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指控

    19 87年2月12日上午10点30分,下着小雪,美国海军特别助理托马斯·杜南和两名携带武器的邮政检查员到高盛29层的交易室找到公司掉期交易的主管,并要求他去有玻璃墙的办公室。他们拉下帘子告知鲍勃·弗里曼:“你被捕了。”原因是涉嫌内幕交易。他们翻箱倒柜找弗里曼的文件并没收了他的名片盒。联邦官员用绳子将交易区隔离出来并开始搬运文件。当时在场的合伙人杰夫·布瓦西回忆道:“每个人都惊呆了。”

    弗里曼给高盛的律师劳伦斯·佩多维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此事。佩多维茨觉得难以置信,“鲍勃,我马上要去休假了,去犹他州滑雪。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不,拉里,我很严肃。联邦检察长办公室的托马斯·杜南在这里。他要逮捕我。”

    “让我和汤姆说两句。”佩多维茨和杜南在美国检察长办公室共事时曾经是朋友。

    “汤姆,鲍勃绝对是个好人,你可别给他戴手铐。”

    弗里曼被带进了电梯,尽管有佩多维茨的请求,他还是被戴上了手铐。他被带到了门外等着的汽车上而杜南则留在他的办公室继续搜查。弗里曼被收押在位于弗利广场的联邦法院。

    高盛的安全事务主管吉姆·弗利克驱车赶到并给戴着手铐的弗里曼披上了雨衣,而当时电视主持人、摄影师和新闻记者们正蜂拥而至。当被问及自己的社会保险号码时,弗里曼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沮丧:他记不起来了。他的护照也被没收了,还被提取了指纹和拍照。在交纳了25万美元的保释押金后,他被释放。当被问及为什么要使用手铐时,美国邮政检查局的高级调查员约翰·斯拉温斯基看起来有些吃惊,他说这是标准程序而且经常用于逮捕暴力罪犯的场合:“在实施逮捕的时候我们也要保护我们员工的安全啊。”

    在距离高盛总部一个半街区的地方,基德尔–皮博迪公司的理查德·威格顿也有同样的遭遇。被朋友们称呼为威基(Wiggie)的威格顿也不太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还以为只是个玩笑。他从未听说过邮政检查员,所以他让这些联邦雇员们赶紧消失,但他们却突然给他戴上了手铐。他的同事蒂姆·泰伯也被逮捕了——由于当时已经很晚了,他只能在里面待了一夜才交保获释。

    在做完立案记录后,弗里曼回到高盛并径直走进管理委员会的办公室,鲍勃·鲁宾、史蒂夫·弗里德曼和佩多维茨都在那里等着他。他叫道:“都在撒谎,都在撒谎。我根本没有做错事。”然后,他看着他的上司鲁宾,鲁宾说道:“这都是假的,鲍勃,全是假的。”

    当汉克·保尔森给在东京的高盛合伙人吉姆·戈特打电话时,吉姆还在睡觉。保尔森告诉吉姆马上去成田机场迎接从纽约飞过来还在倒时差的约翰·温伯格,等约翰·温伯格一下飞机就告诉他合伙人鲍勃·弗里曼涉嫌内幕交易被捕。20年之后,戈特说道:“我对那通电话记忆犹新,就像当年西德尼·温伯格往芝加哥俱乐部打电话,告诉我我被升为合伙人的一幕一样清晰。

    4月9日,48岁的弗里曼因联邦检察官指控其共谋违反证券法而被正式定罪。

    在弗里曼公开被捕之后,高盛立即聘请外部律师进行内部核查。检察所有的交易记录,而弗里曼则与律师们进行了整整8个小时的谈话以核查他在过去两年中的交易行为——特别关注他与基德尔–皮博迪公司的马蒂·西格尔之间的交易和电话来往。

    如 此戏剧化的逮捕和立案正是美国联邦检察长办公室颇具政治野心的纽约检察官鲁道夫·朱利亚尼的惯用做法。作为检察官,朱利亚尼在里根在任时还只是默默无闻的负责法律秩序的司法部副部长。他在1983年成为纽约南区法院的联邦检察官。他决意要在任期内让他的业绩更加突出,同时吸引更多媒体的关注。他似乎从来都不在意他的公司可能会失去守规矩、勤勉,以及调查质量一流的好名声。很快,朱利亚尼就突破了他前任关于尽量避免受到公众关注的政策,积极地寻求媒体的报道并掌握了适时将信息透露给其喜爱的记者以获得最大关注度和影响力的技巧——发表能够吸引心存怀疑的人并扰乱他们思维的文章。朱利亚尼的办公室也使用其他能够吸引疑虑重重的人士的手段,比如匿名电话或匿名信。

    除了改变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基本政策和程序之外,朱利亚尼还策略性地将其雇员和其他资源都集中在打击有组织犯罪和毒品犯罪上——这两种罪行是最明显的——他们采取高调的逮捕行动并伴有媒体的深度报道。一名检察官行使广大公众的权力,他们可以有重要甚至是占主导地位的私人目的,尤其当这个私人目的是要赢取在重要公共机构的领导权时更是如此。

    检察官们也讨价还价。大部分的检举都不会到达审判那一步,他们都选择了在庭外和解。由于资源有限,检察官们都知道通过和解所达到的效果比进行昂贵的诉讼所能达到的效果要好得多。朱利亚尼将他的“协商”建立在冲突、惊讶以及恐吓之上,因为他坚信人们都会屈服,而且他们所受的惊吓越大,就越容易屈服。

    导 致弗里曼被捕的一系列事件实际上经过了两年多的发展。1985年,比阿特丽斯公司(Beatrice Companies)的高管们对投资者缺乏对其食品和消费产品的兴趣以及由此导致比阿特丽斯公司的普通股表现差强人意非常不满,他们决定要“做点事情”。他们与高盛进行了一场关于进行杠杆式管理层收购的试探性对话。在他们的讨论当中,比阿特丽斯的股票被列入高盛的“黑名单”——高盛严格限制交易的股票名单。由于这些试探性谈话没有任何进展,比阿特丽斯公司被从黑名单中剔出。

    后来,在1985年10月16日,科尔伯格–克拉维斯雇用基德尔–皮博迪公司的马蒂·西格尔作为投资银行家,出价近50亿美元——当时最大的杠杆收购出价——比阿特丽斯项目突然又复活了。10月20日,比阿特丽斯公司的董事会与科尔伯格–克拉维斯会面并以出价太低为理由拒绝了科尔伯格–克拉维斯。

    10月29日,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将出价从每股45美元提高至47美元。就像正常的掉期交易者会做的那样,弗里曼很快大量建仓,因为他在研究完局势后非常清楚自己能够找到特别的策略进行交易。

    他开始逐渐买进比阿特丽斯的股票——用他自己的账户(总共买进150万美元的股票)、家庭信托以及高盛的掉期账户。他还用高盛的账户很快买入1360100股股份和4074份3月的认购权。

    10月31日,有媒体报道科尔伯格–克拉维斯不会再次提价,而且还有谣传说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可能会撤回要约。弗里曼给科尔伯格–克拉维斯的亨利·克拉维斯打了个电话但被告知:“一切正常。我们不会退出。”弗里曼很快用他的个人账户以每股41.60美元的价格又买入10万股。

    11月12日,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将其要约价提高至50美元——43美元现金加7美元的股票——比阿特丽斯公司的董事会于11月15日接受了该要约。12月1日,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宣布其已经进行了融资安排,市场价格开始走稳。不过,科尔伯格–克拉维斯私底下在1月份已经确认出价太高而不太可能筹集到如此巨额的款项。弗里曼仍然在买入比阿特丽斯的股票:高盛账户上持有140万股股票和价值6600万美元的认购权,他自己的账户上持有2500股股票和认购权。这些持仓数额巨大。高盛所持比阿特丽斯的仓位已经超过高盛自身对“友好”收购的5000万美元的持仓量限制,而弗里曼个人账户上的比阿特丽斯持仓则将其家庭财产的40%置于风险之中。

