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占位,有为终会有位
项羽封王:一锅粥里多了杀气
鸿门宴的情况,要远远比刘邦设想的好。
在鸿门宴上,刘邦用最实际的姿态,承认了项羽的领袖地位,这让项羽内心感到无比顺畅。他拒绝了范增杀掉刘邦的建议,并舒心地感到,天下很快就会像刘邦那样,对自己低眉顺眼、推崇无比了。
确认这一点之后,项羽才带领着数十万大军,耀武扬威地开进了咸阳。
和刘邦截然不同,项羽从来不喜欢约束手下的士卒。他的逻辑很简单:士卒拼死战斗,为的不就是占领敌方城池之后的放纵和肆意?加上暴秦的压迫实在让关东士卒们感同身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本血泪账单,于是,这些全副武装的复仇者开始对咸阳城进行疯狂的洗劫。
他们首先杀掉了投降的秦王子婴,然后,纷乱的脚步响彻秦始皇留下的每一处宫殿,火把照亮了这些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财宝和美女被抢劫一空,然后用烈焰包围这些无数工匠用心血浇筑起的建筑。咸阳的百姓们看见,每天都有新的宫殿被焚烧和点燃,烟雾始终弥漫在城市上空,终日不散,而到了夜间,整个咸阳也会被大火照耀得如同白昼。
这样的疯狂洗劫,在咸阳城足足延续了三个月,当洗劫结束后,咸阳城内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建筑物了。而在此期间,项羽做的则是饮酒作乐,会见诸侯。等他终于发现咸阳几乎已被夷为平地之时,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东归。
其实,项羽的部下们早就在这样传言了,他们大多是江东子弟,如今战争已然结束,对咸阳的洗劫又让每个人都收入颇丰,没有道理还留在异乡。项羽的意思马上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成。
此前,也有关中人士劝告项羽不应放弃,说咸阳虽然被毁弃,但关中的土地辽阔而肥沃,也有长期储蓄的物产,加上四周关塞形成的天险,很容易成就霸业。但项羽却傲慢地笑笑,说道:“富贵的人如果不回故乡,就好像穿上了美丽的锦缎却在夜里行走,谁能知道呢?我已经决定回去了。”
这位关中人士看见项羽这样说,便没有再做解释,悻然退出。路上,他对别人这样抱怨:“我曾经听人说过,楚国人天生目光短浅,我看他那样子,的确如此,就跟猴子戴上了王冠一样,终究做不成大事的啊。”
很快,这段话传到项羽耳朵中,他干脆派人把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人给杀了。至于引起了秦人怎样的骚动,就不是项羽所担心的了。
项羽担心的是自己怎样做好安排,以便顺利起程。
首先要解决的是怀王,在项羽看来,自己手中的实力已然如此,这个傀儡的价值也就不大了。更何况,如果按照怀王的命令,那么现在应该做关中王的,则是刘邦。
思来想去,项羽决定派人去探探怀王的口风。他希望的是,怀王能够知趣点,找个理由改变以前的说法,然后名正言顺地让问题解决掉。
然而,日夜兼程到达彭城之后,使者接到的答复是:一切都按照原来的约定。
项羽听后,怒不可遏。他召集重将,把事情说了一遍,众人也纷纷谩骂不止。项羽摆摆手,当所有人安静下来,他说道:“我看这个怀王,实在太不明白。当初,天下大乱,四方出兵,如果不是我们项家军队,会盟群雄,起兵伐秦,他不要说做这个怀王,就算是小命也保不住。现在,我和你们大家披坚执锐、出生入死,才算推翻了暴秦,他这个小小放羊娃,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既然这样,我就送他一个帝号,然后让他自己在彭城待着吧。”
很快,项羽发布檄文遍告诸侯,奉楚怀王为“义帝”,也就是个空头皇帝,而所有的军政大权,都抓在项羽的手中。
这样,在项羽眼中,天下就如同他小时候吃过的吴地烙饼那样,可以随意分割了。但是,天下实在太大,而拥有军队的人又实在太多,究竟怎样封赏,让项羽犯难了。他整天面对帐中的地形图,愁眉不展。显然,比起战场上的冲锋陷阵,政治上的折冲樽俎,并非是这个少年英雄的长处。
谋士范增也在紧张地思考着,他真心地希望看见这个青年将军能够从此走上平定天下的道路,能够为这片大陆的普通百姓带来和平生活。
终于,范增想到一个全盘平衡的分封计划,他第一时间找到项羽陈述。
“以目前天下之大,最险要的地方,莫过于关中;以当今拥兵之众,最危险的对手,莫过于刘邦。将军,既然你鸿门宴上心慈手软放了他,那么,如果不按照义帝的承诺来加以封赏,必然会失去民心,但是,如果真的将他封在关中,也是天大的祸患啊……”
项羽在下属面前一向高傲,唯独对于年龄可以做他父亲的范增尊敬有加。此时,他认真地听着范增的分析,紧紧地扭结起自己的两道剑眉。看来,范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范增想了想,举起桌上的蜡烛,来到地图前,项羽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
“将军,你看,八百里秦川,属于关中地区;但是,汉中在南山(今秦岭)以南,一样也属于关中。只是,汉中地处偏远,道路险要,自古到今,都是许多囚徒的流放所在。您不妨就给刘邦一个汉中王的名义,让他在关中老老实实地做王。想他刘邦也和我们一样,起兵于自己的家乡,在那里恐怕语言都不通,很难形成气候。”
项羽点点头,说道:“亚父好计谋。只是,恐怕刘邦此人不会那么规规矩矩地待在汉中吧?”
