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总结
我们的动物精神理论给出了以下难题的答案:为什么我们中大多数人完全没能预见到当前的经济危机?当危机似乎毫无理由地出现时,我们应该怎样理解它?为什么那些试图阻止危机的措施没有达到目标,而经济当局公开地表示了他们对于手段失效的惊讶?如果我们要想对未来数月内的经济政策感到信心,我们就需要回答这些问题。
真正的问题,就如我们已经在书页里反复看到的一样,在于隐藏在当前这么多经济理论背后的传统认识。有太多的宏观经济学和金融学专业的人在“理性预期”和“有效市场”理论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以致于根本未能考虑经济危机最重要的动力机制。不把动物精神添加到理论模型中去,会使我们失去对麻烦的真正根源的判断力。
危机未被预测到,而且至今没有被公众和许多关键的决策人物完全理解,因为传统认识中根本没有关于动物精神的原则。传统的经济理论排斥了不断变化的思维模式和经济运行方式,而正是它们引起了危机。它们还排斥了有关公平的感觉,那种感受本来会制约工资和价格的灵活性,那种灵活性本来能够稳定经济。它们还排斥了腐败的作用,市场繁荣时期出售差产品的作用,以及泡沫突然破裂时它们暴露出来造成的影响。它们还排斥了那些说明经济变化的故事的作用。传统的解释经济如何运行的理论所做的这些排除,都造成引起当前危机的疑虑的延长。它们也造成了我们当前在认识如何应对已经到来的危机方面的失败。
金融市场的蛋已经打破。如果糊涂蛋胖胖对世界如何运转有正确的看法,他就不会第一个从墙上掉下来了。同样,如果资产的买方认识到经济是如何真正运作的,它们就本应在买进资产的时候更加小心,经济也就不会翻跟斗了。可就是到现在,因为对于世界运转的错误认识,很多政策分析家,以及、特别是多数公众还没有认识到,糊涂蛋胖胖已经无法修复而必须要更换了。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已经采取的措施仍然不足以保持信用流动以及本应相伴而来的充分就业的原因。
宏观经济理论应如何应对
在宏观经济理论中加入动物精神,对于更好地理解经济到底真正是如何运行的非常必要。在这个意义上,过去30年的宏观经济学走错了方向。在过去的尝试中,它们把宏观经济学重新整理而且弄得更加科学化。标准的宏观经济学采用的研究结构和定律,集中在如果人们只有经济动机而且完全理性时经济会如何变化。如果画一个方块再把它分成四格,两列分别表示经济和非经济动机,两行分别表示理性和非理性的反应,那么现在的模型只填充了左上角那一格。它回答的问题是:如果人们只具有经济动机,而且他们都会对其作出理性反应的话,经济会如何变化?但是它立刻就又引出三个问题,分别对应另外三个空格:如果人们具有非经济动机和理性反应,经济如何变化?如果具有经济动机和非理性反应,如何变化?如果是非经济动机和非理性反应,又会怎样变化?
我们相信,关于宏观经济如何变化以及当它行为失常时我们应如何应对等最重要的问题,都主要(尽管并非全部)隐藏在这三个空格中。本书的目的就是把这三格填充起来。
一个检验
贯穿本书,我们都着重使我们对于经济的描述在性质和数量上符合事实,比起遗漏了非理性行为和非经济动机的宏观经济学来要好得多。偶然,我们也会用一些统计数字,但主要的部分还是依靠历史和叙述。
我们相信,有一个简便易行的测试来证明我们说的是对的——不仅对,而且比当前主流经济学中无法处理余下三个空格问题的模型要对很多。我们认为,我们对于经济如何运作的描述几乎适合任何经济周期。就拿最近一次经济周期来说,它始于2001年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们认为,我们把动物精神放在中心地位对于经济所做的描述,对于真实发生的事情作出了显然非常良好的解释。
让我们回顾一下当前美国的经济周期(我们也可以对其他国家进行这样的工作)并看一看本书所提的若干主题是否已经过时。动物精神的作用在我们的描述中居于中心地位。
故事主要开始于2000到2001年。2000年发生了巨大的股票市场崩溃,同时经济也从.com年代的非理性繁荣中收缩了。真实GDP的增长率从1999年和2000年上半年的4%减速到了2001年上半年的0.8%。布什政府利用这段低迷时期,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永久性的减税。第一步、也是最大的一步减税计划在2001年6月被签署为法律。联储也采取了行动,贴现率从2000年下半年的6%降到了2002年11月的0.75%。人们有全部理由相信,所有这些措施都会发挥作用。经济确实反弹了。利率的降低似乎收到了预期效果。上次繁荣期间,对于资本设备的支出过于庞大。 由于担心千年虫问题,2000年之前在设备和软件上的投资尤其高。在新的繁荣期,刺激来自房产市场。在从2001年到2005年的短短4年里,人们用于房屋的支出增加了33.1%,而同期GDP的增长只有11.2%。
