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玩明的,就要玩得高明
明烧栈道,暗度陈仓
张良的离去,并没有引起项羽多少注意力,这并非是他不想关注,而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注意力了。
项羽的注意力,被天下迅速变化的形势吸引了:
此时,原来的燕将臧荼首先发难,率军攻击原先燕王韩广。凭借着项羽这样的后盾,臧荼很快斩杀韩广,吞并了其领地。
接下来闹事的是齐国原先的大将田荣。之前,齐将田都成了齐王,以临淄作为都城,而原来的齐王田巿则改封为胶东王,以即墨作为都城。这些分封让田荣内心的平衡完全失去,他很快派遣部队,拦截前去就封的这两个人。很快,田都被赶到了项羽那里。接下来,田荣又杀死了田巿,并自立为齐王,竖起了和楚霸王项羽对抗的旗帜。
当然,田荣也知道,自己手中的实力还是无法战胜项羽的,因此,他想到了老朋友彭越。
彭越,原本是早在项梁会盟诸侯时就活跃在齐国一带的反秦义军首领,虽然其手中有着数万人的兵马,在和秦国的交战中也立下不少功劳,却同田荣一样,最终因为出身平凡而没有被项羽封王。此时的彭越正有着一肚子火无处可诉,听说田荣自立为王,还送来了偌大的将军印,不觉喜出望外,决定为新的事业大干一场。
就这样,两个不得意的人走到了一起,点燃了新的战火。
彭越很快按照齐王田荣的命令,出兵向北进攻,打败了济北王田安。就这样,整个山东半岛都属于了田荣。然后,彭越又带领其身经百战的士兵们向西击溃楚将萧公角的部队,在魏国的土地上也树起了反楚的旗帜。
就这样,新的一轮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发生了。
赵国大将陈余发现,自己因为在巨鹿大战之后,和张耳决裂,没有跟随项羽入关,结果,仅仅成了只有三个县的侯,而原来和他平起平坐的张耳,却飞黄腾达成为常山王。陈余心中自然不满,加上田荣的出兵,更加挑动他的野心迅速膨胀起来。
很快,陈余的书信送到了田荣的案头。他说,只要田荣能够出兵和他一起驱逐张耳,重新拥戴赵王歇,那么,两国就可以一起联手对付项羽。
田荣正愁自己没有帮手,于是立即发兵和陈余夹攻张耳。在猛烈的攻击下,张耳放弃了王位,向关中逃去,投奔刘邦。而得势的陈余摇身一变,成为代王,赵王歇则回到了他原来的宝座。三国联合起来加上彭越,正式对项羽宣战。
可想而知,面对这样的情况,项羽哪里来得及管张良的去向?
他明白,如果不迅速弭平挑战者田荣,各地都会效仿行动而天下大乱。于是,他开始调集军队,前往齐国平叛。
然而,虽然关外重新点燃熄灭不久的战火,关内却显得相对平静许多。
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原本都是秦朝投降的将领,本来只想保住性命,没想到,居然成了关中三王,这种意外的发达令他们感到昏眩的同时,也感到充分的压力。正是因此,他们决定好好报答项羽的封赏,堵住刘邦东进的可能。不久之后,他们听说汉军在进军南郑的时候为了防止逃兵,居然烧毁了栈道,不觉哈哈大笑,为刘邦的无能懦弱感到释然开怀。
然而,当田荣在关外开始挑战项羽权威的时候,章邯得到了一个绝密的消息:汉军开始修复栈道了。
汉军的确在修复栈道,按照韩信的命令,将军樊哙率领一万死士,背着开凿山道的工具,攀援上绝壁,试图修复那些栈道。
司马欣和董翳证实了这个消息,感到坐卧不安,只有章邯宽心地说道:“我还以为刘邦有什么本事,原来也就是个草包。大家想,从汉中进入关东的谷道,少说也有几百里,全都是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当年这栈道修建了数年才算完工,又经过了历朝历代的改造,死了多少民夫?刘邦他一把火烧毁了,现在想重新修好可就难了。等他修好,起码还要两三年吧。”
虽然三王因此而放下心来,但他们还是在谷道的关口部署了军队,整顿工事,做好迎战刘邦的准备。
然而,正当章邯感到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一条新的消息传到耳中,让他大吃一惊:汉军已经越过南山(秦岭)、占领陈仓了!