    为了维持其个人账户的仓位,弗里曼又于1月7日购入他刚刚售出的22500股股票。交易量很大:比阿特丽斯是当天纽约股票交易所第二活跃的股票。尽管交易量很大,但其价格却在下跌。由于比阿特丽斯的股价在市场上持续下跌,弗里曼开始打电话找人询问情况。前一天才通过高盛进行大宗交易出售30万股比阿特丽斯股票的第一证券公司(First Security Corporation)受人尊敬的迪克·奈给出了他的解释:没有确切的消息,没有特定的理由,只是有一点儿紧张和谨慎。交易就快完成了,由于市价和交易价之间的利差非常小,所以持仓直至交易结束的回报并不被看好。

    弗里曼给亨利·克拉维斯打了电话,但是亨利没有给出解释,不过他的语调让弗里曼充满疑虑:“他的言语非常突兀而且一直想尽快挂断电话。”

    1月8日,弗里曼决定清掉个人账户中比阿特丽斯的仓位并将公司账户中比阿特丽斯的仓位降至5000万美元的限制之内。然后他联系了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员伯纳德·拉斯克(绰号“兔子”)。拉斯克社交广泛并且非常热衷于参与风险掉期交易。他的观点是:这次交易可能出问题了。最后,弗里曼将焦点放在马蒂·西格尔身上——他是基德尔–皮博迪并购部的明星。弗里曼和西格尔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他们几乎每周都通电话并且已经习惯了互相联络以获取有用的信息和对方的深刻见解。西格尔确实非同一般:拥有影星般英俊的容貌和迷人的魅力。他几乎可以向任何人推销一切东西。他在哈佛商学院时是班上最年轻的学生之一,曾在触身式橄榄球的比赛中有过几次不必要的作弊行为,不过他仍然是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

    弗里曼后来回忆道:“我告诉西格尔先生有关比阿特丽斯的杠杆收购有点问题。他问我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回答道:‘兔子拉斯克。’马蒂·西格尔说道:‘你的兔子嗅觉很敏锐嘛。’”

    弗里曼认为那是对未知困难非常奇怪的不置可否的态度。也许交易的截止日延后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和从事掉期业务的同事们一直在交换对这条信息的解读,希望能够找到西格尔隐晦语言背后的真实含义。不过他们得出的结论并不正确。科学家把这种情况称为错误肯定。

    由于知道科尔伯格–克拉维斯正在打造自己在并购方面无往不利的名声,弗里曼和他的同事们坚信科尔伯格–克拉维斯肯定将交易截止日延后了。毕竟这是一宗金额巨大的杠杆收购,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可能需要花更多的时间从银行获得巨额贷款。

    弗里曼感觉到,如果他对拉斯克的表示理解正确的话,延期会将预期的赢利平摊到更长的时间段里面,而每天能获得的收益会更少。他的结论是现在每天的收益太少,因此决定卖出他为高盛所购买的认购权,并且保证他先前的卖出指令继续有效。

    1点45分,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宣布其出价有变化——但不是关于时间安排方面的变化,而是结构——变成40美元的现金和10美元的股票。这是弗里曼和其他人始料未及的。比阿特丽斯的普通股股价突然大跌4美元至44.25美元。即使他的结论是错误的,由于当天上午的交易,弗里曼也为自己减少了93000美元的损失,同时也为高盛减少了约548000美元的损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即使弗里曼和他的同事能够正确地理解拉斯克的话,他们还是可能会做错。当他们听说交易结构有变化时,他们预测股价会下跌25~40美分——肯定不会有每股下跌4美元那么多——这不值得出售比阿特丽斯的股票和认购权。

    政府可能认为在听到西格尔关于“兔子”的评论后,弗里曼就应当知道在法律上他已经成了内幕人员——即使他自己严重地误读了信息并开始减仓。

    对于内幕信息一般的验证方式是看获得信息的投资者是否很清楚其所获信息会对市场价格造成何种影响,是否因此而获得其相对于同一公司的其他投资者不公平和不正当的优势地位。如果弗里曼和他的同事们需要花半个小时才能够不正确地确定西格尔的信息可能包含的含义,这样的信息还能算得上非法内幕交易行为所定义的信息吗?如果弗里曼和他的同事们对信息的解读是错误的,或者即便他们对于价格的估计是正确的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们是否仍然犯了内幕交易罪?如果西格尔根本不记得兔子的评论,这又有什么意义吗?

    高盛肯定要为弗里曼辩护。他是一名合伙人,是公司大家庭的员工,而且为高盛的其他合伙人赚过大钱。为弗里曼进行辩护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重要原因,如果弗里曼被定罪,高盛的声誉会大大受损,而声誉在华尔街至关重要(后来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和贝尔斯登的倒闭就是因为大家对这两家公司的信心崩溃)。另外,民事诉讼所判决的罚金和赔偿金数额巨大。如果有巨额未决诉讼,那么正在进行中的高盛的IPO几乎不可能成功。证券业务经营执照可能会被暂停或取消。新业务和客户关系——特别是国际性客户关系会面临很大的困境并遭到极大的打击。

    由于每个人都有可能接到传票上堂就他所说和所听到的作证,所以最好能够控制与弗里曼进行联系的人。温伯格、弗里德曼、鲁宾和佩多维茨制定出严格的防御战略,每周都向管理委员会汇报,但是他们将所有讨论限制在极少数人中,并确保与弗里曼进行直接沟通的人数最少。

    对 于特定场合,特别是在涉及伦理判断的情况下,对于时代背景的理解非常重要。随着收购、兼并、剥离和融资业务在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的蓬勃发展,掉期交易的世界被极大地改变并变得极不稳定。不断有新人进入业务;业务的赢利性得到极大的改变;行动的速度加快;出现了大量个人轻易赚大钱的机会;旧有的规制遭到扭曲甚至抛弃。另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独立掉期交易人员的加入。多年后,一名竞争者回忆道:“掉期业务中的每个人坚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信条。一切变化都来得很快:坚不可摧的公司被收购或解体,业务性质完全不同的公司被组合在一起或拼凑在一起,每个零售经纪人都在谈论他听到的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那些敏感的人们也相信各种各样的传闻。各种声音不绝于耳,你必须理解这个大背景才能理解各种特殊的情形。”

    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公司融资战略和资本市场上的显著变化结合在一起促进了并购业务的火暴发展。对于当时在股票市场已经占主导地位的机构投资者来说,优异的业绩为他们拉来了不少客户,因此他们需要更加拼命地竞争以获得更加优异的业绩。许多机构持有上市公司的大量股份并且准备出售套利,而那些以并购、重组和出售小型公司为主要业务的大型企业随时准备以高出20%~30%的价钱收购这些股份,而且他们的收购行动有成本极低的贷款资金支持。

    作为最好的掉期交易员,弗里曼必须四处寻找能够探测到业务机会的信息。就如一名合伙人回忆的:“如果鲍勃·弗里曼给我打电话问我的一个机构客户对某项交易的看法,我知道‘我的’鱼线只是鲍勃放出去的二三十条鱼线之一而已——所有的鱼线都非常小心地工作着。”

    随着越来越多的公司介入并购业务——经常是出于与其他大型企业竞争的目的并伴随着由普通股、优先股、可转债、债券和现金组合而成的复杂交易——并购竞价的数量创造了新型证券业务的大杂烩,而市场还无法立即对它们进行正确的估价。这就给了掉期交易人员非常大的获利空间,所以掉期交易人员的数量不断增加,业务规模也发展得非常迅速。掉期交易员成为市场和改变公司融资与机构投资的重要力量;他们将已经分离的两个集团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复杂、互动、独立的经济体,在这个领域里,有陌生的参与者,但几乎不存在可以依赖的制度和行为准则,同时还包含着大量血腥的竞争——这一切都伴随着超越以往的极快的速度和极多的数量。几家欢喜几家愁。交易商们从默默无闻到臭名昭著,而新的参与者则很快被看成罪魁祸首。就像在此类变革性事件中常见的一样,刚性的价格压倒了类似于规矩、质量和信任这样的柔性价值。

    交易利差和利润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混淆了区分能做和不能做的界线,这些界线随着法律、规定、判例的变化而改变了对内幕信息定义的边界。伊万·伯斯肯在华尔街的名声来源于他能够非常接近这些边界甚至能跨越它们。他当时的那些跨越边境的行为可能会构成严重的犯罪行为。在伯斯肯出事之前,鲁宾和弗里曼就同意高盛可以为伯斯肯执行订单,但是不与他进行掉期交易业务。

