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 论

要理解经济如何运行，懂得如何管理经济并促进经济繁荣，我们就必须关注人们的某些思维模式，这些思维模式能够真实地反映人们的思想和情感，或者说人们的动物精神。如果我们不承认各起重大的经济事件基本上都有人类心理方面的原因，就永无可能真正理解这些事件。

不幸的是，大多数经济学家和商业评论家似乎不谙此道，因而他们对经济事件的解释经常有很大的讹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个人的情感、感受和激情是不重要的，经济事件是由神秘的技术因素或反覆无常的政府行为驱动的。实际上，正如我们在本书中所发现的那样，这些事件的起因很普通，借助于我们的日常思维就能发现。本书的写作始于2003年春天。从那时起到现在这段时间的世界经济走势只能用动物精神来解释。世界经济好像过山车，先上升，而后，在大约一年前，开始下降。但奇怪的是，与通常在游乐场坐过山车不同，直到经济开始下滑，乘客才发现他们经历了一段疯狂的旅程；而且，游乐场的管理者置若罔闻，并不听从限制过山车攀升高度的建议，也不提供安全设备，以限制随后下降的速度或程度。

人们一直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直到事情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如银行倒闭、失业、丧失抵押品赎回权，我们才注意到呢？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有一个经济理论让公众、政府和大多数经济学家消除了疑虑。该理论说，我们是安全的，一切都好，不会有危险发生。但是，这个理论是有缺陷的，它抹煞了人的观念在经济运行中的重要性。它抹煞了动物精神的作用。它甚至还抹煞了人们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坐在过山车上的事实。

人们一直在想什么？

传统经济学讲授的是自由市场的好处。不仅在美国、英国这样的资本主义桥头堡，而且在整个世界，甚至是在传统上左倾的国家如中国、印度和俄罗斯，这个信念也都被认为是成立的。传统经济学理论认为，自由市场本质上是完美的、稳定的。即便有政府干预，也只需要很少一点。与此相反，今天或未来发生大衰退的唯一风险就是来自政府的干预。

这种推理可追溯至亚当?斯密。经济本质上稳定的思想基础来自于一个思想实验，它问的问题是：完备的自由市场意味着什么？答案是：如果人们在这样的市场上理性地追求自身的经济利益，他们就会用尽所有的互利机会，生产商品并相互进行交换。互利交易机会的穷尽就会导致充分就业。要求合理工资的工人(他所接受的工资低于他对生产的贡献)就会被雇用。为什么呢？只要有这样的工人失业，就能达成互利的交易。雇主按该工人要求的工资雇用她，就能占有额外的产出，获得更多利润。当然，还是有某些工人会失业。但是，他们找不到工作，只是因为他们暂时还在找工作，或者是因为他们坚持索要不合理的高工资，甚至超出了他们的产出贡献。这样的失业是自愿的。

从某种意义上，关于经济稳定性的这种理论是相当成功的。例如，它能够解释为什么大部分找工作的人多数时间里——即使是在严重衰退时——都有工作。它可能解无法解释为什么1933年美国大萧条顶峰时，25%的劳动力没有工作，但它的确能够解释，为什么即使在那时，仍有75%的找工作的人有工作可做。他们正从事着亚当?斯密所预言的互利的生产和交易。

因此，即使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这一理论也应该得高分，至少按照我们曾在餐馆里偶尔听到的某位男生的标准而言。这位男生抱怨，尽管他的答案70%正确，但拼写测验的成绩也只得了C。而且，200年来形势最糟糕的时候，该理论表现甚佳。在这些糟糕时期的大多数时间里，比如现在，美国的失业率仍只有6.7%（尽管在上升），它的预言也相当准确。

再来看看大萧条。很少有人会问就业率为何在1933年仍高达75%，相反，人们通常会问，为何25%的劳动力失业。依我们之见，宏观经济学关注的是对充分就业的偏离。不能实现这样的充分就业，其原因必然是偏离了亚当·斯密的经典模型。

像大多数同行那样，我们的确相信，亚当·斯密关于为何有这么多人就业的观点基本上是正确的。我们也愿意相信，在某些约束条件下，亚当?斯密关于资本主义的经济优势也基本正确。但是，我们认为，他的理论不能描述经济体中为什么会存在如此多的波动。它也不能解释经济为什么会坐上过山车。而且，从亚当·斯密那里得出的经验之谈，即无政府或小政府，也是没有根据的。

动物精神

亚当·斯密的思想实验正确地考虑到人们理性地追求其经济利益。他们当然是这样。但是，这一思想实验并未考虑到人们受非经济动机的支配。而且，它也没考虑到人们的非理性程度或者被误导的程度。概而言之，它忽略了动物精神。

与此相反，凯恩斯试图解释对充分就业的偏离，他强调了动物精神。他强调动物精神在商人的算计中所起的基本作用。他写道：“估计未来十年里一条铁路、一座铜矿、一家纺织厂、一项专利药品的商誉，一条亚特兰大航线、伦敦市的一座建筑的收益，我们只有很少的知识甚或一点都没有。”如果人们是那么的不确定，又该如何进行决策呢？这些决策“只能被看作是动物精神使然”。它们来自于人们“想要采取行动的冲动”，它们不像理性的经济理论所预测的那样，是“收益值乘以其概率的加权平均值。”

动物精神这一术语在古语和中世纪拉丁文中写作spiritus animalis，其中animal一词的意思是“心灵的”或“有活力的。”它指的是一种基本的精神力量和生命力。 但是，在现代经济学中，动物精神具有了略微不同的含义。它现在是一个经济学术语，用来指经济中的不稳定因素。它还意味着我们和模糊性或不确定性之间的特有联系。有时候，我们被它麻痹，有时候它又赋予我们能量，使我们振作，克服恐惧感和优柔寡断。