原来,在褒斜谷道的西面,原本就有一条山间小路,这条小路连接着关中和汉中,称为故道,又叫作陈仓道。它从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开始,向西南,出散关,然后沿着故道水峡谷,经过凤县,然后向东南方推进,进入褒水峡谷,和褒斜谷道会合。
这条道路的历史要比褒斜谷道更长远,而且道路坡度也比较平坦,只是,如果从这条路行走,从咸阳到南郑之间的距离还要远数百里。因此,无论行军还是行旅,人们都不愿意选择这条道路,导致日久荒废、无人开辟。章邯世代为秦人,自然对此了如指掌,也恰恰在这样的思维中栽了跟头。
这条计策的制定,正是韩信给刘邦献上的见面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按照韩信的计划,刘邦应该首先派兵修复烧毁的栈道,并故意给执行者下死命令,让他三个月内完工。在这表面的虚张声势下,军队应该故意到处散播消息,说马上就要顺原路返回,帮助项羽平定齐国叛乱。而与此同时,韩信自己却率领大军,秘密地从故道上插到陈仓背后,突然袭击,让章邯措手不及。
听完这个策略,刘邦高兴得合不拢嘴,也惊讶韩信在军事上的谋略艺术和张良也能一较短长。别的不说,正是这样的计谋,无疑能加快自己东进的速度,稳定军心,并且迅速击溃关中三王。
就这样,刘邦做出了统筹的安排,让萧何留守汉中地区,安抚百姓、发展经济,收取赋税进行补给;修复栈道的工作交给了大大咧咧而善于统御士兵的樊哙;将军曹参则在韩信的指挥下开辟故道,准备偷袭陈仓;刘邦自己则带领周勃、夏侯婴、灌婴他们,率领十万大军后续跟进。
就这样,韩信的部队和樊哙的部队分头出发了。
当章邯的眼光还停留在那些被烧毁的栈道上时,韩信的部队已经走过了羊肠小道,靠着双脚双手,到达了秦岭北麓的陈仓附近。这支突然出现的部队让陈仓不多的守军吓得手足无措,很快就宣布投降。
更加受到惊吓的还是章邯,这是因为陈仓就在渭水的岸边,如果从那里沿渭水东行,就是一片平坦的秦川了。汉军不过几天之后,就会陈兵在章邯都城废丘城下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章邯一面动员自己的军力,一面向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写信求援,很快,三王组成了联军,面对着气势正旺的汉军。
然而,现在的汉军已今非昔比,韩信成为大将后,不仅提升了汉军士气,更利用在南郑休养生息的时间,对汉军加以严格训练,强调阵法和命令的重要性。加上由于士兵的逃亡,无形中淘汰了那些懦弱胆小或者家有负担的士兵,剩下的士兵无不以一当十、作战勇猛。结果,第一仗,韩信率领的汉军就将三王联军击败,同时,曹参和樊哙率领偏师南下,试图切断章邯主力的退路。
章邯久经战阵,自然知道这次失败打击的力度,于是舍弃了已经溃败的军队,逃回废丘。
韩信建议说:“常言道,困兽犹斗,如果现在攻打废丘,一定会付出很大代价,不妨现在派出军队去分头占领关中各地,废丘自然是囊中之物了。”
果然,塞王司马欣和翟王董翳很快投降,只剩下了章邯和弟弟章平困守废丘,已经无法对强大的汉军形成威胁了。
不过,刘邦如此高调的表演,将在东部如同猛虎蹲踞的项羽激怒了。比起田荣,项羽当然更在意刘邦的行为。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刘邦不仅没有去关注项羽的变化,反而却做出了一个可以理解但却相当愚蠢的行动——派兵去沛县。
刘邦觉得,自己扫清关中,已经不在话下,就是将来夺取天下也有了起步的希望。然而,想到自己的老父和妻子还在遥远的沛县,这又让他在兴奋之余有着无比的惆怅。更何况,沛县离项羽的地盘太近,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和项羽翻脸,既然如此,不如尽早将家小接来团聚才是。
就这样,刘邦和谁也没有商量,就派出将军薛欧、王吸率兵,从武关出发,然后同南阳的地方武装首领王陵一起去沛县,接太公、妻子和子女们前来团聚。
王陵这个人,原来是沛县的任侠,和刘邦早就相识。他虽然没有什么学问,却性格直爽,自幼行走江湖,一把剑使得鬼神莫测,而为人处世却又最看重仁义道德。因此,刘邦在沛县时,总是称其为兄长。当刘邦起兵之后,王陵也率领手下起兵。不过,他也和田荣、彭越一样,没有率领部队入关,而是驻扎在南阳一带。
由于王陵的势力弱小,项羽分封天下时,根本都没考虑他。这让王陵愤怒非常,后来,他想到过去和刘邦的交情,便毅然和汉军联系,成了刘邦的属下。这次,刘邦正是考虑到他在中原活动时间较长,能打开通道,才选择了他作为迎接家小的先锋。
但是,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项羽耳中,杀意再次从这个男人的心中升腾起来。
你剥人衣,人就会穿上战衣
项羽原本考虑的是如何出兵去打击田荣、陈余、彭越这帮眼中的跳梁小丑,却没想到,汉王刘邦迅速占领了关中,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又听说汉王刘邦居然派出王陵来迎接家人。火冒三丈的项羽派出骑兵,将前去沛县的汉军在阳夏(今河南太康)拦住。作为威胁,他还派人将王陵的母亲抓了起来,想要因此而逼迫王陵投降。
王陵是个大孝子,听说母亲被项羽抓走,便专门派遣使者前去探视。项羽并不想再为自己树立更多的敌人,于是特别传下命令,要求手下对使者热情招待,还专门让王母出来和使者相见,希望能够如此来软化对方。不料,王母却是胸怀天下而富有骨气的刚烈妇人。她坦然地告诉使者说:“请你们为我这个老妇人带个消息,告诉我的儿子王陵,让他忠心跟随汉王。我一直听说,汉王才是个值得敬重的长者,他最终会取得天下,而项羽只懂得暴力,迟早会被推翻。”
使者含泪记下,刚要说话,王母又说道:“古人说,忠孝难以两全,我今天被项羽抓来扣押,王陵当然会担心我的安危而发生动摇。所以,我决定用死来坚定他的决心,就让我以死相送你吧!”
