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胜败二字,全在参悟“天机”
大决战:军师的决断
花云战死,太平失陷,陈友谅的大军打到了南京城下。坏消息传来,朱元璋的头都大了。
朱元璋赶紧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会上,各路谋士纷纷踊跃发言,献计献策,场面十分活跃,在一番争吵和抗辩中,逐渐形成了以下几种意见:
一是退守钟山,理由是钟山有“王气”,打起仗来有天佑。
二是战略撤退,先退出江南,然后“徐图大计”。
三是倾全军之力攻打太平,这样至少能牵制陈友谅。
四是投降。
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放弃南京。
没有人相信以朱元璋现在的兵力能和陈友谅的无敌舰队在南京城下决战。
在这些吵吵嚷嚷的谋士中,只有刘伯温保持着沉默,他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斜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些跳梁小丑。他实在瞧不起这些人,平日里纸上谈兵一个个自吹自擂一副胸藏十万兵甲的样子,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暴露了草包的本质。
朱元璋也在冷冷地看着手下这帮谋士张牙舞爪,唾沫横飞。这些人实在让他失望,所有人都知道陈友谅的目标不光是南京,而是整个江南乃至天下,一旦主动放弃了南京这样一座营造了上千年的堡垒,他还有什么资本跟陈友谅抗衡?
朱元璋明白,自己失败了,眼前这些人依然能在陈友谅的帐下混口饭吃——可是自己的下场,却不会比徐寿辉好多少。
众谋士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元璋脸上红一阵绿一阵的表情,还在自顾自地争论不休。
这时,朱元璋注意到了刘伯温。在这帮已经被陈友谅吓破了胆的人中,镇定自若的刘伯温显得十分醒目。
和刘伯温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朱元璋看到一丝希望。他相信,这位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浙东名士,一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于是,他对着刘伯温躬躬身,道:“不知先生可有良谋?”刘伯温却只是笑而不语。
朱元璋猜得没错,刘伯温确实对战局有独到的见解,但刘伯温不想当众说,一旦他开口,就站在了众人的对立面,其他谋士就会群起而攻之。刘伯温倒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口水战上。
朱元璋是个明白人,立刻猜到了刘伯温的顾虑,于是,他把刘伯温喊进会议室旁边的小房间里,把门一关,转身一揖,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朱元璋还没抬起头来,就听见刘伯温用低沉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请主公把那些主张弃城和投降的人全部斩首(主降及奔者,可斩也)!”朱元璋吓了一跳,感觉刘伯温跟换了个人似的,他从没见过文质彬彬的刘先生如此地咬牙切齿。但刘伯温的话说到朱元璋心坎儿里去了,他示意刘伯温说下去。
“陈军势大,我却看出他有可以被击败的地方;我军势孤,我却看出我们有可以打胜仗的优势。”
刘伯温这句话立刻提起了朱元璋十二分的兴趣。他虽然一心想和陈友谅在南京决战,但是一想到自己和陈友谅的实力对比,就觉得简直是以卵击石。而听刘伯温说自己有获胜的可能性,不由得洗耳恭听。
刘伯温开始给朱元璋分析:
“兵法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再弱小的军队总有长处,再强大的敌人总有弱点,如果能够用我们的长处去面对对手的弱点,则攻守易置,强弱易势。”
看到朱元璋连连点头,刘伯温继续侃侃而谈:“陈军的强大不可否认,但弱点也不是没有:其一,陈友谅在行军途中匆匆弑杀徐寿辉,自立为帝,人心未附就急急发兵东来,陈军若是势如破竹还则罢了,一旦有所败绩,陈友谅必然众叛亲离,陈军必然瓦解。其二,陈军远来,士卒疲敝,且不识地形;而我军据守南京,占据地利,因势利导,以逸待劳,未必找不到破陈的机会。”
朱元璋听了刘伯温的分析,眉头舒展了几分,但还是有所疑虑:“每支军队都会有弱点,即便如此,陈军的兵力确实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主公撕过布帛没有?再坚韧的布帛,只要找到一个小小的裂口就可以一撕到底。既然我们找到了陈军的致命弱点,那么我们的战术布置就要围绕这一弱点展开。”
朱元璋点点头,请刘伯温继续说下去。
“首先,既然陈军人心浮动,那么我军就更应该稳住军心,即便小规模失利也能稳住阵脚,等待给陈军致命一击的机会。因此,请主公放开府库,不遗余力犒赏将士,只要全军同心同德,人人奋勇,未必不能重创陈军。”
“其二,以弱击强,必须出奇兵才有胜算,最好的打法便是伏击;而陈军远来疲敝,不识地理,且陈友谅骄纵狂傲——这些弱点不正是为伏兵提供了天然良机吗?”
朱元璋听了心花怒放。
想朱元璋这样身经百战的牛人当然是一点就透,不会像个二愣子一样追着刘伯温询问各种细节问题。事实上,刘伯温刚说完,朱元璋心里就已经浮现出大概的行动计划了,心说当初三请刘伯温真是太值了。
当朱元璋挽着刘伯温的手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心情已经一片大好,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大厅里的谋士都是一群擅长察言观色的主儿,发现朱元璋的变化后都自觉地闭了嘴。朱元璋一扫之前的犹豫和踌躇,一一驳斥了各种错误言论,之后在地图上指着南京城外的龙湾,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军将在此处伏击陈军。”
然而不少人还是有疑问:凭什么认定陈友谅就会在龙湾登陆呢?
你让陈友谅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他傻啊?况且陈友谅的优势是水军,他凭什么要放弃水军跟朱元璋打陆战呢?