    “每个人都这么干”——这句话常常跟在“这次有点儿不一样”之后,作为远离现实的说辞——这句话涵盖的范围很广,以至于那些聪明而动力十足的人们为寻求最大的竞争优势而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法律。已经建立好的行为规则难以为继。知道每样东西的价格而不知道其价值这就是自私自利,而华尔街则成了自私自利者的聚居区。迈克尔·米尔肯和伊万·伯斯肯就是两个自私自利甚至罪恶特性的代表。他们也是最后导致罗伯特·弗里曼深陷泥沼丑闻的关键人物。

    19 85年5月25日,一封来自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一位妇女的信寄到了美林最大合规部门的副总裁理查德·德鲁的办公室。这封信控诉了美林在加拉加斯的两名交易员的内幕交易行为。一份内部调查报告显示这两人一直在模仿一个第三方交易员的交易行为,该交易员与两人于1982年在美林的培训班里相识,但是后来转去了斯密斯美邦(Smith Barney)任职。加拉加斯的两名交易员向这名第三方交易员按其所获利润的百分比支付好处费,而该交易员则模仿其最大的交易客户——列岛国际银行(Bank Leu International)巴哈马支行的交易进行交易。由于美林禁止分享利润,因此两名加拉加斯交易员被停职。

    但是美邦的监管和合规控制并没有那么严格,第三方交易员仅仅被告知这桩交易已经被报告,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就像瑞士银行根据瑞士的法律必须恪守保密义务一样,列岛银行坚持对于其客户的交易必须完全保密。列岛银行肯定不采取任何行动,如果德鲁不采取另外的行动,这个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美林对于合规制度非常严肃,所以德鲁将信息汇报给了加里·林奇,他当时35岁,已经当上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执行部的总监。林奇对于导致并购前股价剧烈上升的泛滥的内幕交易行为非常担忧。之前大部分的内幕交易违法行为都仅仅涉及一只股票,而这次明显不同。林奇对这次交易中涉及的股票只数印象深刻——28只,他决定彻查此事。

    这些交易肯定涉及非法利用内幕信息。但是如果要获取最原始的资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工作人员需要破除列岛银行关于保密的坚冰。美邦的交易员与列岛银行一个名为“钻石先生”的账户来往密切。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员工通过艰苦的调查和持续数月的一系列谈话才了解到“钻石先生”就是丹尼斯·莱文。

    丹尼斯·莱文利欲熏心。他希望获得成功的所有外在表现形式,但是他既没有天赋也没有为获得成功而努力的动力。不过,另一方面他具有足够的低层次的魅力,能够迎合他人,特别是那些对他不甚注意的人,同时还具有利用他人的能力,包括他的妻子和与他关系密切的同事。莱文非常聪明,能够识别那些容易上当受骗的年轻的专业人士,诱骗他们加入他的网络。而且他还非常狡猾地建立并操控了一个运营系统长达12年之久,要是他网络中的所有人都遵守他的明确指示,那么他的骗局可能仍然无法被人揭穿。不过大家都是人,所以还是出事了。“无人知晓”的网络和莱文被揭露了。与莱文的指示相反,这群盗贼并无名誉可言。大多数的交易都只通过美邦的一名交易员来执行。该交易员看到“钻石先生”所选股票总是上涨,为了与他人分享利润,他将这些信息又告诉了他在美林培训班上的来自加拉加斯的同学。

    一开始,当他听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质询时,莱文无动于衷。他指示他在列岛银行的客户经理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回信解释说他所做的投资都是根据可公开的投资研究而得出的——这些研究莱文马上就可以提供。被吓坏了的列岛银行职员同意了这个计划。老奸巨猾的莱文还建议银行保留当时正在私人领域工作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法律总顾问哈维·皮特的服务信息,以便找到其中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规定相冲突的行为。列岛银行的职员自以为隐秘地去纽约会见皮特。

    不过已经接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通知的美国海关记录了他在美国入境时留下的在美逗留的地址——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酒店(Waldorf Astoria Hotel)。当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职员突然出现在他的酒店房间并且向他递送传票要求其提供个人交易记录和列岛银行的交易记录时,他被吓坏了。他给哈维·皮特打电话问该怎么办。皮特接手过来,告诉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列岛银行会提供数10个账户的交易记录。

    皮特随后飞赴巴哈马到列岛银行收集证据,但是没有成功。得知此事后,皮特几乎都要放弃;不过他同意在列岛银行停止“钻石先生”账户所有交易的前提下继续工作。皮特督促银行提供莱文当时仍然处于保密状态的身份证明文件以换取该银行及其职员的豁免——当然,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同意的前提下。皮特联系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林奇并告诉他说情况与先前认定的事实有出入。如果不是列岛银行的职员而是华尔街的一名“匿名交易者”发起的这些交易,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是否能接受用此人的身份信息换取银行及其职员的豁免?如果这样,银行方面将向瑞士银行监管部门获取透露该匿名交易者姓名的许可权。当然,司法部和鲁迪·朱利亚尼也必须同意这样的安排,这样民事和刑事诉讼才能合并。在讨论和商量之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同意了这次安排。接下来就是获得美国联邦检察长办公室的许可。

    在朱利亚尼的办公室里,查尔斯·卡伯里是违规组新来的员工,而且对于内幕交易的案子不感兴趣;他觉得这些神神秘秘的案子应该留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去干。不过卡伯里也认为列岛银行的问题是系统性的而且非同寻常,可能会威胁到整个证券市场。在听取皮特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律师的建议之后,他同意给予列岛银行豁免以尽快将关注力转向匿名交易者。

    为了消除巴哈马保密法的影响,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司法部派出的代表团与巴哈马的法律总顾问联系,提出了证券交易实际上不属于“银行”业务并获得了对方的认可。1986年5月19日,星期五,皮特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加里·林奇汇报这个匿名交易者就是丹尼斯·莱文。对莱文的逮捕令马上就得到了签发。

    十多年以来,莱文雇用了不少顶级律所和投资银行的年轻职员为其提供情报。通过利用这些人泄露的信息,他成功地将他的秘密账户的财产累积到了1060万美元。这还不算完,他还建立了对于并购市场具有独特判断力的名声。在短短的9年之内,莱文的年收入翻了数百倍,从19000美元到超过200万美元。莱文培养他的秘密网络的方法之一就是选择并引诱那些容易受到外界诱惑的年轻人;还有就是使用秘密的账户和编码进行交易,营造了神秘和冒险的气氛,这与这些年轻人日常的烦闷生活大不一样;再有就是向他们保证他们可以像他一样成为百万富翁而不被他人识破。随着对这些诱惑越来越深入,莱文开始向他们展示他的战利品:豪宅、奢侈的房车(宝马和法拉利)以及他急速增长的银行存款金额。对于这些涉世未深还在努力奋斗的年轻人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具有诱惑力——而且还很安全。

    这一切在1986年5月20日晚上的7点30分都被改变了,莱文被正式关押在大都会悔过中心,和他同一个牢房的还有两名毒贩子。第二天,他交纳了500万美元被取保候审,同时聘请阿瑟·利曼作为他的辩护律师。他仍然幻想有机会逃脱制裁,不过他错了。

    利曼与朱利亚尼的下属卡伯里达成了辩诉交易,将对莱文的指控减少到4宗重罪,包括两项逃税罪名。莱文面临最长20年的监禁,但是他必须指控其4名共犯——更重要的是——提供能够指控更多的进行内幕交易的掉期交易者。在讯问过程中,卡伯里同意莱文指认伊万·伯斯肯。由于莱文密切配合调查工作,他的刑事处罚为两年监禁和362000美元罚金,另加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1160万美元罚金。

    伊万·伯斯肯可不是善类。办公室里,他是个对他人非常苛求的人,通过在电话里大量地进行买卖,他把从岳母那里借来的70万美元变成了巨大的财富。他编造了自己的教育经历,特别通过经常进出纽约的哈佛俱乐部而使别人误认为他也在哈佛读过书。(实际上他通过向哈佛公共健康学院大量捐款成为董事局的顾问,而在捐款之前他可能已经知道他可以通过捐款成为俱乐部的会员。)他确实进过法学院,不过是鲜有人知的底特律法学院。他1964年入学,5年后毕业,但是没有哪个律所想要他。拥有贝弗利山酒店和其他物业的富有的底特律开发商的女儿苏珊·西尔伯斯坦嫁给了他。两口子移居到纽约。伯斯肯在1975年创立伊万·伯斯肯公司之前曾经在好几家公司从事过掉期交易。为了获得大众的认可,伯斯肯出版了关于掉期交易的专著——《并购狂热》(Merger Mania),当时还被《财富》杂志作为专题报道;他曾任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的助理教授;同时还被福布斯认定为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