说完,王母乘众人不备,抽出使者的佩剑自刎身亡。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人立刻报告给了项羽。项羽原本并没有想杀王母,只是希望利用这样的人质来招降。结果,她居然宁可自断生路,都不愿让儿子跟随项羽。气急败坏的霸王立刻传令,赶走使者,然后堆积好干柴,架起大锅,烹煮了王母的身体。
王陵从使者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悲痛欲绝。等他清醒之后,便马上率所有部下跟随了刘邦——然而,刘邦这次试图迎接家人的军事行动也宣告失败了。
此时的项羽,在范增的建议下,开始着手向关中进攻。他首先看到地图上的韩国,那里是从关中向东进攻的必经之地。于是,他打算拨出军队给韩王郑昌,让他阻挡汉军锋芒,而自己则打算厉兵秣马,带大部队向关中进攻,将刘邦彻底剪除。
正当战争的态势越来越明显时,楚霸王接到了张良的一封书信。
原来,自从离开彭城以后,张良就随时随地打算加入反楚的队伍,但是,在混乱的局势下,张良无法确定下一步的准确行动,便隐居在阳翟,等待变化。不久后,他听说汉王刘邦采用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迅速拿下了汉中,不由得击节赞叹——实际上,当初他要求刘邦烧掉栈道,正是想要今后找机会运用这样的计策,没想到,居然被不知名的韩信提前使用了。
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很快走进了张良的内心,随着刘邦进攻节奏的不断加快,这种感觉不断强烈,同时让他重新回味起那时候在汉军中的日子。就这样,他下定了最终归汉的决心。
但是,张良并不打算马上就展现出这样的态度,他决定,利用好自己现在中立的身份,给项羽布置一些陷阱。
第一个陷阱很快就展现在项羽的面前,只不过,它看起来只是一封薄薄的帛书。
项羽听说是张良写信过来,终于想到张良已经好久没有踪影了,于是,便打开来信观看。
张良写道:“近日大王于彭城养精蓄锐,分封诸侯、安定黎民,众人仰慕。最近,汉王夺取了关中,秦川燃烧起战火,实在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不过,张良以为,刘邦采用计谋,打进关中,只是为了实现之前的诺言,而满足自己的面子。实际上,刘邦兵微将寡,军粮也不多,必然不敢东进的。”
项羽看完书信,举起帛书,向范增递了过去。范增看完以后,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满怀担忧地对项羽说:“霸王,这个张良说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啊。”
“嗯,亚父,我也在内心有所怀疑。”
“是啊,”范增继续说道,“他早就和刘邦有所交往,又帮助汉军先于我军进入咸阳,如果说他不愿意帮助汉军,恐怕难以令人相信啊。”
项羽说:“亚父,我也考虑过这件事。不过,我觉得,无论张良的原意如何,他说的都有些道理。想当初,我们将刘邦放到偏僻的汉中,的确是违背了约定,失信于天下……”
范增不自觉地在席上调整了下坐姿,这件事情当时是他力主,没想到,所谓的锁,根本就经不起刘邦的一番敲打。
好在项羽并没有任何责怪范增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我想,只要能让局势安定下来,不去管刘邦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呢?”
范增听闻,犹豫不决地说道:“霸王,当时我的计谋就是想要将刘邦压制在汉中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翻身了。现在,以刘邦手上的军力,想要马上向东进攻,也的确不容易。所以,张良的这封信,很可能是刘邦的意思,想要向我们示弱,从而保住自己的关东地区……”
“是啊,亚父,就算刘邦想要东进,我们在中原还有韩王郑昌的阻挡。不过,他真的挡得住?”项羽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范增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结果,这几天内,项羽和范增忽而觉得应该继续向东征讨刘邦,不相信他通过张良释放的缓兵之计;忽而又觉得,刘邦本来和田荣那些人就不同,他已经是实质上的关中王了,还急于反对项羽做什么呢?……
在两人的不断讨论中,张良的第二封信又飞马送到了彭城。
这封书信中,张良自己只简单地写了几句,然后附上了他从秘密渠道弄来的一份密函。这份密函是彭越写给田荣的。
项羽打开密函,仔细地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了。
原来,这份密函的内容是彭越和田荣商量究竟如何再去发动其他十几路诸侯反对项羽,两个人甚至在密函里相互安排,将拉拢不同盟友的任务一一分配。
看着密函中缜密周全的计划,范增的额头也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他掏出自己的丝质汗巾擦了擦额头,说道:“项王,这封信的确是真的,彭越的笔迹,我在项梁将军手下是见过的。”
“的确,”项羽说,“何况张良在六国都有朋友,他说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要仔细想想啊。”
“项王,下定决心吧。关中毕竟离我们这里还远,何况,章邯兄弟还在废丘继续支持着。就算刘邦拿下了关中全境,我们也不能不注意自己身边的火啊。如果田荣和彭越的计划真的实现了,那么他南下可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范增的口气坚决得不可置疑。
看见亚父也做出了决断,项羽没有理由再怀疑下去,于是传令已经准备好的全军将士,立即向北出发,目标直指齐国的田荣。
实际上,这份所谓的密函,是张良精心准备的。他在会盟时,特地留下了所有诸侯的笔迹,然后请来了最好的书法家加以模仿,打造出这个陷阱。正是这样的陷阱,同时迷惑了楚国的最强武者和最高智者。
当张良听说楚军的调动已经开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些天来,他像一个将筹码放上桌子的赌徒一样,始终等待着来自彭城的消息。从内心来说,张良也知道这是一次冒险,是他很多年来都没有做过的冒险。一旦成功,楚霸王项羽的目光将会转移到北方,忘记最可怕的敌人刘邦;而一旦失败,张良的倾向就会彻底暴露,而成为项羽抓捕乃至杀害的对象。
现在,那个命运的骰子终于停止了转动,出现了对张良来说最吉利的数字。
张良并没有欣喜多久,他想到,这个计谋应该很快就会暴露,再这样在韩国待下去,很可能遇到危险。张良想到重回汉军,但他想到温婉贤淑的妻子,又想到了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时又没有了主意。
“您是想走了吗?”