“当然,”范增满意地笑了,大约他很欣赏项羽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将军,我早就想好了。想要把老虎关进笼子里面,就要有关好它的锁,我看,将军手中的几把锁,相当不错。”
“锁?哪里有锁啊?”项羽莫名其妙。
范增诡异地一笑,胡子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他移动着蜡烛,将两人的影子在地图上拖得老长:“刘邦待在汉中,想要出关,唯一的道路就是通过关中腹地的八百里秦川。这八百里秦川,就是关住老虎的笼子,我们给秦地封上几个王,让他们相互限制,但又共同监视刘邦,把他活活闷杀在汉中,这样,将军在江东,就能安然高卧了。”
接下来,范增详细地阐述了他的计划:
将沛公刘邦变成汉王,占有巴蜀、汉中的土地,以南郑(今陕西汉中)作为都城。
将关中的战略要地一分为三:降将章邯为雍王,占领咸阳以西的所有土地,建都在废丘(今陕西兴平);司马欣为塞王,占领咸阳以东到黄河流域的土地,建都在栎阳(今陕西富平东南);都尉董翳,跟随投降有功,被封为翟王,占据上郡的土地,建都在高奴(金陕西延安)。
这样,既让秦国的旧土有了妥善的管理者,也让刘邦有了所谓的王位,更重要的是,两方的相互制衡,会让他们在彼此的仇恨和防范中,减小项羽所面临的压力。
范增这一招,的确相当老辣!即使是极少真心佩服别人的项羽,此时也流露出了崇敬的神色。
不过,范增的眼中,还不仅仅有这些计划。很快,他接连为项羽计划出了其他更多的分封方案。
魏国方面:将魏王豹封为西魏王,管理河东地区,建都在平阳(今山西临汾西)。
赵国方面:让跟随项羽入关的张耳成为常山王,在原来的赵地称王,建都在襄国(今河北邢台);将张耳的手下申阳封为河南王,建都在洛阳,以此作为他对楚军在黄河边迎接的功劳;将赵将司马昂封为殷王,称王于河内,建都于朝歌(今河南淇县);而原来的赵王歇改封为代王,建都在代(今河北蔚县)。
燕国方面:燕王韩广,改封为辽东王,在无终(今天津蓟县)建都;而燕国将领臧荼,在巨鹿之战的尾声中表现突出,后来同样也跟随入关,因此被封为燕王,建都在蓟(今北京)。
齐国方面:原来的齐王田巿,被改封为胶东王,建都在即墨(今山东平度东);齐国将领田都曾经跟随项羽一起渡过漳河,营救赵国,也同样进入咸阳,于是,被封为齐王,建都在临淄(今山东淄博东);旧齐国最末统治者齐王建的孙子田安,也曾攻下济水北边的一些城池,后来率领全军投降项羽,因此,项羽也封他做了济北王,都城设立在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
另外,赵国的大将陈余,并没有参加这一次入关行动,原因多少和他在巨鹿之战以后和张耳无法相处有关。不过,对于这样手握军权、敢于杀伐的汉子,项羽通常都表现出很大的欣赏,还是破例将南皮(今河北南部)附近的三个县封给了他。
而项羽原来的部下,获得的封赏自然更大:当阳君英布,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望,因此被封为九江王,建都在六县(今安徽六安);鄱君吴芮,曾经率领百越民族的部队协助义军,后来又跟随项羽入关,因此被封为衡山王,建都于邾县(今湖北黄冈);还有将领共敖,曾经和项羽一同攻打过南郡,有着不小的功劳,因此被封为临江王,在江陵(今湖北江陵)建都。
范增的这些方案中,有一个明显的规律——他将所有原来的诸侯王和诸侯将领的实际地位调换,将领们几乎全都跃升到原先主公之上,同时,他们的领地依旧犬牙交错地相互间隔着。
在范增看来,这样的安排,足够让诸王因为彼此之间的新旧关系和大小利益而相互制约抗衡。对他们能够有权力做出裁决的,只有最终的王者项羽。
当然,项羽虽然是实力最雄厚的,但是,名义上推翻暴秦的还是来自各国的诸侯军。何况,在义帝尚存在的情况下,项羽也实在找不到理由登上帝位。
最终,项羽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史无前例也后继无人的名号:霸王!
白给的汉王,不当白不当
没有人知道,项羽在拥有霸王名号之前,究竟是否想过成为皇帝。即使是张良,也从没看懂这一点。项羽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按常理推论的人,他会因为手下某位士卒的重病哭得像个小姑娘,也会毫不犹豫地斩下无辜者的脑袋;他会整斤整斤地将珠宝赏赐给战功赫赫者,却也会因为是否提升某个小军官而犹豫不决……总之,他的原则就是,一切都听自己的原则。
这一次,项羽给自己的原则就是,暂且也去做一个地方诸侯。
由于其他诸侯基本上都是分封到自己的原籍或者发迹的土地,项羽当然希望能回到故乡,用楚王的封号来荣耀整个家族。但是,现在的那个义帝、原楚怀王的存在,却让这个想法无从实现。况且,现在新封的那些衡山王、临江王、九江王,都是从楚地瓜分出去的封地,如果再做楚王,也显得名不副实。
范增看出了项羽的困境,他再次给出了绝妙的建议。
原来,楚地幅员辽阔,分为三楚:北起淮汉、南接岭南,以江陵为中心的地区,历史上一直叫作南楚;江淮附近东到海滨的楚地,以吴地为中心,一直叫作东楚;而淮水以北,泗水、沂水以西的楚地,是以彭城为中心的,一直叫作西楚。
项羽的部队虽然叫作楚军,但其根据地在彭城一带,自然属于西楚。但是,叫作西楚王,又无法和其他诸侯有所区别,范增考虑再三,想到王道、霸道的区别和联系,便将两个字联系起来,成为新的封号“西楚霸王”。
这个封号一提出来,就得到了项羽的首肯,也获得了他帐下将士的衷心赞成。这样,西楚霸王就此诞生,而其封地以彭城为中心,占有今天的浙江、江苏全境和山东西部、河南东部。
就这样,起码在表面上看来,全国已经获得了基本的安定,项羽志得意满地走上了东归的道路。
然而,刘邦和他的手下,却没有任何志得意满的感觉。
从鸿门宴结束回到自己军营之后,刘邦的情绪就一直不高,想到鸿门宴上生死危机一线间的危险,就觉得受制于人的尴尬。更何况,自己明明在沛县起兵,率领部下和项梁在薛县会盟,由此,诸侯都称呼他为“沛公”;但他没想到的是,项羽会把他塞进汉中这样偏僻的地方,然后找来三个秦国降将堵住他出关的道路。
刘邦这样想,部下更是这样想。
一天,在军中议事时,话题很快就延伸到了刘邦的心病上。刘邦不满地说:“楚怀王,是楚人的共主,项羽和我,都是怀王的部下将领。项羽究竟何德何能,能将并无过错的怀王名号废除,然后大肆分封?”
