一座山巅说:“你何时能攀到那里?”

    每当你谈到现在的“我”时,我似乎听到你的声中之声说道:

    “这正是我希望你明天所成就的!”

    你使我看到高峰,这真是美妙;其美不亚于知道你的期望我将成就什么。

    生活在你的心中歌唱……生活在你心中的大多数角落发出神圣的笑声。

    哈利勒

    致玛丽 1922年6月17日

    亲爱的:

    我的主赏赐我……上帝慷慨大方!

    上帝通过你赏赐给我许多许多!

    正是在你快乐的时日,上帝选择你做了他的一只手。

    我认识了这只手,触摸到了这只手,我从那里获取了许多。

    祝你快乐!

    美哉,你成为大河岸边的一只枕头。

    亲爱的,上帝为你祝福!

    让天使在海洋中和大地上与你形影不离。

    顺致想念之意思。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2年10月7日

    先知与诗人有差别

    先知依教诲而生活

    诗人却不能靠诗生存

    诗人赋情诗却不去爱

    如果有人来找他

    他不会为自己设置障碍

    假设那个人确实是被抛弃的

    他就应该得到爱

    我为哈利勒感到高兴

    他将变成众人喜欢的人

    那些人喜问“我是什么”

    假若我不成其为“我”

    便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我

    致玛丽 1922年10月7日

    玛丽:

    你若想于星期五来纽约,那时我们便能一起共度时光,一起进晚餐,星期日相跟厮守,沉浸于欢乐之中,彼此互不分离,在相见的欣兴海洋里畅叙心声,直至你启程去南方的时刻来临。

    我已答应与几位相处甚好的朋伴们一起过圣诞节。这是已经决定下来的约会,我不能违约。假若我早知道你要来,我便不会答应这个约会。

    我爱书如同珍爱生命。我的生活就是一部环环相扣、章章相接的系列丛书,我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样一大套精美图书。

    我喜欢每一本书。我没发现书中有什么恶语;如果发现,我会毫不费力地令之住口。

    除了用书,还有什么能够救助不快活的灵魂呢?

    你的书就是最好的节日馈赠。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必将因为有了这些书而过得津津有味、快乐惬意。

    我不否认,我所度过的日子都是节日。因为来自你心田的馈赠已让我心满意足,使我自感别无所求。

    你每时每刻都使我的盘满杯溢。

    上帝给你满手光明。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2年12月27日

    他说的每句话,都牢记在我的心中,铭刻在我的头脑里。

    我的灵魂向每一种思想和每一条明鉴开放着。哈利勒对我说:

    “在我的整个生平中,我结识了一位女性,她给我以充分的思想自由和精神自由,为我提供了让我成为‘我’的机会。这位女性就是你。”

    “在你的身上,我发现了我的所求,我发现了一颗高尚灵魂。我的灵魂与之一起飞翔;我发现我的最佳自我;我发现了新光、新门和靠枕。你是世上最可珍贵的造物。上帝就是一切,上帝无处不在。”

    我久久地望着那张可爱的面孔,望着那暗示忍耐的、随着语气和眼神不住变化着的口形。

    落在桌面上的灯光很暗。我的神志有些不安,心中激荡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令我不禁一惊。

    此时此刻,人类生活的一切潮流,从传达给那张面孔的智慧中奔涌出来:在这个宽广的世界上,他处于某种孤独之中,从而成就了使他独立于一切潮流之外的一颗心。

    玛丽日记 1923年5月29日

    我们兴高采烈地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双手捧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头顶,并且说:

    “你使我想起了神杉鸟。”

    接着,我向他描述了神杉鸟的外形、特征等。

    他听后,说:

    “莫非因为我的头上有个羽环?难道因为我有一个小小的圆头颅?因为我脸上有黄色条纹?我该信赖所有的人?我当唱纯美歌曲?要我培植神杉树?我有许多名字?人们把我称作‘个性油脂’?”

    我惊愕地笑了。当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时,我说:

    “我在天堂里见到你时,你会笑话我吗?我希望你笑话我!”

    在每时每刻,就连痛苦和忧愁占上风的时刻,他也会笑话我,借助他的聪慧头脑笑话我。

    致玛丽 1923年8月7日

    亲爱的:

    每当我得知你心满意足、欢快欣喜时,我的心中是多么高兴。毫无疑问,你从地母和天父那里得到了别的女性没有得到的纯美。

    今日的波士顿与往昔大不相同。它还缺少一样东西,那是什么呢?是啊,我只是感觉到了变化,却不知其奥秘。

    我要到旷野去,到寂静的乡间去度过一些时辰,或者待上一天,沉思某些在城市不曾想过的事情,即在梦中出现而在城市中未曾出现过的事情。

    我喜欢孤独。当我独处幽居于一角落时,我便能在这孤独中感触到那种互爱与共处。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23年4月18日

    亲爱的:

    我想让你看看我这灿烂辉煌的世界;它正在成长着,将成长为一个奇怪的独立天地,内有深渊,深不见底。

    我很想你,想听你说话,看看你的容颜。

    在寂静的夜里,当我睁开沉重的双眼时,只觉得宇宙的能媒正在将我包裹起来,就像包上了一层白皮,然后与诸多事情,众多因素及众人等混合在一起。

    上帝为你祝福!上帝钟爱你,伴陪着你,与你形影不离。

    上帝为你和我添福!