对于这个问题,朱元璋早有准备,他只是神秘地一笑,“这你们就不用管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张牌。”
朱元璋的牌,是康茂才。
百试百灵的诈降计
康茂才是一员降将,在攻打南京的战役中投降了朱元璋,之后一直驻防在龙湾,也打过几个胜仗,但没立过大功。在将星云集的朱元璋麾下,他也就是个三线配置,但康茂才在地下战线上的地位是别人难以企及的。
康茂才和陈友谅曾经有过不浅的交情,即便加入朱元璋的队伍后,康茂才也没有断绝和陈友谅的联系。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朱元璋的认可甚至授意之下进行的——康茂才其实是朱元璋安插在陈友谅身边的双面间谍。
当然,一开始,康茂才这个双面间谍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朱元璋是个有远见的人,他知道自己和陈友谅必然有决战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不敢把这张牌玩得太大。
朱元璋在打一盘很大的麻将,直到今天,才是打出康茂才这张牌的时候。他找到康茂才,要康茂才向陈友谅投降——当然不是真降,而是诈降。老牌地下工作者康茂才欣然领命。
几天后,陈友谅收到来自康茂才的信,信中,康茂才猛烈控诉朱元璋对下属如何薄情寡义,尤其是对康茂才这种降将如何刻薄寡恩;然后充分肯定了陈友谅大军的实力和正义性,他指出,江东父老日日夜夜盼望陈友谅的大军前来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在陈友谅的无敌舰队面前,朱元璋的渔船小分队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且不自量力。最后,康茂才提出,愿意投降陈友谅,作为内应和陈友谅里应外合,大破朱元璋。
陈友谅收到信心里美滋滋的。有人来投降总归是一件好事,康茂才这样的三线武将虽然军事价值不高,但是政治价值高。他充分反映了朱元璋反动政权不得人心,逆历史潮流而动,而自己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更何况,大战在即,能有个内应少死几个人、少沉几艘船总是好的。于是陈友谅问送信的人:“康茂才现在驻守哪里?”信使回答说:“江东桥。”陈友谅对这一片的地形还不是很熟,于是又问了一句:“是座什么桥?”信使回答道:“木桥。”
陈友谅很满意,让信使回去告诉康茂才,他的大军会走江东桥方向,到时候以高喊两声“老康”为信号,康茂才就出马把挡着江面的木桥拆了,然后给陈友谅的舰队带路,沿江直下攻打南京。
当康茂才把回信交给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由得佩服起刘伯温来。虽然派康茂才诈降是自己的计谋,但这一切全都仰仗刘伯温对战局的把握和对敌我双方的透彻分析。
现在,陈友谅的大军已经入套,正向着朱元璋的伏击圈破浪而来。陈友谅志得意满,他开始考虑消灭朱元璋之后怎么再接再厉多快好省地干掉张士诚这个问题了。
而朱元璋的军队正在忙碌地调动着,李善长带领工匠连夜拆除了江东桥,在原来的位置上重建了一座石桥。而驻守于龙湾的城防部队则主动放弃阵地,给陈友谅开辟出一片登陆场。冯国胜、常遇春率帐前五翼军三万人,伏于石灰山(今南京幕府山)侧;徐达军于南门外集结;杨璟驻兵大胜港(今南京城西南十五里);张德胜、朱虎率领水师出龙江关(今南京兴中门外)外。这些是龙湾伏击作战的主力部队,而朱元璋本人则带着预备队驻扎在西北面的卢龙山(今南京狮子山),作为最后的决战力量。同时,胡大海已经奉命自婺州、衢州出兵信州(今江西上饶),骚扰陈友谅后方。
这一战,还未开局,朱元璋就已经稳稳占据上风。但毕竟两军实力相差太大,就像一个小孩儿想揍大人,再怎么奇谋百出,也不能完全避免被大人一拳打飞的可能性。
跟随朱元璋出征的刘伯温,脸上依然镇定自若,胸中却免不了有些澎湃。当初辞官时他还以为自己要永远告别战场,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刀光剑影中。听着金铁相交,马蹄声起,刘伯温心中雄心万丈的火焰再一次被点燃。
等埋伏圈终于形成的时候,一切又归于沉寂,龙湾的夜静悄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入夜,陈友谅怀着无比激动无比紧张的心情,率领着他的舰队沿秦淮河一路进攻,到达了江东桥。陈友谅按捺住兴奋喊出了事先约定的接头暗号:“老康,老康!”
没人理他。期待中的老康没有出现,只有几只蛐蛐儿在夜鸣。
陈友谅有点尴尬,加重嗓音喊了一遍:“老康,老康!”喊完后瞪大了眼睛四处搜索,连个人影都没有。
陈友谅有些不祥的预感,借着月光他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江东桥,哪里是木桥,分明是一座坚固的石桥!陈友谅心中一凛,几乎蹿起来,“不好,中计了!”
按照一般的历史套路,他这句话喊完,就该切换成伏兵四起,箭如飞蝗,呐喊震天的镜头了,可让陈友谅更加尴尬的是,等他喊完了蹿完了,这里的夜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伏兵的迹象,周围安安静静,让他刚才一声惊叫显得更加触耳惊心。
自己跟唱独角戏似的一惊一乍了半天,饶是陈友谅脸皮厚,也觉得有点挂不住。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老康到底在搞什么,要说投降么不见人影,要说诈降么也不见伏兵,莫非他在逗我玩?
陈友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石桥横江,舰队是没法继续往前走了,他有点懊恼,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但既然来了,那就贼不走空,况且总不能再回头重新换条路走吧,那得有多丢人?
于是,陈友谅决定,就在江东桥附近的龙湾,大军登陆。
正是这个决定,把陈友谅送上了不归路,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日子整整六天之后,陈友谅开始走下坡路了。
其实,朱元璋这条诈降计算不上是天衣无缝,只要陈友谅对康茂才稍微留个心眼,提防一些,他就不可能陷入这样的圈套。为什么陈友谅会对康茂才如此深信不疑呢?正如刘伯温所分析的,因为陈友谅太骄傲自大了。在他眼里,朱元璋的部将望风而降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反倒是朱元璋以卵击石负隅顽抗让他感觉很诧异。这和当年曹操临战接受黄盖诈降是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的自信无比膨胀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容易被欺骗,要是一个本身就对自己不太自信的人,就算你是真心投降他都会百般猜忌。
正是摸准了陈友谅的极度自负必然导致他智力值下降这个关键点,朱元璋才敢信心满满地使用诈降计这样在平时成功系数不是特别高的计策,因为他知道这种计策在什么情况下不太灵光,在什么情况下百试百灵。
天气预报就是核心竞争力
被老康莫名其妙地放了鸽子,有些恼羞成怒的陈友谅迫不及待地要和朱元璋决战,于是下令全军开赴龙湾,从陆上攻打南京。
陈友谅的舰队确实是当时中国第一流的水军,登陆作战有条不紊,第一批“海军陆战队”通过小船登岸后立刻竖起拒马、栅栏,然后在这些防御工事后布好阵势,建立防线。
朱元璋的主力部队潜伏在卢龙山上,他的指挥中枢当然不可能设在能直接望见滩头的地方,所以想要了解陈友谅军队的动向,只有依靠斥候的探报。
而一批批的探报也着实让朱元璋心悸。本来以为陈军只是一批穷兵黩武的骄兵悍将,可是对方在登陆作战中体现出来的战术素养却表明,陈友谅虽然狂妄,但他着实有狂妄的资本。
是否应该半渡而击,趁陈友谅的军阵还没布好的时候就冲散他?朱元璋转头望向身边的刘伯温,征求刘伯温的意见。刘伯温摇摇头,示意朱元璋再等等。如果现在进攻,陈友谅的主力必定乘坐大舰立刻脱离战场,以朱元璋水军的实力,别说追不上,追上了也是干瞪眼。
这必须是一场歼灭战,而不是击溃战。如果不把陈友谅的主力消灭在龙湾,一旦让他回过神来重新组织一次水陆并进的进攻,那就连神仙也救不了南京城了。