这天晚饭后,妻子看出了张良的想法,终于脱口而出。
张良内心紧了一下,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啊!他的表情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温柔,在暖暖的烛光下看向妻子:“是啊,夫人,现在的天下局势已经越来越明显,将来获得天下的不是楚国,就是汉军。当初,我曾经受到汉王的赏识,也答应过要帮助他获得天下,造福万民。而反观项羽,刚愎自用、暴虐残酷,如果让他得到天下,大约就是第二个秦始皇……”
“夫君,不要说了,我明白。”妻子双目低垂,埋首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泪眼蒙眬地说道:“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您是将天下藏在心中的君子,不会仅仅守在家中陪伴妻子。您放心去吧,我会带好不疑的,等您和汉军一起打回来,我们就能真的一直相会厮守了。”
张良发现,自己再多的智谋和历练,在妻子面前,全都荡然无存。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口才实在太笨,无法表达对妻子的情感,也难以传递此时内心的矛盾。
就这样,两个人度过了安静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张良拜别岳父,踏上了向西的旅程。
冠正义之名,可以代表太阳月亮
几乎是在张良向西而行的同时,项羽也离开了彭城——他的目标在北方的齐地。
正是因为张良先后两封密信,让项羽和范增都意识到刘邦并非心腹大患,近在咫尺的田荣才是。于是,楚军主力迅速调整了战备计划,打算尽快平定齐国的纷乱。项羽临行前,又派出了使者,星夜加急前往六安,要求九江王英布也同时率军北上。
英布手下的部队,原本是一支独立的反秦武装,后来,他率领这支部队投奔了项梁。项梁战死沙场后,他选择了跟随项羽,并屡立战功。因此,项羽才在封赏天下时,让他成为离自己属国最近的九江王。
然而,接到催促后,英布并没有像项羽所预想的那么配合,而是推说有病,无法出征,只派出了九千人马作为应付。实际上,英布并非没有政治头脑,他想到的是,今天的项羽和昨日已然完全不同。仅仅是在一年前,项羽还是义军的首领,还代表着大多数,不能说一呼百应,起码也是正义化身。然而,现在局势完全不同,暴秦已经被推翻了,项羽成了所谓的霸王,但却没有得到霸王般的拥护,如果英布这时候再盲目跟从,当然不亚于闭上眼睛赌博了。
就这样,项羽等来的是英布那老弱病残的九千人马。项羽虽然满心不快,但却终究明白自己不能继续树敌,只好悻然接收,踏上向北的征程。
虽然齐国在诸侯中实力不俗、土地广阔,但项羽的楚军毕竟是在巨鹿之战等一系列战役中历练出来的精兵,因此,一路作战攻入齐国,几乎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齐国的重镇城阳。田荣看到项羽推进速度如此之快,慌忙继续向北逃到平原。在项羽的进逼之下,当地百姓本来就对田荣的不满全部爆发,很快作乱将田荣杀死,把人头献给项羽。
就这样,齐地短期内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平静时间。项羽扶立田假作为齐王,让他在城阳坐镇,自己则继续率领大军北进,决心将田荣的势力全部铲除。然而,素来混乱的楚军纪律再次降到最低值,在项羽的纵容下,楚军将齐国当成了那时的咸阳,依旧纵兵焚毁房屋、破坏城墙、屠杀降兵、侮辱妇女、抢劫财富,让齐国百姓经历了更加可怖的灾难。
就这样,齐国的人心很快又发生了变动。百姓们从一开始的痛恨田荣,变成了痛恨楚军,然后变成了痛恨项羽和项羽找到的傀儡田假。在田荣弟弟田横的率领下,地方武装很快集合成大部队,并将田荣的儿子田广立为齐王,重新召集其散兵游勇,将田假赶出了城阳。
当田假急急忙忙如丧家之犬一般,将这些事情禀报给正在南归路上的项羽时,项王感到一阵厌恶:这个没用的田假,居然连我军辛苦打下来的城池都守不住!
项羽受不了这种弱者带来的厌恶感,传令杀掉田假,然后重新再进入齐国进行第二次平叛。
对此,范增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对。毕竟,现在西部还算平静,赵国和彭越虽然做出策应的姿态,但实际上却还在观望形势。田横刚刚重新整理组织起队伍,如果这时候不给以痛击,那么,等回到彭城以后,情况还是会和田荣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楚军第二次包围了城阳。
但这一次,这座城市没有起初那样容易攻下了。不仅因为这一次守城的是更足智多谋而身先士卒的田横,也因为守城的部队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楚军第一次进攻时,齐国士卒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保卫田荣,但目睹楚军的暴行后,齐人开始明白,守住城阳,就是守住自己的家人。
齐国之所以是最后一个被秦国攻灭的国家,并非没有道理。当乡土意识极重的齐国人为百姓和家族杀红眼的时候,是天下最强的军队也会为之失去锋芒的时刻!