正如家庭有时和谐，有时争吵，有时高兴，有时忧伤，有时成功，有时混乱一样，整个经济也是如此，时好时坏。社会组织会变。相互间的信任会变。同样，我们付诸努力、牺牲自我的意愿也绝非一成不变。

经济危机，例如当前的金融和房地产危机，主要是由不断变化的思维模式引起的，这种见解与标准的经济思想背道而驰。但是，当前的危机见证了思维变化所起的作用。事实上，危机正是由我们不断变化的信心、诱惑、嫉妒、怨恨、幻觉——特别是不断变化的关于经济本质的报道引起的。这些难以理解的因素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不会花钱买庄稼地里的房子，而有些人却愿意买这样的房子；为什么道琼斯指数攀高到14000多点后，又在1年多前暴跌至大约7500点；为什么美国的失业率在过去两年中上涨2.5%，而且这种上涨尚没有止步的迹象。这些难以理解的因素还可以解释为什么全球最大的几家投资银行不是被救助就是遭遇倒闭的厄运，如贝尔斯登不得不接受美联储的紧急救助，其后不久雷曼兄弟则宣告破产；为什么很多银行缺乏资本金，为什么有些银行在接受紧急救助之后，仍摇摇欲坠，尚需再次救助。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动物精神和无动物精神的宏观经济学

当然，宏观经济学的许多内容都可以解释经济为什么会发生波动。其实，宏观经济学教科书全都和经济波动这个主题有关。在这里我们只想给出两个例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济学家认为，只要添加点动物精神，比如工人讨厌降低货币工资，而雇主却不愿意给那么多，就能解释对充分就业的偏离。 然后，这种思想演变成关于工资为何缓慢变动的一种稍微复杂一些的说法。根据这一说法，由需求变动引起的就业波动是因为工资和价格并不是同时设定的。在宏观经济学中，这个概念就是所谓的“交错合同。” 宏观经济学教科书中充斥着各种对亚当?斯密的简单思想实验的偏离，而在亚当·斯密的思想实验中，理性的受纯粹经济动机驱动的人们总是心照不宣地相互达成合同。

正是在这一点上，本书与标准经济学教科书有着理念上的差异。本书反映了我们对如何描述经济所持有的不同观点。教科书式的经济学试图尽可能地把对纯经济动机和理性的偏离最小化。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而且本书的两位作者大半辈子都在用这种传统方式描述经济。人们对亚当?斯密的经济学已经有充分的了解。把经济波动解释成对亚当?斯密所描述的理想体系的微小偏离容易让人理解，因为这样的解释符合一个已经被很好地理解的理论框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亚当·斯密体系的微小偏离能够描述经济的真实运行。

本书将打破这种传统。我们认为，经济理论不仅要解释对亚当?斯密所描述的理想经济体系的最小偏离，还要解释实际发生且能观察到的偏离。鉴于现实经济离不开动物精神，因此要描述经济的真实运行，就必须考虑动物精神。这也是本书的宗旨。

在展开这样的描述时，我们认为，我们可以解释经济是怎样运行的。这是一个永远有意思的课题。但是，由于本书写于2008年冬季至2009年，因而也会描述我们如何陷入当前的困境，以及我们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走出困境。

经济是如何真实地运行的，动物精神有什么作用

本书的第一篇将描述动物精神的五个不同方面，以及它们是如何影响经济决策的。这五个方面分别是：信心、公平、腐败和反社会行为、货币幻觉及故事。

—我们的理论基石是信心，以及信心与经济之间的反馈机制，正是这种机制放大了各种扰动。

—工资和价格的确定大体上取决于对公平问题的关注。

—我们承认腐败和反社会行为的倾向，以及它们在经济中所起的作用。

—货币幻觉是我们的第二大理论基石。公众搞不清楚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更弄不明白它们的影响。

—最后，我们对现实生活的感觉、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以及对自身所作所为的看法，是同我们自身的生活故事和他人的生活故事交织在一起的。这些故事汇集成国家和世界的故事，并在在经济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本书第二篇论述这五种动物精神如何影响经济决策，说明它们在回答以下八大问题时，如何起着关键的作用：

一、为什么经济会陷入衰退？

二、为什么中央银行的行长们有控制经济的权力（正如他们目前正在做的一样）？

三、 为什么有人找不到工作？

四、为什么从长期看通货膨胀和失业此消彼长？

五、为什么给将来准备储蓄如此随意？

六、为什么金融价格和公司投资如此易变？

七、为什么房地产市场有周期？

八、为什么处于弱势地位的少数族裔世世代代在贫困中挣扎？

我们认为，如果运用动物精神理论，就很容易回答这些问题。相应地，如果我们认为人们只是理性地遵从经济动机，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认为经济按照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运行，那么，这些问题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有答案。

这八大问题中的每一个都是重要的。任何人只要对经济怀有天生的好奇心，就都会关注这些问题。我们的动物精神理论为这些广泛的问题提供了合乎常理且令人满意的答案，与此同时也描述了经济是如何运行的。

在回答这些问题，讲述经济如何真实地运行的过程中，我们也做到了现有理论未能做到的事情。我们提出的理论全面而又合乎情理地解释了美国和世界经济如何陷入目前的衰退。也许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理论能够让我们知道为了摆脱当前的危机，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第七章的附录给出了我们的分析和建议)。

第一篇 动物精神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