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波蘭的紅色盾牌

北韓人設立的波蘭公司

繼輸出俄羅斯與亞洲國家之後，北韓勞工也被輸出至東歐。自金正日時代起，北韓就陸續派遣勞工到捷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波蘭等東歐諸國，其中捷克持續輸入北韓勞工至二○○○年代初期為止，後因北韓派出的保衛部員榨取勞工的薪資所得，且生活遭受嚴密控管的事實曝光，二○○七年起就不再發給簽證，實際上等同於禁止繼續雇用北韓勞工。在那之後，羅馬尼亞與保加利亞也因類似理由禁止雇用北韓勞工。

東歐國家中，目前僅剩波蘭仍持續雇用北韓勞工，而且波蘭向來也是所有東歐國家之中輸入北韓勞工人數最多的國家。據說目前波蘭國內有十九家企業共雇用四百六十多名北韓勞工。

二○一七年七月，波蘭境內一間位在波羅的海沿岸格但斯克市的造船廠裡，發生北韓勞工死亡事件。該名北韓勞工身上並未穿著防火服，身上的衣物在作業途中不慎著火，一瞬間就被火舌吞噬。他的身體燒傷面積高達百分之九十五，儘管當下立刻送醫，最後仍不治身亡。

我們在經歷數個月的追查之下，好不容易才和當初在那間造船廠裡工作過的北韓勞工搭上線，並透過電話訪問得知事件真相。目前那名勞工已離開格但斯克，轉往其他城市工作。

朴正鐵（假名）　在波蘭工作的北韓勞工

「我之所以會離開格但斯克，是因為人們對我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主要都是針對北韓的人權問題。他們不喜歡我們在他們的船上工作，就乾脆停止作業，最後甚至還取消契約。可我們是來這裡賺錢的，沒工作就沒錢賺。我足足有兩個月都沒拿到薪水。我們賺來的薪水也不知道都跑哪兒去了，真正拿到手的就只有一點點，還得拿那錢來繳黨費、買飯吃，收支根本不成正比。現在我得掛電話了，再跟你說下去的話，我大概會惹上麻煩。現在你問的太多了，我真的要掛電話了。我再打電話給你吧。」

格但斯克事件發生以後，雖然勞工們轉移陣地到別的地方，但至少可以確定他們仍留在波蘭工作。我們收到消息，說有北韓勞工在羅茲省羅茲市的建築工地工作，便立刻驅車前往。

一到了當地，我們便看到亞洲勞工工作的光景，為了確認他們是否為北韓勞工，我們直接詢問管理人員，並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位管理人員並告訴我們：「他們集體住在這附近的宿舍裡，每天一大早就出門上工，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受過良好的訓練，總之他們工作表現都很好。」等到那群勞工們工作結束後，便立刻搭上一輛白色巴士離開，看似要回到位於附近的宿舍。製作小組一路在後面跟著，不出一會兒，只見巴士停了下來，車上的勞工們魚貫而下，每個人環顧周圍，明顯露出警戒的神情，我們很難找到方法安全地和他們對話。

接著我們又移動到另一間位於波羅的海沿岸斯賽新的造船業園區，並在園區內其中一間造船廠的入口向人詢問是否有北韓勞工在這裡工作，結果得知去年曾有過北韓勞工在此工作，但目前他們已經離開，並前往其他城市。我們雖然感到失望，但卻沒有因此而放棄。當我們離開園區走到大街上後，再次向人詢問，結果好運地問到曾在此見過北韓勞工的人。

他告訴我們北韓勞工旁邊總會跟著一個下命令的負責人，每當下午要進行作業時，他們總會搭上車窗塗黑的車子移動。

究竟是誰雇用並管理那些北韓勞工的呢？我們嘗試搜尋斯賽新的產業登記名單，結果發現一間特別引人注目的公司。那是間名叫紅色盾牌（Red Shield）的公司，公司負責人是一位叫做朴明鎬的北韓人，根據登記文件顯示，紅色盾牌的主要業務是為造船廠仲介勞工，每一個勞工的薪資約為四百七十歐元（六十萬韓圜）。我們前往登記文件上的住址，結果發現那裡只是一間廢校的老舊建築。不過，學校後面有一棟叫作「夥伴造船廠」的建物，我們向那棟建築的管理員詢問關於北韓勞工的事情，對方告訴我們北韓勞工的宿舍就在這附近，還說他們很會做事。