“是啊!他项羽是什么东西!”樊哙大骂道,“不就是靠他老子和叔叔吗!”
刘邦这一次没有指责樊哙,继续对众将发牢骚说:“再说,当初怀王说,谁先入关,谁就是关中王,他项羽也是同意的。如今,却公然背信弃义!他如果怕我在关中当王,就是让我回自己家乡过两天风光日子,也是好的啊。”
“的确如沛公所言啊。”萧何接话说,显然,他还习惯按原来的称号叫刘邦,“齐王田都、济北王田安、胶东王田巿,都是齐国人,他们现在都封到了齐地。还有燕王臧荼、辽东王韩广,原来就是燕人,也封到了燕地。另外,韩王成,也封到了韩地,魏王豹也一样到了魏,就连项羽的属下英布他们,都回到各自家乡。偏偏把我们给发配到如此偏远的巴蜀、汉中,这不是要把沛公您放到囚徒的位置?实在太可气了!”
一番话激得手下那帮将领个个无法按住,樊哙跳将起来说道:“项羽竖子,太欺负人!将我们要发配到那鸟都不生蛋的鬼地方,明明是要灭了我们兄弟!主公,干脆,我们宣布起兵,和楚军拼个你死我活!”
看见樊哙如此表态,周勃、灌婴他们也纷纷站出来,说是宁愿浴血沙场,也不愿意去汉中受辱。萧何、曹参、郦食其他们也沉默不语。
虽然如此,刘邦却反而沉吟未决,他转过头,看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张良。
张良冷静地观察着大家的表情,视线从一张张脸上扫过,发现刘邦看向自己,便不慌不忙地说道:“汉王,项羽的确是在欺负您。想要战场上一决雌雄也是我军将士的英武。不过,我想问一问汉王,您觉得自己现在在个人武力、一骑冲锋上,比得过项羽吗?”
这句话迅速平息了所有人的争论,大家一起看向刘邦。刘邦先是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不行。”
“您觉得在士兵的众多、土地的广阔上,您比得过项羽吗?”
“比不过。”
“您觉得在粮食的储备、战马的数量上,能够超过项羽吗?”
“无法超过。”
随着刘邦不断的回答,他内心的怒火逐渐平息下去,而周围所有人的情绪也同样因此而安定下去。张良看到气氛逐渐冷静,便开始思路清晰地分析起来。
张良告诉众人,项羽一定是靠范增制定了这样老辣的计谋,从效果上看的确能够既不违背誓言,也能很好地制约汉军发展。但是,这套计谋有着其明显的败笔。
败笔?听到这个词,众人不由得为之凛然。原来,当大家还在发泄不满情绪时,张先生已经看到了其中的漏洞。
漏洞在于人心。
张良说,且不说项羽将原来不同国家的侯王全都加以贬低,而且让武将们超越其上,打乱了人心应有的上下秩序,就看对付我们的这一招,也很有问题。沛公率先进入咸阳,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就算项羽不请赏赐,也不能将沛公这样发配到秦朝流放罪犯的地方,这样等于是公开的惩罚贬谪,想想看,从老百姓到诸侯会怎么想、怎么看?
更何况,用秦朝的那三个降将来镇守关中,更是愚不可及的方法。章邯他们三个,劳师远征、巨鹿败仗,这还不算,最终居然手握二十万重兵不战而降,带着项羽在咸阳烧杀抢掠一空。对于这样的秦人,关中的百姓怎会不满心憎恶?可想而知,他们根本在那里待不下去。
因此,这一招锁住汉军的计划,纵然思虑完全,却在一个环节上就铸下了大错。那三把锁,根本就不牢固。
另外,齐国的田荣手中掌握重兵,也占有不少地盘,但是他偏偏没有从项羽手中得到任何一个王位,这样的人怎么会罢休?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站出来挑战项羽的权威,中原很快就会重新陷入战火的混乱!
看张良分析得头头是道,刘邦彻底恢复了理性。他转身看了看鸦雀无声的众将,然后说道:“那按照张先生的看法,我军该如何是好呢?”
张良抚掌笑道:“汉王,我听说,吴越两国相争,越王勾践十年报仇,终于成功。现在,您千万不要贸然行事。这是因为汉军士卒们背井离乡、风餐露宿,已经连续数年作战没有休息,而现在暴秦已经被推翻,他们不会还想作战,只是想着迫切地回家乡,过日子。因此,目前形势下,我军最重要的是稳定住军心,手中留下军队,将来就好和项羽对抗。”
“可是,将来拿什么和项羽干呢?”营帐中回荡起樊哙瓮声瓮气的嗓音。
“是啊,”曹参也不无担心地皱眉说道,“我担心,将来汉王想要回去就不容易了。张先生,巴蜀之地不同江淮,而是有着高山阻挡的。部队一到那里,就是与世隔绝了。项羽却占据了经济繁华、人口众多、物产丰富的西楚,将来只怕实力对比越来越明显。”
张良说:“两位担心的,正是我所考虑到的。各位,暴秦当初尚且拥有整个天下,还是一样被推翻了,项羽现在拥有的是西楚九郡,推翻他又有何难处?只是目前时机还没有到罢了。”
说到这里,张良顿了顿,像看穿所有人心事那样说道:“那么,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呢?各位,其实时机很快就会到来。不妨看看现在的诸侯,他们暂且有了自己的一些地盘,谁也不会愿意丢失,所以,都急急忙忙去各自封地做王了。但是,他们中间有的人是骤然得势,有的人却被缩小了地盘,这样的差距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并逐渐产生彼此间的冲突。像田荣这样被无视而没有封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这样,最终的冲突,会集中到项羽的头上来。”
“是啊,说得没错。”萧何感慨地说道,“这就好像我负责的钱粮账目,最终总会算到一个来源上的。”
这个比喻让刘邦更加豁然开朗:“也就是说,现在大家都没想到和项羽算算账?”