    玛丽

    致玛丽 1924年4月22日

    亲爱的:

    我衷心祈求你健康、快活和成功。

    我一切都好,心中充满快乐、感激之情。我工作少,只是画画和用阿拉文写作。但是,我常在工作室或公园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想,梦想着遥远的地方。

    我梦想着无形的形状,梦想着雾霭式的形状……我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形状。

    我的意识颇像转化成雨或雪之前的云。

    亲爱的玛丽,我开始生活在大地上。

    过去,我本是树根;如今,我该依靠这空气、阳光和天空做什么呢?

    我听被囚禁多年之后获释的人们说,他们见到东西便感到心慌意乱,惊惧不堪,一个个如丧魂魄,焦灼不安,不知所措。

    于是他们原路返回监狱,要求监禁。

    我呢,我不会返回我的监牢,我将在大地开辟自己的路。

    我将昂首而生活下去。

    哈利勒

    玛丽日记 1924年6月8日

    关于再生——或转世——或投胎,哈利勒说:

    “不——我相信耶稣不会像人一样回到这里。即使他回来,我们也不会知道他回来了。我相信我们以前曾活过一生或更多。我总在深思一件事,心里有好多话要说,认为我几千年前就已认识了你。”

    关于人际关系,哈利勒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让一个人占有另一个人,因为灵魂不同于灵魂。在友谊中,在爱情里,两个人一抬手便会发现其中一个人所没有能力发现的东西。”

    关于婚姻,哈利勒说:

    “女人对男人说:‘我把自己全献给了你。’——这是毫无益处的谎言。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献给另一个人呢?女人说:‘这是提醒他记住自己的责任!’男人说:‘我把你包在我的心里。’——他为了让她记住他的义务。真的……一个人怎么能够轻易包容另一个人呢?”

    我在他身上找不到,而在他人身上找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的言谈、思想和用意是多么新奇不凡啊!

    致玛丽 1925年7月8日

    亲爱的:

    我为你的高兴而高兴,以你的乐观而乐观,以你的欣喜而欣喜。正如你所说的你的日与夜充满了欢乐;但是,像我想象你那样,我却像一个从生活那里借贷的远远多于生活所给予的人,因为你给予的太多了。

    我们这些在纽约的人正与酷热作斗争。乡村里的热是绿色的,而城市中的热却是灰色的。

    玛丽,我恳求上帝让你不断发现令你心胸快乐、宽慰之事,常常生活在幸福乐园之中。

    我与你必相待以诚,推心置腹。

    爱慕者

    哈利勒

    致玛丽 1926年1月14日

    亲爱的玛丽:

    我手持玫瑰花和香草向你致以问候。你的信在我的心中播撒了欢乐。我每时每刻都想听你说话,每时每刻都希望对你的状况放心。

    我现在波士顿,工作不多,但在牙医那里尝了不少苦头。

    我的齿龈遭病菌侵袭,但我很勇敢,能够忍耐,并不讨厌折磨我的人。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27年4月14日

    哈利勒:

    也许我写给你的信让你勉强承担了某种忧虑!每一封信里都有那么多问题,我不住地问这问那。毫无疑问,这些均出于强烈的愿望——即使这种愿望是贪婪的——这种贪婪与满足相反。我渴望你的画和诗,以便足饮灵魂的回声。

    我的第一问:

    什么使你烦恼?你到何时才不写作?我求你保护。我求你一有机会便把一切事情告诉我。

    玛丽

    致纪伯伦 1927年4月24日

    哈利勒:

    我希望你来这里看看春天。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冬。世界像绿色海洋,翻滚着万道波浪;咆哮的大海上,漂浮着花和玫瑰。这里阳光灿烂,煞是耀眼。

    阵雨停了下来。鸟儿一反冬日迁徙习惯,没有飞离。两周以来,我们一直在到处游玩,过些天才回家安安稳稳休息。

    在这里,在我们排队停留驻足之地,虫蚁聚集在温暖的地方;若是没有这些虫蚁,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尽情赏心怡神。

    这里是虫子繁殖之地,偶尔看见毒蛇令我们大惊,毒蛇则急忙遁入自己的安全躲避处。这里的人很少,但今天我却来了,遭遇了大失败。

    从阿拉巴马州来了一位陌生女士,我以前没见过她。她吃喝毕,四下望了望,看见我的画,惊异地说:

    “这幅画使我想起一位画家……哦,他叫哈利勒·纪伯伦,你认识他吗?”