    1986年5月,伯斯肯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选中进行开学致辞。他乘坐私人飞机参加了致辞前的庆祝活动,然后在发言后立即离去。他的发言大部分非常沉闷,不过他发表的以下言论还是获得了掌声:“贪婪没有什么错。我觉得自己贪婪得很健康。在贪婪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

    1986年6月10日,在高盛一份致员工的不同寻常的内幕文件中,约翰·温伯格说道:“我们通常不回应报纸的文章,但是今天早上刊登在《华尔街日报》上的文章肯定是个例外。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对于有高盛人员因内幕交易或其他事件被政府部门调查一无所知。没有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联邦检察长办公室的人就此事和我们联系过。根据我们的询问,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与他们调查相关的事实。”

    高盛的员工开始感到疑惑。在高盛,也是无风不起浪。不到一个月,7月3日,公司按揭支持证券部的一名31岁的律师和副总裁戴维·布朗通过其律师向高盛递交了辞呈。他收取了3万美元,将正在进行中的并购交易的消息卖给了他的校友——希尔森,雷曼兄弟的前雇员艾拉·索科洛夫,该人又将这条消息连同其他14宗并购案的消息以总价9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莱文,莱文因此赚了180万美元。

    高盛对“此事的发展表示震惊和沮丧”,这使得该公司成为继德崇证券、拉扎德投资银行和希尔森雷曼兄弟公司之后卷入大额内幕交易的又一华尔街大行。预计索科洛夫和布朗每人可能面临25万美元罚金和5年监禁的处罚,两人皆就其有罪的判决提起上诉。布朗最后支付了145790美元,但是保住了他在第49街的家、65000美元的现金和1万美元的个人退休计划款项。他被判入狱30天、300小时的社区服务以及3年察看期。新闻报纸中也提及“一名掉期交易业务的资深人士也正在被调查当中”。

    1986年8月底,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要求法庭查看伯斯肯的交易记录,而伯斯肯聘请了哈维·皮特担任其律师。皮特请求与加里·林奇进行辩诉交易,他说光检举伯斯肯并不能达到政府的最终目的,后面还有更重要的机会。皮特建议做以下交易:不对伯斯肯提出刑事指控,但是要求其支付大额罚金,不得再从事证券行业,并充分与当局合作,像举行传奇的皮科拉听证会(Pecora Hearings)一样揭示一系列的复杂行为和关系——皮科拉听证会导致了1933年和1934年《证券法》的出台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建立。

    由于在获得朱利亚尼的首肯之前无法达成协议,皮特在劳动节后的周二向卡伯里提出了相同的问题。卡伯里将问题上报给朱利亚尼,朱利亚尼当时正在处理一件可能会由他亲自检控的重要政治腐败案,因此只给了卡伯里5分钟的时间报告。卡伯里解释到,如果不安排辩诉交易,他们需要花两年时间进行调查和审判伯斯肯,而控诉结果还不确定,但是如果能够获得伯斯肯的配合,他们很可能会获得“很有意思”的结果。朱利亚尼和卡伯里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但是要求起码包括一项重罪和巨额罚款。卡伯里提出前所未有的1亿美元的罚金,部分是因为数目巨大能够让人留下深刻印象,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数目接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每年的预算金额。

    就在协商快要接近尾声时,皮特拒绝透露相关人士的姓名。接着政府很不满地结束了协商,最后皮特还是透露:德崇的迈克尔·米尔肯、当时已经开始在德崇工作的马蒂·西格尔和杰弗里斯公司(Jefferies & Company)的博伊德·杰弗里斯。9月10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批准了辩诉交易的安排,一周之后,伯斯肯签署了相关文件,成为美国政府的雇员。他花了好几周的时间来陈述事实,保密性对于获取定罪证据来说至关重要。他带着窃听器到洛杉矶与米尔肯会面,但是无法成功地与米尔肯展开谈话,获取能够定罪的相关信息。伯斯肯向调查人员表明他依附于米尔肯并说他怀疑华尔街还有其他人正在从事内幕交易。

    11月14日星期五下午4点半,联邦检察官鲁道夫·朱利亚尼在纽约与华盛顿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同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这10年的调查成果。伯斯肯的非法利润估计达到3亿美元。媒体和电视对此事的报道连篇累牍——但是并非总是成功的。很多人抱怨伯斯肯受的惩罚过轻。当获知政府在进行公告前同意给予伯斯肯两周的时间在不影响市场的前提下减仓以筹资偿还巨额罚款时,掉期交易员们发怒了:对他们来说,伯斯肯的巨额减仓就是最大的内幕交易。

    19 86年11月,西格尔接到一通关于“那封信”的神秘电话。一开始,他很困惑,后来才意识到他已经有两周没有回过他在康涅狄格州的家。他驱车回去并找到了那封神秘的信,里面说写信人“知道真相”并且向他索要金钱。西格尔联系了一名律师并且很快了解到联邦检察长办公室对于西格尔和伯斯肯的所作所为非常清楚。西格尔崩溃了,他说他有罪,想改过。那一天他向妻子坦白并联系了联邦检察长办公室证券违法组的领导特德·雷科夫。他也听说了伯斯肯的减罪安排。西格尔告诉雷科夫他希望能够为自己辩解并改过自新。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坚持要进行大额的财务和解,很明显是迫于之前给予伯斯肯“过于仁慈的处理”而引起的媒体压力。西格尔决定举家搬迁到佛罗里达州,因为当地法律禁止债权人剥夺债务人的住房。他在蓬特韦–德拉(Ponte Vedra)购买了价值350万美元的豪宅,还在第一侨民保险公司(First Colony Insurance Company)全款购买了价值20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这样他可以每年支取免税的18万美元的生活费。雷科夫和美国联邦检察长办公室同意将4项重罪控诉减至两项,以换取西格尔指控大型交易商的掉期业务主管。

    弗里曼是个明显的例子。他经常和西格尔通话。弗里曼对于时间安排一向很慷慨——他可以长时间地与公司内部的投行人员,甚至是公司外部的人员讨论掉期交易员应当如何评估交易的结构和条款。在并购烽烟四起的年代,了解掉期交易员如何对各种证券组合进行评估对于残酷的并购战来说具有决定意义。作为拥有10亿美元资本的华尔街大投行的掉期交易主管,弗里曼的见解和建议受到了大家的高度重视。其他的掉期交易员都保持自己与西格尔的距离,也都不回复他的电话。与如此热衷于而且希望通过现在提供“有价值信息”以图今后交换“有用价值”信息的人共事让他们感到不安。

    西格尔很容易就对弗里曼作出了指认,但他实际上并不认识弗里曼。两人仅仅匆匆见过一面。他们每周三四次的电话内容都是关于交易和市场的。通话很友好,但不属于私人对话。西格尔总是有很多眼线和熟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友谊和别人对他的忠诚。他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如何赚更多钱上。他当时尚未准备好失去他一直期望拥有的一切。他需要检控的人必须是从事掉期交易的,这样就交易内幕信息进行交换就变得可行和可信了。在华尔街大投行任掉期交易部主管的弗里曼显然就是大池塘里面的大鱼。任何人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是选择鲍勃·弗里曼入狱,还是自己?很容易作出判断,宁愿让他进去,自己也不能进去。

    进行调查的《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们预测弗里曼和西格尔之间有共谋,相互提供能够产生大量利润的内幕消息——比阿特丽斯只是冰山一角。或者有些或很多的“关系”都是西格尔留下来以便日后用来进行辩诉交易的安排?一名高盛的退休合伙人后来回忆道:“在身陷其中的我们看起来,詹姆斯·斯图尔特为《华尔街日报》写的一系列深明就里的文章,其报道的方式正是西格尔所希望的,他就是西格尔的喉舌。”从朱利亚尼那里泄露出来的消息或者就是为了给弗里曼施压,或者是为其打压内幕交易的战役造声势,或者是为了给为其今后的政治生涯建立公众认知度。

