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保尔森的原则

    对 于组织的领导者和员工而言,最重要、最困难的决策是决定“不”。决定不跟爱丽丝或者萨姆结婚,决定不接受工作邀请,或者,在业务上,决定不收购或者不合并。对于汉克·保尔森也是如此,他决定不与摩根大通公司合并。在拿定主意之时,保尔森是公司的最高领导人。

    高盛一些员工提出将公司与上市银行合并的战略,这样可以不用耗费精力去承受IPO所带来的压力和不确定性。曼哈顿银行是最常被提及的银行。但是乔恩·科尔津在几次试探之后,放弃了这一想法。在箭木会议中,约翰·索顿曾抗议公司在未来战略目标不清晰的情况下贸然上市,他接着称公司上市不可避免地将经历与大型银行的合并。然后,为了更具体阐述他的观点,他指出,这个大型银行很可能是摩根大通。

    之后,当1999年高盛上市之后,公司曾经慎重考虑过与摩根大通的合并事宜。主流观点是所有投资银行都需要强大的资产负债表才能成功——甚至只是为了生存。合并的支持者引用了一系列实例来佐证自己的看法:大爆炸之后伦敦的商业银行如何控制了证券公司,以及花旗银行在收购斯密斯巴尼与所罗门兄弟公司后,近期又并购了旅行者集团。绝大部分国家中,商业银行都拥有或者购买了投资银行,动用它们强大的资产负债表,发动价格战抢占业务。许多人认为,这种趋势是不可阻挡的,传统的将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分离的方式显然是错误的,这种做法没有预见到未来的战略方向:强大的资产负债表。

    科尔津与摩根大通的主席兼CEO“桑迪”(“Sandy”)道格拉斯·华纳,就可能的合并进行过初步探讨,并在一次专门的会议讨论中获得了多数人的支持。在上市之后,保尔森接受了与华纳一起在摩根大通进行私人午餐会的邀请,讨论如何使谈话内容生效。保尔森与华纳都非常兴奋,但是午餐会后却没有任何进展。几个月之后,保尔森邀请华纳在高盛共进早餐,之后一同前往保尔森的办公室。像往常一样,保尔森直接切入主题:“我们对于未来的财务状况有过很多考虑,希望郑重地讨论合并的价值。如果,经过慎重考虑后确定这是我们想要的,我们就会正式发出邀请。”

    7月和8月,两个三人团队展开了讨论:高盛派出了保尔森,塞恩和索顿;摩根大通派出了华纳,沃尔特·古伯特和罗伯特·门多萨。来自两个公司的其他人员参加了部门之间的讨论。没有交换任何数据与书面材料。在华纳的坚持下,双方就严禁挖角对方的员工达成一致。他担忧高盛会挖走摩根大通最优秀的员工,特别是银行的衍生品专家。

    两个团队深入了解对方情况以及组织战略的契合度。就像华纳回忆的:“通过合并审查,我们发现——对于双方——合并需求比预想的、所能想象的要大得多。塞恩与索顿看起来非常热情,认为合并简直就是本垒打。”对于华纳而言,高盛对于摩根大通所具备的一些能力非常感兴趣:衍生品研发、公司的国际地位、与政府的关系、在拉丁美洲的优势,特别是其强大的、声名远扬的投资银行业务。虽然保尔森的团队明确向华纳团队表示过这种兴趣,但是华纳团队对此却有所保留。

    追溯过往,高盛一致认为谈判初始就将华纳当成自己的专家顾问、向对手摊牌,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更确切的是,保尔森的团队得知摩根大通在并购与证券交易上——债券和股票交易——花费的钱与高盛一样多,但收入却只有高盛的一半时,非常惊讶。他们也关心摩根大通的业务对衍生品和自营交易的依赖程度,特别关心合并后不可避免的大规模裁员情况。

    两家公司都定在同一个星期召开常规董事会会议,日子越来越近了。“现在必须要具体化,”华纳说。他认为高盛与摩根大通合并是确凿无疑的事情,现在是时间确定收购价格了。为了显示对摩根大通股东的公平,这个价格将在摩根大通当前市场价格上有一定溢价。

    在两家公司相互了解对方业务的同时,保尔森和华纳及其他人也试着去认识对方的员工及业务负责人。华纳非常着急选定董事会的人选。他给保尔森打电话,问他是否能去一趟高盛。之后,他提议保尔森和他共同担任新公司的联席主席。而保尔森要等合并最终决定后才能确定职位人选,但是他不想在高层管理架构上产生误解。他认为与塞恩共同担任主席,或与索顿共同担任总裁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我是公司的CEO。”华纳回答说:“我知道合并和收购的区别。”保尔森回想起,“桑迪明白,将由作为CEO的我挑选领导团队”,他说:‘但愿你能挑选一些我们的人加入你们公司的高级管理团队。’”

    然后华纳问:“为什么不是联席非执行主席呢?我们两个共同担任,然后任命塞恩和索顿担任联席CEO,解决所有的棘手的执行事宜,负责所有重构工作——用三四年艰难的整合时间,解决两家公司大量冗员的问题。为了使收购顺利进行,肯定会产生大量的冗员,也会大规模裁员。例如,高盛和摩根大通在东京分别都有1500名员工。”

    保尔森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我还没作好准备,我们公司也没有考虑好。”

    周一,两家公司都举行了董事会议,按原定计划会议将批准合并事宜。保尔森告诉华纳:“我现在要去公寓——我自己——好好思考一下这个提议。给我点时间,我早上打电话给你。”

    几年之后,保尔森回忆:“我不断问自己:它们哪些业务比我们强?5年以后,它们比我们强在哪儿?最后——就在两家董事会议召开的当天——我早上与塞恩和索顿碰面,告诉他们我决定放弃合并计划。法律上讲,我们可能收购摩根大通,但是摩根大通比我们大得多,所以实际上是它们收购了我们,它们会葬送我们。我知道它们能做的事情,其实我们也能做。”一大早,保尔森打电话给高盛的管理委员会及所有的总监:“我们的董事会没有施加压力。我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因此不管我作出什么选择,他们都会追随我的决定。”