    我心神不禁陶醉!种种回忆纷纷涌上心头——我看到了你的面容,我看到了你的庄严,我看到了你的完美,我看到了你的灵魂。于是,我陪着她进了我的房间;在那里,她看到了奇迹。

    请转告我对你妹妹玛尔雅娜的爱与思念之情,如果你与她在一起的话。

    顺致我的忠诚。

    玛丽

    致玛丽 1928年11月7日

    我亲爱的:

    两个星期以前,《人子耶稣》 256 一书出版了,受到了许多读者的欢迎。

    我给你寄去了一本,也许书到之前你已出发了。我衷心希望你读到它时能使你喜欢。

    出版商很高兴。

    朋友们欣喜不已,交口称赞。

    我感到多么难为情啊!世间多温厚,人们多可爱!

    夏天并不像我预想或期望的那样。病痛没有减轻,但我未管那些,还是写了诗和歌。

    此外,我对黎巴嫩同胞说,我不会回去从政。因我厌恶政治,不相信政治,不喜欢政治。

    他们要求我回去,我也很思念故乡。正如你所知,我很想念他们,而且我的思念之火不会熄灭,除非身在那里。是的,除非身在那里。

    我思念着故乡的丘山和峡谷。虽然如此,我却已决定作出牺牲,选择了留在这里,在我的画室工作,在我的画室里,能生产出在别的地方生产不出的作品。

    是的……这是冬天……我需要温暖。

    哈利勒

    致玛丽 1929年5月16日

    我亲爱的:

    我现在波士顿,想在妹妹的简陋家中得到安闲宁静。

    我病了,只觉周身不适,自感可能因神经疲惫所致。不过,我的精神尚好,因此不能让时间空空流逝。

    秋天是残酷的,冬天亦如此。我们看到的只有严寒,看不到太阳。

    那本书 257 名播美国内外;人们看后,都很喜欢。

    他们说那是绝美的诗。

    我内心觉得,过一些时候,他们会将之作为比诗更高明的一种东西而喜欢它。

    我的关于莎士比亚的一本书——即我们一起商讨过的那本书——仍在酝酿之中。我自感有可能在一个月之中将之完成。但是,我现在很疲劳,不知从何下手,或怎样开始,也不知道我能否动笔。

    请接受我对你的特别问候。我妹妹向你遥致问候,要我转达给你。

    我近日将离开妹妹家去纽约。那里有许多事情等待我做。

    我完成这些工作后,我希望我们一起去度假,以期修身养神。

    哈利勒

    致玛丽 1929年11月8日

    我亲爱的:

    是的……我今冬在波士顿病倒了。我患的是综合症,终以腿痛而告终。不过,我用意志和力量度过了危险阶段。

    牙齿为我带来不少痛苦……令我生活艰难……愿上帝宽恕为我治病的牙医。

    我在东方的义务完结了。我完成了委托给我的工作。

    今后我不会再去接受这种任务,除非我对自己的明天放心。

    我想提供帮助,因为我曾得到帮助……但是……

    致玛丽 1930年11月21日

    我亲爱的:

    我将在纽约待到圣诞节之后,然后再去妹妹那里,与她一起待上几天。

    玛丽,请你提个什么要求吧……要什么……有什么要办……我希望你尽管说,我必将全心全力并带着感激的心情去办!

    上帝为你祝福,为你添寿。

    致玛丽 1931年3月16日

    我亲爱的:

    我现在纽约。我几周内不会离开这里。

    两天前,《大地之神》 258 出版了。

    我给你寄去一册。

    但愿你喜欢书中的插图。

    风从东方吹来,

    燃烧着的肉体,气味熏人。

    神依靠牺牲而生活,

    神在灰烬上建造宝座。

    心神呀,心神!

    我如何使你享受荣光?

    我正在写另一本书,出版商决定在10月出版发行。我现在正埋头写作,同时为之插图。

    上帝爱你

    哈利勒

    火焰熄灭 1931年4月12日

    哈利勒命终,沿着自己的路走了。星期一,我们将他的遗体移往波士顿。

    玛尔雅娜·纪伯伦

    附录

    二人一直在谈话,而二人的思想则轮流迁移,飞来飞去,盘旋翱翔……

    玛丽结婚1927年……

    三年来,玛丽一直住在萨凡纳城 259 的福鲁伦斯·米那家里。玛丽熟悉那座城市,心也留恋那座城市,感到那里的居民们可敬可亲,因为他们的心地纯洁、宽容。

    萨凡纳的生活与波士顿的生活完全不同……很像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汉。

    玛丽生活在这种文雅、美好的气氛中,常与人们交往,看动画,与关系密切的朋友互访。

    但她的心中不无惆怅……她的思想与哈利勒的思想联系在一起,她的灵魂思恋着哈利勒的灵魂……她的本质拒绝中断联系。

    她和福鲁伦斯一起到美国各地旅行。毫无疑问,旅行对她是有益的,能够减轻她的疲惫。

    福鲁伦斯再三向她求婚,玛丽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于1926年5月7日二人结婚。

    从以前的谈话中,哈利勒知道福鲁伦斯向玛丽求婚,而且知道拒绝没得到回应,那位福鲁伦斯坚持施加压力。哈利勒嘱咐她控制自己的理智,按照自己的内心本意行事;假若自己的心乐意迈出那一步,那就照办。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纪伯伦怎样得到了玛丽结婚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有什么感觉,又想了些什么;他又怎样面对疏远那颗灵魂的可能性,而那又是一颗多年与他形影不离的灵魂!