朱元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刘伯温也没有必要说破,朱元璋耐着性子坐下来继续等待。前方的探报络绎不绝,陈友谅的大军像倒豆子一样从大舰上倾倒至龙湾,很快就把滩头填满了。难得的是,陈军的军阵一点都没有混乱的迹象。每一队士兵下船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防守的防守,行军的行军,进退有度,调度有方。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六月的南京烈日当空,酷暑难当,士兵们身上的铁甲都被晒得滚烫滚烫,人也有点无精打采。朱元璋看在眼里,心想这可不行,本来是以逸待劳的,结果搞了半天我们自己先劳顿了,必须激励一下士气。
可是眼下打伏击呢,低调才是王道,也没法搞些慷慨激昂的演讲。这个时候朱元璋能够做的就是和其他士兵同甘共苦,于是,他命令手下收起为他遮阳的伞盖,他也和其他战士一样身披铁甲站立在烈日之下。
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朱元璋这个小小的举动无声地激励了全军将士。这个时候陈友谅的大军也登陆得差不多了,于是,部将要求,趁着士气正旺,攻打滩头。
朱元璋征询刘伯温的意见,刘伯温依然摆摆手,道:“主公请再忍耐一下,我算定等下必然有暴雨,等暴雨降下的时候我们再趁乱进攻不迟。”
将士们听了,忍不住要上去摸摸刘伯温的额头,看他是不是中暑了。眼下烈日当空,没有一丝云彩,怎么可能下暴雨?朱元璋也是将信将疑,但他早就听说刘伯温精通天文——那时候所谓的天文就是星相学和天气预报——尽管将信将疑,但还是命令部将按刘伯温说的,再等等。
军令如山,众将虽然不太相信刘伯温有这样通天彻地的能力,但还是按捺住性子继续等待,时不时拿眼睛偷瞄刘伯温。
刘伯温心里其实也有点小紧张。天文本来是他从小研究到老的领域,再加上他对江南地区气候的常年总结,他有九成把握午后有大雷雨。但刘伯温毕竟是人不是神,电影里的牛人往往对未来做出了出人意料的预测后还能镇定自若,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编剧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未来。而刘伯温不认识编剧和导演,他也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突然抽风不按常理出牌——借助现代科技的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时候,更不用说古代那种纯凭前人经验的预测了。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做出这样重要的预测说刘伯温不紧张绝对是假的。
但刘伯温有足够的把握,所以他愿意搏一搏,地利人和都有了,只需要天时,就能让陈友谅有来无回。
事实证明,刘伯温的天文没有白学。没过多久,江边真的起了大风,很快,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乌云遮蔽了天空。江浙地区午后的雷阵雨往往来得极为猛烈,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众人看刘伯温的眼神瞬间从疑虑变成了崇敬。懂天文是一个顶级谋士才有的配置,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居然让他们遇到了,一瞬间朱元璋的军队士气大振。
没让大家等多久,只听一声暴雷,几乎就在瞬间,大雨倾泻而下。斗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砸到盾牌上都能打出一个几寸高的水泡,雨点连成雨幕,伴随着狂风黑云,电闪雷鸣,背后的长江也开始卷起波涛。
陈军猝不及防,大雨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几米开外就没有了能见度,看不见旗号也听不见号令,一个个被狂风骤雨打得盔歪甲斜,顿时阵脚大乱。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刘伯温朝朱元璋坚定地点点头,朱元璋令旗一挥,陈友谅等了半天的“伏兵四起,箭如飞蝗,呐喊震天”场景终于出现了,伴随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更加令人肝胆俱裂。
龙湾是一个口袋地形,本来就适合打伏击,而陈军又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面前乱了阵脚,对于占据了天时地利的朱元璋来说,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尽管陈友谅奋力地组织起了抵抗,但依然挽回不了节节败退的命运。
夏日午后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天像是瞬间用光了库存,没过多久,雨就停了,风小了,乌云也散了。陈友谅到底身经百战,立刻重新着手组织阵形,传令兵马不停蹄地在各部兵马之间飞奔,军官们拼了命一样嘶吼着军令,维持阵形,排在最后的督战队也大刀出鞘,毫不留情地斩杀临阵脱逃者。
战场又重新陷入胶着。可惜陈友谅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朱元璋还留了后手。
朱元璋再次挥了挥令旗,号角声起,张德胜、朱虎的水师出现在了陈友谅大军后方的江面上。
前后夹击之下,陈军彻底乱了,连督战队的鬼头刀都没用了,陈军丢盔卸甲,一心只想跑上船,现在,也只有高大的战船能带给他们安全感了。可登陆的时候大军是分批分次上岸的,小船就这么多,后军抢到了小船,拼命往大船处划。前军哪里肯,凭什么打仗的时候冲在前面,跑路的时候把老子落在后面?于是也拼了命地往小船上扒拉,扒不上就动刀子,场面瞬间乱作一团,有人被砍死,有人被淹死,有人被踩死,厮杀变成了大屠杀。
陈友谅是何等英雄?他能够爬上今天的位置,靠的就是一大优点:识时务。他一观战局就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于是,当机立断,带着亲兵卫队冲到江边,夺下一条小船,玩了命地逃回了大船。
陈友谅一回旗舰,整个舰队就起锚准备突围了。听到斥候的探报,朱元璋有点着急,此战的目标是尽可能多地歼灭陈军的有生力量,要是让他们跑了,那可遗患无穷,于是急急忙忙调动预备队——也就是自己这支队伍,准备掩杀过去。
看着朱元璋心急火燎的样子,刘伯温却笑笑道:“主公不必着急。现在正是退潮之时,陈友谅的大船必然搁浅,这十万大军一个都跑不了。”
果然不出刘伯温所料,潮水退去后,陈友谅引以为傲的超级战舰成了一堆漂不起来的废木头。最后,除了陈友谅和一批高级军官在各自亲兵卫队的护卫下乘坐小船离开,其他人全都成了活靶子。
此战,陈友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带着十万大军数百艘巨舰而来,结果只带着数千亲兵几十艘小船回去。而朱元璋,缴获陈友谅舰队的主力战舰百余艘,俘虏陈军两万余人,南京城华丽地被保住了。
最后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从陈友谅的旗舰上找到了康茂才写给他的信,陈友谅还当宝贝似的锁在箱子里。
朱元璋拿到这封信,乐得哈哈大笑,对身边诸将说道:“陈友谅这个呆鸟,自以为深谋远略,哪里知道我有刘军师神机妙算,哈哈。”众将也跟着哈哈大笑。
龙湾决战,对于朱元璋集团来说意义非凡:此战非但动摇了陈友谅的根基,而且震慑了张士诚,使得张士诚不敢轻举妄动,为朱元璋施行刘伯温提出的“先陈后张”战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刘伯温在这一战中,凭借出色的谋略水平、丰富的天文地理知识和对人性的精妙把握,为朱元璋屡献奇策,可以说是此战最大的功臣。虽然从上陈《时务十八策》之后朱元璋就十分重用刘伯温,但这一战真正让大家见识到了刘伯温的谋略水平。无论是战前对时局的分析,作战计划的制订,还是战斗过程中对天文地理的把握,刘伯温都当之无愧于天下第一谋士之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战前刘伯温就曾分析过陈友谅的军队是一盘散沙:若打了胜仗,必然人人奋勇向前;若是打了败仗,则必定分崩离析。事实证明刘伯温的分析丝毫不差。