    9点钟,保尔森致电华纳。他们原本计划讨论具体的数字,因此当华纳听到下面的话时非常吃惊,“桑迪,我已经决定停止交易。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在家考虑了我们的所有选择,问我自己:这是对高盛是最好的计划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就是这样”。保尔森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对于保尔森来说,华纳除了感谢他致电之外,没再说别的。但是在挂掉电话后,为了促成交易而承受着不断加大的董事会压力的华纳感到非常沮丧。他感觉保尔森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不停地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是为了上床,根本没想过要结婚”。华纳非常困惑,“在此过程的每一个阶段,他们都说合并看起来很不错,甚至将此比做‘本垒打’。老天爷,到底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华纳的沮丧溢于言表:“这就像是有人拿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双方都有100多人参与其中——然后第二天说‘不’。”两人之间的隔阂很快被报道出来。《华尔街期刊》中刊登的一则故事中说,高盛本来同意合并,后来食言了。华纳对这则故事作了解释:“保尔森曾告诉媒体,我们主动找到他们要求合并。这逼迫我们必须澄清事实。”保尔森否定了这个说法:“这都是从摩根大通泄露出来的,我们只是回应而已。”

    实际上,保尔森的决策是他一个人决定的,他独自告诉塞恩和索顿:“希望不会让你们太失望。”支持这宗交易的塞恩和索顿分别打电话给摩根大通的人,说非常吃惊并将尽力挽回,但是他们改变不了保尔森的决策。

    回溯过往,保尔森说:“管理委员会大部分人都支持摩根。”但是几年之后,摩根与曼哈顿银行进行了合并,包括华纳在内的一些人逐渐认识到保尔森的决定对高盛而言是正确的。高盛与摩根大通合并完成后的庞大的资产负债表是强大的价值储备。它们显示出过去的成就,能够用来创造新的收入、吸收风险与损失。但是,现代金融中介真正的优势不在于资产负债表的资本金到底有多少,而在于对资本市场的掌控能力。这取决于非常出色、拥有强大动力及具有战略眼光的员工的创造力和贯通性。这种资产伴随着高盛的成长在日益增加。

    保 尔森作为领导者所倡导的原则及作为招聘专家对人才的关注,使得高盛得以持续积累其竞争优势。公司进入全球资本市场,意味着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自由获得资产或者摆脱风险。公司不需要拥有强大的资产负债表,因为它总能找到金融机构并能轻松获得融资。同时,公司的竞争优势——共享价值观、团队合作、怀特黑德的原则及高度有效的激励机制——不断提升着高盛的声望,增加其利润。即使许多人相信合并是保尔森时代所能作出的正确选择,但是与银行合并,将会颠覆这些竞争优势——即使是与最大最好的银行合并。

    注重实效、努力工作、严守纪律、非常果断,有着“铁锤”之称的汉克·保尔森在达特茅斯读书时就是实力强劲的守门员,他被评选为全校最优秀的24名足球运动员之一,曾获得美国大学优等生的奖励。他在五角大楼的戴维·派克德手下及尼克松政府的美国商务部任职时,都显示出了超强的能力;他是高盛芝加哥公司最强大的投资银行业务开发者,在以优异成绩从哈佛大学商学院MBA毕业后加入高盛;在开拓中国和日本业务时,他还亲自给每家客户打电话,非常令人敬佩。

    传统上,投资银行家会与公司的财务管理人员建立联系,而不是公司的CEO或者总裁,因为华尔街的主要功能是募集资金,提供专业化的融资服务。但是70年代后期保尔森上任后,并购热潮改变了一切。投资银行家不再仅仅讨论钱;他们开始提供反收购这样的关系公司生存——以及CEO职业生涯的新服务。突然,过去建立起来的那种与财务总监之间的关系,被与CEO所建立起来的新的、更加注重战略的关系所取代。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新人,他必须投入大量时间维持客户关系,保尔森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开发长期客户关系,以及争取新业务的最好机会上。他确实做到了。政府服务的工作经历让他在与内阁高层人员打交道时非常自信,他能够从政府最高层官员那里获得内部信息,这使他在与公司的CEO联系时非常有优势。他利用自己绝大部分优势,在与卡特皮勒、凯洛格及希尔斯公司的CEO打交道时,将自己定位为CEO的心腹朋友,而不是年轻的投资银行家。

    “保尔森非常坚韧”,李·库珀曼评论。他总能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总是那么咄咄逼人。他经常很晚在家里打电话给客服主管,如果觉得他们采取的行动不正确,就会与他们辩论。彼得·费伊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如果他认为‘对于高盛或者自己不公平,就会毫不犹豫地停止与其他公司的交易。’他的竞争意识非常强。他比牛还要勤勉,他拥有与生俱来的魄力,是一个非常聪明、效率非常高的人。”

    保尔森的高度自律使其成为硕果累累的投资银行关系家。保尔森经常会出于对客户公司自身利益的考虑而呼吁他们采取行动,客户会被保尔森的真诚和他不屈不挠的逻辑逼到角落里,对此他们非常吃惊。长期以来,保尔森坚持做正确的事情使他赢得了芝加哥商业领导组织的尊重和崇拜,该组织倡导率真,不鼓励非常圆滑的处世方式。

    保尔森一个最大的优势是他求知欲很强——部分通过观察别人,部分是因为他从谏如流。弱势在于他无视办公室政治的重要性,会在不加考虑的情况下打击别人的诉求。

    在与客户公司的CEO建立关系时,保尔森勇于标新立异。他在处理董事会构成及投资者关系等非投资银行业务时,总是能想办法证明高盛的价值以赢取更多业务。几年之后,曾经担任过玛格利特·撒切尔的内阁成员,之后又成为勋爵的高盛国际顾问布莱恩·格里菲斯将保尔森引荐给时任中国副总理的朱镕基,在演练评级会议时,保尔森向他简要介绍了回答问题的诀窍。会后,副总理问:“我表现得如何?”像往常一样,保尔森回答得非常直接:“第一个和第三个问题回答得不错,但是其他三个问题回答得不好。”中国代表团没有得到他们所期望的评级。

    在中国代表团回去之前,再次进行了提问阶段的预演——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评级。双方很快建立了重要的关系。在公司内部,保尔森表现得非常专业,非常商业化。

    1982年,史蒂夫·弗里德曼指派他为公司的合伙人,并任命他和约翰·塞恩共同担任银行的战略规划负责人。作为年轻、有抱负的人才,他们的工作是新“思考”——新市场、新服务、新的做事方法,这一切所基于的简单理论是:与摩根士丹利相比,高盛有着“进攻者优势”,及其传统的“白鞋”方式和建立的公司客户群。

    保 尔森认真学习做领导的技巧,思考为什么一些领导人比其他人更加有效率:“我观察越多的高效领导人,就越相信领导秘诀是在组织中拥有更多合适的员工。”在高盛内部,他很快赢得了美誉,选择最优秀的人一起工作,服务客户,并能最先识别杰出人才。