    玛丽是一位忠实的朋友,深信哈利勒的崇高与大气。她对哈利勒的信赖从未动摇过,相反与日俱增。

    纪伯伦知道此事。他相信玛丽十分赏识自己,并且把自己看作她的教师和导师,希望他的精神和艺术不断成长。

    纪伯伦还相信自己获取的远远大于给予的……也知道自己有时亏待过她……在某些场合里,自己在她的面前表现得有些固执、呆板……但二人之间的纯真爱情还是经得起偶然事件及相互别离一段时间考验的,即使头脑迷失方向,或者疲惫不堪。

    纪伯伦衷心为玛丽祈求幸福生活。他忠实实践对她许下的誓约。但是,忽然有从幽冥世界打来的电话呼叫他,报告说玛丽在萨凡纳过上了幸福、舒适的生活,不能再分担他的痛苦和忧愁及在波士顿的永不间断的辛苦工作,这对他说来,有着撕裂灵魂的难耐。

    这不是吗?玛丽满足了情侣的愿望,与一位高尚的男子喜结姻缘,一条纽带将二人系在一起,除了摧毁生命者,谁也休想将之解开。

    玛丽幸福吗?她远离那位曾把宇宙间最崇高存在指点给她的人,她会愉快吗?那要尽社会责任的夫妻生活能合她的口味吗?是她放弃了精神独处幽居而选择了夫妻生活?是她自愿弃别了高山、谷地、美梦和存在,而选择了要尽社会义务的生活?

    二人一直在谈话,而二人的思想则轮流迁移,飞来飞去,盘旋翱翔……那是从两颗紧紧结合在一起的灵魂里迸发出来的狂恋思想,那两颗结合在一起的灵魂是永不会分开的,因为二者比沙土高贵。

    在这期间,拜尔巴拉·扬走进了纪伯伦的生活。她著过一本书,名为《来自黎巴嫩的一男子》。在书中,她述说了她所感触到的关于纪伯伦的独特天赋和卓越才能。纪伯伦向她谈到玛丽及他与玛丽之间的关系。纪伯伦逝世之后,玛丽与纪伯伦之间的友好关系的幕帘方才一点点揭开。

    天命

    星期四早晨,画室负责人高翰丝小姐登上纽约西51号楼的楼梯给纪伯伦送早餐。

    高翰丝小姐心中慌恐不安。

    纪伯伦的好友们和她一样心神不宁。

    高翰丝小姐进了房间,见纪伯伦面色憔悴苍白、行动亦缓,不禁一惊。

    纪伯伦的病令人费解。

    小姐心慌意乱,问了一句,然后转身飞快走去,与柳努比勒·吉柯本兹夫人进行联系。

    在过去的数日里,这位夫人与丈夫一起住在纪伯伦的隔壁。

    虽然夫妇二人已迁至远处的一套房子,但与纪伯伦之间的关系仍然很密切。

    吉柯本兹夫人急忙去请医生,再三求医生迅速出诊。医生检查后,要他们马上把纪伯伦送往医院,但纪伯伦却不同意。不过,最后纪伯伦还是屈服了,同意第二天去医院。

    当天午后,拜尔巴拉·扬太太来了,与纪伯伦一起度过了几个时辰。其间,纪伯伦谈到自己已完成的工作和未完成的工作。

    “这两只手应该做更好的事情……”

    晚八时半,吉柯本兹太太陪着医生离去。他们第二次研究去医院问题。但是,纪伯伦坚决拒绝去医院,坚持在自己的画室里过夜。

    情况就是这样。

    拜尔巴拉·扬太太陪着纪伯伦到很晚的时候。其间,纪伯伦对她谈到黎巴嫩,话语滔滔不绝……他还谈及逝去的母亲,谈话中对母亲满怀崇拜之意……并谈到住在波士顿的妹妹玛尔雅娜。