陈友谅军中有一员名叫张志雄的将领,原本是双刀赵普胜的手下,骁勇善战,是一员难得的虎将。但是,陈友谅为了自己的权力杀死赵普胜的行为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所以赵普胜死后,这员猛将就开始了磨洋工生活,一磨就是一整年。龙湾决战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英勇地沦为了俘虏。作为一员高级别的俘虏,他接受了朱元璋的亲切接见,怀着对陈友谅的憎恨以及希望在新领导面前立功的渴望,他向朱元璋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陈友谅东征的时候带走了安庆所有的精锐部队,现在,安庆的守卫非常空虚。
安庆自古以来就是南京的门户,朱元璋一听,这简直是天降大礼,立刻命人带兵进军安庆。果然没费多少力气便把安庆打了下来,而此时,胡大海的军队也已经攻克了信州。大伤元气的陈友谅只剩下了挨揍的份儿。
陈友谅忍气吞声可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实在伤筋动骨,没辙了。每次想到自己居然打了这么窝囊的一场败仗,陈友谅都能气得鼻子里喷出蒸气来。尽管如此,打心底里陈友谅还是没把朱元璋当回事,他觉得自己失败都是因为中了康茂才的诡计。
像陈友谅这种人永远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之所以惨败,是因为有人已经把他的弱点摸得清清楚楚,并且巧妙地利用了他的弱点。因此,他能失败第一次,也将失败第二次。
无论如何,龙湾大捷让陈友谅消停了——消停了一年。一年之后,恢复了元气的陈友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又不淡定了。1361年七月,陈友谅派遣大将张定边和陈明道分别攻打一年前沦陷的安庆、信州。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这是陈友谅的人生哲学,两年后,陈友谅会在这一条人生哲学上跌一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跟头。
张定边,沔阳人,渔民出身,陈友谅手下第一猛将,面对由非著名将领镇守的安庆,他表示毫无压力。一战下来,陈友谅又可以喜滋滋地把安庆划进自己的地图里了。
陈明道,另一位非著名将领,跟张定边相比,充其量也就是路人甲的水平,能力就差远了,被信州守军和胡大海的元军前后夹击之下全军覆没,自己也投降了朱元璋。
朱元璋几天之内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小心肝听得咯噔咯噔的。对于朱元璋来说,信州的战略地位远没有安庆重要,安庆却丢了,朱元璋暴跳如雷,一心要杀了从安庆跑回来的败将。
还是刘伯温比较清醒,立刻劝阻朱元璋:“主公,现在与其纠结安庆的败将,不如想想主意怎么应对陈友谅。”
这话在理,安庆守将本来就不是张定边的对手,现在再砍人脑袋也于事无补。朱元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激动,被刘伯温一劝也就冷静下来了,于是向刘伯温请教应对陈友谅的策略。
刘伯温给朱元璋分析:陈友谅杀徐寿辉自己登基当皇帝不到六天就大败而归,还损失了十万大军两百艘战船。本来就有天完政权的旧部不服陈友谅的隐患,外加陈友谅本人心黑手狠,这个时候,应该是陈汉政权内部矛盾最激烈、人心最涣散的时候;而朱元璋经过一年的休整,已经基本上消化了龙湾大捷带来的降兵、舰船和地盘,现在正是进兵陈汉,与陈友谅一决高下的时候。
朱元璋听了很动心,而降将陈明道的描述也进一步证实了陈汉政权内部将士离心、军心涣散的现状。
最后,刘伯温补充了一句:“属下昨天夜观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这是出师得胜的征兆!”刘伯温是不是真的夜观天象,是不是真的相信这样的天象能够带来好兆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刘伯温对于天文的造诣已经得到了众人的广泛认可,所以朱元璋也深信不疑。于是,朱元璋终于下了决心,举大军亲征,先下安庆,打算跟陈友谅面对面地干一架。
朱元璋的舰队主要来自陈友谅遗弃在龙湾的大舰,正所谓“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朱元璋和刘伯温乘坐着陈友谅的船,行驶在原本属于陈友谅的长江之上,还打着“吊民伐罪,纳顺招降”的旗号。这一切,一年前都只属于陈友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安庆,陈友谅再次发挥自己识时务的优点——他真忍住了,一看势头不对,留下张定边镇守安庆,自己脚底抹油跑到了江州。
要说张定边不愧为陈汉第一猛将,虽然老板跑了,他却一点都不含糊。朱元璋水陆并进,打了整整一个通宵,硬是没有把安庆打下来。
一宿没睡的朱元璋算是理解之前安庆那些败将的苦衷了,遇到这样一个猛人跟你死磕,确实谁都没辙。他打算休息休息,中午接着打。
刘伯温也是一宿没睡,但他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于是大清早就赶来找朱元璋,献计献策道:“安庆的战略位置虽然重要,但陈友谅的老巢在江州,而安庆城也不是我们攻打江州的必经之路,为什么要在这里死磕呢?我们为什么不绕过安庆直接打江州?”
刘伯温一语惊醒梦中人,朱元璋现在脑子里只有安庆和安庆城里的张定边,几乎把自己真正的目标给忘了。反应过来的朱元璋连声叫好,立刻命令主力移师江州,同时让部将仇成继续在安庆城下装模作样,一方面麻痹江州守军,一方面也牵制张定边。
江州就是现在的九江,这里“陆通五岭,势拒三江”,地势极为险要,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陈友谅憋着一肚子的气,正好借着江州的地势打算跟朱元璋来个硬碰硬的死战。为保险起见,他派出傅友德、丁普郎驻守小孤山,建立起抵挡朱元璋的第一道防线。
傅友德、丁普郎是两员老资历的将领,当年和邹普胜、赵普胜并称天完国四大猛将,是陈友谅手下除了张定边之外最能打仗的将领了。陈友谅把他们布置在第一线,可见对小孤山防线的重视程度。
听说了陈友谅的配置,朱元璋也摩拳擦掌准备好与陈友谅大战三百回合了,可是让他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大战前夕,傅友德、丁普郎居然率军来投降了!
这两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跟着徐寿辉干革命的狠角色,当然不是两面三刀的反骨仔,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陈友谅杀倪文俊,杀赵普胜,杀徐寿辉,他们这些遗老虽然留着命,却百般提防,不由得让两人心灰意懒。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不想为陈友谅这种人送死,更不想死在陈友谅刀下。
这对朱元璋来说简直是一份人才大礼包。看着朱元璋欣喜若狂的样子,刘伯温笑而不语。这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就算丁普郎、傅友德二人不主动投降,他们也不会有太强的战斗欲和战斗力了。
有了这两位老将,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朱元璋以二人为先导,一路上碰到拦路的守军,两位老将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内容无非是老子都投降了你个小乌龟蛋子还充什么英雄?陈友谅这个老乌龟蛋子值得你替他玩命吗!?众人一想也是,有了两位老将做榜样,自己还逞什么能啊?于是纷纷望风而降。
朱元璋的舰队没花多少力气,便打到了江州城下。陈友谅在城楼上眼看着自己熟悉的战舰跑来打自己,恨得牙痒痒:“来吧,朱元璋,江州城城高堑深,我看你怎么进来!?”