    1990年,约翰·温伯格准备退位时,保尔森正担任公司战略规划委员会的主席。当他被问到是否想担任投资银行的共同负责人,接任管理委员会委员时,保尔森非常迟疑,因为他不想住在纽约。史蒂夫·弗里德曼很快消除了他内心的矛盾:“鲍勃·赫斯特和麦克·奥弗洛克将担任联席负责人。我们给你担任第一负责人的机会。你愿意为他们工作还是与他们一起工作?”保尔森很快接受了邀请,继续担任管理委员会委员。

    保尔森每周日到周四住在纽约皮埃尔酒店的套房里,经常往返芝加哥(最后当他成为首席运营官时,他在曼哈顿买了公寓,搬到了纽约)。因为芝加哥距离亚洲较近,所以他负责亚洲业务,赫斯特负责美国业务,奥弗洛克负责欧洲业务。保尔森开始了多达75次的中国之旅。开始时,高盛中国香港公司只有5名员工,5年之后达到了1500人。

    一天天过去,保尔森完成了他的任务列表中一项项最重要,也可以说是最麻烦的任务。几年之后,他的主动性和守纪使他能在职业生涯中得到了迅速的提升。“他属于行动派,”鲍勃·斯蒂尔说,“从观察人们想完成什么目标开始,寻找方法,然后朝这个目标努力。”他坚守长期的原则——永无止境的客户服务,一切以业务为导向,强大的商业伦理精神,坚持识别并培养未来的领导者——保尔森排除偏见,乐于接受各种建议,这使得他能够与各种不同的人一起高效合作。他非常真诚,但很少被看成是同伴、有魅力或者迷人的人。他勇于打破常规,非常率真。他的衣服不那么合身,衬衫总是长出来一截,但是他能与客户建立亲密的关系。他给客户提供最直接的建议,积极争取业务。

    保尔森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导师,公司最伟大的关系银行家及天才培养者——吉姆·戈特。当被派到芝加哥时,保尔森被告知:“一般情况,我们不会派像你这么年轻的员工负责重要的客户关系,但因为你是秃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因此你应该没问题。”戈特给保尔森提供建议:“重要的不是你完成交易的速度,而是你做得怎么样。确保每件事情都是正确的——永远。不要盲目追求短期交易。要注重长期。正确做事,你们的业务就会发展壮大。关系银行不是口头上的,这是个马拉松。”戈特也给保尔森传递重要的经验:“确保把功劳正确地归于团队的其他人。”保尔森强烈地体会到了这一点,那些贪功的合伙人——有时比他们应得的要多——严重损害了他们长期的职业发展。

    甚至在戈特退休之后,他还在给担任CEO的保尔森提供咨询。戈特谨慎地说:“当然,我不再直接参与业务,不应该这样,但是我生性如此……”然后继续给出他的明智建议。他私底下非常坦率地说自己是精明的“热爱公司的人”,经常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告诉保尔森。

    保尔森也从史蒂夫·弗里德曼那里得到了很多关于组织和战略决策的建议,特别是在发展自营投资方面。最终,虽然温伯格和其他人强烈反对,保尔森还是把弗里德曼引入了董事会。

    保 尔森与并购小组都认为公司在“恶意收购”上的政策传统将会阻止高盛发展大规模的业务,而这些业务来自给有野心的、具有攻击性的大公司提供收购建议。他们认为传统的政策不能反映全球资本市场的发展,并且已经为客户选择了小型收购目标。在另外一种个人政策的冲击下,作为公司管理层最可靠的朋友,科尔津反对任何与公司树立起来的“好人”形象相冲突的改变。保尔森决定改变现状,并称“PR因子”被过分渲染了。作为妥协,公司同意进行试验。公司将在两种情况下提供恶意收购咨询服务:试验将在美国以外的地方进行,不牵涉任何美国公司。并且,给公司带来的收益能够弥补对公司声誉带来的风险损失,交易数额和费用都要足够多。跟往常一样,客户公司的质量、成功的可能性以及竞争激烈程度都是项目选择的标准。

    试点交易是1997年克虏伯(Krupp)对蒂森(Thyssen)的恶意收购——市值高达几十亿美元,可能给高盛带来近1000万美元的佣金。虽然一些客户“非常吃惊”,但欧洲公司的反应却非常平静;没有引起吃惊的原因是“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长期来看,克虏伯的行动非常明智。乌尔里希·米德曼提议进行收购,他当时负责克虏伯的公司战略路线,现在是公司的副总裁。米德曼认为克虏伯正面临着业绩下滑的现状,除非采取重大变化,否则公司的业绩将继续下滑——与蒂森的合并将提升运营规模,造就持久的巨人。

    克虏伯听取了高盛详细的建议,出其不意地进行出击,时机掌握得非常好。在德国,复活节周末假期一共有4天时间,包括周五及复活节当天的周一。绝大部分高级主管都计划这个周末全家出游,并且下令不要打电话打扰他们,许多人都前往德国著名的旅游胜地,因为这些旅游胜地之间颇有一段距离——经常是星期四下午就出发。他们的助手也跟各自的家人一起“消失”了。周四下午晚些时候,克虏伯宣布了股权收购意向,在蒂森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发动了袭击。蒂森的高管们连续4天都在“不知道”的地方,总部也没有助手值班,相互之间的通讯中断了,难以联系到对方。

    闪电战!不可能组织任何反击。之后所有的报纸、杂志、广播与财经新闻都按照克虏伯希望界定的方式进行了报道。对于一家防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公司,高盛所发起的出击成绩斐然——这证实了保尔森的观点。

    保 尔森接替公司CEO之后,使高盛上市的过程——在经历过所有的焦虑和期待之后——变成了常规事情。科尔津非常庄严地行使着主席的职责。路演组织得很好,接待工作也非常有成效。分析员有各种各样的担忧。他们担忧合伙人薪酬制度将变为工资和期权。他们担忧一旦完成了3年的服务,拿到所有退休金后,“IPO合伙人”将弃公司而去;分析员注意到合伙人平均薪酬为6600万美元——或者,假设股价开盘上涨得更多——他们怀疑许多人是否会留下来,承担长期紧张的工作。考虑到交易在利润中占有大部分份额,对高盛最重要的斥责是说高盛实际上是一家对冲基金,而投资银行业务是非主流业务。公司一开始是反对这种说辞的,但是在与其他投资银行对比后,发现这是无法推翻的,于是公司很巧妙地从驳斥转为更加合理的辩驳:如果你追求赢利平稳增长,你应该投资其他公司;而我们的赢利更加集中,可预测性不强,因为我们总是关注于长期赢利的增长。这种听起来更真实的说法被广为接受。