果然,在重新加固的城墙面前,楚军士卒不断地攀登上云梯,然后不断地一串串坠落下来。城楼上将一簇簇火箭射下,瞬间点燃了楚军士兵的盔甲衣袍,让他们在火焰中惨叫翻滚。
很少被坚城阻挡的楚军,出乎意料地在城阳这座城池下停顿住他们的脚步。此时,项羽还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个不祥的开始。
当项羽的锐气在城阳城下遭到阻止时,张良已经顺利地来到了刘邦军中。这一路相当顺利,因为刘邦的名声已经早就不能被函谷关所压制,而是在中原传播得如日中天,甚至不少地方官吏和士绅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和汉军方面联系,打算到时候率先投奔。
当然,张良在和这些人的接触中也发现,刘邦对他们没有少给出承诺。他以汉王的名义发布命令说:凡是能够占据一个郡的土地,然后率领上万人来投奔的,都是汉军的万户侯。这样,不少郡守纷纷选择或明或暗地投降了汉王。同时,刘邦还将原来秦王朝的皇家园林猎场,全部开辟成为农田,分给那些因为项羽纵兵掠夺而倾家荡产的百姓。另外,对于巴蜀、汉中支持过自己的百姓,刘邦下令,凡是有服兵役的,都免除租税两年,而关中百姓愿意从军的就再免除一年。这样,许多百姓都因为感恩戴德或经济考虑,而选择加入汉军——此时,章邯最后的据点废丘已经被攻破,章邯在烈火中自杀,终于成就了自己忠诚于项羽的名誉。
关中既然已经平定,为了能够更好地联系老百姓、体察民情,刘邦下令从每个乡中选取五十岁以上、德行服众而能够做出好事的老年人,担任乡间三老,而每个县则从所有的“三老”中选择一人为县“三老”,同县令、县尉共同掌管本县的教化公事。
张良一路上听到这些传闻,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刘邦的进步神速。显然,此时的刘邦,无论从其政治眼光还是行事手段上,早就不是当年的沛公了。
这样想着,张良感到胸中有股熊熊的烈火被点燃起来,他更加快了向西行进的速度。十几天后,他终于来到了咸阳,见到了刘邦。
刘邦看到张良,终于感到胸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他紧握住张良的手,把他拉到众人面前,高声宣布:“子房,你果然如前所约,重回我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汉家的成信侯!”
成信侯,何其陌生的称号,张良一边回味这样的称号,一边同曹参、樊哙、周勃、夏侯婴他们一一见过。当然,人们也没忘记将大将军韩信介绍给他。张良早就听说了韩信的大名,今日一见也甚为高兴。但是,透过韩信谦恭的外表,张良却看到更加深层的东西。他暗自在心中说道:“韩信这个人,将来似乎会是决定天下的锁钥之人啊。”
不过,刘邦并没有看出张良的这种疑心,张良的到来,让他感到更多的信心。几天后,他宣布,自己将要率军队出函谷关,进驻陕县(今属河南)。
这样的计划是大胆的,但同时也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刘邦希望,自己的这个行动能够更好地扩大汉军在关外的影响,同时,试探楚军的反应。结果,这样的试探大获成功,由于项羽此时正被齐国的田横拖住而无暇西顾,河南正(地区官衔)申阳感到压力太大,干脆跟随了刘邦。
这是刘邦势力出关之后的第一收获,也是他开启征程的起点。伴随着正义之名,刘邦会将其日月般的光芒不断推进到更远的东方。
汹涌的铁流,目标是霸王的城市
刘邦的前锋刚刚出关,张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战火要再一次烧到自己的乡土上了。如果说,前几次他还是无能为力的话,现在的他,已经是堂堂的成信侯了,他必须要为故土上的韩国人民做出一番努力。
于是,张良找到机会,向刘邦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张良为刘邦分析说,项羽之所以要将郑昌分封到韩国,是为了让他抵挡汉军出关时候的锋芒。因此,汉军如果能打败郑昌,就会像当年秦始皇吞并六国时一样,从进攻韩国开始走向统一天下。更何况,现在项羽的根据地在彭城,只要汉军尽有韩地,就能够顺河直下,长驱直入,占据彭城。
刘邦点头称是,但他多少有些犹豫,因为汉军出关之后始终没有得到休整。张良似乎看到了这一点,他提醒说:“汉王,其实,有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赶走郑昌。”
“哦,谁有这个本事?”
张良提起桌上的算筹,在沙盘上写了一个字:“信”。刘邦恍然大悟。
不过,这个“信”并不是韩信,而是跟随刘邦的韩国宗室。他是已故的韩襄王的孙子,名字叫信,由于是韩国王室之后,加上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被刘邦封为韩王,因此被称为韩王信。当初,刘邦从关东向咸阳进军时,曾经派遣张良在故土广收义士和宗室,驱赶秦军力量,正是在这样的作战中,张良发现了骁勇善战的韩王信。于是,他将韩王信推荐给刘邦。
现在,看着沙盘上那个“信”字,刘邦的记忆一下子被煽动了起来。他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子房,那我就先许诺他做韩王,然后让他以宗室的名义来夺取韩地、号召民众如何?”