不过在那之后,正如我们讲过的,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些事情正是在繁荣时期由于过度自信才会引发的那些类型的事情。人们开始买房子,就好像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买房子的机会(因为,他们觉得房价仍会继续升高,超过他们的预想水平);投机者也开始在房产上投资,好像其他人都会觉得自己应该现在抓紧按任何价格购买,否则稍晚就会买不起一套房子了。在从2000年第一季度到2006年第三季度的短短时期内,房屋价格上涨了大约2/3。在洛杉矶、迈阿密、旧金山和其他很多地方,房价上涨还更多。大片农田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转做开发新房产。房屋投机的狂热症发生了。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不止是买房人感染了狂热症。金融市场——它们被假定为谨慎小心地行事——支持和煽动了这一过程。当然,房地产经纪人和抵押经纪人没有理由来让狂热降温。他们收取交易费用。而且,交易如此活跃,这些费用也大大增加。最令人吃惊的是,信用不好的人们也蒙混到了抵押贷款,使那些买房人得到了进行轻率投机所需要的大笔资金。
买方为什么会接受这些抵押品有一些简单的理由。首先,通常接受抵押品的各种银行发现它们能够从发放贷款和收取手续费上获得大笔利润,但它们并不必须把这些抵押品留在自己的账目上。我们已经看到,它们可以把抵押品拆分成类似白切鸡肉的各种抵押等价物。购买这些抵押产品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买的是什么,因为他们并不持有抵押物本身,只是在巨大的抵押资产包中拥有部分权益,在实际操作中很难或根本不可能弄清楚其背后的抵押品。此外,证券化的抵押产品得到了各种评级机构的评定。评级机构依据他们对于抵押违约的估计,如近期住房价格下跌的趋势以及以前曾经发生过的类似情况等给出等级。所以看起来不应有理由担心这种交易会发生违约。即使评级机构中的某人觉得可能会出现相反的情况——评级应该包括房屋价格下跌的可能性——但任何敢于出声唱反调的人,都会招来那些因在交易中赚取费用而迅速发了大财的经纪人们铺天盖地的中伤,而被严重地孤立起来。
我们已经讲过在当前金融危机的外壳下发生的事情。它符合我们对于造成大多数经济上下波动的原因的描述:信心过度和信心不足。本例中的故事是房屋价格永远不会下降(它仅仅是个故事,而且事实上也不正确),以及因此价格仍然会上涨再上涨。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会损失掉。
我们在写作最后一章时,还不清楚那些非银行的银行——投资公司、对冲基金等,都未受到监管但持有名义上高达数万亿美元的资产和负债——的问题对于本次危机造成了多大影响。
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它是始于2001年的经济周期的故事。我们不知道,目前的低迷何时会结束。但本书的观点以及对我们理论的检验,都说明我们本可以利用我们的动物精神及其如何发生作用的理论,来讲述相同的或者类似的故事,也可以描述几乎任何其它的经济周期。就拿美国来说,我们可以回到1837年的土地投机和州立银行破产,用它讲述类似的故事。或者我们可以用大萧条;或者1991年的衰退,当时的竞选人比尔?克林顿指责老布什忽视经济问题而应对其负责;或者,我们可以用美国历史上任何一次和平时期的与石油无关的繁荣和萧条来讲这样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理论来描述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的痛苦的螺旋式紧缩,和目前印度的经济繁荣。
生于这个时代,生在这个国家,我们能够非常肯定地保证,你会看到作为本书主题的动物精神在宏观经济舞台上的表演。
它的全部含义是什么
我们已经看到,我们对于经济的解释已经通过了检验。它几乎无处不在地发挥作用,也给现在的宏观经济模型加上了新的认识。不过它的含义是什么呢?