    作为工作团队的一员,高盛的投行专家们期望弗里曼能告诉他们掉期交易员对于控制目标公司的竞争中出现的多种可能性和条款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弗里曼是否跨越了合法和非法之间的界限?“在现在的社会,仅有聪明已经不够了,是与非的界定随着法律规定的变化而变化,在掉期交易业务中更是如此。鲍勃·弗里曼非常理性和客观,具备在并购掉期业务中获得成功所需要的随机应变的判断力。我几乎每天都和鲍勃讨论。在高盛担任投行的项目中,在我向公司CEO提出的建议还未成形之前,鲍勃问我对该项目的看法时,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假设,但是确实能够帮助他在其他特定事实的环境下了解人们的看法。”一名合伙人解释道。

    高盛请来外部律师进行内部审计,但是公司的记录仅仅能够显示成千笔交易的单边信息——都交易了什么,但是不包括为什么交易——而掉期交易员们确实一般都在灰色地带进行交易。在公司和弗里曼的律师与政府机构律师的会面中,高盛的律师一直将焦点放在高盛长期守法的名声上。按照佩多维茨的解释,对于西格尔的每条指控他们都能给出具有极高可信度的解释。

    1987年2月,纽约证券交易所要求其会员加强内部控制并应按季度汇报其雇员个人交易的合法性。高盛和其他公司立即开始限制其员工的个人交易,禁止了股票和期权的短期交易,并且要求员工的持股必须超过30日。鲁宾和弗里德曼聘请律师和审计师专门评估每个部门的行动以确保没有任何不当的行为。

    政府赦免了高盛的掉期交易员弗兰克·布罗森斯的罪行,但是当在大陪审团前被问及是否还记得其他事情的时候,他提供的证词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布罗森斯重复了“兔子”的故事。这确实波澜不惊,因为双方熟知该故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不过政府律师的焦点仍然是以下主张:当已经确认是内幕人士的西格尔确认了拉斯克的预测时,弗里曼应该指示其公司的交易员停止出售比阿特丽斯,因为从他获得了西格尔的确认之后,他也成了内幕人士。

    在一份致员工的内部文件中,管理委员会解释说:“我们的律师告诉我们关于此类检控的诉讼程序非常严密,尽管鲍勃从事实和法律上有一些依据可以请求免罪,但是那些事实不同寻常而且在之前的证券业务案例中并无此类先例。”如果持续进行诉讼,他可能因刑事责任而入狱数年。而且由于巨额的民事赔偿往往尾随刑事判决而来,还可能导致家庭财产面临危机,尽管难以预计,但是危险性确实很高。就像弗里曼后来说道的:“80年代的气氛完全被毒化了。根本没有同情心可言。”

    如果弗里曼坚持继续进行诉讼而陪审团又认定他有罪的话,那会将公司置于民事诉讼的危险境地。既然掉期交易属于非常复杂的业务,那么对于弗里曼的指控和辩护同样也会极其复杂。问题的复杂性大大超出了正在进行谈判的政府律师和当前从事私人行业执业的前政府律师的想象。朱利亚尼年轻和相对欠缺经验的律师们正在处理界定不清的法律问题。他们的人手不够,疲于奔命。他们有上千份文件需要阅读,他们也知道任何公司掉期交易业务的重要部门都被刻意不予记录,而有一些文件确实是为了表明当时做出投资决定时是经过了慎重研究的,并以此来吸引调查员的注意力而刻意准备的,而交易本身很可能却是根据某些优先于他人获取的信息而作出的。

    从扣留到起诉弗里曼历时两个月。公司的律师轻蔑地说:“政府部门好像在执行逮捕之后才开始进行调查的。”1987年5月12日,政府要求将审判日期推后两个月,并同时承认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准备该案。法院驳回了该请求,所以政府改变了申请原因,表示并非因为信息不够,而是因为有50箱文件和60名证人的笔录需要整理,同时坚称已经到了揭开1984~1985年大型内幕交易丑闻内幕的边缘了——只需要再多给一点点时间。法官仍然拒绝了政府部门的请求。5月13日,朱利亚尼的律师要求撤销该案并且承诺会根据弗里曼和西格尔之间18个月的共谋行为寻求新的指控。

    朱利亚尼提到“冰山一角”。所罗门兄弟公司负责掉期交易业务的合伙人迪克·罗森塔尔给弗里曼打来电话表示愿意做专家证人:“我可以向陪审团解释,他们会理解的。”不过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在审讯前不久,罗森塔尔自驾飞机失事死亡。问题的复杂性还源于朱利亚尼能够熟练运用媒体特别是《华盛顿日报》记者们强大的挖掘能力给弗里曼和高盛施加巨大的压力。詹姆斯·斯图尔特和丹尼尔·赫茨伯格都是获得过普利策奖的记者,他们一直冲在报道的前沿,并且号称有弗里曼与西格尔之间违法行为的“具体目录”。

    该案件在程序方面的改变确实给高盛带来了益处。约翰·温伯格回忆道:“有一个主意在半夜出现在我脑海里,谁能更好地代表高盛与联邦检察官进行私下的会谈?谁比我更合适?”

    当卡尔·伊坎威胁要并购大型钢铁(Big Steel)公司时,美国钢铁的董事会主席戴维·罗德里克就做了类似的事情。罗德里克邀请伊坎每个月与他进行几个小时高规格的谈话。在谈话过程中,罗德里克接连数小时提出各种问题,直到有一天伊坎打来电话建议他们减少会面的次数,不再每个月见一次,而改为每两三个月见一次,而且越来越少。

    “我问瓦拉赫–立顿(Wachtell Lipton)公司的佩多维茨对于此事的看法,”温伯格回忆道,“他并不太乐观,因为他看到了风险,但是他也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所以我单独去地区检察长办公室见鲁迪·朱利亚尼——在要求他邀请所有部门负责人也到场的情况下。这真是个失败之举!他们来了8个人——都来自布鲁克林。所以我向他们解释我们公司的历史就是一个家族企业,我还向他们介绍了我父亲和我们经历过的所有苦难以及这间公司对于我们的意义,这间公司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我们非常在意恪守规矩,不做错事,也不做那些未经批准的业务。在就公司及其历史和价值谈论一个半钟头之后,我开始冒险了,‘如果你们能够在纸上写出让我相信鲍勃确实做了错事的文章,我肯定亲自把他杀了——而且我还会把他的尸骨埋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为了安抚温伯格,朱利亚尼很快插话道:“没事的,温伯格先生,没事的。”然后朱利亚尼离开了会议,而美国政府的律师们开始将他们的关注点从检控转向了和解安排。

    对 于真实交易的详细审查使得针对弗里曼的“案件”被淡化了。很明显,这是出于马蒂·西格尔的谋划,而且还要归功于他的演说技巧,他的想法能够被詹姆斯·斯图尔特和朱利亚尼所接受,这两人对鲍勃·弗里曼的态度开始变得不公正。斯图尔特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任何读了他于1991年写的《贼巢》(Den of Thieves)一书的人肯定都能发现他对事件的描写令人信服。斯图尔特的写作必须依靠他的口述人对于涉及事件的名字、日期、数字以及其他信息的记忆能力,他在很大程度上将西格尔作为他的资料来源。而且,很明显西格尔也要向联邦检察长办公室讲述同样的故事,因此,这又“客观地”为西格尔向斯图尔特讲述的故事提供了真实性的保障。

    针对弗里曼最重要和最令人不安的论断是其曾经和西格尔有过长达18个月内幕交易的共谋。西格尔讲述的故事在检察官没有就交易记录进行调查或者进行电话联络取证前就成为政府案例的核心内容。在了解政府的主张之前,先弄清一些背景内容是很有帮助的。在他的时代,西格尔是最大胆地违法使用内幕信息的人,他用公文箱带着成千上万的现金并使用密码与伊万·伯斯肯进行交易,伊万·伯斯肯将为其罪行支付上亿美元的罚金。除了在历史上被人认为是具有巨大魅力的骗子之外,西格尔在基德尔–皮博迪和德崇还从来没有被人真正认识过。由于可能会面临长期入狱的处罚,西格尔配合非常积极,看起来特别像希望密切配合政府工作的证人。

    由于他有记忆姓名和日期的过人能力,他的魅力、精力和对于他人处境的冷漠,西格尔处于良好但并非完美的状态,编造和操纵着令人信服的事实。他最主要的问题是无法获取交易的核心信息。