    IPO非常成功,筹集到了36亿美元,使其成为有史以来第二大规模的IPO,并比其他项目造就了更多的亿万富翁。第一天,高盛新股价格从53美元涨到76美元,收盘价为美元。从保尔森和他同事的立场出发,最妙的事情是合伙人和管理委员会仍然控制着公司:87.4%的股票掌握在合伙人、退休合伙人、其他高盛雇员、住友银行及毕晓普房地产公司的手里。合伙人的精神仍然存续。

    高 盛的领导理念在过去50年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西德尼·温伯格是一位领导,但是他领导下的高盛应该算是自营交易商。虽然格斯·利维一直希望发动所有人的主观能动性发展公司,但毫无疑问,他是公司的领导人——决定了公司的步伐、前进方向以及每天发生的几十宗交易。怀特黑德与温伯格将决策责任与可信度授权给部门领导者。鲁宾与弗里德曼的权力和责任与管理委员会的职责相当。保尔森接替了决策领导者的职位,通过中央集权增强了与业务部门的协调:风险控制,商业规划,以及对越来越小、更加灵活、更贴近特殊市场的部门的业绩评价。

    “当我加入高盛高级管理团队时,”保尔森说,“约翰·怀特黑德告诉我,高级管理团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招聘。如果我们拥有高素质人才,所有的高级管理人员需要做的就是研究公司的战略及正确地配置现金与资源。”

    在西德尼·温伯格和两个约翰时代,所需领导的数量增长了10倍;在鲁宾和弗里德曼时代又增长了10倍;科尔津和保尔森时代再次增长10倍,公司及其业务越来越有竞争力、越来越专业。公司从300人增加到30000人,随着技术的迅速变革、地理分布与顾客市场的分割更加细化、竞争日趋激烈,以及公司越来越希望占据主导地位,公司的分权行为更加普遍,对领导的需求也与日俱增。

    保尔森强调他所观察到的成功领导人的经验。“成为好的领导人的要素是要敞开心扉,愿意寻求和接受建议,展示出谦逊的品质——并且善于用人。”他对于自己评价别人与任人唯贤的能力非常自信。“业务上的失败可以归结为用人的失败。我努力寻找优秀员工,帮他们找到适合的岗位,并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所成就。我经常跟他们说——他们总是非常感谢我的直率——‘我不知道这份工作是否适合你。让我们来看一下你做得怎么样。’”

    保尔森强调领导的重要性。每个人,不管其职位多么低,都希望被领导。就像保尔森所说的:“像其他专业服务公司一样,我们是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公司,并且我们的资本金非常多,需要管理巨额风险。这需要数目众多的领导。高盛需要众多领导的合作。”公司的规模过大,非常分散,市场时刻在发生着巨变,各级富有技巧的领导者对公司的发展非常重要,必须完全依赖于公司传统的学徒式的学习和培训过程。1999年,在约翰·索顿与约翰·塞恩的呼吁下,保尔森指派了一个发展顾问委员会,对更加系统化的培训需求进行评估,以提升公司1000多名执行总监的领导力。

    管理委员会花了6个月的时间从不同方面搜集信息。通过网络调查与访谈的方式搜集公司内部对于管理和领导力拓展的意见:进展得如何?是否有效?能否满足不断变化的需求?拜访世界各地“表现最优秀的人”,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效果如何。最后,对专家和顾问进行访谈,了解管理拓展的最新概念。在研究中,管理委员会深刻地认识到,随着公司的复杂性和全球化规模的扩大,对于接受过系统培训的领导人的需求会更大。各个部门的规模都已达到了10年前公司的总规模。

    这个培训项目命名为松树街,其规模不断扩大,又囊括了近100名被视为“加速领导者”的被快速提升的副总裁。其传递的信息与两个约翰30年前对新任合伙人的讲话相同:祝贺你们得到了提升。我们现在对你们的期望更高了,所以要加快步伐,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导者。

    高盛不喜欢正规的培训。公司传统上依赖于一对一的培训。管理委员会认识到主要的问题:公司的文化,职业道德,奖励机制都是完全商业化的,因此管理培训项目这些被看做软性、纲领性的东西,一直以来被交易业务所覆盖,特别是这个项目非常新,而其效果又尚未被证实的时候。新项目的负责人非常关键。谁会比通用电气公司克罗顿维尔领导力培训中心的负责人史蒂夫·克尔更合适呢?塞恩与索顿花了一年的时间说服他,2001年3月他同意加入高盛。他在正式上任之前,甚至在仍对在培训项目上的时间和精力投入感到困惑时,就已经参加了早上6点钟的策划会议。

    鲍勃·斯蒂尔提供了一种解释:“我们将此当做高盛文化的一部分,但是现实地说,这也是一种经济关系。如果高盛不赚钱,我们就不会围着篝火边唱边跳,还能捉一只萤火虫带回去了。最终,员工会相信这类培训能够帮助他们在公司内做得更好,无论是从职业发展角度,还是从对个人的提升方面来看都如此。”为了确保项目能够嵌套到公司内,并成为高盛不可分割的一体,公司放弃了在校园内培训的做法,将松树街活动扩展到公司日常部门中,使公司的领导力得到了强烈认同,并与公司的成功紧密联系在一起。

    2005年,公司引入了2~25人的小单位工作部门。包括如何使领导力在新业务中得到飞跃,对于远景及战略发展的实质性规定,如何使业务运营更加有效,如何将远景与战略转换为实际行动,个人角色与特定工作职责,以及如何解决可能限制业务发展的问题。

    保 尔森总是非常忧虑:担心公司的纪律,担心业务的争取,担心能否一如既往地服务好客户、培训员工及作决策——忧虑多得让人无法承受。他的合伙人总是不断骚扰他,给他找难题——特别是当他们认为保尔森在侵犯他们的领地和妨碍他们职责时更是不会让步。在担任公司首席运营官的那些年里,保尔森曾希望检查公司在伦敦的经纪业务的赢利情况,因此他召集业务负责人合伙人威尔特·波特和帕特·沃德开会。一向以掌控会议的主导权著称的保尔森之前曾表示过他对伦敦的赢利状况非常不满意。波特与沃德不甘愿受到指责,因此他们事先达成一致,抓住主动性,向保尔森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部分是为了搞乐子,部分是为了占据上风。难缠的荷兰天主教信奉者波特一开始的提问就把保尔森逼向了防守地位:“你为什么召开这次会议?”

    “我希望了解你们是如何管理这块业务的。”

    “我知道你有一些担忧,甚至有点焦急。好,到底是什么使你如此担忧呢?”保尔森,本以为自己是提问题的人,对此没有任何准备。他开始的回答有些不确信。波特迅速地反击:“汉克,伦敦哪个业务规模更大?股票还是私人客户服务?”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吧。合并后我们的业务规模有多大?”

    “我不记得确切的收入数据。”

    “你不知道收入是多少。那么,我们一共有多少名分析员、交易员和销售人员呢?”