张良微笑点头。
樊哙摸摸脑袋说:“娘哎,看来还是你们文化人懂得多,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原来就是像我杀狗,还没到敲狗头的时候啊!”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刘邦也憋不住笑骂道:“你都是带兵的将军了,怎么还是张嘴闭嘴杀狗!”
一阵笑声后,张良总结道:“大家应该听说过,自古成就大事业的人,不会害怕小的耻辱;成立大功绩的人,不应该计算小的怨恨。因此,孔子才会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想,不仅是汉王,就是各位将领,都不要表现出对项羽的怨气,而是要高高兴兴地去当这个白来的汉王,在那里治国安民,静观时局变化,等待机会的出现。依我的看法,不出三年,天下就会产生变化,到时候只要汉王您上应天时、下得地利、中有人和,超过项羽并不是什么困难!”
一席话,说得大家如梦初醒。刘邦恭敬地说道:“幸亏有张先生指教,否则,我真会一时乱了分寸。”
想到张良之前屡屡给出建议,指点迷津,再加上鸿门宴上的果断出手,让自己大难不死,刘邦赠送给张良黄金一百镒、明珠二斗。然后,刘邦派出郦食其去转告楚霸王项羽,感谢其封赏的恩情,并宣布,即日就会离开灞上,率军一路朝西南进军,远赴汉中就封。
再辞刘邦,忠义张良再走复国路
在见到郦食其之前,项羽并不完全放心刘邦的动向。对于项羽来说,刘邦和其他那些庸庸碌碌的诸侯不同,但具体不同点在哪里,项羽又说不上来。正因为存在这样的不安,从命令颁发以后,项羽就始终在考虑刘邦是否会接受汉王的封号,他是否会顺从地离开灞上改去南郑,是否会拒绝封号然后起兵对抗……
项羽做好了许多种方案,但他终究并不相信实力平平的刘邦会站出来反对。而郦食其带来的谢赏回信,则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郦食其用难得的谦卑态度说道,汉王听说获封巴蜀、汉中地区,感到荣幸和不安,荣幸是因为能被西楚霸王封赏,不安的是自己何德何能敢与诸侯并列。一番话说得项羽眉开眼笑,顿时忘掉内心仅存的一点不安。加上郦食其说,刘邦今天之所以没有自己来谢恩,完全是急于去南郑就封的缘故,这让项羽心中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虽然项羽完全放心,但范增却依然认为刘邦的表现有问题。在他的再三劝说下,项羽答应,给刘邦三万人马,“帮助”他治理汉中地区。当然,实际上是为了监视刘邦部队的行动。
当郦食其回到汉军大营的时候,刘邦和手下诸位将领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向汉中进发了。萧何刚刚被任命为丞相,也在组织士卒搬运自己在咸阳城中及时保护下来的图书、典籍。曹参则统计着军中的物资、粮草、马匹和兵器。
然而,郦食其却没有看到张良的身影。来到张良帐外和侍卫悄悄打听一番,老酒徒才理解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了。
原来,张良接到了来自韩王成的书信。
将近大半年的相处,已经让张良融入了整个汉军的氛围中,不管是和刘邦之间的君臣理解、默契相知,还是和文官武将之间的交谈讨论、日夜相处,都让张良感到自己没有跟错队伍。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韩王成写信告诉他,说自己被项羽分封到韩国,邀请他前往故国辅佐,这让张良骤然醒来:原来,自己还不算是刘邦的部下。
这时候的张良,心情是复杂而矛盾的。他既不想离开汉军队伍,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正是为了复兴韩国、推翻暴秦才如此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如果没有这个愿望,或许自己早就选择一处山林隐居、安度天年了。如今韩王相召,作为臣子的本分,还是应该尽的。
就这样,张良几次欲言又止,矛盾重重,最终还是向刘邦说明了归意。
这一次,刘邦已经相当不愿意让张良离开汉军了,通过这大半年的行军作战、攻城拔寨,刘邦发现,军中不仅需要有文官武将,更要有张良这样一位负责统筹战略的大人物,需要他来为自己指点全局,帮助自己打通思路。现在,是自己要去汉中就封的关键时期,一旦张良离开,之后的路如何走,自己也一点头绪没有。
然而,刘邦也知道,张良和韩王成有君臣的名分,自己向来以宽厚号召,不能做出违背大义名分的事情来。最终,他也只能无比惋惜地同意张良离开。即使如此,刘邦还给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请张良先跟随部队入汉中,这样,或多或少还能得到一些指点迷津的机会。
张良毫不犹疑地答应了。
处理好刘邦这边的事情,张良决定去见一次项伯。他俩早在下邳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一同进入义军,曾经朝夕相处。从彭城分兵之后,始终未通音讯,直到关中相见,可惜已经是在鸿门宴这样危险的情境了。纵然如此,张良也感激项伯能够感念旧情,毅然搭救刘邦,这不仅仅是恩情的回报,更有彼此共通的政治眼光和人生哲学。
想起来,张良很快就要跟随韩王去阳翟就封,此后一别,天下大势还不知道如何变化,今后还不知道和项伯成为怎样的关系,抓住这出发前的时间去探访故友,方能不负兄弟的情谊。
就这样,张良让人将刘邦相赠的礼物装上车,带了几个卫兵,行色匆匆地来到了鸿门。
老友相见,自然有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开怀。张良告诉项伯说:“上次鸿门宴上,幸亏兄弟能够鼎力相助,为沛公谋得一条生路,感激之情,自不多言。沛公特意让我将这些小小薄礼相赠,略表寸心。”
项伯不断摆手说:“张兄,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上次在宴会上出手相救,实在是不想让项羽蒙上宴会中暗杀盟友的天下骂名。如果接受你这样的礼物,那么,真是要将兄弟我放在不仁不义的位置上了。”
两人推让一番,项伯才同意收下礼物。