张良简洁地说道:“可以。”
刘邦也不再多问,让卫士请信过来。
刘邦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习惯,就是当他和张良两个人产生默契时,很多事情的决策和行动已经不言自明,尽管这些事情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不明就里的。更何况,韩王信并非仅仅得到张良的认可,在大将军韩信拜将之前,韩王信已经建议刘邦能够乘着将士想要东归的士气讨平关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这两个“信”,才坚定了刘邦的信念。
刘邦对韩王信说:“项羽毫无仁义,无故杀害韩王成,还让毫无关系的大夫郑昌去担任韩王,真是人人得而杀之。现在,我想封将军您作为韩国太尉前往讨伐。一旦收回了全部的韩地,就请您做韩王。”
韩王信当然大喜过望,于是,他立刻跪倒受命。
等刘邦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张良便扶起了韩王信,然后请他来到地图面前,授予机宜,指点山河关隘,将进攻路线和防守重点都一一指出。
第二天,韩王信就带上自己的部队,加上刘邦另外拨出的部队,向韩地进攻。
不久之后,雪片般的捷报就从韩地向汉军的大本营飞来,汉军也因此士气高涨、上下齐心。于是,到了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冬天的十一月份,刘邦决定,正式将都城从汉中南郑迁到关中的栎阳。在这里,既能够控制关中广袤土地,又能够方便作为未来出关大军的东进基地。
这样,原来在南郑负责后勤供应的萧何他们,也就能来到关中和刘邦、张良会合。自然,萧何与张良又做了一番长谈。
开春之后,刘邦正式宣布,自己要带领汉军主力出关。跟随他的将军有曹参、周勃和灌婴等等。但是,刘邦这一次并没有从函谷关出发,而是从临晋关(今陕西朝邑东、黄河西岸)出发,横渡黄河之后,直接进入魏国土地。
这也是张良的建议。
张良认为,既然韩王信在函谷关外发展顺利,那么,刘邦的主力不如直接进入魏国。因为那里原本就有反对项羽的魏王豹、赵将陈余和殷王司马昂,完全可以考虑和他们联合伐楚。
魏王豹,原本是六国时期的魏国宗室,后来因为伐秦有功,被楚怀王封为了魏王,占有整个魏地。但随着项羽成为霸王,魏王豹却成了所谓的西魏王,这当然令他怀恨在心。于是,刘邦率大军亲临之后,魏王豹第一个欣然归顺。
而陈余和司马昂,早在田荣起兵时就开始反对项羽,现在看到刘邦加入,自然也愿意归顺。然而,陈余听说他的仇敌张耳投奔在刘邦帐下,感到无所释怀,他提出要求,除非将张耳杀了,赵军才能和汉军联合。
没想到,十几天后,刘邦真的将张耳的头颅送到了陈余帐下。陈余看了看血肉模糊的首级,大喜过望,当即决定和刘邦联合。
但是,陈余不知道的是,刘邦送来的人头只是跟张耳相似的死囚头颅。就这样,赵国在一颗假首级的劝诱下,也加入了汉军阵营。
随之,被汉军和赵军联合击败的司马昂,也很快宣布投降,加入联军阵营。
这样,汉军阵营的总兵力已经直逼几十万。这样浩大的人马漫向东方,逼近朝歌。另一方面,韩王信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韩地民众很快拿起武器,参加战斗,将“外来者”郑昌逼到了阳城。当刘邦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韩王信已经发动了决定性的猛攻,郑昌无法抵挡,只好献城投降。
于是,在刘邦渡河之后的几个月内,他接连收降了魏王豹、殷王司马昂,并和赵国成为联军,同时还得到了韩王信的策应。一时之间,几乎整个中原都成了刘邦手中的地盘。于是,喜不自胜的刘邦立即派人传令,宣布韩王信正式成为韩王,并率领韩军立刻和汉军主力会和,向彭城进攻。
在这段时间内,刘邦又从敌军那里获得了一位重要的辅佐之才——陈平。
陈平,从小就喜欢读书思考,并善于构建奇谋计策。如果说张良是宏大局面的策划专家,那么,陈平就是技术精湛细微的情报大师,而刘邦此时缺少的就是这样的情报大师。
身为情报大师,陈平的经历也相当复杂。他一开始跟随的是魏王咎,后来又投奔了项羽。和韩信不同,陈平在项羽手下颇受重用,先是被封为信武君,后来又被封为都尉,甚至还负责在咸阳时监视刘邦军队的行动。
不过,这一切都伴随殷王司马昂的投降一笔勾销。原来,当司马昂战败宣布跟随刘邦后,项羽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打算杀光那些曾经平定过殷地的将领。而陈平也赫然名列其中,于是,陈平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因为项羽而成了刘邦的手下。
其实,刘邦自己也记不得是第几次有人因为项羽的那些无厘头命令而投奔过来了,他只知道,即使有范增这样的谋士,项羽还是不明白人才的重要性。更关键的是,陈平这样的情报大师,是再多的武将也换不来的。因此,刘邦马上下令,让陈平在汉军也担任都尉,和他原先的职务一样。
好事情接踵而来。陈平在汉军的位置还没坐稳,张良又听说,彭越将军也带领部下三万多兵马赶来了。
对于彭越来说,刘邦的到来太迟,迟得让他烦躁不安。在齐国的楚军尽遣主力,大大压缩了他的活动范围,但和汉军联合以后,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在欢迎的宴会上,刘邦主动对彭越说:“将军攻伐不义暴秦,功劳天下共闻,却被项羽小看。现在,将军已经攻占了十几座城池,一直想扶立魏王,不如请你担任魏王豹的相国。”
看到彭越略有犹豫,张良也说道:“彭将军,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的确是魏国宗室,何况现在也是联军中的重要力量,将军不妨就任。”
“只是……”彭越犹豫了一下,说,“魏王豹此人,素来反复无常,而且我们两边也一直很少有联系。”
张良的眼神对准刘邦,刘邦很快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于是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说:“将军的意思我全都知道,这样,将军可以领受魏相国的名义,但军队却不需要受魏王豹的制约。而且,将军可率部去攻打梁地,牵制楚军如何?”