陈友谅发狠自有他的资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州城经过他多年经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下来的,朱元璋强攻了两天,损兵折将,却没有丝毫斩获。
朱元璋气狠狠地站在船头,咬牙切齿地盯着江州城楼,而城墙上陈友谅也咬牙切齿地盯着这支本属于自己的舰队。两个宿敌相隔几百大步,大眼瞪小眼。
刘伯温一会儿看看陈友谅身前的城楼,一会儿看看朱元璋脚下的大舰,突然想起了同样背靠长江的太平城。
当初陈友谅趁着涨水从船上直接跳进太平城墙,这何尝不是一种攻城的思路?的确,江州城墙高,江水水位低,但这没关系,只要让船变得更高就行了。
聪明人之所以被称为聪明人,就在于他们能从历史中吸取经验,而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朱元璋采纳了刘伯温的建议,根据城墙高度偷偷在舰尾搭建了天桥,趁着夜色指挥舰船靠近城墙,船上的士兵直接就能从天桥上跳进城墙里。
大军进了城,那这城就等于失守了,陈友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居然会被刘伯温复制还加以改进。江州城里没有花云这样的猛将,面对神兵天降般的攻城大军,守军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没多久,江州城破,陈友谅带着妻子和一肚子委屈仓皇逃到了武昌。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每次都被朱元璋的奸计害得跑路。
与此同时,听说了江州之围的张定边急率大军增援陈友谅,仇成乘虚而入,收复了安庆。
一箭双雕
相继攻克了安庆和江州后,朱元璋势力大盛,四面出击,控制了江西大部分区域,只剩下了江西首府:南昌。
南昌(当时称龙兴)守将是陈汉的丞相胡延瑞,他一直很受陈友谅器重,所以也沾染了陈友谅的不少优点,比如——识时务。他看着地图上姓陈的地盘越来越少,投降的心思越来越浓郁。
然而陈友谅的这一优点毕竟没有普及,南昌城内还有不那么识时务的人,这让胡延瑞很为难。为了安抚主战派,胡延瑞派人给朱元璋写信,提出了有条件投降。具体条件就是他可以献出南昌,但朱元璋不能拆散他的旧部,不能遣散他的军队,更不能解除他的兵权。
这要求有点苛刻,如此一来南昌几乎成了特区了。朱元璋勃然大怒,都兵临城下了还敢跟我谈这种条件,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朱元璋的愤怒刘伯温都看在眼里,他也觉得胡延瑞提的要求过分了。但现在出兵在外,一时之间接收了这么大一块地盘还来不及消化,能不打仗就尽量不打仗。更何况南昌城防坚固,打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万一中途后院起火就糟了。
于是,刘伯温轻轻踢了朱元璋一脚,眼神连连示意。朱元璋立刻会意。
要不怎么说朱元璋也是个牛人,刘伯温很多话根本不用点透,朱元璋就心知肚明。只有这样的统帅才能跟上刘伯温这种层次的谋士的步伐,否则刘伯温的时间精力就只能花在给领导解释自己的计谋策略上了。
朱元璋同意了胡延瑞的条件,这下,南昌的主战派也无话可说了。因为他们原本也不是多么忠于陈友谅,只是不信任朱元璋,而朱元璋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博得了他们的信任。
此后,江西省一直在负隅顽抗的建昌、吉安、南康等郡县也纷纷投降。
江西省从此姓朱了。
相继失去了亲人和朋友
1361年八月,在刘伯温陪同朱元璋西征陈友谅的第二个月,一个噩耗传来:刘伯温的母亲富氏去世了。
刘伯温的上半生一直四处奔忙,而且郁郁不得志,没有机会尽孝道,现在跟着朱元璋眼瞅着日子有了奔头,老太太没能享着福就撒手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刘伯温得知这个消息后感觉天塌地陷,急急忙忙收拾起行囊,然后找朱元璋请假去了。
刘伯温的假条让朱元璋十分为难。那个时代也没有舍小家为大家这样的说法,让刘伯温放着病死的老娘不管留下来帮他在江西杀人放火,这种话没人说得出口。可是如果真就这么让刘伯温走了,以后谁来给他出谋划策?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管在哪个世纪,最贵的都是人才。尤其是在朱元璋整体军事实力不如陈友谅的情况下,定奇谋、出奇兵成了制胜的唯一法宝,而刘伯温这样的顶级谋士是最重要的筹码。
不准假就是不让人尽孝,用孟子的话说简直是“禽兽”,然而准假就有可能打败仗。思前想后,朱元璋觉得还是当一把“禽兽”划算,当然,一定要当得足够艺术,足够隐晦,足够不显山不露水。于是,朱元璋亲笔给刘伯温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原文就不摘录了,翻译过来大概是这样的:
今天听说令堂辞世了,享年八十多岁。先生你是不是要来跟我请假回家啊?先生你现在是我的骨干精英,我的大事还没做成,能不能先缓两天再走?(开门见山:虽然你娘死了,但是我这儿实在太需要你了,你暂时不能走。)
当然,按照道理我是不该阻拦先生请假的,为什么呢?因为我本人用忠孝节义来教育部将和老百姓,我怎么可以阻碍先生回家行孝呢?(知道有人要用这一点来挤对我,我干脆自己先提出来。)
而且,东汉末年,曹操掳走了徐庶的母亲,徐庶要求离开刘备,要去曹操那里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刘备也是允许了的。(知道有人要拿这个例子来说事儿,我也主动提出来。)
但是(辩解开始了),首先,你老娘跟徐庶老娘不一样,徐庶老娘是被掳走了,如果你老娘被掳走了,我肯定也二话不说就放你回去。可你老娘是死了(今日老母任逍遥之路,踏更生之境),你赶回去除了出席葬礼做把孝子贤孙外,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多吃多睡,多保重好身体,帮助我成功。毕竟我这里的工作实在是太重要,一刻都离不开你,等到我们打完这一仗,我一定派遣高级官吏跟你一起回家,让你母亲的身后事办得风光一些,你看怎么样?(不是我无情,实在是我权衡利弊,舍不得让你走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于情于理,刘伯温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朱元璋终于留下了刘伯温,也留下了胜利。
在刘伯温的运筹帷幄之下,到第二年二月,江西几乎都投降了,陈友谅也跑路了,刘伯温一看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就再一次向朱元璋请假。
这次,朱元璋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批准了刘伯温的假条。临走之前,朱元璋巴巴地握着刘伯温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伯温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于是对朱元璋说道:“经此一役,陈友谅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张士诚也被我们吓得够呛,能消停好一会儿。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南昌的降兵和浙江的苗兵,这帮家伙都不是我们自己人,同床异梦,一旦造反麻烦就大了。主公只要处理好这两个老大难,就暂时不会有问题。”