    他的谈话没有涉及到自己的情况……更是竭力避免谈病。他的思想进行了一次长途漫游,他的精神充满活力,做着生与死的运动。

    次日上午十时,他被送到圣·芬逊特医院。医院或医生给他妹妹玛尔雅娜拍去电报,要她即速赶来。

    玛尔雅娜与两位亲戚鲁兹·迪亚布和阿萨夫·乔治取得联系,并将令人痛苦的消息告诉了他俩,然后乘第一班火车赶往纽约。

    在医院,人们告诉她,说纪伯伦已经进入完全昏迷状态,不认识人了。

    医生还说对纪伯伦的病情已感失望,必死无疑,医疗已经无计可施。

    哈利勒·纪伯伦就要死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不过,那却是苦涩的现实。

    哈利勒·纪伯伦行将归天。

    拜尔巴拉·扬太太与《叙利亚天地》杂志进行联系。《叙利亚天地》是在纽约出版发行的一种月刊。

    答话的是米沙,即努埃迈 260 。努埃迈听后大惊,迅速赶至医院。

    拜尔巴拉·扬太太迎接他,把纪伯伦的情况告诉了他。努埃迈听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答道:

    “他表示忏悔的意愿了吗?”

    太太说:

    “一位修女问他是不是基督教徒,他用深沉、嘶哑的声音回答说:‘不是!’”

    当时,纽约马龙派的约瑟夫教堂的弗郎西斯神甫在行将咽气的纪伯伦面前高声喊道:

    “纪伯伦,纪伯伦!”

    纪伯伦没有回答。

    神甫一再呼喊,拜尔巴拉·扬太太的心都碎了……神甫的这种呼叫使她感到害怕……神甫的粗野表现也使她内心感到恐惧。太太走到努埃迈跟前,求他把神甫轰出医院,因为那神甫轻视了死者的价值,丑化了那个不朽的时刻。

    努埃迈和拜尔巴拉恭恭敬敬地站在静卧着一具纯洁灵魂已经离开了的纯洁肉体的床前。

    隔壁房间一片寂静。那里的人们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玛尔雅娜和她的两位堂兄弟就在隔壁。吉柯本兹夫人也在那里,她一直没有离开医院。那里还有威廉·伯拉汶·马龙和伊迪勒·瓦图逊小姐。

    1931年4月10日,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五,10时50分,纪伯伦停止了呼吸。

    努埃迈说纪伯伦死于肝损伤和肺痨。

    玛尔雅娜给居住在佐治亚州的福鲁伦斯夫人——玛丽·哈斯凯勒拍去电报。

    福鲁伦斯知道纪伯伦与玛丽之间友谊深厚,内心懊恼,但他还是满意地与她结成了夫妻;既已结婚,无疑他是相信纪伯伦与玛丽之间的关系是纯洁无瑕的。不过,接到电报后,福鲁伦斯并未鼓励玛丽前往参加纪伯伦的葬礼。

    但玛丽·哈斯凯勒不顾一切,立即拍电报给玛尔雅娜,告之说她将于星期一早上7时到达波士顿。

    命运

    波涛澎湃的大海平静下来了。

    喧哗声消失了,不倦的思想活动停止了……像火红炭一样引人注目的活跃时期过去了……他平静下来了。

    他的遗体静静地躺在莱康斯同大街的太平间,四周摆放着晚香玉和百合花。他的遗体在那里停留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庄严、高贵地静卧在那里。

    遗体于星期一移至波士顿。阿拉伯文学“笔会” 261 的成员们陪灵前往。那个笔会是他参加创建的,他生前曾是该会的会长。

    五点钟,火车停下来。前来迎灵的是神杉圣母教堂的杜威赫牧师。

    随后,将盖着叙利亚国旗的灵柩运往叙利亚妇女协会。

    当夜八时,玛丽·哈斯凯勒到达波士顿,见到玛尔雅娜。

    纪伯伦的朋友们到齐后,与玛尔雅娜、玛丽·哈斯凯勒一道吃了一顿便餐。他们以他的名义分了面包,喝了咖啡……他们说:

    “这是哈利勒的最后一顿晚餐!”

    第二天为他祈祷,葬礼在神杉圣母教堂举行,然后由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送往丘山顶埋葬,并一致商定暂时葬于该地。玛尔雅娜·纪伯伦决心已定,不把哥哥永久葬于异乡美国,而要葬于黎巴嫩可爱乡土的杉林之中。

    4月16日,玛丽·哈斯凯勒、玛尔雅娜·纪伯伦和鲁兹·迪亚布乘夜车前往纽约。

    他们次日清晨到达纽约,在饭店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去了纪伯伦的画室。那是纪伯伦的圣所。他们在那里忙碌数小时,整理纪伯伦的遗物、画稿、书稿。

    死神的箭也射伤了这些慈软的心。他们用眼睛哀悼死者,他们用心哭泣体现在死者身上的人道主义。

    玛丽、玛尔雅娜和拜尔巴拉·扬一起去律师威廉·萨克斯的办公室,就纪伯伦的遗产问题与律师进行了长谈。

    大家一直同意让拜尔巴拉住在画室,负责处理有关纪伯伦的后事,还对纪伯伦的遗产进行了初步估计,约合五万美金。

    适时开启了纪伯伦遗嘱,并进行了宣读。纪伯伦嘱咐将他的所有财产遗赠妹妹玛尔雅娜、玛丽·哈斯凯勒和故乡贝什里:

    “画室中的一切,包括画、书和艺术品,全部赠予玛丽·哈斯凯勒·米尼斯。”

    玛丽与艺术博物馆取得了联系,请有关专家前来看纪伯伦的画作。

    博物馆选中了其中五幅画:

    一、《约翰·曼斯菲尔德》

    二、《奥尔布赖特·莱德尔》

    三、《向着无限》(为纪伯伦的母亲逝去而作)

    四、《生于时光》

    五、《生活漩涡》

    纪伯伦的死就像白日,使钟爱者们的目光更加明亮。

    纪伯伦的死先是熟悉,然后就是告别。

    纪伯伦的死令许多心神痛苦、烦闷。

    纪伯伦的死令无数灵魂不忍心喘粗气。

    5月20日,痛苦的玛丽在纪伯伦的画室里度过整整一白天,她不住来回寻视。那里只有她一个人,伴随她的只有她的思想和回忆。

    几个小时之后,她和努埃迈取得了联系,努埃迈迅速赶来,和她共度时辰,帮助她完成自己的任务。

    玛丽找到了她写给纪伯伦的信——即二人相识之后、纪伯伦旅居黎巴嫩期间及住在波士顿时,她寄给他的信。

    那是二十余年间,她写给他的书信。

    那几百封信包容了二十年时光,玛丽是在纪伯伦的画室里发现的。她与拜尔巴拉·扬商定要将所有信件拿走,并且隐藏起来。但是,此时此刻,玛丽却同情、怜悯起自己的灵魂、记忆和历史来了。于是,她满怀深爱地将信件收集起来,带回了萨凡纳。之后,她又从萨凡纳写了一封信给拜尔巴拉·扬,信中说道:

    “我的心不服从我的意。我相信纪伯伦,深信他的伟大。我写给他的信及我和他的关系已是历史的一笔财产……它是历史的一部分。”

    玛丽将纪伯伦的信与她写给纪伯伦的信合在了一起,然后用贵重的纸包成一捆,先放在自己的住处,几年之后,将之交给了北卡罗来纳大学。

    玛尔雅娜写信给玛丽,告诉她说已做好安排,将纪伯伦的遗体运往黎巴嫩。

    7月23日,在濛濛细雨中,二百位黎巴嫩人护送纪伯伦的遗体上了船。

    二百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目送纪伯伦的灵柩上船。

    四个星期之后,即8月21日,星期五,船在贝鲁特港靠岸,由高级代表迎接返回祖国的英灵。祈祷之后,纪伯伦的灵柩被送往贝什里村。

    纪伯伦的灵柩每经过一个小村庄,那里必有长长的队伍迎送。那长长的队伍是生灵的队伍;带着生灵队伍的死亡队伍是生灵的队伍一到,太阳便用晚霞将天际染红。

    贝什里的村民们在村头广场上搭起高台,四周鲜花簇拥,彩旗招展。

    走在迎灵队伍前面的是骑着骏马的男子汉们。他们陪伴着纪伯伦的灵柩走在凯旋路上……那的确是一条凯旋路,而不是死亡之路。

    凯旋而归的是一个黎巴嫩人,他的名字叫纪伯伦。钟声响了起来……钟声反复演奏着凯旋乐章。

    天空和空气中充满着凯旋精神。

    纪伯伦凯旋荣归故里了。

    纪伯伦战胜了邪欲。

    纪伯伦在骑士的护卫下回来了……跟在后面的是长长的队伍。

    纪伯伦回到了可爱的土地,回到了他咏唱、赞美和祝福的祖国大地。

    可爱的玛丽

    纪伯伦逝世后玛丽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和她的丈夫在萨凡纳过着平静、温馨、充满欢悦的生活。

    夫妇二人共同过着平安、祥和的生活,互相理解、互敬互爱,在许多方面十分相似。

    夫妻二人住在一座漂亮的旧房子里。二人不断接待男女朋友来访,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度日。

    夫妻俩生活宽裕、舒心、顺利、轻松、简朴。

    他希望她一起安好,他期盼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属于她。他为她祈祷幸福。他大量地给予她。他再三要她为自己选购最漂亮的衣饰。但是,他失败了。因为她不改自己的积习,坚持她的故旧,信守自己的爱好,固守自己的精神。

    也许在她的坚持、信守和固守之中有一种难解之秘密,她本人也未曾探讨、深究过。

    玛丽对丈夫关心、照顾、爱护、尊敬备至,竭尽做妻子的职责。她的丈夫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她的丈夫逝世于1936年9月。

    玛丽已进入老年,六十三岁了。

    丈夫谢世后,玛丽在那座宽敞的房子里住了几年,那里陈设考究,应有尽有。

    旧居里的贵重物品渐渐转入朋友、亲戚和爱好者的手中。不久之后,玛丽住进了一套简陋的小房子里。

    在她去世的前五年,她患了不治之症之后,被送进了医院。风湿病使她丧失了记忆力和辨别力。

    玛丽·哈斯凯勒离开了人间。

    她丈夫的亲侄子谈及她时,说:

    “虽然她拥有的很少,但她馈赠的却很多。她是靠着自己已故丈夫遗留的一份财产生活的。那份财产仅供她生前享用,而不能出售。尽管如此,她对自己甚为吝啬,而常常将富余的钱财捐出行善。当她行动不便,不能自理之时,我和她及仆人一道商定,将她送入医院。”

    他又说:

    “她高兴地住进医院,甘心情愿地在那里等待最后岁月的来临。”

    “她寿终正寝了……”

    玛丽在她的医嘱中写道:

    我不希望举行葬礼。请把我安静、无声地火化。将我的遗体火化,将骨灰撒掉。将我的名字加在我丈夫的名字之后,刻在墓碑上:
    玛丽·伊丽莎白·哈斯凯勒
    福鲁伦斯·米尼斯第二任妻子
    卒于……
    这样就可以了……最后刻上日期:

    1964年10月9日

    纪伯伦生平及其著作

    少年时代(1883-1894)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于1883年1月6日生于黎巴嫩北部的一个名叫贝什里的山村。

    父亲哈利勒(1844-1909)曾是负责征收牲畜税的乡官。

    母亲名叫卡米莱(1864-1904),以精力旺盛、聪明干练闻名乡里,与哈利勒结婚之前,曾嫁给堂兄哈纳·阿卜杜·萨拉姆(客死巴西),卡米莱曾随他去巴西,生下儿子布特鲁斯。第二次嫁给一亲戚优素福·伊里亚斯·吉阿基阿。但此次婚姻一开始便不顺利,不到一个月时间,丈夫便撒手人寰。之后,她嫁给了哈利勒·纪伯伦,生下纪伯伦、玛尔雅娜和苏尔丹娜。母亲对纪伯伦的影响是巨大的。

    纪伯伦5岁时,被送进距离贝什里很近的以赛亚修道院小学,接受读、写规则训练。使纪伯伦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得以发展的是赛里姆·达希尔医生,纪伯伦对他的恩泽牢记不忘。这位医生逝世于1912年,纪伯伦曾以动情的言辞哀悼他,发表文章在《西方明镜》上。纪伯伦写道:“雪杉青年逝去了。雪杉的儿女们,来吧,让我们用月桂树叶和玫瑰花做的尸床抬着他,遍游山谷和坡地吧!”

    在故乡,纪伯伦在美丽的大自然怀抱里度过了快乐、多趣的时光。那里有黎巴嫩最神圣、最美丽、最引人入胜的风光;神杉和卡迪沙谷地的美景,曾给予过他的心神和想象力以无数启迪,给他的文章言词与绘画色彩注入了数不清的美。

    迁居波士顿(1895-1898)

    1895年,纪伯伦刚满12岁,家庭生活遭遇重大灾难,父亲被控侵吞所收税款,被投入监牢,财产被查封。

    母亲卡米莱竭力挽救局势,但毫无结果。后来,她带着4个孩子离开贝什里,前往巴黎,通过一位亲戚,要回了部分财产。继而从法国巴黎举家前往美国。1895年到达波士顿,定居在华人区。

    在波士顿,母亲和布特鲁斯经商,妹妹玛尔雅娜和苏尔丹娜则为邻居打工。纪伯伦进入一所平民学校,继续学习。一位英文女教师注意到了纪伯伦的天赋。纪伯伦的天赋也引起了艺术家法里德·荷兰德·戴伊的注意。戴伊接收了纪伯伦,并领他走上了艺术之路。

    1898年,是纪伯伦在平民学校度过的最后一年,他结识了美国女诗人约瑟芬·毕布迪(约瑟芬·布鲁斯顿)。纪伯伦为她画了像,女诗人写信给戴伊说:“这幅画像,对我来说是一桩幸事。”

    在黎巴嫩希克玛学校(1898-1902)

    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同时也实现自己童年时代的梦想,纪伯伦于1898年回到黎巴嫩,入著名的希克玛(意为睿智)学校读书。

    纪伯伦在这所学校读书三年,受名师指导,掌握了阿拉伯语和法语。

    纪伯伦在黎巴嫩期间,数次回故乡贝什里探望父亲,并结识、爱恋上了一位富家小姐。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最后以他的中篇小说《被折断的翅膀》里的结局而告终。后来,有人问故事里的这段恋情是否就是他的亲身经历,纪伯伦说,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都是虚构的。

    在贝鲁特,纪伯伦还结识了艺术家哈比卜·苏鲁尔(1860-1927)和曾于1943年担任黎巴嫩国家元首的阿尤布·塔比特(1882-1947)及其胞妹苏日丹娜·塔比特(一说,这位姑娘或寡妇就是纪伯伦的初恋情人)。

    返回波士顿(1902-1908)