    这样的问题不断抛向保尔森,直到最后波特说:“让我们总结一下。作为公司的首席运营官,你召集会议——很显然有些人偷偷告诉你我们出问题了——但是你不了解我们的规模和业务结构,我们与竞争者的收入比较情况,我们的员工人数,或者其他关于我们竞争地位和业务运作方式的问题。简单来说,你召集会议,而你却毫无准备。”保尔森一败涂地。他将此作为教训,从此之后再也没在会议中犯过这类错误。

    高 盛在寻找收购机会,并借此在传统的批发和机构市场优势的基础上加强在零售投资者中的优势,保持战略的平衡。摩根士丹利与添惠公司和美林公司进行了合并,美林公司是高盛在公司和机构业务方面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与美林公司的合并无疑建立了摩根士丹利在零售业务上的优势也帮助它们开始向公司和机构市场扩张。雷曼兄弟收购了希尔斯的零售业务后获得了强势和动能。公司慎重考虑了约翰·塞恩与约翰·索顿提出的通过收购嘉信理财公司进入零售市场的建议。

    为了增加订单流量,更贴近于“价格发现”(供求平衡下的市场价格),2000年公司支付了65亿美元——44亿美元的股票和21亿美元现金——收购了一家纽约交易所大型专业公司斯皮尔·利兹·凯洛洛(Spears Leeds & Kellogg)公司,并同意再留出9亿美元帮助挽留斯皮尔·利兹·凯洛洛的员工。保尔森显然是执行决策的重要推动力,他多次给关键人物打电话,表示支持股票部门的战略。该部门一直挣扎在亏损边缘,担心缺少零售业务会使其在竞争上处于严重不利的位置。他认为斯皮尔·利兹·凯洛洛的文化与高盛的相近。其他人则对于斯皮尔·利兹·凯洛洛有过证券违规的记录而感到担忧。曾经发生过的股票冲突事件,包括1998年纳斯达克惩罚该公司为了获利而推迟发布交易报告对其下了95万美元的罚单。斯皮尔·利兹·凯洛洛对此的回应是考虑到交易量,“这不奇怪,我们并不是完美的”。在收购时,保尔森坚持认为:“我们对该公司的员工和规章非常满意。”

    在高盛内部,对于收购的看法存在很大的分歧。反对者称65亿美元太贵,专门公司的业务只代表过去,肯定会遭到拆分,两个公司的文化并不是互补的。支持者认为收购能够增加零售订单流量,这在新网络时代,对于承销来说非常重要。现在市场的一致看法是:收购斯皮尔·利兹·凯洛洛在战略上是错误的,不是一宗成功的交易。

    斯皮尔·利兹·凯洛洛有三种不同业务:纽约和美国交易所最大的专业化公司;主要为当地经纪商提供清算及交易服务;为纳斯达克的3000多只股票提供做市功能——而高盛只提供380只股票做市。斯皮尔·利兹·凯洛洛为20000个账户提供服务,因此可能与高盛的服务有交叉。交易中肯定有增增减减的情况。

    就像保尔森说的:“我们担心没有零售渠道而无法进入零售业务。这个交易对股票业务部门非常重要。在快速变化的时代,我们想扩展战略选择。”问题在于高盛在没有完全弄清楚市场走势之前,就收购了斯皮尔·利兹·凯洛洛。当时的股票市场结构正处于动荡和不确定中,利差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回溯过往,即使当收购已经损害到公司的声望时,保尔森的看法依然乐观:“虽然专门业务带来的损失比我们预期扩散得要迅猛得多,纳斯达克和柜台市场都非常令人失望,但我们在清算业务上获得的伟大的科技交易平台运营良好,如今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子交易网络中枢之一。因此收购虽然没有提高我们的声望,但还是不错的。”其他人却没有这么高的热情。一些人埋怨说“蒸发了几十亿美元”。不管清算业务有多少价值,斯皮尔·利兹·凯洛洛的高管们都非常惊诧于他们的风险控制手段相比高盛来说是多么低级。另外一些人则称收购是傻瓜的报复行为。

    对公司声誉的更大损害来自IPO市场。1999年和2000年上半年,互联网泡沫热潮兴起,高盛是领头承销商,承销了56单业务。然而,质量上没有任何胜利:40%的承销跌破了发行价,包括发行价为21美元的Flowers.com公司,跌至5美元以下;以及e–tailers公司,跌到发行价格的42%,而其竞争对手摩根士丹利的网上发行仅为11%。高盛与其他公司随后在联邦法庭上被指控违反行业通行的行为准则,以及臭名昭著的“分析师案件”违反了证券法。在后来的“全球和解”中,高盛支付了1.5亿美元。

    保 尔森率领公司重新定位高盛的战略及其在全球金融市场中的特权。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是高盛的水街“秃鹰”基金的问题,以及掩盖在这些问题下的事实。当水街复苏基金被关闭时,保尔森,弗里德曼和彼得·撒切尔多蒂相信私募股权投资对于高盛有巨大吸引力。如果正确设计和管理,它能够与公司建立公司客户联系中介的战略相契合。

    保尔森决定在私募股权与房地产领域设立主要业务——不是作为代理商,而是作为委托投资人。虽然摩根士丹利将其自营业务在地域上独立出来作为解决利益冲突问题的方法,但保尔森拒绝了这类行动:“你可以将自营业务放在南极,但是如果你做错事情或者某一行动被理解为冲突,也一样会伤害到客户。”

    在其他银行放弃私募股权投资的年代,保尔森却正好相反:“我们不希望与客户竞争。”他的行动一向都很直接,他拜访了所有私募股权公司,并解释:“如果我们积累相关经验,我们将成为更加理智、优秀、高效的银行。我们要为自己的账户进行自营投资——很多时候,我们希望作为合伙人与客户一起投资——作为顾问,帮助客户完成目标。我们相信我们知道如何管理差异,避免直接的利益冲突。我们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经常会为自己的账户进行一定规模投资的行为。”没有必要再问高盛是否需要得到许可。

    保尔森的执著遭到了高盛内部和外部的一致反对。高盛高层员工——特别是那些有限责任合伙人——对保尔森说,“汉克,你在毁坏高盛的文化,”接着解释说,“我们不能与客户竞争!”保尔森不买这个账,“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不知道或者不愿意适应变化。”事实是我们客户获得资本金并且分担风险的期望使我们成了委托商。业务在发生变化,因为我们的客户希望变化。如果你不改变,你的战略、习惯和计划都不是最好的。市场和世界都在发生变化,作为中介商,我们必须改变。”