    在离开了基德尔–皮博迪之后,他开始攻击他的原雇主和高盛,所以这两家公司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他这边。不过,西格尔的手上有非常重要的优势资源。多年以来,他一直是《华尔街日报》的斯图尔特和丹尼尔·赫茨伯格的重要观点和信息的来源,并且与一系列内幕交易文章的作者斯图尔特保持着特别亲密的关系。而斯图尔特又是《贼巢》的作者。该书讲述的故事中包含了大量令人信服的细节,但是有一个重大问题:在关于弗里曼的部分,斯图尔特很明显主要依赖于来自西格尔和朱利亚尼办公室的消息,而实际上都是来源于西格尔的信息。对于交易信息的仔细审查可以找到问题所在:西格尔的故事就是一连串的谎言。“共谋”应当是由几部分组成,每一部分都以不同的公司并购交易为基础。第一个和最开始的共谋涉及了迪士尼公司。恶意并购商索尔·斯坦伯格(Saul Steinberg)在该公司建仓,并有谣言传说他将发出并购要约。按照西格尔的说法,弗里曼在1984年6月时告诉他,他喜欢这只股票。在管理秘密的掉期交易账户的同时,西格尔还带领着并购团队——这样的组合在其他任何公司都是不允许存在的——他声称他当时给自己在基德尔–皮博迪的同事们打了电话,让他们买进迪士尼的股票。随着谣言四起,传言说迪士尼可能会向斯坦伯格支付“绿信”的费用(以大量购买公司股份来控制公司的威胁,目的是将股份以高价卖回给该公司),西格尔说他向弗里曼讨教而后者向他保证这不可能发生。但是,迪士尼的确支付了绿信费用,而且其股价下跌导致基德尔–皮博迪遭受重大损失,也导致西格尔对弗里曼非常气恼。当他给弗里曼打电话时,弗里曼说他自己在公告前已经卖掉了自己所持有的股份。这件事让西格尔勃然大怒,弗里曼也深觉难堪,于是开始向西格尔提供有关其他交易的内幕消息以表歉意。

    不过,对于西格尔所说的“共谋”而言,弗里曼和高盛在1984年6月均未持有迪士尼的股份。因此,交易记录能够显示弗里曼和高盛实际上并未指望斯坦伯格会获胜。6月6日,为了打击斯坦伯格,迪士尼决定收购一家名为吉布森礼品的公司。而这正是这两家华尔街公司做法的分水岭:基德尔–皮博迪积极地买入迪士尼公司的股票而高盛则购买了吉布森礼品公司的股票。

    基德尔–皮博迪期望斯坦伯格占上风而高盛则希望他落败。既然弗里曼没有任何理由将迪士尼的股票归入“买进类”,他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向西格尔推荐——所以对于弗里曼来说就没有任何进行“共谋”的动机。

    在另外一章中的“共谋”涉及大陆集团——高盛的一个客户。该公司在1984年6月被詹姆斯·戈德史密斯(James Goldsmith)爵士以每股50美元的价格提出收购。根据西格尔的回忆,他在迪士尼公告其已经向斯坦伯格支付“绿信”款项的几天后给弗里曼打了电话,具体的时间应该是6月15日。西格尔声称弗里曼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们无论如何会出售公司(大陆)。”随后西格尔告诉威格顿和泰伯购买大陆公司的股票。不过截至6月15日,基德尔–皮博迪为拥有大陆公司两万股股份而寻找白衣骑士的行动已经展开一周多了——而其中的一个候选人正是西格尔的一个大客户。对于像西格尔这样的并购专家而言,如果仍然不知道大陆公司正在走向被并购的道路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在斯图尔特的书中,有一段对话非常具有戏剧性。一开始是指出弗里曼说道:“没关系,他们肯定要卖掉公司的。”接着书中写道:“西格尔非常吃惊。作为代表大陆公司进行交易的投行的合伙人,对他来说,这听起来像是内幕信息。他挂上电话后出神地盯着春末的康涅狄格的海岸线。他知道在他和弗里曼刚才的谈话之中,他俩跨越了那条未言明的界线……”既然西格尔知道他的主要客户之一刚刚与大陆公司签署了保密协议,他应该不会为这一信息感到惊讶才对。更重要的是,大陆公司的股票已经被高盛的投行部列入灰名单而不会被进行交易,所有的内幕信息也不会被透露给掉期交易部门的弗里曼。

    1984年6月25日,在纽约证券交易所闭市之前,基德尔-皮博迪已经持有大陆公司的299400股股份(而不是斯图尔德的书中描写的250万股),而该公司随后又增持了70600股股份。对于大型公司的掉期交易部门来说,这样匆忙的增持行为并不能表明其知道了内幕信息。而更重要的是,弗里曼直到6月25日才介入此事。在斯图尔特的书中,西格尔宣称弗里曼向他保证说西岸公司(West Coast)的财务官戴维·默多克的出价会超过高盛,不过由于该出价于6月29日才被提出,因此未被计入交易。而6月29日正好是基德尔-皮博迪公司最后一次买入大陆公司股票的第二天。

    在西格尔的眼中和斯图尔特的书中,对于废品管理有限公司的并购交易是共谋行为很好的例证,但详细的交易记录却无法为共谋的说法提供支持。西格尔声称由于高盛“大量”持仓,弗里曼非常担心可能会涉及反垄断问题所以坚持要西格尔提供内幕信息。西格尔非常不情愿地说,反垄断只是要获得更高出价的手段并且鼓励弗里曼增持股份。相比之下,交易记录显示高盛从未持有“大量”仓位,仅仅用208000美元购买了1万股股份——还不到公司关于5000万股交易限制的5‰——而且这些股份都是在媒体报道有4家公司有意竞价购买废品管理有限公司之后买入的。最后,根本不存在反垄断的问题,在废物管理行业有成千家公司,所有上市公司加起来也仅占整个市场的极小份额而已。

    1984年8月,争夺废品管理有限公司的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高盛在8月9日、10日和13日分别增持股份——在废品管理有限公司于8月3日表示为保证“股东价值最大化”将考虑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废品管理有限公司宣布出价每股28.50美元,高盛又购买了123500股股份。具体的细节是非常有意义的。在斯图尔特的书中有非常关键的对话描述——弗里曼因此被认定为通过利用西格尔的内幕信息很快地赚到钱——该对话据称发生在8月13日公告前,斯图尔德写道:“就在高盛购买了另外的57000股股份后,该公司的股票价格被送到上涨的快车道。”但是交易记录显示书中所称的谈话和公告期间高盛并未购买任何股份。有趣的是,伯斯肯倒是买了不少废品管理有限公司的股份。在公告前15分钟,他用每股23.50美元的低价购买了395000股,该价格比起高盛在公告后的买入价低了4美元。

    接下来就是圣·瑞吉斯(St. Regis)公司。斯图尔特的书中写道,基于从弗里曼处获得的内幕信息及其朋友戴维·默多克对公司进行威胁的情报,基德尔-皮博迪公司开始买进这家纸业公司的股票。而实际上这个默多克应该是鲁珀特·默多克,而非戴维·默多克。实际上弗里曼从未见过戴维·默多克也未曾和他通过电话,名字上的张冠李戴再明显不过了(更有意思的是,在斯图尔特于1988年2月12日在《华尔街日报》发表的文章中,他又把默多克弄对了)。当时,圣·瑞吉斯公司被列入高盛的交易灰名单,而且由投行部的合伙人进行监控以确定其没有进行不当交易。斯图尔特错误地指出该名单的控制权掌握在“职位很低的合规部职员手上……而该人不敢挑战有权有势的合伙人,比如弗里曼”。在书中,他说弗里曼仍是进行了交易。但是,根据高盛严格的内控制度,这绝不可能发生(圣·瑞吉斯公司不在灰名单上时,弗里曼确实在其个人账户和公司账户上交易过该股票——但这完全符合公司规定)。1985年上半年有谣传说斯托尔通讯公司(Storer Communications)可能成为被并购的对象。3月19日,康尼斯顿(Coniston Partners)递交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13D报告中显示,其拥有超过5%的斯托尔公司股份并宣布其准备实行以清算公司为目的的管理权控制计划。由于相信康尼斯顿会以每股90~100美元的价格将公司清盘,弗里曼购买了斯托尔公司的股份。当高盛买入的时候,基德尔-皮博迪卖出了斯托尔公司的股份。西格尔立即开始代表佛罗里达电力及照明公司(Florida Power & Light)作为白骑士实施其拯救斯托尔的计划,而基德尔-皮博迪由于西格尔还从其客户——也是最终收购人科尔伯格–克拉维斯处获得了内幕信息而进行了大量的斯托尔股票的掉期交易。