製作小組為了委託他們維修工程，偽裝成招募工人的人力派遣公司，然後親自前往夥伴造船廠一探究竟。我們從當地人的口中得知，北韓勞工在斯賽新全域工作，而且不只在夥伴造船廠工作，也在其他公司工作。

對方還告訴我們，北韓勞工會說的波蘭話就只有「你好」、「請給我鑰匙」這兩句，平時不和不認識的人交談，似乎是怕有人舉發。

沒一會兒，出來接待我們的紅色盾牌北韓黨員是這麼說的：

李哲（假名）　紅色盾牌北韓黨員

「我們這裡是派遣人力公司，關於雇用人力的部分，得和夥伴造船廠的老闆談，他們那邊才知道收益多少。我們勞工在波蘭就只負責工作而已，所以休假也只有無給休假，要是工程截止日前還有進度要趕的話，也會視情況取消休假。我們和波蘭人的工作方式不同，一天工作八小時以上，必要的話，可以工作十到十二個小時，而且不休息。至於休假則是一個月一次。」

根據波蘭外務省發布的資料顯示，持有波蘭政府發給之簽證的北韓勞工人數為四百多名，這些勞工在北韓黨員持續且徹底的監視下，被派遣到造船廠、建築工地、農業相關產業工作。

在遙遠的異鄉從事重度勞動

波蘭內雇用北韓勞工的公司，都是直接與北韓勞動黨所屬公司簽訂契約。北韓當局選擇了較複雜的派遣方式來輸出勞工，先透過人力輸出公司之綾羅道貿易會社和波蘭的企業簽約，然後那些企業再以仲介公司的身分將勞工派遣到當地其他公司工作。有時他們也會把勞工們偽造成個人事業主，再牽線引入。

這些連基本安全裝備都沒有的北韓勞工們，在波蘭一年可賺取約一千五百萬歐元（一百九十五億韓圜），但勞工們實際上幾乎拿不到半毛錢。

製作小組費盡千辛萬苦才和曾在格但斯克工作過的北韓勞工再次通話。那位勞工如今既見不到家人，也無法和家人通電話，經歷到的苦楚並非只有因重度勞動與當局壓榨所造成的經濟困頓，他還深深為憂鬱感與挫折感所苦。

朴正鐵（假名）　在波蘭工作的北韓勞工

「辛苦，當然辛苦。因為覺得太辛苦了，一到禮拜日就借酒澆愁，不然我太鬱悶了。我很想念家人，可是沒辦法和他們聯絡，平壤那邊的接線員會把從國外打去的電話都阻擋掉。為了養家活口，我才下定決心來這裡吃苦賺錢的，結果賺到的錢根本就沒多少，要是我們的薪水沒有按規定扣繳的話，就會受到相當嚴厲的處罰。另外，我們也不能自由地到處走動，不能和其他人來往，雖然我心裡也是氣得要死，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只能一直喝酒，想辦法讓自己暫時忘記這種處境，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呢？」

波蘭已經決定兩年內將全數北韓勞工遣返回國，初步預計到二○一九年年底為止，境內北韓勞工將減少百分之六十。不過，波蘭政府已變更方針，決定將按照二○一七年十二月聯合國安理會第二三九七號對北韓制裁決議案，提前完成北韓勞工之遣返。另外，隨著工作許可證中止發給，目前在波蘭境內工作的北韓勞工可滯留期間也即將截止。

我們無法知道在波蘭工作的北韓勞工們被遣返之後，將對北韓經濟造成多大影響，但這些勞工的遣返，無疑是一個世界級的現象，相信也是金正恩急著舉辦「高峰會談」的一大要因。

為了解除北韓制裁，金正恩的抉擇

降至冰點的南北韓關係，不可思議地從金正恩的新年賀詞起展現破冰跡象，接著再經歷二月十日第一副部長金與正與文在寅總統的會談、二月二十五日統一前線部長金英哲與文在寅總統的會談、三月五日對北特使團與金正恩委員長的會談、三月六日南北韓高峰會談舉辦發表、三月九日川普總統允諾舉辦朝美高峰會談、四月一日金正恩夫妻參觀南韓藝術團公演，到四月二十七日正式舉辦南北韓高峰會談為止，以飛快的速度躍進中。到底金正恩放棄原本的核武與經濟並進路線，並親自走上國際舞臺的理由為何呢？