走入项伯的营帐中,两人的话题逐渐转移到当前的天下局势上,这本来也是张良特地前来的另一个意图。
张良说:“实不相瞒,我虽然才疏学浅,却总是蒙韩王错爱。今日来此,是想请项兄可以去韩国住上几年,帮助我能够将政事理清,也有利于当地百姓。”
其实,张良知道项伯必然不会去,他这么说,是为了探清项伯对天下形势的看法。
果然,项伯面露难色说:“不行啊,楚军军中,我是必然无法脱身的。”
“哦?”张良不解地问道,“项羽将军如此英勇,天下拜服,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兄长啊,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侄子,心性太高,又多少有点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加上范增这个谋士出主意,他更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你看,这次分封诸王,我们都没有插话的权利,一切都是他们两人决定的。况且,诸侯真的会从此平息战乱、俯首听命?我看不见得吧。不说别人,就是齐国的田荣,居然连王位都没有,他能善罢甘休?更何况汉王,恐怕也不会就那么喜欢留在汉中吧?”项伯说道。
张良没想到,分别这么几年后,项伯的政治眼光有了如此长进,他看出项伯还有所顾忌,就果断地说道:“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是韩国臣子,为刘邦效力既是韩王的命令,也是我想要推翻暴秦而借助其力量。”
项伯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我既是兄弟,说说也没什么关系。以我来看,将来同我们项家争夺天下的,必然是刘邦啊!”
张良心中一惊,问道:“何以见得?”
“你看,刘邦是什么出身?能够进入咸阳却秋毫无犯,甚至连宫女都不碰一个。这是什么样的志向?再说了,现在各处都流传着他身世的故事,什么他起兵时斩杀的白蛇,也是白帝子的化身。还有个老婆婆来哭诉,说刘邦是赤帝子之类。这样的传言,不正是刘邦想要征服人心的证据?只可惜,项羽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也不愿听我的这些话,只愿意相信范增啊!”项伯说着说着,逐渐有点气愤起来。
张良心想,其实,项羽也并不是只相信范增,否则,鸿门宴上他早就动手了。说来说去,项羽实在太有武力了、太有个人能力了,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见项伯情绪不高,张良便换了一个口气,殷殷叮嘱说:“兄弟,其实我也曾经担心过,楚军如此强大,项王又如此不凡,我担心迟早会成为诸侯眼中的……”
“别说了。”项伯摆摆手,“张兄,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心?但是,谁让我和他都是项家人呢?谁让我是楚国人呢?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放心,我会自己多留意,将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还要找张兄学道呢。”
说到这里,项伯故作轻松地笑笑,意思是自己一定会坚守在项羽身边到最后。
张良虽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但是,作为当年的好友,他必须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现在,他内心终于轻松下来,便与项伯握手而别,返回汉营。
第二天,张良便跟随刘邦的队伍向汉中出发了。此时,由于敬佩刘邦的宽厚仁义、秋毫无犯,加上对项羽军队破坏咸阳的切齿痛恨,不少关中子弟自愿加入了刘邦的军队,加上原先入秦带的部队和项羽那三万人,使得整支部队迅速膨胀到了十几万人。张良站在部队之前,放眼看去,只见浩浩荡荡的士兵们看不到头,更感到为刘邦高兴。
这支部队离开灞上,沿着渭水向西,一路上但见河水翻腾、原野平坦,又见远处的南山(秦岭)高耸入云,犹如天险,让来自江淮的士兵们不由得感到新奇,一时忘记了思乡之苦。连刘邦他们,也在精熟地理的张良指引下,一一了解着各处的地理地形、人文典故,忘记了项羽给他们带来的压迫感。
就这样,张良在刘邦军中走过了西周发源地的岐山,走过了曾是姜子牙垂钓所在的渭水,走过了鬼斧神工的斜谷关,走过了“烽火戏诸侯”中宠妃褒姒的故国褒国。终于,南郑很快就要到了。
刘邦愧疚地说:“张先生,自从灞上出发,不知不觉,就让您送了几百里远道,现在,邦已经感谢不尽了。前面道路艰险,先生返回不便,还是不要再送了。我们就此别过了。”
张良想到,此时项羽也已经掉头东去,其他诸侯也大都去往他们的封地,自己应该赶赴韩国,去见韩王成了。于是,尽管依依不舍,也只好答应了刘邦的请求。
临别时,张良想了想,用马鞭指了指前方重重的山川,不放心地告诉刘邦说:“汉王,前面山川险峻,只有靠山间修筑的栈道,方可通行。不过,就我和项伯的谈心可见,虽然您已经前往汉中,但项王依然没有完全放心。他似乎总在担心您重返汉中、出关进攻。现在,大军过后,不妨将栈道全部烧毁,这样,一来能够让项羽消除顾虑,二来也能够保护汉中免得受到侵犯。大王完全可以在汉中养精蓄锐,待时而动。”
刘邦点头称善,决定予以采纳。于是,这两人再一次因为时代的变迁而各道珍重,留待他日再书写君臣缘分。
活兵法韩信:楚军不爱,汉军大爱
看着张良远去的背影,刘邦感到怅然若失,良久,他才拨转马头,跟上浩浩荡荡的部下,向南郑前进。
几天后,刘邦的部队终于翻越了重重山川,进驻南郑。然而,将士们的心思并没有因为抵达目的地而安定下来。他们不仅没有适应这里的新生活,反而开始偷偷地成群结队伺机跑回故乡。虽然萧何、曹参他们尽力维持,为将士们打气,但逃亡的现象依然络绎不绝。
这天,刘邦正独自坐在王宫中,想着怎样在南郑这里巩固好自己的基业,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报告说,丞相萧何也逃亡了。这个消息让刘邦吃惊不小,居然哑然失笑——在沛县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萧何都始终坚持,现在怎么可能逃跑?