彭越欣然领命,立饮三盏烈酒,表示共讨项羽的决心。
此时,联军部队的总兵力已经上升到56万。当如此声势浩大的部队离开洛阳城时,一个叫作董公的乡间官吏带来了中原地区正在传播的噩耗:
项羽已经杀害了义帝!
当56万远远“小于”3万,只有刘邦输得起
其实,项羽想要杀掉碍手碍脚的义帝早已不是一两天了,而他动手也比此时早得多。大约是在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十月左右,九江王英布按照项羽的意思,派遣手下在郴县刺杀了义帝,而郴县人将他埋葬在城池西南边的后山上,以为哀悼。
在项羽的逻辑上看来,这次杀人并没有什么奇怪。这个名义上的皇帝既没什么用,也不肯配合,那么,留下来迟早还会被他人所用。
项羽喜欢乱杀人,在刘邦、张良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新鲜事情。但是,他敢于随随便便杀掉天下共主的义帝,的确让普通人们无法想象。因此,当董公传播开这个消息后,刘邦和张良商量之后,决定举行声势浩大的悼念仪式,并作为誓师,以便鼓舞士气。
在萧何的筹划下,这个仪式果然举行得充满了悲愤的色彩。全军上下数十万人,全部穿上了雪白的素服,大张旗鼓地发出檄文,向四方宣布义帝已经死在了项羽的手上。为了让悼念仪式更加隆重,刘邦还让人用白色布匹装饰起一辆灵车,并专门挑选了几匹白马驾车,车上放着义帝的牌位。
仪式举行的那一天,楚洛阳城愁云惨淡、哀声遍地。刘邦慷慨陈词,将项羽的残暴一面彻底地暴露在人们的面前。而想到江淮之间那群楚人曾经给中原带来的战乱,许多人也心有戚戚,随之号啕大哭,甚至有不少年轻人当场加入到汉军的阵营中。
这样,刘邦的军队,很快成为一支哀兵。而所谓的哀兵,是最容易取得胜利的军队,更何况,他们面对的,不可能是项羽的主力。
此时,项羽本人和他的主力,依旧被城阳的田横紧紧钉牢在齐地。因此,留在后方的楚军,战斗力乏善可陈,根本抵挡不住这样一支强大联军的进攻,没有几天后,彭城就真的陷落了。
由于彭城得来的太简单,刘邦高兴得手舞足蹈。而且,这一次他特地留了个心眼儿,早早地让樊哙和张良负责其他地区的攻略,然后自己一头扎进了彭城的安乐窝。
从离开南郑之后,刘邦过得就太顺利,以至于到此为止,他认定自己得到了最终的胜利。因此,他得意扬扬地躺在项羽的卧榻上,把玩着宫殿中的奇珍异宝、美女娇娃,每天纵情和诸侯饮酒作乐、觥筹交错。与此同时,进驻彭城的联军也缺乏统一的约束,士兵们趁机在楚地四处抢掠破坏、无恶不作。
项羽接到这样的消息之后,气得拔出宝剑,大吼道:“刘邦小儿,欺我太甚!”
范增还保持着起码的冷静,等项羽发作之后,他立即建议项羽带精兵迅速回救彭城。显然,范增已经听说了刘邦在彭城的丑态。
项羽马上同意了,他还自己下令,让九江王英布立即派兵火速救援。
就这样,当刘邦还在彭城高卧时,项羽的骑兵马蹄声已经越来越逼近了。
在起起落落的马蹄声中,项羽想象着彭城中的惨状,恨不得整个人都立即飞回彭城。因此,他不断地呵斥着从不忍鞭打的乌骓马,而乌骓马也似乎明白情况的危急,用最快的速度向南奔驰。
不久后,信使来报,说九江王英布说身体不适,无法立即率军前来。这样,项羽更为着急,他来不及诅咒如此反复无常的英布,而是沉默地用仇恨的眼光看看南方,继续向彭城奔驰。
在项羽身后的三万精兵,原本都是经过长久战争洗礼的精兵强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是楚人子弟。面对身陷灾难的家乡父老,他们同样焦急万分,因此,行军的速度完全超越了五国联军的反应速度。
这支人数并不算多的铁流,挟带着死亡的气息,经鲁县,过胡陵,在萧县(今安徽萧县西北)抓住了联军的左翼。这部分联军很不幸地成了最先触碰楚军怒火的牺牲品,他们很快被消灭击溃。与此同时,彭城的联军实质上也陷入了后无退路的困境中。
然而,彭城中的联军此时还处在晕头转向中,大多数人忙于纵情庆祝、分配财物,少数人接到了警报,却当成乱兵流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因此,直到项羽的大旗出现在彭城城门前时,有效的防线都根本没有组织起来。
仅仅半天的“战斗”(不如说是混乱)之后,整个彭城中的联军部队就像一堆灰烬那样被楚军的铁帚扫了出去。大多数人退到城外东北的谷水和泗水交接处。面对着前面滔滔东去的河水和后方大开杀戒的楚军,联军撤退形势一片混乱,人人都争抢着向船上攀爬。结果,被歼灭和落水而亡的士兵共有十余万人之多。楚军在项羽的率领下根本不愿放松半步,溃退的联军继续被追杀到灵璧(今安徽宿县西北)以东的睢水附近,然后再次上演河边围歼的拿手好戏,结果,联军又损失了十余万人。
可以说,这是刘邦从起兵以来所从未经历过的大溃败。在这样的险境中,他却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原来,当刘邦被周围的喊杀声惊醒后,发现楚军已经将他抢占的项王王宫包围起来,刀剑碰撞之声越来越迫近。于是,刘邦匆匆在随从侍卫的保护下,找到一条偏僻小道冲出王宫。没走几步,一队敌军随后追来,领头的正是楚将季布。刘邦清楚,这季布是楚军中的猛将,在战场上总是驰骋无碍,如入无人之地,被他盯上,恐怕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就在刘邦惊恐地快要闭上眼睛听凭命运主宰时,一阵狂风裹挟着飞沙走石忽然自西北铺天盖地而来,然后狠狠砸向楚军面前。刹那间,季布胯下战马受惊高立,长嘶不已。季布面前的世界也变成一片昏暗。