    保尔森在约翰·麦克纳尔蒂、彼得·撒切尔多蒂以及其他合伙人的帮助下——转变了公司战略:同时从事自营和代理业务。客户不再期望公司只担任代理商,或者期待公司在自营投资中优先考虑客户的利益,自营业务主要依赖于公司的资本、专家和搜集信息能力。如果公司强调客户关系,为客户服务的员工肯定会尽力超额完成工作目标,包括在自营业务中利用资本金。但是高盛也会尽力,并且尽可能巧妙且富有创造性地管理自己的账户。

    “如果我们像以往一样,有效地管理业务选择及利益冲突,避免直接冲突,我们就能做好投资银行和自营业务,”保尔森说,“如果你与客户公开交易,这将同时满足各方利益,使我们成为更加强大、更富有经验的公司,未来能够为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高盛的领导负责管理差异,因此他们不会——也不会被发现——陷入冲突中。当然,这种定位给高盛带来的主要挑战是:对界定什么是正确的负责,以及对其他人怎么理解公司的决策、政策和行动负责。

    战略定位的转变也包括引导客户明白成为客户的真正意义。高盛投资了住友银行——完全是自己的账户——购买其20年到期的4%的可转换优先债券,附带相当大的转股折扣,但给全球最大的、最复杂的投资者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提供的投资条件却截然不同:2%可转债,到期日仅为2年,有稍许溢价。最高级的投资官黄国松给约翰·塞恩打电话抗议:“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重要客户吗?”

    “给你们的是公司提供的条款。当然,是否进行这笔交易,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的决定。我们的责任是通知你们及其他主要的公司客户。公司自营账户的投资是完全独立的。”高盛正在重新定位客户关系,以及主要客户的角色。

    “提前充分披露战略和目标,这样客户能够知道他们应该期望什么,这点非常重要,”保尔森说,“充分披露和充分探讨不会给客户带去惊喜。公司的战略坚决不能伤害客户的利益。概括性的描述比在特定环境下的执行要容易得多。”两人领导或者三人领导(的商业群体)确实能够提供不同的角度或者观点,帮助解决复杂问题。

    70年代以来,自从他第一次在客户办公室的计算机屏幕上看到时刻更新的债券价格图表,保尔森一直都相信高科技及其对证券业务的影响。高盛当然不是早期的科技领导者。高级管理层在1996年才首次体会到互联网的影响,包括如何回答基本问题:什么是互联网?

    这改变了一切。保尔森相信公司进入到了电子科技革命的时代。“对于那些能够接受变化的人,成长的机会非常多。而不能接受变化的人很快就会掉队。”公司在5年内花费50亿美元,到2005年,自营交易运算每天能够处理2万种衍生品交易,以及公司70%的财政债券交易——每秒钟更新200次价格,自动执行交易额累计可达1亿美元。

    “最好的保护方法是持续自我改进,这样就没人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保尔森说,“让我晚上从梦中惊醒的不是我们的传统竞争者在做些什么,而是我们没有预见到的那些可能利用高科技成长起来的巨大竞争对手。”保尔森的战略是覆盖所有方面,使得公司能够紧跟科技变化,一旦确定方向,就能够迅速朝这一方向发展。“我们有24个电子交易柜台,跟我们的室内交易形成了对比。”例如,基于复杂的量化价格模型及几何算术进行衍生品交易的赫尔集团(Hull Group)公司,以5.5亿美元被高盛收购,并且迅速扩展到股票期权交易。市场波动越大,赫尔的交易速度越快,准确定价增加了公司利润和市场份额。在东京,赫尔的专利使其占据了50%的期权交易份额。

    在纽约股票交易所担任总监的艰难时期里,保尔森仍然坚持追求同样的目标。2003年,交易所总经理理查德·格拉索告诉他:“我的薪酬计划还没有提上议程。”因此保尔森感觉没有必要为此改变去阿根廷的计划,但后来他却因此错过了格拉索的超级薪酬会议。“汉克,他在撒谎,”一名资深的同事对他说,“你应该弄懂一切然后辞职。”但是其他人坚持他应该留下来:这是他的公众责任。因此保尔森在个人付出了相当大代价的同时,继续留下来解决这些问题。他留下来对交易所来说是正确的选择。在过去几年里,纽约股票交易所古老的、过时的交易模型被重新改造了,增添了限价指令功能,能够将所有通道收到的限价指令组合起来,并且与群岛(Archipelago)电子股票交易公司进行了合并,改变了运作方式,为双方都创造了巨大收益。

    保 尔森决定不与主要银行合并,这留给他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高盛怎么能够与全球领先的“全能型”银行竞争?所有的全能型银行都在通过贷款资本金进入投资银行业务。它们通过辛迪加贷款协议,极大地加强了借贷能力,但它们主要的竞争武器是灵活的条款,以及能够根据特定借款人和价格量身打造业务的能力。如果那些提倡高盛与大银行合并的人预见到这些发展,他们会坚持进行并购。

    2002年,保尔森发现一个机会,在不与大型商业银行合并的情况下,仍能获得可观的资本金。机会来自公司在日本的大客户:住友银行。住友与三井进行了合并,然后再次决定扩张,特别是在美国。保尔森策划了一个协议,高盛因此获得了该银行的大规模注资,住友–三井将担任高盛发行的商业票据的备兑担保人。有了这次变革,公司能够迅速发行大量低成本贷款——规模达到10亿美元——通过一个名为威廉·斯特的团体。现在保尔森拥有高盛能够随时支配的强大资产负债表。这个协议也为在日本发展投资银行业务提供了主要机会。

    此 时此刻,保尔森发表了其作为CEO的最重要讲话。在国家新闻俱乐部,他讨论了美国公司目前所处的状态,以及从财务报表造假和公司职业道德滑坡,从安然、世界通信公司(WorldCom)等其他公司的丑闻中吸取的教训。在一个竞争日益加剧的环境,与公司某些顾问的观点不同,保尔森对于财务、公司治理和职业道德问题进行了透彻的分析,这些因素合并起来导致了信心危机。“在我的人生中,美国公司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详细的检查。说得难听点,这是它们罪有应得。”他接着说,“我把这当成重新评估我们的制度,更新公司信条,重建信任的机会,这是市场的基本要求,也非常重要。”

    几家公司总裁的初始反应让保尔森开始担忧如此慷慨陈词是不是犯了大错,但是很快他得到了广泛的、强有力的正面回应。保罗·萨班斯议员对于保尔森的言论进行了褒奖,认为他的发言在支持《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当安然、世界通信公司及华尔街研究员案件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时,保尔森仍然表露出他的失望之情,公司没有能在互联网泡沫时代将高盛进行充分的差异化。在接下来为期一年的主席论坛项目中,保尔森强调了要让所有管理总监显示出强大的领导力并且培养他们对优秀业务的判断力,从而提升公司的声望。保尔森的个人投入是他的原则和使命的典型表现:2005年上半年,他在全球主席论坛上的演讲高达26次。保尔森认为公司没有真正将自己的行为与其他公司区别开来,也没有引领各个团队展开应该完成什么的讨论,而这些本来是高盛应该做到的。

    自 我管理一直是高盛所提倡的,继西德尼·温伯格对那些他认为非常骄傲的人说:“你非常聪明……”之后约翰·温伯格告诫同事:“客户只是托管在你这里。之前有人确定了客户关系,后来的人将会继续完成这一使命。”

    如果公司的新人说:“我是这么做的。”合伙人就会说:“再说一遍?”