金正恩在掌權後，便積極穩定政治體制並強化其權力，為了擴大人民的支持以作為政權之基盤，他打出了民生、愛民與經濟發展這幾張牌。如今看來，他說要打造一個不再讓人民餓肚子的富強國家之宣言，也許只是對於該如何賺錢作一個總結而已。在這種情況之下，將派遣勞工到海外工作視作國家事業，就成了活絡對外經濟與賺取外匯的重要手段。

根據韓國銀行的統計資料顯示，儘管目前對北韓制裁的局面依舊持續中，二○一六年北韓的實質國內生產總值（GDP）仍較以前大幅改善。就「二○一六年北韓經濟成長率推算結果」來看，北韓的實質GDP約比二○一五年增加百分之三點九。這是繼一九九九年的百分之六點一之後，十七年來的最高值。

然而北韓的貿易數值卻不透明。二○一七年英國《金融時報》曾報導北韓若因美國主導之經濟制裁而造成貿易赤字時，那麼二○一八年將有可能面對外匯危機所帶來的打擊。若對北韓之制裁一直持續，則北韓的外匯存款總額就得拿去填補對中國貿易之赤字，並且有可能快速枯竭而盡。二○一七年，北韓的對中貿易收支赤字達十七億美元，其中中國貿易又占了北韓貿易總量的百分之九十。二○一七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對北韓制裁之決議案，要求各國在二○一九年年底前遣返北韓勞工，事實上就是掐斷北韓經濟命脈的手段。

在對北韓制裁下苦苦掙扎的金正恩必須有所決斷，看是要繼續這樣下去，造成社會經濟的崩塌，從此掉落世界邊緣，成為被孤立的國家，還是要找出突破口，走出現在的困境。

金正恩已別無選擇，他必須展現出北韓是個正常國家的樣子，同時讓南韓與全世界都認為他是個熟於內政與外交的正常領導者，唯有展現出正常國家的風貌，才能讓支撐北韓經濟的美元英雄們繼續在海外工作，為國家賺取外匯。

金正恩夢想中的國家並不只是不會讓人民餓肚子的國家，他夢想的國家是高度成長並超越中國的強盛大國。北韓目前的經濟開放與正常化已達一定程度，為了吸引外國投資北韓，他設立了經濟開發特區，只要對北韓制裁的壓迫能夠解除，北韓將有可能迎來高度的經濟成長，因為北韓擁有優秀的人力、傑出的IT技術能力、輕工業的競爭力、豐富的地下資源，還有優良的地理位置，可作為與中國及歐亞大陸相連之物流轉運中心，充滿了許多發展的潛力因素。

當然，由於透過開放使北韓慢慢地在西方社會中曝光，也讓北韓人民對於民主社會的意識產生變化，這將會使北韓在政治與社會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況，也就是說，當經濟透過開放與改革而成長時，北韓的體制就會受到威脅。不過中國在經濟成長的同時，成功地維持住既行體制，金正恩必定會將中國式改革與發展當作模範。

受到全世界矚目並華麗登上國際舞臺的金正恩，結束板門店宣言並成功舉辦的南北韓高峰會談，預料都將對朝美高峰會談產生影響。金正恩的選擇能否能成為重建北韓經濟的踏腳石？到目前為止，種種跡象都顯示他的選擇正確無誤。

註釋

34.——譯註：中國習慣稱北韓為朝鮮，這裡原文也是按照中國使用的稱呼，所以譯文保留原文用法，不更動為北韓。

35.——自由沙勞越電台常駐廣播員，達雅族人，工作宗旨是打破馬來西亞國營電台的資訊壟斷，揭露東馬沙勞越州執政者的貪污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