刘邦告诉传令兵,不得泄露这样的消息,继而依旧安稳地高坐等待。
几天之后,萧何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刘邦故意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喝骂道:“你这家伙,别人逃跑也就算了,我们兄弟是一同起兵的,我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何你要逃跑?”
萧何笑着赔不是:“汉王您误会了,我哪里是逃跑啊,是去追赶一个偏将啊!”
刘邦听完以后,倒真的有些生气,骂人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什么?逃走的士兵都有上万了,逃走的将领也有十几个,我都没听说你去追过,怎么现在你想起来去追哪个将领了?分明是你故意隐瞒本王!”
萧何说:“汉王,你且听我仔细道来。以往逃走的那些士兵将领,都是不肯吃苦、不愿做大事的庸碌之辈,逃走倒可以减少点军粮的消耗,倒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这样的人,将来随时随地都能招募而来。但我追回的这位将领,就与众不同了。”
“哦?”听萧何说此人与众不同,刘邦感到好奇起来,感兴趣地问道,“怎样与众不同?”
萧何回答道:“汉王,这位将领叫作韩信,他可是天下奇才、国士无双,实在难得。我只是跟他探讨过几次兵法的运用,观察过他管理手下,就感觉在军事上自叹弗如。如果汉王您觉得在南郑这个地方待下去也能满足,不愿意向东争夺天下,那么,韩信就这样跑了,我也不会去追回;但您分明是想获得天下啊,那这样的人才假如到了其他诸侯那里,岂不是对您有天大的危险?”
刘邦这才转怒为喜,笑着说道:“难得丞相这样爱才,看在你甘愿背着逃亡名义去追他回来的辛苦上,我就让他当个将军如何?”
“汉王,一个普通的将军头衔,恐怕留不住这样的人才啊。”萧何坦率地说道。
刘邦从没有见到过萧何如此坚决地推荐一个人,便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回答说:“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封韩信做大将?”
萧何坚决支持:“正是请汉王封他做个大将军,这样,韩信才不会背弃我军。”
说完,萧何面色严肃地在席上再拜。
汉王眉头纠结到一起,说:“如果韩信真的有这样的才能,大将军的头衔当然不算什么。只是,他好像是刚刚投奔我军不久的吧,又没有立下什么战功,就这样封他做大将,那樊哙、周勃、夏侯婴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萧何坐直身子,双目炯炯有神地回答说:“汉王,自古让有才之士担任他们应有的位置,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众将士心中究竟怎么想,那要看大王的意思了。只要您态度坚决,再对他们详细解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众将士又怎么会不服呢?”
刘邦又想了想,下决定地点头说道:“好,萧何,我就听你的,让韩信做汉军的大将。不过,你先把他招来,本王想亲自看看他配不配得上这个大将的名号。”
萧何诚恳地劝解说:“大王,这样万万不可。古人说,如果对人才不敬重,对贤者不讲信用,那么,有能力的人都不会投奔了。恕我直言,大王平时经常不拘小节,对下属傲慢不已,韩信心高气傲,自然看不到自己上升的希望,才会选择逃走。既然您现在相信我,愿意让他做大将军,就千万不能还像我们在沛县那样,召别人就像呼唤小孩子那样。我认为,大王应该郑重其事地搭建一个高大的拜将台,然后,挑选良辰吉日,大王您再事先更衣斋戒,并通告全军参加。在众人面前,由大王您亲自拜将授印。这样,不仅可以让韩信了解您的诚意,还能安定军心,让所有将士都愿意服从他的指挥。”
刘邦虽然半信半疑,但他想到萧何跟随自己起兵这么久,很少做出如此坚决直接的建议,也就同意了。
不久后,一座高大的拜将台出现在南郑城的兵营大门外,文武官员们也早早接到通知,说是要集合观礼,认识新拜的大将军韩信。然而,绝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都面面相觑、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韩信是谁。
说起来,韩信的出身也实在普通。他原来是东海郡淮阴(今江苏淮阴)人,因为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因此家庭贫寒。刚刚到十五六岁快要成人时,母亲又不幸撒手人寰。结果,韩信只好独立谋生。他不喜欢农活儿,也不愿意去学做生意,更没有当工匠的手艺,而是整天舞刀弄枪、交结朋友,曾经因为被仇家追上,而被迫从对方的胯下钻过去。
有钱的时候,韩信便游走四方;赚不到钱了,就饿着肚子到淮水边钓鱼果腹。
正是在那些钓鱼的日子里,一个人终于改变了韩信的人生追求。
那是一位在淮水边漂洗棉絮的老婆婆,她看见面色枯黄的韩信,感到于心不忍,便常常分一些食物给韩信。韩信感激涕零,一边吞咽食物,一边对老人家说道:“您的救命之恩,韩信我永世不忘,将来一定会报答。”但这位老婆婆听了以后并不高兴,反而说道:“我是看你可怜才送东西给你吃一点,谁又会指望你将来的报答呢?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要靠别人施舍,有什么出息呢?”