要把握其全部含义,让我们回到未考虑动物精神的对于宏观经济的解释。我们认为,该理论有严重缺陷。它不能解释为什么兴奋愉快之后总是跟随着悲观丧气。
但是,不仅在专业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的范围内,更在普罗大众之间,这种经济学理论却令人吃惊地流行。按其观点,资本主义给发达经济体的消费者们带来了以前若干世纪根本不敢想象的巨大财富。今天北美、欧洲和日本的一般消费者的生活水平比中世纪的国王还要高。他们吃得更好;住的房子虽然比国王小但却舒服、暖和得多;他们的电视和收音机,只要一按开关,就能给他们带来更好也更多样的娱乐;这个清单还可以列很长。还有,当我们写作本书的时候,其它国家——巴西、中国和印度——正迅速地在GDP的阶梯上上升。
我们同意资本主义创造的奇迹。但那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不能分为各种类型,并带来相当不同的财富和利益。我们可以回顾美国历史上关于各种资本主义的争论,就会注意到它发生过的很多急剧逆转。19世纪开始时,对于政府在美国经济中的作用发生过激烈争论。民主党反对政府干预,而辉格党认为政府应该给健康的资本主义提供背景。对于联邦政府,它的意思可能是建立全国性的公路系统。安德鲁·杰克逊和后来的马丁·范·布伦反对该计划,而约翰·昆西·亚当斯和亨利·克莱却赞成它。
从那以后,此类争论又来来回回发生过好几次。最近一次主要的变化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玛格丽特·撒切尔当选英国首相和80年代罗纳德·里根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由于在此前30年,人们已经普遍接受了新政的措施,政策制定者们主流的认识是政府在给资本主义社会提供基础设施方面发挥关键作用。这些基础设施不仅包括有形的高速公路、教育系统,以及支持科学研究等,还包括监督管理,尤其是对金融市场的管制。20世纪80年代结束时,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非常良好的能够经受各种风暴的经济制度。例如,储贷协会大规模破产,但政府保护体系成功地把这次破产变成了微观事件。尽管它消耗了纳税人的大笔金钱,但只在很少的个案中使他们失去了工作。
不过后来——这是我们故事的另一部分——就如经常发生的一样,经济变化了。它修改了那些恰当的监管制度。80年代末期人们普遍接受了这样的信仰,即资本主义是可以自由参加的竞赛,比赛场已经变化,游戏规则就不能适应了。再没有其它地方比金融市场更加显而易见的了。我们上面讲过的房屋市场的故事对此作出了完美的解释。在以前的日子里,对于房屋抵押还有一些天然的制约。商业银行和储蓄银行有理由对发放抵押贷款保持谨慎。它们自己是最有可能的抵押物持有者。不过后来所有事情都改变了。银行变成了抵押贷款的发起人,而不是持有者。但监管还未能反映出金融结构上的这种变化。
公众对于监管的厌恶提供了这种不作为的背后原因。美国深深地沉溺于一种对于资本主义的新看法。我们也相信了游戏玩法应该毫无约束的解释。我们忘记了1930年代以巨大代价换来的难得教训:资本主义能够给予我们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但它必须要在政府设定了规则并充作裁判的竞技场上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我们现在并非真的处在资本主义的危机中。我们只是应该认识到,资本主义必须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生存。其实,我们通过动物精神的全部内容所形成的对经济的完整观点,说明了政府为什么要制定这些规则。古典理论中存在完全就业的情形可能是对的。但我们认为,乐观和悲观的潮汐造成了总需求的巨大变化。因为工资主要是由于对公平性的考虑决定的,需求的变化就无法传导为价格的调整,只能通过就业的调整来体现。当需求下降时,失业就会增加。减弱这些变化正是政府的作用。
好的,我们再强调一下前面讲过的内容,我们认为资本主义不光是卖给人们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而是还卖给他们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尤其在金融市场上,它导致了放肆的行为,以及造成更大范围内经济问题的银行破产。所有这些过程都被故事推动。人们讲给自己的故事,关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关于其他人会怎样做的故事,以及经济作为一个整体会怎样做的故事,都会影响他们的行为。这些故事并不稳定,而是会随着时间变化。
这样一个充满了动物精神的世界,给了政府插手的机会。政府的角色应该是设定条件,使得我们的动物精神可以在其中创造性地为更重大的利益服务。政府必须制定游戏的规则。
我们为什么和那些食古不化的经济学家不同,有一个根本的原因,他们认为经济应该自由放任,管得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政府应该在制定规则方面发挥最少的作用。我们和他们不同,是因为我们对于经济有不同的认识。其实我们觉得,如果人们完全理性,而且他们几乎全部按照经济动机来行动,那么我们也会相信政府不应该在管制金融市场上发挥什么作用,甚至在决定总需求水平上也不应有什么影响。
但是,和假设完全相反,动物精神的所有内容都倾向于在某些时候推动经济朝某个方向发展,而有时又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如果政府不进行干预,经济就会发生巨大的就业摆动。金融市场也会不时地陷入混乱。
八个问题
我们的看法应该能够被人们接受,不仅仅因为它解释了宏观经济的历史。它应该被接受的原因还在于它能够详细解释资本主义经济的具体运作。关于动物精神的证据大量存在于我们前面讨论过的五章里面:信心,公平,腐败,货币幻觉,以及故事。它们才是人们行动的真实动机。它们无所不在。主流宏观经济学假设它们不具有任何重要作用,让我们觉得真是荒谬。
如果认识到动物精神在回答八个有关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问题方面的重要作用,这样的假设就更让我们觉得它双倍荒谬。本书后面几章讨论的八个问题是:为什么会发生萧条?为什么中央银行拥有真正的权力?为什么存在非自愿失业?为什么从长期看通货膨胀和失业间存在替代关系?为什么储蓄如此易变?为什么股票市场起伏如此狂野?为什么房产市场的周期变化如此巨大?以及,为什么少数种族存在特殊的贫困问题?