归心似箭的刘伯温并没有注意到朱元璋心不在焉的眼神,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刘伯温急匆匆地踏上了返乡之路。
很可惜,刘伯温这番话没有被朱元璋放在心上,就在刘伯温走后没几天,刘伯温所担心的事情便一一应验。
首先是苗兵叛乱。
说起苗人,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武侠小说中神秘莫测的苗疆。的确,所谓苗兵就是来自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雇佣兵。这帮人自古就给力,身体素质过硬,打起仗来玩命,三国时代蜀国最精锐的部队无当飞军就是由这些苗人雇佣兵组成的。在山地地形下,别说是文弱的汉人,就算是魏国最彪悍的鲜卑族武士,在无当飞军面前也基本白给。
而蒙古人自己虽然也是骁勇善战的少数民族,但蒙古骑兵只有在北方平坦干燥的大平原地区才有嘚瑟的资本,一到地形复杂、气候潮湿的长江以南地区,就成了战斗力低下的渣滓。因而,从小在山地丛林长大、视蛇虫瘴气为无物的苗兵就成了元帝国在南方地区的重要军事力量。
可这群苗兵只是一群雇佣兵,和所有雇佣兵一样,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忠诚可言,这样的国之利器,用好了就让敌人脑袋搬家,用不好就是自己脑袋落地。
很可惜,元帝国驾驭不了他们。1362年,苗兵已经投降朱元璋好几年了,成了朱元璋在江浙地区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更可惜的是,朱元璋也驾驭不了他们。1362年二月,朱元璋在江西还没坐热屁股,镇守金华的苗军大将蒋英、刘震、李福便发动了叛乱。
金华的最高军事长官是刘伯温的老朋友胡大海。前面说过,他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苗人虽然彪悍,但想袭杀胡大海,还是要费一番心思。
蒋英不愧是苗兵头子,他想出一个办法。
二月初七,蒋英邀请胡大海去八咏楼观看一场射箭比赛。胡大海不知是计,跟着蒋英就去了。走到半路上,突然一个叫钟矮子的苗兵斜插出来,抱住了胡大海的马头,哭诉说蒋英要杀自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钟矮子吸引过去,连蒋英突然抽出铁锤的动作都没有在意,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捶杀钟矮子。
可是蒋英的铁锤没有挥向钟矮子,而是挥向了胡大海。胡大海回过头来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被迎面击来的铁锤打碎了头颅,横尸马前。
蒋英这一套和当初陈友谅杀徐寿辉几乎如出一辙。
紧接着,叛军相继杀死了胡大海的儿子胡关注和副官(郎中)王恺,控制了整个金华城。
当时刘伯温正在返乡途中,刚好走到衢州郊区。
蒋英一面囚禁了金华的所有官吏,防止走漏消息,一面通知其他各地的苗兵将领一起起事。
幸好,一个叫李斌的典史偷偷溜了出来。
所谓典史,就是管理监狱的基层小公务员,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没少跟各种鸡鸣狗盗之辈打交道,特别机灵。这个李斌非但从蒋英眼皮底下溜走了,还偷偷溜进胡大海的办公室,偷走了金华军队的兵符,然后又溜出城,一溜烟地跑到了严州。
当时驻扎在严州的是江浙行省右丞李文忠。李文忠是朱元璋军中一等一的牛人,十几岁的时候就从军东征西讨,砍人无数,十九岁那年在池州大破徐寿辉的天完军,威震天下。如今,李文忠听说小小的蒋英敢在自己的后院放火,还杀了昔日的老战友胡大海,气得不轻,果断出兵攻打金华。胡大海的养子胡德济听说养父被害,激动得哇哇叫,也亲自率军过来替父报仇。
苗兵本质上是一群雇佣兵,雇佣兵的特点就是算计得比谁都精明。谁都知道李文忠这种狠货惹不起,于是他们在金华大肆劫掠一番后,弃城投奔张士诚去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文忠轻而易举地平定了金华叛乱,金华隔壁的处州,苗将李佑之收到蒋英的密信,又听说胡大海死了,于是也跟着起兵造反。
处州的最高军事长官是刘伯温的另一个好朋友:孙炎。仗着手里的苗兵,李佑之很快控制了处州城,活捉了孙炎和朱元璋的侄子朱文刚。这个李佑之的智商比蒋英要高上那么一点点,他知道孙炎是个人才,很希望能够劝降他,于是单独把孙炎关了起来,好酒好肉伺候着。
但是孙炎很不给他面子,他一脚踢翻李佑之亲手送来的酒肉,指着李佑之的鼻子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落到你手里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贼,迟早把你们剁成肉酱,拿去喂狗狗都不吃!”
李佑之的忍耐是非常有限的,被孙炎一骂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要一刀剁了孙炎。可他强忍住没有下手,而是要孙炎先把上衣脱了——敢情是他看中了孙炎身上那件衣服,觉得一刀把衣服切了太可惜,想留着自己穿。
这都什么人呐!孙炎彻底抓狂了:“休想!我身上这件紫绮是主公亲手所赐,我死也要穿在身上!”李佑之心想这种情况下上去扒人家的衣服实在有点不像话,于是忍着心痛,把孙炎连衣服带人一刀给砍了。
这个时候,刘伯温刚刚进入衢州城。
捡便宜?没那么容易
人要倒了霉,喝水塞牙,放屁砸脚。江浙的乱局还没完,张士诚又来横插了一脚。
张士诚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大格局,用刘伯温的话说也就是个“守土之贼”而已。但器小归器小,和所有商人一样,张士诚秉承“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商界古训,看到江浙大乱,张士诚动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再加上降将蒋英等人不断唆使,1362年三月,张士诚决定:派自己的弟弟张士信攻打诸全州(就是现在的诸暨),捡现成便宜去。
诸全州在已经被李佑之控制的处州北面,一旦攻克了诸全州,张士诚就能顺势接收处州,而朱元璋在江浙的地盘会被切割蚕食得只剩下衢州、金华两地。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墙倒众人推,衢州的苗兵得到消息后也骚动起来,叛乱一触即发。
衢州的守将叫夏毅,眼看比自己牛无数倍的胡大海和孙炎都死于非命,急得团团转。这时候,突然听说朱元璋的首席谋士刘伯温正好在衢州境内,夏毅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是天降幸运大礼包,有刘伯温这样的顶级高手加盟,还用怕苗兵这种不入流的敌人吗?