    “我刚刚完成了大笔交易。”新人回答。

    “停,错了。我们刚刚完成了大笔交易。再说一遍。”

    就像鲍勃·斯蒂尔所解释的:“第一人称只能用于描述错误,而不是成绩。这听起来有点傻,但是诸如此类的小事情非常重要。我从来没有听过高盛的老板说,‘我做了……’如果我是这么说的,我肯定会感到非常尴尬。”

    保尔森一直都记得他从吉姆·戈特取回第一个高盛备忘录时的情形:最上面写着“记得不错!”——每个“我”都被划掉,换成了“我们”。

    考 验保尔森用人能力最直接的测试——董事会成员肯定在密切观察他的能力——在于建立高级领导团队和挑选继任者。他担任CEO以来,最直接的目标就是稳定公司的高层管理团队。

    保尔森在他挑选的联席首席运营官塞恩和索顿的帮助下,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该任务,并且他们认为他只能在公司待两年。他们早年合作得非常好。但是他再次考虑应该在公司停留多长时间——以及继任者应该是谁时,问题又会转回到他的任期问题上。一些合伙人并不满意索顿和塞恩共同担任首席运营官,认为他们太自以为是。约翰·麦克纳尔蒂认为塞恩和索顿存在的问题是:“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公司所有者的儿子!”同时,保尔森得出的结论是:“我曾经非常天真地认为我只能担任两年的工作。但一旦我们决定IPO,我肯定不会离开。”

    关于索顿将接替CEO的消息在公司内散布开来。他被认为公司有史以来最有创造力的战略家,以及最伟大的关系构建者。但是,一名合伙人总结说:“他非常有魅力,具有远见卓识,能够把握全局,但是他与其他合伙人的关系不够深入。他在担任联席首席运营官期间,工作做得还不够。在他和塞恩划分全球业务,将公司的业务分拆时,索顿看起来毫无兴趣,放弃了一些他应该负责的区域。”虽然一些人认为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非执行主席,他对具体细节的实施、成本控制及组织制度等方面都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趣。

    索顿本应捕捉到保尔森希望他成为继任者的信号,他知道在公司内很多人对他心存抱怨。索顿能够为公司、客户、自身职业发展构建不平凡的战略。他意识到保尔森越来越倾向于留下来,只是问:“按你想的办,汉克,但是请告诉我们,这样我们能够采取自己的计划。”当保尔森在公司内的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期,再也不提要走的事情时,索顿不想再等下去了。几家美国大型公司都已经跟他谈过担任CEO的事情,他通过将投资银行业务迅速扩散到中国去,在那里不断提升他的个人名望。

    对于保尔森而言,作为CEO,选择一名不把认真实施计划放在首要位置的继任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应该考虑过索顿聪明的概括以及表达能力有一天会给他带来惊喜,就像是曾经在管理委员会中给科尔津带来的惊奇一样。不管什么原因,保尔森告诉索顿他会留下来。两人进行了谈话,这导致索顿宣布将离开公司。保尔森给所有的总监打电话通知他们,想了解他们是否能接受他的想法。BP的约翰·布朗尼看到索顿要下台了,并且没有挽留的余地,因此支持让他走——但是一年以后,为他在英特尔公司争取到了董事的位置。

    索顿认为分开的过程截然不同。中国的学术机构比美国更加著名,更接近核心,因此当观察家得知索顿答应担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教授领导学高级教程时,一点儿都不应该吃惊,回过头看更是如此。他们本来应该明白或者感激中国政府这一指定的重要性。全职教授必须经过国务院的认可,这个过程相当于美国联邦法院的决策议程。这需要6个月的时间。索顿是被提升到该位置的第一个外国人。结果是:虽然保尔森在1月就知道他将失去索顿——3月公布,生效日期为2003年7月——而索顿在前一年的10月份就已经在安静地准备这次分别了。

    离开之后,索顿与塞恩共进午餐,建议他重新考虑目前的形势,特别是劳埃德·布兰克费恩可能被提拔到相同位置。虽然塞恩一直从事内部运作和组织工作,但是布兰克费恩为公司创造了大量的利润。从本润在石油和外汇交易大胆扩张开始,他就一直管理固定收益部门,然后是股票部门。他的部门为高盛创造了80%的利润,从历史经验来看,控制利润的人就控制了整个公司。布兰克费恩非常受欢迎——他很聪明。他与索顿的关系不好。

    保尔森有一个计划。在索顿出局之后,他将指派董事会成员布兰克费恩担任联系首席运营官。保尔森回忆他们1994年在运营委员会共事时,“我认为劳埃德非常有能力”。在2003年12月的一次晨会上,保尔森完成了他规划已久的变化,并且已经与董事会进行过组织事宜的沟通。

    保尔森就共同担任领导的事情与塞恩进行了几个星期的沟通,但是塞恩一直强烈抵触。这就是为什么保尔森决定要求塞恩签署备忘录,向公司宣布布兰克费恩将被提升为联席负责人的原因。保尔森可能是认为,他所掌握的证据表明,留下来、接受现实、适应变化是塞恩的最好选择。实际上,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但是塞恩有其他选择。他在为麻省理工学院公司提供相当于信托董事服务时,认识了约翰·里德。里德告诉塞恩纽约交易所负责人将会发生新变化。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变化是肯定的,这是塞恩的强项。当理查德·格拉索的天价薪酬被公之于众时,交易所公共服务职能遭到了强烈的质疑,纽约股票交易所两个领域非常落后——自动化和全球化——这些正是塞恩的强项。并且,塞恩认为他能够胜任CEO,且天生就有为公众服务的热情。塞恩和里德进行了严肃认真的讨论,里德已经准备好进行正式宣布。因此在面对选择的情况下,塞恩关上房门,拿起电话,给里德打电话说:“我决定选择纽约交易所,现在的时机也不错。如果你现在能够给出肯定的邀请,我们就签协议。”