    在斯图尔德的书中,西格尔宣称他于4月15日向弗里曼要求获得能够向科尔伯格–克拉维斯透露斯托尔公司信息的准许。但是这实际上已经是在西格尔代表科尔伯格–克拉维斯与斯托尔公司的代表人迪利恩·里德会面两周后的事情了(当然,在并购业务中,投资银行家们并不会因为要与客户交流而互相寻求对方的同意)。斯图尔特的书中还写到西格尔于1985年4月20日到21日告诉弗里曼秘密信息导致他于4月17日疯狂购入股票。如果这是真的,那弗里曼应该在获得内幕消息几天前就买入股票。更有趣的是,在4月22日的那一周,弗里曼和高盛买入的股票和期权正好与基德尔-皮博迪出售的股票和期权相对应。基德尔-皮博迪在周一的时候持有价值超过2500万美元的斯托尔股票,但是于当日和次日全部清仓。这样180度的大转变很难让人相信其中还有共谋和“爆料”。如果在法律和道义上都是合理的话,西格尔作为科尔伯格–克拉维斯的投资专家抛售股份并因此获利的行为是正确的,他有科尔伯格–克拉维斯战略的内幕信息,而弗里曼在交易中则会面临亏损。

    尤尼科(Unocal)公司的事件由1985年4月8日开始,T–布恩–小皮肯斯(T. Boone Pickens)公司提出以每股54美元的价格收购该公司50.1%的股份,而如果该收购成功的话,则以高收益债券的方式以每股54美元的价格收购剩余股份。尤尼科股票当时的交易价格一下子从每股低于35美元跳升至接近每股50美元。为了抵御皮肯斯,尤尼科于4月16日宣布以每股72美元的价格或以87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其50%的股份。政府针对弗里曼的指控中说弗里曼于4月告知了西格尔尤尼科将会回购其股份的消息,同时还透露了尤尼科将回购股份的数量。根据该指控,西格尔利用这些消息设计了非常聪明的战略计划:购买能够支持基德尔–皮博迪仓位的卖出期权,而这样的机会在回购过程中上是可能获得的,而且这些期权还能够以低于支付价格的水平进行交易。

    实际上,从4月16日尤尼科宣布其回购计划起到4月24日,基德尔-皮博迪的操作正好相反。如果西格尔获得了关于尤尼科的相关信息,其正确的操作方法应该是在4月23日前买入尤尼科的期权。实际上,基德尔-皮博迪售出了尤尼科的期权并买入15万股股票——这是其最大的一笔建仓——很明显是因为其相信皮肯斯会成功。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斯图尔特写道:“尤尼科事件显示出在金融交易中,隐晦的细节是多么重要。”但是在130多页之后,他又将政府文件中记录的杜南同事的证词对整个事件的重要性最小化,该证词指出尤尼科的信息是在4月而非5月透露出来的错误。这件事被斯图尔特看做对信誉的损害,而高盛的高管们则认为这一个月的出入皆出于“百分比的信息不准确”,而从4月到5月的时间位移实际上已经将所有“内幕”信息可能带来的问题全部消除。因为到了5月,尤尼科的防御计划已经全部公之于众,而基德尔-皮博迪的所有交易行为都发生在4月16日的公告之后。

    不仅是弗里曼在其公告前不知道关于百分比的消息,而且该消息在基德尔-皮博迪进行交易之前就已经被公开。关于这些百分比的消息在4月20日开市前就已经公告,而梅萨石油公司(Mesa Petroleum)和尤尼科公司之间的安排则于当日晚些时候公开。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基德尔–皮博迪售出了46000股尤尼科的股份。

    比阿特丽斯的交易可能是西格尔的陈述中唯一无法被直接驳斥的交易。不过很奇怪的是西格尔从未提起过兔子的交易。如果有共谋存在的话,间接指出来根本没有意义。对并购银行家来说,维护客户利益而确认交易的各个细节是非常标准的做法,科尔伯格–克拉维斯肯定希望比阿特丽斯的股价下跌。

    在1987年2月22日《面对国家》(Face the Nation)的节目中,朱利亚尼说道:“除非我们有明显证据,否则我们不会对这个案子提起诉讼……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哪个案子只依靠一个证人就期望能够获胜的,所以大家可以放心,我们的证人不止一位。”而5天以前的《华尔街日报》则刊登了斯图尔特和赫茨伯格的文章称:“据说西格尔先生不是指控弗里曼先生的主要证人。”

    3年半之后,联邦检察长办公室告知法庭,西格尔确实是唯一的证人。如果重新检视整个局势,我们可以这样描述:“一开始就没有经过慎重的考虑,辩方律师对这个案子的细节进行研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是在陌生人之间发生的共谋:泰伯不认识弗里曼,而弗里曼又不认识威格顿。更过分的是,检察官并没有调取交易记录并进行核查,而是主观地相信西格尔的证词是真实的并直接进行了逮捕。而最后在核对相关文件时又发觉这些文件根本说明不了问题。”西格尔是天生的大话王,他当时与刚刚揭露了黑手党和毒品犯罪的检察官交谈,一旦这位检察官相信了共谋的故事,他就会非常配合地与证人一起编造与伯斯肯、米尔肯和莱文的故事相类似的案件,同时还会将这样的检控案件作为其政治生涯的成功开端。

    弗里曼和他的律师必须证明高盛的交易并非基于内幕信息,并非违法,也并非基于西格尔的违法信息,而是通过最不令人感兴趣而且常常是最复杂的方法——对公开信息进行详尽分析而得出的。

    弗里曼确实与马蒂·西格尔走得太近。如果其他的掉期交易员能够看清楚西格尔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弗里曼做不到?公平地说,为什么西格尔在基德尔-皮博迪和德崇的同事们也无法看清楚?——他们不是离他更近吗?西格尔总能轻易地获得他人的信任。

    与伯斯肯和西格尔这些经常有意违反法律条文和法律精神的人相比,对鲍勃·弗里曼最坏的评论也就是他在和西格尔的通话中打探关于比阿特丽斯的消息的行为靠近法律规定的边缘,就像那些被西格尔愚弄多年的人一样,不幸的是他在当时疑云笼罩的华尔街又正好碰上了正在四处寻找机会的野心勃勃的检察官。

    19 87年12月的一个清晨,5点钟,一个由50名联邦海军军人组成的行动小组荷枪实弹地乘直升飞机到达了名叫奥克利–萨顿(Oakley Sutton)的公司(该名取自两名主管,詹姆斯·杰伊·萨顿·里根和里根·奥克利·索普的名字,后者是《关于如何在21点中取胜》的经典著作的作者)位于新泽西普林斯顿的办公室。军人们搜集了300多箱文件和记录,很明显是想确定该公司在其名为普林斯顿–新港的合伙人公司中是否“持有”米尔肯的股票或者是否与弗里曼进行过内幕交易。萨顿在达特毛斯大学念书时是弗里曼的朋友。他们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

    在经过了仅仅为期两天的陪审团商议,陪审团明确表示其他人不会因为金融案件的复杂性而恐惧或困惑后,里根和他在普林斯顿–新港的同事们承认64项指控中的63项罪名。这也让弗里曼决定同意进行和解。他的一名律师说道:“当鲍勃得知普林斯顿–新港的决定后,他就扛不住了。”尽管所有认罪在后来的上诉中都被推翻,但当时的弗里曼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联邦检察长办公室根据嫌疑人的认罪而着手开始处理本案。就像在毒品和黑手党检控案中一样,内幕交易的多米诺骨牌开始推动下一块牌:莱文、伯斯肯、西格尔,然后到弗里曼。随着针对弗里曼提起的检控越来越弱,要求信息公开的政治呼声也越来越高。朱利亚尼当时正在以法律和秩序为诉求竞选纽约市市长,由于案由越来越弱,他需要在11月的选举前达成和解。这也加剧了时间上的紧迫感。