韩信用尴尬的沉默来回答。
老婆婆的这句话,让羞愧难当的韩信决定不再过任侠游荡的日子,他决定外出闯荡,找一份正经事情。
当个人的命运和时代的巨变奇妙地走到同一个轨迹时,机会就会毫无预示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在二十岁那一年,韩信加入了项梁的队伍,参加了几次战斗;后来,项梁阵亡之后,韩信又跟随了项羽,并参加了让项羽一战成名的巨鹿之战;接下来,还和楚军一起入关。
虽然韩信在项家楚军中屡次立下战功,也有人多次举荐过,然而,看重门第出身的项羽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只让他做了个职权卑微的侍卫武官。不久后,韩信意识到,在项羽手下,没有自己人生中的下一个空间,于是,当部队来到咸阳附近时,他毅然偷偷离开军营,投奔了刘邦部队。
或许是命运改变的交叉路口总是没有来到,在刘邦这里,韩信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他首先只是做了个下级军官,后来,因为夏侯婴的赏识,又成为“治粟都尉”,负责军队中的粮草供应。但是,韩信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充分的用武之地,难以在钱粮计算和分配上体现出自己的能力。
好在,主管军中物资供应的丞相萧何,几次和韩信打交道,发现他的确有常人不及的奇才,因此才打算向刘邦提议。没想到,由于时局变化太快,还没来得及提议,就要向南郑进发,萧何没有找到建议的机会。而韩信则因为绝望而加入了逃亡者的队伍,幸亏萧何连夜骑快马追赶,才将其带回。
如今,接到了汉王要正式拜他做大将军的消息,韩信如何不激动万分呢?从淮阴一个任侠,到汉中一大将军,人生的起伏变化中,实现了多年夙愿,更是可以展现自己隐藏许久的才能。想到这里,韩信的内心震颤不已、难以置信。
然而,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汉军将士们。当汉王真的用隆重的仪式,将特地铸造的大印捧到韩信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自认为是从刘邦力量最弱小时就忠心跟随的将领,一个个窃窃私语,满脸狐疑。耐不住性子的樊哙则涨红了脸,抓着每个人就问:“韩信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骗了我们汉王的?”
其实,刘邦在萧何的提醒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当拜将的仪式结束后,刘邦便给韩信赐座,请他当着将士的面,谈谈对天下大势的看法。
韩信知道,这是刘邦希望他能够向汉军展现才能,以便提高士气。于是,他从容地说道:“大王,您在南郑做王,其实并不想久居于此。”说完,韩信又将视线扫向台下的将士,大声说道,“大家所有人,既然跟从汉王从沛县起兵,想来也是不愿意待在这异乡客土的!”
不管韩信究竟是怎样的人,但这句话起码说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刚才闹得最欢的樊哙也停止住折腾,愣愣地看着韩信。
刘邦点头说道:“韩将军,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愿意在此困守。只是,请问您有什么好的计策呢?”
韩信反问说:“大王,您不妨想一想,在个人的英勇善战、对手下的封赏奖励以及兵力的强弱多少上,大王和楚霸王项羽,究竟孰优孰劣呢?”
如此直接地被在众人面前提问,刘邦还是第一次。在场的所有将士也都凝神静气,等着汉王的回答。
韩家铺子倒闭,从此留侯向汉家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如实地回答说:“我的确不如霸王。”
韩信看到刘邦态度确实诚恳,而且坦率真实,一点儿也不像项羽那样刚愎自用、文过饰非,于是便离开自己的座位,向刘邦跪拜,刘邦立即亲自将他扶起来,请他继续说下去。
韩信说道:“项羽的确英勇善战、刚猛无敌,就是他一声怒吼,也能将千百人吓得腿软。但是,我曾经在项羽的帐下待过,他不能任用那些有才的人,所以其勇猛也只不过是个人的匹夫之勇罢了。何况,项羽平时看起来对人相当慈爱,言语也比汉王您温和,连普通的士兵生病,他都能同情得流泪,还把自己的食物分配给他们吃,然而,这只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
韩信停顿了一下,提高声调说道:“项羽虽然有这种感情上的仁义,可是他压制诸侯,又不据守关中,还把义帝赶走,这样,就是如同暴秦一样倒行逆施啊!”
众人纷纷点头。
韩信的声音继续敲击着所有人的心门:“如果大王您能够反其道而行之,任用那些果敢英勇的人,如何不会战胜项羽这样的强敌?如果大王您能够把天下城池封赏给那些有功的部下,还有谁不会努力向前?大王率领义军东归,是顺应全军上下的意愿。加上关中那所谓三个王,是秦朝的将领,他们带领关中子弟出战,阵亡者不计其数,他们却自己飞黄腾达,关中父老对他们早就恨之入骨。而对比他们,大王您当初入关,秋毫无犯还约法三章,因此深得民心。所以,大王只需要发一道檄文,就能重新占领关中了,然后再联合其他诸侯,何愁不能击败项羽?何愁不能占有天下?”
随着韩信冷静的讲述,刘邦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嘴角也放松开,最后向上弯起,释放出多日不见的笑容。随着这样的笑容,将士们高声呼和起来:“天下!天下!……”
在越来越大的声音中,韩信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慢慢发烫,烫到就要像他的雄心那样燃烧起来。
萧何看着振奋起来的士气,向表情释然的刘邦说道:“大王,如果张先生在这里,就好了。”
“是啊,张先生,张先生……”刘邦的视线投向远方的群山,似乎要看到群山背后的中原,看到在那里不知如何的张良。
张良现在的境遇,的确让人有点揪心。
在他离开刘邦队伍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往咸阳附近,去拜见韩王。原来,当初项羽率军入关,并没有带上韩王的队伍,而是让他就地驻防。后来,在分封天下的时候,项羽才特意将他唤入咸阳,并让他和部队在咸阳附近驻扎。
张良满心以为,韩王成还会在驻扎地,等待他前来会合,然后一同去韩地就封,没想到,当他来到营地的时候,却大吃一惊,原来,这里早就变成了一片旷野,只有依稀的杂乱痕迹,凌乱地表现出这里曾经有军队驻扎过的特征,给广袤的旷野带来几分凄凉。
张良不知道情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一边向东赶去,一边到处打听部队的下落。而打听的结果是,项羽已经率领楚军向彭城而去了。
“既然如此,韩王成大约也去了属地吧。”张良这样想着,因为函谷关向东不远,就是韩国的封地,项羽回彭城,也要经过韩国,韩王成势必是带领部队追随项羽一路向东了。
在这样的希望下,张良顾不得休息,就继续沿着渭水向东而去。几天之后,他来到洛阳,听说楚军已经向河东而去。
张良想,大约自己估计的没有错,洛阳再向东,就是彭城了,但韩王成应该是向自己的国度阳翟(今河南禹县)而去,那是在东南方啊。
就这样,张良匆匆地离开名城洛阳,沿小路从嵩山翻越,然后向阳翟而去。
虽然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阳翟如同这片大陆上众多的小城市一样,对外界变化应有的敏感性,在这个未曾被战火延伸到的城市中,依然如几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按照既有的节奏缓慢生活着。
张良很快回到自己的家中,说这里是“家”,其实对张良并不完全适当,因为他在过去数年内在这里待过的时间太短。只不过因为妻子和岳父住在这里,是张良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港湾,这里才能叫得上“家”。
张良走进院门,看见妻子和往常一样,正施施然在岳父照料的花圃之间散步,只是,她怀中抱着的婴儿让张良顿时一愣。
大概是看到了张良错愕的表情,妻子连忙解释说:“夫君,您跟沛公走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喜了……”
张良坦然地说道:“是啊,其实都怪我走得太急了,连孩子出生时,都没有陪在夫人的身边。”
一边说着,张良一边将孩子接了过去,仔细端详说:“此子天庭饱满,看上去也是个聪明孩子啊。起名字了没?”