夏毅立刻亲自前往驿馆邀请刘伯温。而刘伯温也早就听说了金华、处州两地的叛乱,得知了胡大海和孙炎的死讯。当初两人来青田请自己出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胡大海的粗豪憨直、孙炎的精明睿智浮现在他的眼前,如在昨日,此时却阴阳两隔。
先是自己的母亲,然后是胡大海和孙炎(此时此刻,刘伯温的另一位朋友叶琛也在洪都被杀害,但刘伯温还没得到消息),征战半生,刘伯温第一次如此密集地面对自己亲友的死亡,心中一阵隐痛。
除了失去朋友的悲伤,刘伯温心中也有另一层担忧,一旦朱元璋的浙东大后方被张士诚所夺得,朱元璋就要面临一个两难抉择:如果收复失地,就必须和张士诚开战,这等于破坏了刘伯温一开始就定下的“先陈后张”的布局;可如果不收复失地,失去了战略纵深的朱元璋很难继续和陈友谅抗衡。
避免这种两难抉择的唯一方法,就是稳住江浙。
于公于私,刘伯温都没有理由拒绝夏毅,所以他留在了衢州。而回家尽孝的事情,只能再往后推一推了。
夏毅把刘伯温请到上座,召集文武诸将详细汇报了浙东地区的军情。刘伯温在江浙待了大半辈子,又在这里打过仗,本来就很熟悉本地的形势,仔细听取了汇报之后,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时间,拟定了大概的战略方针。
首先是稳定衢州的局势。
刘伯温认为,衢州的苗兵动向和处州、诸全州战局息息相关。一方面,衢州的苗兵时刻在观望处州和诸全州的动向。另一方面,衢州的动向也会影响到处州和诸全州的战局。
因此,刘伯温一面以个人名义向衢州各地属县发文件,要求各级官吏务必保持镇定,采取绥靖政策,尽可能防止事态恶化;一面写信给朱元璋,叫他火速来把处州的事情摆平。
收到刘伯温的信后,朱元璋立刻命令大将邵荣带兵征伐处州。这个消息等于给衢州吃了一颗定心丸,夏毅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刘伯温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知道,真正决定时局的,还是诸全州的攻防战。
诸全州的守将叫谢再兴,也是个牛人,在张士信的狂轰滥炸之下居然坚守了整整一个月,还忙里偷闲伏击了张士信一把,生擒了数千人。
张士信跟着老哥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气得哇哇直叫,不但重新集结绍兴各地兵力,还从杭州拉来了一大批外援,要跟谢再兴玩命了。
守城跟攻城不一样。攻城的人,虽然风险大死亡率高,但兵员补给是源源不断的;而守城的人,虽然平时可以躲在城墙后面偷着乐,但打起仗来死一个少一个。很多时候城墙没塌城门没破,守城的人先死光了。
经历过高邮守卫战的张士信深知这一点。处于围城中的谢再兴当然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能向李文忠求援,可李文忠的军队也是捉襟见肘,爱莫能助。
局势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这些情况刘伯温全都看在眼里,但智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就在于,普通人看到的是敌人的强大、自己的弱小,他们的心中只有恐惧;而智者看到的却是敌人强大背后的弱点,自己弱小深处的强大。刘伯温看陈友谅是如此,看张士诚依然如此。
当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张士信志在必得的攻城大军时,刘伯温却看到了张士诚内心的真正弱点:他是来打秋风、捡便宜,来浑水摸鱼的,不是来和朱元璋正面冲突的。如果要和朱元璋翻脸,早在龙江之战的时候张士诚就该翻脸了。张士诚并不害怕朱元璋,但他不想和朱元璋决战,他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个土财主,有便宜就捞,捞不到拉倒。
避实就虚,避开敌人最强大的锋芒,攻打其最薄弱的环节。这是刘伯温用兵的一贯方针,而张士诚的薄弱环节就是他的这种“守成”心态。
于是,刘伯温命人到处张贴告示,声称朱元璋已经派了大将徐达、邵荣率大军主力向江浙进发——其实朱元璋只派了邵荣来收复处州,但徐达是朱元璋的头号王牌,因此,派邵荣和派徐达前来所传递的信号是不一样的,再加上刘伯温“稍稍”夸大了军队的数量,一种决战前的萧瑟感油然而生。
为了防止张士诚消息闭塞,刘伯温特地派人千方百计将这个信息直接“泄露”给张士诚。
不出刘伯温所料,张士诚了。他现在是江南这帮屌丝军阀里最有钱的,占据着全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富得流油。相比之下,穷得“治安基本靠狗,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抖,娱乐基本靠手”的浙东山区根本算不上香馍馍,犯不着为了这种地方跟朱元璋主力决战。
但是,毕竟所谓的徐达大军还只是个传言,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张士诚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包,所以他并没有下达撤军的命令。
可前线诸将已经从张士诚的军令中看出了他摇摆不定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张士信比张士诚更加不愿面对天下第一名将徐达和杀人魔王常遇春。
将心动摇,则军心必乱。
李文忠是何等人物。通过斥候的侦察报告,他敏锐地嗅到了这一新动向。战机转瞬即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更令李文忠高兴的是,从江西赶来为养父胡大海报仇的胡德济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赶到。手里有了兵力的李文忠悄悄接近张士信大军的营地,三更半夜的时候突然杀进大营,一时之间鼓角雷鸣,杀声震天。张士信以为传说中的徐达大军到了,立刻兵败如山倒。诸全州城中谢再兴趁势杀出,张士信一败涂地,士卒死伤无数。诸全州自动解围。
张士信的军队退去,衢州的苗兵立刻消停了,到了四月份,邵荣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刘伯温辞别了衢州,前往处州和邵荣会合,商讨平乱事宜,同时参与平定处州的还有胡深率领的一支军队。而因为张士信的败退,李文忠也闲了下来,于是一起参与围攻处州。
这一战没有丝毫悬念,三路大军连围都懒得围,冲开处州城东北大门,一路杀进城,镇压了作乱的苗兵。李佑之自杀身亡。
为了防止江浙再次发生动乱,朱元璋任命王佑和耿天璧一起镇守处州,并委任胡深全权负责处州的军政民大事。
至此,江浙苗兵的叛乱终于平息。靠着谢再兴的拼死守城、李文忠的运筹帷幄和刘伯温的神机妙算,江浙的局势稳定下来,朱元璋渡过了这场危机。
而刘伯温,也终于可以回家了。此时,离刘伯温母亲过世已经八个月了。
离开你我做不到
刘伯温在母亲的灵柩前守了整整一个晚上,虽说忠孝不能两全,但作为一个儿子,他觉得自己有愧于母亲。
第二天,朱元璋派来礼官,在老夫人灵前摆了三牲祭礼,宣读了祭文,叩拜祭奠。全家人向礼官回拜,并向北遥拜,答谢朱元璋的恩情。
出殡这天,老夫人的排场异常大,刘氏本来就是当地的世族,再加上朱元璋对刘伯温的敬重,浙东各地都派来了代表为老夫人送葬。令刘伯温稍稍有点诧异的是,连他的“老朋友”方国珍都派遣使者来参加了葬礼。
送走了老太太,刘伯温开始了三年守孝。按照儒家古礼,父母去世后子女要守孝三年,因为孩子学会走路之前,有整整三年是在父母的怀抱中度过的。
普通人在这三年中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和交际活动,而如果是官员,则要停下手头一切工作,立刻请假回家,这就是“丁忧”。