    纪伯伦得到胞妹苏尔丹娜逝世的消息,立即离开黎巴嫩,于1902年回到波士顿。

    在这一时期,纪伯伦经历了一系列悲剧:同母异父哥哥布特鲁斯于1903年(一说1902年)3月逝世,母亲于1903年(一说1902年)6月逝世。但也相继迎来了命运的转折,首先是结识了玛丽·哈斯凯勒(1872-1964)这位他的终生好友,正是她将纪伯伦推向文学艺术成功之路,她的贡献是不可抹灭的;他还结识了艾敏·欧莱伊,他办的《侨民报》为纪伯伦打开了通往阿拉伯文学世界的大门,使纪伯伦作为空前的诗人出现在阿拉伯文学世界。他的《梦景》一文便是其文学创作起步的星星之火。

    1904年,纪伯伦在戴伊先生的关怀下举行了画展。就是在这个画展上遇到了玛丽·哈斯凯勒,由她介绍认识了法语女教师米士琳。纪伯伦很喜欢米士琳,并为她画了肖像。

    1905年,发表第一部作品《音乐短章》。

    1906年,艾敏·欧莱伊为他出版《草原新娘》。

    1908年,发表第三部作品《叛逆的灵魂》。

    在巴黎(1908-1910)

    在玛丽·哈斯凯勒鼓动和资助下,纪伯伦前往艺术之都,于1908年6月末到达巴黎。在那里,他眼界大开,见识了古典流派和新流派等各种艺术流派,并在高利扬科学院期间参观、研究了这些流派艺术。他还访问了许多著名画家,如罗丹、马尔席勒、毕鲁诺等,参观巴黎、伦敦的许多博物馆、古迹和美术馆,随行者有他的好友、希克玛学校的同学优素福·侯维克和艾敏·雷哈尼。

    1910年春,纪伯伦展出自己一幅画作《秋》。

    1910年10月22日,纪伯伦离开巴黎,回到波士顿。

    在波士顿,“金环学会”成立(1910-1912)

    1910年11月初,纪伯伦到达波士顿,在那里参加了1911年成立的“金环学会”的创建工作。该学会的宗旨是让黎巴嫩、叙利亚侨民了解波士顿事件,支持他们举办的所有文化活动。

    1912年5月,纪伯伦见到“金环学会”邀请的客人、巴哈教领袖阿布杜·巴哈·阿巴斯。纪伯伦访问了他,并为他画像。

    尽管有妹妹和玛丽·哈斯凯勒在波士顿,但纪伯伦住在那里并不开心,觉得想象力和抱负都受到了限制,于是决定迁往纽约。艾敏·雷哈尼已向他发出邀请。

    在纽约度过的最后岁月(1912-1931)

    纪伯伦离开波士顿后,便定居纽约。这期间,是他创作最丰富的阶段。他这颗星已升起在文学天空。

    纪伯伦用阿拉伯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写作。玛丽·哈斯凯勒指导他用英文写作。他相继发表了:

    《被折断的翅膀》1912年(阿拉伯文)

    《泪与笑》1914年(阿拉伯文)

    《疯子》1918年(英文)

    《行列之歌》1919年(阿拉伯文)

    《暴风集》1920年(阿拉伯文)

    《先行者》1920年(英文)

    《珍趣集》1921年(阿拉伯文)

    《先知》1923年(英文)

    《沙与沫》1926年(英文)

    《人子耶稣》1928年(英文)

    《大地之神》1931年(英文),该作品在纪伯伦逝世前几天问世。

    1920年4月,纪伯伦与旅居纽约的阿拉伯诗人和文学家成立了以他为首的笔会。该笔会的宗旨是复苏、革新并发展阿拉伯文学,使之积极干预生活,在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成员有米哈依勒·努埃迈、伊利亚·艾卜·马迪和奈西卜·阿里杜等。

    纪伯伦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4-1918),他积极参加了政治解放运动,并加入了救助难民委员会。

    纪伯伦是位情感丰富的人,他与黎巴嫩籍、侨居埃及的女作家梅娅·齐雅黛(1886-1941)之间的情书往来达十五年之久(1914-1929)。

    1926年,纪伯伦因工作繁重,身体开始衰弱。但他并未在乎病痛。他决心已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就这样,疾病一天天侵蚀他的肌体,而他却仍然沉湎在绘画和写作之中,直至1931年4月10日,他躯体中的生命火炬熄灭。但是,饱浸他的生命和精神、灵魂之油的火炬,却一直照耀着一代又一代人。

    1931年8月21日,纪伯伦回到了他所深爱的黎巴嫩,长眠在他故乡的马尔西克斯修道院,静赏大自然的美与静谧,分享着雪杉的不朽与盖努比谷地的圣洁。

    纪伯伦逝世之后,他的英文作品《流浪者》和《先知花园》分别于1932年和1933年出版问世。他的许多遗作和手稿尚有待于收集、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