    里德在几个小时内就搞定了这件事情。塞恩告诉了保尔森。保尔森知道塞恩非常清楚他没有机会让他改变主意——因此他试都没试。虽然他开始很震惊,但迅速恢复了常态,并且采取了一贯以来的行动:高盛又诞生了另外一位为公众服务的领袖,他深感骄傲。

    仔细的观察家将从所有的变化中看到真相:保尔森选择了索顿,但是索顿离开了公司。他选了塞恩,塞恩也离职了。保尔森不想失去任何仔细考虑与甄选继任者的机会。他不想失去布兰克费恩。但是布兰克费恩明白他只有永远让保尔森保持信心,才能进行持续的变革。尽管开始有些分歧,但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很快被替换成为他们需要的人才。布兰克费恩主管高盛的日常运营,但是布兰克费恩知道他必须符合标准。保尔森已经准备好进行艰难的决定——包括决定管理继任者。

    布兰克费恩进入董事会,被提拔为首席运营官,保尔森挑选了适当的继任者。他与董事会认真审视着公司的25个领导者,并且对在每个高级职位上安插什么人选达成了一致。他非常有信心,布兰克费恩能够胜任复杂的、公众所有的、全球化的、稳定的高盛的CEO。随着环境的变化,他认为布兰克费恩也能够适应得很好。就像保尔森所表示的:“人们喜欢劳埃德,说他是一条变色龙——随时在变换颜色。但是他们反过来也应该承认他学习和成长得非常快。劳埃德是个奇特的天才。12年来,我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一名领袖。”

    20 06年5月,保尔森接到了白宫打来的电话,这已经不是第一个白宫打过来的电话了,问他是否愿意担任财政部长。他告诉合伙人他不打算接受这份工作,约翰·怀特黑德建议他放弃:“这个政府非常失败。你会发现取得任何成就都非常艰难。”

    5月20日,周日,保尔森再次会见了白宫首席职员乔希·波尔顿——曾经在高盛工作过——讨论保尔森同意加入的先决条件。波尔顿是这样开始谈话的:“我们花几分钟时间讨论一下你对这份工作想了解的方面——假设你同意接受,因为这些方面都是你希望的工作方式。”这两个人用电子邮件列出了一个备忘录清单,包括“与总统频繁的直接接触;与国防部地位相当;担任所有经济和财长问题的首席发言官——即使是那些不汇报给财政部的事宜;担任白宫经济政策会议主席,能够挑选自己的手下”。在达成共识之后,保尔森与总统进行了会谈。

    他们的谈话集中于家庭层面——保尔森的家庭和小布什的家庭——以及其他个人事宜,而后讨论保尔森提出的“指导原则和目标”,在常规的、直接接触、担任周会政策主席,以及担任所有财政事宜管理的发言人等事项上均达成了共识。谈话进展到一定程度后,总统邀请保尔森加入内阁。保尔森明白“在获得了真正的信任之前,所有的协议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把问题留待第二天解决。第二天早晨,他致电表示接受。

    在他担任CEO八年的时间里,保尔森通过完成期待已久的IPO实施了从私有到公有的平稳过渡,有效的董事会运营使得高盛成为遵纪守法的公共公司,构建了国际业务,特别是在中国,将业务扩展到高盛资产管理公司和私募投资领域,培育了有能力的领导者,将公司的战略重新定位,使得政策和目标能够被理解并广为接受。当他离开之后,高盛被认为是国务卿的“方案提供商”。他与大量的公司、政府、机构投资者、银行和私募股权投资者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掌握了公司、行业、经济和市场的大量信息;能够承担各种类型的风险,拥有使用巨额资本金的能力;最强大的招聘项目;最高的薪酬——以及广为接受的未来战略。保尔森引领了高盛的变革,领导经验也改变了他本人。

    “CEO所接受的最终测试是,”保尔森说,“他致力于担保没有糟糕的事情发生——留下了已经成型的业务以及平稳的领导过渡。我认为我留给高盛的实质性改造比我刚成为CEO时更好,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更让人高兴的是,高盛的同事、客户及竞争者都能够认同这点。

    虽然他加入布什政府为国家服务这一决策可能会损害个人声誉,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像一些人看到的,接受这一职位给保尔森带来的金钱利益远远高于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政府官员。高盛长期以来的政策是当合伙人接受联邦政府高级职位时,所有的递延薪酬立刻可以支付。国会在1983年前过了一项法律,规定接受任命的联邦高级官员,可以将投资转换为指数基金或者某种信托产品,在出售投资产品后,享受豁免资本利得税的待遇。如果保尔森利用这些有利条款,就能够在不引起任何公众的质疑、不用交税的条件下出售高盛的股票,将他巨额的个人投资一次兑现。保尔森在两年时间内节省下的个人收入税就达2亿美元。但保尔森没有兴趣分散其投资,也从来没有出售过一股高盛的股票。因此这些“利益”只是假设的。

    还有另外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保尔森虽然曾经鼓励其他人分散投资,留在公司,但他之前从来没有出售过一股高盛的股票。他以他认为被深度低估的150美元的价格出售了他的股票,因为2006年是增长非常强劲的年份,他估计这次出售所选择的时机给他带来的成本高达2亿美元。他也必须清空所持有的大量私募股权——包括价格已经翻了4倍的中国工商银行的巨额头寸。税收对于保尔森不是个问题——他计划将绝大部分资产捐给他的慈善基金会。

    慈善事业和公共服务对于高盛非常重要——特别是其校友会——与其他任何团体相比。这非常合理,因为他们取得了巨额财富,一直都是文化、教育、医疗机构的捐款人。并且,没有其他任何组织能够带来如此多的大学信托人、艺术博物馆、基金会、图书馆和医院,这一点给人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高盛提倡服务和奉献,而领导人负责付诸行动。

    “白鞋”(White-shoes),指特权的,亨有特殊地位的。——编者注

    福特公司的总裁威廉·福特分到了高盛配售的40万股股票——遭到福特一名股东的诉讼,该股东称此配售是对福特和高盛合作的奖赏,股票利得应归福特公司所有。虽然福特公司委员会认为福特先生行为不当,2004年11月,公司同意解决这个问题,高盛同意支付1340万美元——1000万美元给福特慈善基金(将福特从之前一桩诉讼中解脱出来),其他是律师费用。公司否认有任何过失,称福特先生是他们需要的那种长期投资者。福特立刻将股票售出,将450万美元利润上缴给公司。约翰·索顿是福特公司总监,在霍奇基斯(Hotchkiss)学校曾帮助过福特。(珍妮·安德森,《福特解决高盛上市诉讼案》,《纽约时报》,2004年11月4日,C–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