那么,能不能随机应变,把守孝时间缩短呢?答案是:尽量不要。孔子的弟子宰予曾经问孔子说:“老师啊,守孝三年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能不能短一点?”孔子当时反问他:“父母去世后三年之内你吃香喝辣的心里能过意得去吗?”这当然是个反问句,可宰予不知好歹,厚着脸皮回答说:“能啊。”老夫子脾气再好也被气得够呛,强忍住踹宰予一脚的冲动,拂袖而去,“你要是觉得心安理得,那随便你!”私下里,孔子到处跟人抱怨:“宰予真不是个东西(予之不仁也)。”
朱元璋以忠孝治国,当然明白这个典故,但是,他实在无法离开刘伯温整整三年。
刘伯温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浙江苗兵叛乱,幸好刘伯温就在当地,给镇压下来了。然后,是洪都守将叛乱。
当初洪都守将胡延瑞提出了苛刻的投降条件,在刘伯温的暗示下,朱元璋全盘同意了。其实刘伯温还布有后招,但走得匆忙,来不及把后招落实,只能提醒朱元璋小心洪都降将。偏偏朱元璋没放在心上,果然,刘伯温一走,这帮人立刻起兵造反,杀死了洪都太守——刘伯温的另一个好朋友——叶琛。幸亏当时徐达的大军就在附近,及早回援,重新打下了洪都,镇压了叛变。
而经过这件事情,朱元璋才彻底重视起洪都的防务,他撤换了全部降将,命令侄子朱文正为大都督,邓愈为副将,镇守洪都。
刘伯温走前的两个担忧全部应验,朱元璋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刘伯温。他不停地给刘伯温写信,既有问寒问暖,也有询问军国大事,但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让刘伯温快点回来的意思。
刘伯温也会在回信里帮他分析形势,提出应对策略。例如,在徐达出征武昌时,刘伯温就建议朱元璋兵贵神速,一定要趁陈友谅立足未稳在两个月内攻克武昌,否则就难了。结果,徐达因为镇压洪都叛乱延误了时日,让陈友谅得到了喘息的时间,果然,再也无法攻克武昌了,朱元璋不得不令他返回南京。
许多事情的发展都证明了刘伯温的算无遗策,朱元璋愈发希望刘伯温能够回来。
刘伯温何尝不知道朱元璋的心理,但正如孔子所说,守孝三年不单单是礼节那么简单,更是一种追求内心安宁的方式,刘伯温自觉亏欠母亲实在太多,他想要多陪陪母亲的陵寝。
其实刘伯温在丁忧期间也没有闲着,他没有停止过为朱元璋的大业奔忙。处州地区守备薄弱,民风又彪悍,胡深一个人搞不定,刘伯温便帮他出谋划策,亲自参与防务体系的规划和建立,同时还利用自己的声望给一些不愿意投降朱元璋的当地义军和知识分子做思想工作。
在丁忧的这段时间里,刘伯温连续组织了好几次朱元璋集团的企业招聘宣讲会,向大家展示朱元璋集团有限公司的广阔前景和优渥待遇,鼓励大家加入、多多给朱元璋投简历,成为一名光荣的朱元璋公司员工。
在刘伯温的努力下,处州一代的不稳定因素几乎被消除殆尽。有了稳固的大后方,朱元璋才有心力对付眼下最大的敌人:陈友谅。
1363年正月,刘伯温再一次收到朱元璋催促他回南京的信。这一次,刘伯温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朱元璋了,因为朱元璋说,他准备跟陈友谅进行最后的决战。
这一战,有你无我,朱元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些战略都是刘伯温给朱元璋制定的,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确已经到和陈友谅大决战的最佳时机。作为这一战略的制定者,他没有理由缺席这场关乎生死的决战。
于是,正月里,刚刚过完年的刘伯温辞别了父老乡亲,辞别了母亲的牌位和陵寝,重新踏上了回南京的路。
刘伯温回青田的时候就因为苗兵叛乱被阻隔数月,而回南京的路,也不好走。张士诚和朱元璋之间虽然大仗不起,但是相互之间各种游击战、侵袭战、小冲突从来没有停止过。刘伯温一路上秉着少惹麻烦多赶路的原则,对这种动乱地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也有躲不开的。刘伯温路过建德的时候,发现这里打得挺热闹,看阵势双方都下了点本钱。而守备建德的,又恰好是刘伯温的老相识李文忠。于是,拗不过李文忠的邀请,刘伯温还是留了下来,帮助他抵御张士诚。
经过诸全州一战,现在的李文忠阔了,手里要兵有兵要将有将,不想窝在建德城里做缩头乌龟,于是找来刘伯温讨论主动出击的策略。
刘伯温却摆摆手道:“急什么,等三天之后他们退兵了,我们再追击也不迟。”
“哦……嗯?”李文忠有点晕,“三天之后?张士诚退兵?谁跟你说的?”
刘伯温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笑而不语。李文忠急了:“不是不相信先生的神机妙算,可这也忒玄乎了,总得给个理由,否则我怎么跟将士们解释啊?”
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刘伯温便问李文忠:“敌军主将是谁?”
“是个之前没听说过名字的将领,估计也就是路人甲级别,但也不排除是从其他战区调过来的将领,我这里掌握的情报不多。”李文忠老实地回答。
“不用猜了,我看敌军军容不整、士气不高,主帅肯定是个路人甲。让一个路人甲带兵,可见张士诚根本没把这场战斗当回事。连主帅都没当回事,这群人能有多大的劲头攻城?”
李文忠点点头,敌人虽然人数众多,但确实战斗欲望不是很旺盛。“但凭什么就认为他们三天后会退兵呢?”李文忠还是有疑问。
刘伯温笑道:“本来是不会退的,但现在他们看到百姓都在帮着拼死守城,知道攻城无望,就肯定会退兵了。”
“啊?”李文忠有些凌乱。建德城的防务都是他的军队一手承担的,根本没有老百姓帮助守城。因为朱元璋在江浙的根基不深,而张士诚的名声本来也不坏,所以老百姓很少参与到张朱二人的战斗中去。况且,没受过训练的老百姓上了城墙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碍手碍脚。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百姓在帮忙守城了?李文忠心说。
这本来就是刘伯温故意抖的包袱,李文忠这些心理活动自然瞒不过刘伯温:“以守军现在的实力的确不需要老百姓帮忙,但是,如果我们能找些老百姓做出一副拼命守城,与城池共存亡的架势来……”
李文忠也是一代名将,自然一点就透,当下一拍脑门就明白了:“先生是要找人来作秀啊,了然,了然!哈哈!”
当天,张士诚的军队就看到建德城的老百姓披着简单的盔甲,举着土制的长矛出现在了城楼上。虽然跟职业士兵比起来,这些“死老百姓”弓弦也拉不满,长矛也端不直,但从他们的眼神中,能看到一种“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决心——这些吃便当的群众演员演技都不错。
第一天,敌人没动静。第二天,敌人没动静。第三天,敌人还是没动静。李文忠靠在城楼上观望敌阵,郁闷地发现对面依然旌旗猎猎,战鼓阵阵,正要找刘伯温质问一番,却看到刘伯温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果然不战自退了,还真是准时啊!”
李文忠不信:“你在逗我玩吧?”刘伯温知道李文忠肯定不信,笑道:“你自己带兵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文忠将信将疑地带兵冲入敌营,却见果然是一座空营,只有几个老弱兵丁在击鼓。
真是神了!李文忠就像小孩缠着魔术师一样缠着刘伯温,问他是怎么知道敌人已经退兵了呢?刘伯温回答说:“我听他们鼓声微弱,看他们旌旗散乱,就料定他们已经走了。”
看到李文忠的瞳孔里已经闪起了崇拜的星星,刘伯温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带兵的人,防守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用民心,进攻的时候一定要会听鼓点、看旌旗,这是前人告诉我们的经验啊!”
这下,李文忠彻底服了。
刘伯温在建德不能逗留太久,张士诚的军队一退,他就继续出发去南京了,朱元璋还等着跟他探讨与陈友谅的最后决战呢。
看着刘伯温远去的背影,李文忠对即将到来的大决战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