如果我们重视动物精神,这些问题就很容易回答。人们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用现在的主流宏观经济学来解答这些问题。
政策问题
本书讲述了经济是如何运行的。在个人的层面,关于经济的正确观点对个人作出正确决策非常必要,比如说我们应该储蓄多少,应该在哪里投资,应该买什么房子,以及我们是否应该相信老板(或社会保障)会付我们的退休金。然而,关于经济如何运作的正确观点,对作出公共决策更加不可缺少。
本书出版的时间,正赶上人们似乎重新思考对于经济看法的时机。最近的经济混乱把很多以前认为是已经解决了的问题重新带回了案头。现在人们正在寻求新的答案,而且非常急切。我们能从报纸上看到它。我们能从智囊团里看到它,还能从各种会议,以及我们经济学系所在的走廊里看到它。
有时看起来,民主党正在进行有关他们是谁、应该是谁的故事的重大更替。和这些更替相伴而来的,是关于经济如何运作的故事的变化。我们可以认为,美国经历了6次主要的类似更替:大革命时期,安德鲁·杰克逊及随后亚伯拉罕·林肯当选之后,重建时期结束时,大萧条期间,以及罗纳德?里根当选之后。历史学家可能在这些故事变化的细节上有不同意见,但因为历史的很大部分和这些更替有关,他们好像不太可能和我们争论这些更替的存在、以及它们发生的速度。
他们同样也不太会否定我们关于最近一次更替的看法,这次的情况和罗纳德·里根当选后的情形相当一致。当时,关于经济如何运行的解释转向了保守派的象征“看不见的手”,我们正是拿它来作为本书的开头。当然,那次更替并非美国独有的现象。英国已经在18个月前选举玛格丽特·撒切尔作为首相。其它国家,从印度到中国到加拿大,都紧随其后,有时还更加积极。
“看不见的手”的故事及其后果,给出了关于政府作用的令人惊讶的详尽处方,即使它们还带来了巨大的特异性的问题。不过,人们现在又重新问这些问题。下面只是一个小小的样本:我们如何让这些能力和财务知识都有差别的人表达他们对于投资的偏好,又不会使他们自愿跑去找卖“万金油”的商人?我们怎样让人们考虑到他们对于投资机会的深入直觉,又不会引起投机泡沫及其破灭?我们应当如何决定在什么时间、谁该被挽救?我们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已经受害的或要负责的个人和机构?银行的资本应当是什么?财政和货币刺激政策的本质和范围应该如何确定?如果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反应过早或过迟,真的有什么关系吗?它们应当短期使用还是拉长?存款保险该如何设计?何时能够以最低成本分拆银行?所有储蓄者都应该得到赔付吗?对对冲基金应当采取那些监管措施?对投资银行、对银行控股公司呢?在考虑到系统性风险的问题后,破产法应当如何修改?对于这些问题的老式答案似乎已经不管用了。在每一处有经济学家和他们的同类的地方,我们都会看到他们在努力寻找新的答案。
本书不能给出所有这些问题的详细答案。我们在本书中的论点是,经济的运作、以及政府在其中的角色不能仅仅用经济动机来描述。对它们进行描述,需要我们深入理解信心、公平、腐败机会、货币幻觉,以及历史带给我们的故事。所以,这些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这本书装不下它们。但是,本书确实给我们提供了背景故事,所有答案都能够在其中找到。而且,它还强调了建立委员会和调查团的紧迫性,它们要继续开展金融机构改革,并开发马上就需要的监管措施。
最糟糕的是,本书告诉我们,解决我们经济问题的办法,只有在充分考虑了我们关于动物精神的思想和政策以后,才可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