当楚军视线重新清晰后,刘邦一行人已经无踪无影了。季布懊恼地拉起马缰,掉头去扫荡其他奔逃的联军。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邦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安抚着随从的情绪,向西奔逃。几天后,一行人等来到了某个小镇中。这里一家姓戚的富户款待了他们,当家的老翁还特地让家人腾出一间屋子,给汉王刘邦居住。
接连几天的惶恐奔逃,突然来到了这种原本无比熟悉的农家生活环境中,让刘邦感到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和戚家老翁相谈之下,刘邦惊喜地得知对方有位小女儿,尚未许配,于是便腆着脸求相识。老翁当然有意攀附,就这样,一次上层社会和基层社会的联姻再次发生在刘邦身上。
当晚,刘邦就亲自为老翁斟酒敬奉,改口称为“丈人”,表示今后将戚氏也如夫人相待。相比较那些无辜死在战场上的联军士兵,刘邦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讽刺般的幸运眷顾——而找遍历史,好像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帝王将相能在率领56万军队输给3万人的对手后,还忙着纳妾娶亲,最后还登上了天下人的宝座。这样看来,刘邦那种天才喜剧演员般的优秀心理素质,实在是人所不及的。
当然,刘邦毕竟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来楚地度蜜月的,他现在需要的是继续逃命。于是,两天后,他带着不舍的心情,告别了戚家,向西赶路。
刚出村口不久,忽然看见一队车马经过,为首的那人一看见刘邦立即跳下车来,原来是部将夏侯婴。夏侯婴是汉王亲封的滕公,兼太仆,掌王车,但现在有车无王,让他也只好自顾自地从彭城逃出。没想到现在偶遇到刘邦,于是,王车的宝座上又有了应得的主人。君臣在这样的际遇下相见,不免省掉一番礼仪,唏嘘几句后,刘邦匆匆登上王车,在夏侯婴的保护下向西奔逃。
似乎是坐回到王车带来的好运,一路颠簸中快要昏昏欲睡的刘邦,突然被夏侯婴的一声惊呼叫醒:“大王,大王,你看,是公子他们!”
马车同时停下,刘邦立即扶车向外张望,原来,路边一群难民人群中,有着一对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儿女,虽然乍看起来和其他孩童无异,但定睛一看,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透着一股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神气。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却又是谁?
刘邦立刻跳下车,一手拉起一个孩子,眼眶立即红了:“怎么就你们两个?娘呢?爷爷呢?”
大一点的女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说道:“我们和娘走散了,娘和爷爷好像被一群骑马的人带走了!”
刘邦心里咯噔一声,似乎看见吕雉和老父陷于楚军的画面,又看到自己和美人戚氏温柔缠绵的时光,不由得心中泛起一丝酸楚的内疚。但情况紧急,他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在夏侯婴的帮助下,把孩子抱上车,继续逃命旅程。
没想到,车子刚刚拉动,后面的难民像波浪一般散开,有人高叫:“楚军来了,快跑啊!”
“什么?”刘邦整个人半站起来,看到车后的道路果然灰尘高起,于是他一边命令夏侯婴加快速度,一边抱起身边的孩子说。“乖,先下去,过会儿再来接你。”说完,也不顾孩子的闹腾挣扎,就要往车下推。
“大王,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夏侯婴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就是我不要命,也不能眼睁睁将他们丢掉啊!”
看着胡须都竖起来的夏侯婴,刘邦抱起孩子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下了,孩子滑坐回车中。这两个差点儿被亲生父亲刘邦送到乱军马蹄下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汉鲁元公主和汉惠帝刘盈。
过了一会儿,后面的烟尘渐渐散了,大概是怕夏侯婴有什么不应该有的看法,刘邦讪讪地笑着说:“好险,好险,刚才想放掉孩子,是因为担心速度太慢,大家都会死啊。”
夏侯婴沉默着没说什么,但他内心觉得,有刘邦这样的心理素质加舍弃儿女的赌徒精神,重回彭城的时刻,一定不会像今天这么狼狈。
的确,对刘邦这种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失败,又能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