    到了最后,双方都希望放下该案。双方都需要一条务实的道路来作个了断。当普林斯顿–新港公司的辩护人由于弗里曼对这条新闻的反应而认罪时,双方的对话升级了。1989年9月,为了控制损失,弗里曼向17个法庭中的其中之一认罪。他将于4月17日受审,最长刑期可能是5年。

    1989年,美国地区法院法官皮埃尔·勒瓦尔拒绝接受政府长达120页的备忘录(根据该文件,检察官希望法官考虑其他被认定为内幕交易的案例,如斯托尔通讯公司、尤尼科、圣·瑞吉斯还有大陆公司)以及弗里曼律师出具的800页答辩。他要求双方将作为参照的内幕交易的案例限定在弗里曼作出辩诉交易的具体行为之上。

    通过引用弗里曼事件之后才出台的审判规则,检察官说弗里曼应当服刑30~37个月并应交纳大额罚金以反映“罪行的严重性及缺乏正当的理由”。弗里曼的律师罗伯特·菲斯克和保罗·柯伦则争辩认为本罪行不应判处入狱的刑罚,而应该由于政府“轻率而高调的逮捕行为”给弗里曼减轻处罚。

    勒瓦尔说道:“掉期交易员置法律于不顾的行为大大削弱了市场的法制性,因此法庭不能轻视此类事件的原因。”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收到大量的为这个明显非常有价值的人说情的信件。这桩罪行的最重要之处在于其动机,这是非常不检点的行为,这些东西我一看就明白。”

    在进行宣判的过程中,勒瓦尔法官将弗里曼描述成为“非常纯洁的人”,他也注意到了在那些致法庭的信件中都将弗里曼描述成为“慷慨、负责和诚实的人”。法官说弗里曼不需遭受“严厉的惩罚”。但是,勒瓦尔仍然认为他必须抛开弗里曼的人格来评估他的行为对金融市场可能造成的影响,而出于这样的原因,给予严厉的制裁是非常必要的。

    勒瓦尔法官一边慢慢地阅读着他黄色的法律记事本,一边说道:“我在阅读媒体关于这些不法行为或者犯罪行为的报道时非常震惊,看起来我面前的这些事情是每天都在发生的小事,我应该原谅它们。”尽管将弗里曼称为“卓越、有权力和富有的人”,勒瓦尔法官说道:“但我无法通过判决向世人传递这样的消息:拥有如此地位的人犯法之后仍然只是给予与盗窃数美元的普通小偷一样的惩罚,他需要坐牢。”

    由于仅仅限于比阿特丽斯的案子,弗里曼的律师将和解描述成“辩白”,而一名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官员则反驳道:“这人已经认了重罪。我们已经获得禁令禁止其从业3年。这可不像无罪辩白的结果。”

    1989年8月17日,在高盛任职19年后,弗里曼辞职并承认犯有重罪——不是内幕交易而是邮件欺诈罪。最高法院在1987年的一个案例中指出,雇员或代理人在任何时候自行使用其雇主仅用于业务上的信息,即使是偶尔的使用也构成了违反联邦邮件法令的监守自盗的行为。据此,西格尔和弗里曼已经触犯了规定——使用了来自其客户比阿特丽斯的秘密信息。关于邮件欺诈的指控让检察官占了上风,因为只要信息本身构成“产权”,其内容就不再重要了。

    关于邮件欺诈的法规包含了民事合并审理的条款,并且给予检察官同时选择对其进行刑事指控的权力。弗里曼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支付了110万美元(这是其所避免的损失数额的两倍加7年的利息)并且同意3年以内不在金融行业就业。在9个月的发现程序和审前程序中,弗里曼同意接受4个月的监禁——他实际上被判处1年有期徒刑,缓刑8个月——同时就无罪辩护作出了禁足金融行业的安排以及提供400小时的社区服务。弗里曼没有义务配合政府的调查,而且大家都理解他否认其他指控的做法。

    对于弗里曼的检控表明民事上可为的行为与刑事上可为的行为之间的界限正在逐渐消失。该案在弗里曼和朱利亚尼的案件找到出路之前从来都不属于刑事案件,但是辩诉交易完成了这个转变。

    马蒂·西格尔是一名“非常配合的证人”,他“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并被认为是一名“可靠和可信的”证人。西格尔的律师特德·雷科夫帮助他获得了减刑,而助理检察官尼尔·卡图思略更是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减刑安排。罗伯特·沃德在谈及与西格尔的合作以及这种直率对于成功执行法律的重要性时洋洋洒洒地说了很多。在说到阻止白领犯罪的重要性时,沃德说他曾经考虑过判决入狱18~24个月,但是他最终决定,西格尔获刑的时间应该少于弗里曼。他最终判决西格尔入狱两个月,监外观察行动5年,而且西格尔要在社区的计算机营地提供服务。

    鲍勃·弗里曼服完了4个月的刑期(由于表现良好,实际服刑只有109天),大部分工作是在位于澎萨科拉的海军和空军基地剪草,在此期间也减掉了他被捕后增加的30磅体重。“索夫利(Saufley)(位于海军基地的联邦监狱)很小,但是不像其他高等级监狱那样有同性恋和暴力行为,”弗里曼说道,“但它也不是乡村俱乐部,在这里的生活也不是乡村俱乐部的经历。”弗里曼完成了400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并花了两年时间了结了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之间的民事诉讼。1993年夏天——被捕6年半后——他不再受到任何法律上的怀疑和控诉。

    后来的事实证明,弗里曼在计算时机时出了错。与其他掉期交易员一样,他根据事实和概率的计算得出辩诉交易的结果就是他将被判入狱一年。他的计算非常精准,但是不正确。如果他再等上一年,这个案子就会被撤销——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了被西格尔指控的与弗里曼进行内幕交易的基德尔–皮博迪的威格顿和泰伯身上。

    对弗里曼的真正惩罚落在了他家人身上,他们为此经受了沉重的精神压力,而弗里曼也将无法摆脱嫌疑。对了,就是弗里曼,他就是那个由于内幕交易而被抓住的人——被迫离开了高收入的高盛而且无法参与公司的上市。

    在出售之后立即购买,弗里曼在保持头寸的同时将清算有效地延后了几日。由于股价变动,这样的“融资”在成本大约是1/8个点,但是也同时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调查人员发现,西格尔和伊万· 伯斯肯过从甚密。他在1982年春天曾经邀请伯斯肯打网球。伯斯肯坐着粉红色的劳斯莱斯赴约。当时年34岁的西格尔表示出他对公司前景的担忧并希望开创自己的生意时,伯斯肯提出给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伯斯肯夏天给西格尔打来电话并邀请他去纽约的哈佛俱乐部喝杯酒。在谈话过程中,伯斯肯将话题引到了个人金融业务上,并提出了新的工作机会。西格尔有点犹豫,他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可以给伯斯肯在可能的并购事务中提供咨询服务并且赚取顾问费或者奖金。无须过多的解释,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由于伯斯肯非常活跃地参与多种股票的交易,西格尔的建议能够很容易地融合到伯斯肯的其他交易中而且不容易被人察觉,特别是如果这些交易发生在其他特定交易之前。“喝杯咖啡吧”成了他俩在电话里约会的暗号。

    掉期交易部门持有认购权的其他人也认同他的看法并纷纷开始出售认购权。当天不在场的交易员是鲍勃·鲁宾,他没有出售认购权。

    在一宗涉及股权融资的案例中一个名叫Ray Dirks的交易员已开始被认定为有严重过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认为如果一名专业人士在获得一条毫不惊人的消息之后能将它与其他消息结合并能据此作出判断性的见解的话,他就是内部人。最高法院以外部人士对于公司没有诚信义务为由驳回此解释方法。

    作者最近从基德尔–皮博迪当时投行部的主管和德崇当时的CEO那里得到这样的确认。

    “白衣骑士”指的是把公司从不利的收购建议中挽救出来的个人或机构。——编者注

    伯斯肯的总头寸是180万股,价值为4200万美元,这是高盛持仓最高时的4倍。

    弗里曼在纽约东哈勒姆的社会服务机构男孩港(Boy Harbor)公司的篮球队执教。他可以担任非注册的投资咨询师,在3年以后可以担任注册投资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