“当然没有,”妻子娇嗔地回答说,“先生不回来,我怎敢随便起名?”
原来,妻子有时候也喜欢用“先生”来称呼张良,两个人早已经习惯了。张良便想了想说:“天不疑,方可泽被人间;地不疑,方可承载万物;人不疑,方可立身行事。这个孩子,就叫不疑吧。”
孩子听见这个词,似乎心有灵犀,在襁褓中手舞足蹈地冲张良微笑起来。
然而,张良随之产生的笑容,很快就被岳父带来的噩耗而终结了。
张良的岳父,原本也是韩国世家贵族的后裔,正因如此,两家才会缔结婚约,而夫人也会甘愿在这个小城市里隐居十年,等待张良。等张良走入厅堂,对岳父行礼完毕后,看到的是岳父憔悴的面容。
“父亲大人,您……?”张良失口说道。
“不要问我了,”岳父无力地说道,“我已经两三天没有安眠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旧友让人带来了一条坏消息。”
张良内心咯噔一声,油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韩王成在途中遇到什么变故,还是他被项羽带到了彭城?然而,岳父告诉张良的事实是,韩王成不仅被项羽带往彭城,而且,就在几天前,已经被项羽处死了!
原来,当初韩王成出于保护自己实力的考虑,没有跟随楚军一起入关。项羽本来就对此耿耿于怀,只是勉强将其放在韩王的位置上。但是,不久后有人跟项羽进言,说正是韩王成的背后支持,张良才会去投奔刘邦,并给他出谋划策。
项羽虽然没有在鸿门宴上杀掉刘邦,但并不代表他不敢杀掉韩王成。在项羽眼中,所有人是否该杀,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有没有实力去杀掉他。尤其是听说张良的事情以后,让他更为不安,当这种不安刺激到项羽时,他就变得无法自制起来。
韩王成的末日很快来到了。项羽下令,将其带往彭城,接受讯问。韩王成没有任何实力能和项羽对抗,只好任人摆布,来到彭城,马上就被剥夺了王号,改封为侯。然而,项羽对这个缺乏实力的韩侯依然感到放心不下,担心留下后患,干脆将其杀害了。
张良听说这个消息后,泪珠顿时泛出了眼眶。的确,这个韩王成没有多少才能,但同样,他也没有什么过失,因为同样是韩国的宗室,因此,他和张良一样有着复国的梦想并为之奔波。早在项梁会盟的时候,就彼此认识,韩王成也对张良的能力钦佩不已,引为左膀右臂。回想起两人在颍川附近一带的游击战中,也曾留下过共同战斗的友情。暴秦被推翻后,韩王成写来的书信中,也频频流露出邀请张良回去辅佐的热忱。虽然韩王军事作战并不擅长,但张良期待的是他治国安民的能力。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项羽手中。
张良思来想去,觉得韩王成的死,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在家中安放了韩王成的灵位,哭祭了一番,并暗暗立下誓愿,一定要为韩王成复仇,为韩国人向项羽复仇。
然而,张良唯一可以倚靠的刘邦,已经远在南郑成为汉王而养精蓄锐,而韩国故地则群龙无首,官吏们一个个都依附着彭城。对于张良来说,情况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韩国刚刚被秦国所攻占的情况。
究竟要怎样才能向项羽复仇?张良朝思暮想,不得其法。正在此时,从彭城来的征召使者来到了家中。
项羽杀死韩王成以后,多少有些后悔。因为毕竟他是一国之王,现在贸然杀害,未免过于草率。更现实的问题是,应该如何安顿韩国内部。在范增的建议下,项羽任命韩国大夫郑昌做韩王,又听说张良已经离开刘邦回到阳翟,不由得为之心动——如果能招得张良来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就这样,张良被项羽“请”到了彭城。
两人一见面,张良根本就没表现出对于韩王成之死的过多关心,而是直接向项羽介绍了刘邦的情况。他告诉项羽,刘邦现在的日子相当难过,士兵们的逃亡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为此,刘邦不得不派大将在军队背后压阵,不仅如此,为了断绝士兵的归路,还烧毁了全部的栈道。
项羽起初对张良是否支持自己还无法确定,但听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并连连称赞范增的智谋。张良则更进一步说,刘邦虽然侥幸先进了咸阳,的确没有能力和勇气与项王争夺天下,只是希望能够据守汉中,保境安民。这种说法和项羽的心思完全一致,于是,他便真正相信了张良,将他留在彭城,加以热情款待。直到数月之后,张良才留下告辞信,说自己思念韩国,连夜悄悄离去。项羽听说后,也只是嘲笑读书人恋家而已,不以为意。
然而,张良这一次的离去,目标并非是他在阳翟的家,而是远在南郑的汉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