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史蒂夫辞职!
19 94年2月,史蒂夫·弗里德曼请高盛总顾问兼合伙人鲍勃·卡茨在每周管理委员会会议之后留下来进行一次简短的私人谈话。到了家后,弗里德曼关上门,与卡茨进行了秘密谈话。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除了芭芭拉·弗里德曼之外没有人知道弗里德曼到底跟卡茨说了什么(一个月后,弗里德曼在华盛顿的杰斐逊酒店与鲍勃·鲁宾就上次的议题再次进行了秘密对话)。
“鲍勃,在9月份的合伙人会议上……我将宣布一件重大事情……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但是你必须保证绝对保密,发誓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卡茨表示理解。自从卡茨从沙利文–克伦威尔来到高盛开始,他向弗里德曼保证过对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保密——除非发生两种情况:谈话触犯了法律,或者发生严重危害到公司的事情。
“我今年下半年将从高盛退休,很可能是9月份。”他停顿了一下。“鲍勃,你已经发誓将严守秘密——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
如果弗里德曼与卡茨知道高盛将面临何种困境,他们就应该知道这将把卡茨推向何等艰难的境地。作为首席顾问,他首先应该对公司忠诚,而不是对任何个人忠诚,即使是最高级别的合伙人。告别了伟大的1993年,他们预期1994年公司获利的势头仍然强劲。没有人预料到1994年有多么糟糕。弗里德曼相信公司的战略已经步入正轨。交易不仅仅达到了预期,而且发展迅猛。他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经完成了。马克斯韦尔事件也基本上解决了。他觉得为了处理这些事情他已经在公司多待了一年。现在,很显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卡茨问他是否已经决定了。
“完全确定。我已经跟芭芭拉保证过。这个工作像个杀手,如果我还继续的话会被杀死的——她也知道这一点。”
几周之后,时至早春,弗里德曼与卡茨共进午餐时,讨论过渡期间的具体安排。他们选择了位于第14街南端一家意大利的托斯卡纳风味餐厅以避开东部的高盛员工。但是很不走运。市政债券部的麦克·麦卡锡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几天之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4月1日,公司交易遭受到重创:亏损了3亿美元。
在1992年鲍勃·鲁宾宣布他将离开公司并加入克林顿内阁政府时,戴维·塞芬向史蒂夫·弗里德曼游说任命另外一位合伙人共同管理公司。①“史蒂夫,这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味,但是领导这家全球化公司已经成为非常艰巨的任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困难。你不能同时出现在新加坡和法兰克福。如果你觉得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向你推荐罗伊·朱克伯格。他拥有你需要的一切素质,并且非常善于与客户打交道。让他来帮助你巩固基业。即使公司的架构已经成型,这项工作也并不轻松。”掌管套利业务的合伙人弗兰克·布罗森斯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弗里德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对管理公司不感兴趣,”塞芬说,“为了工作必须放弃所有的生活,我不愿意这样做。罗伊的能力非常突出,他可以承担史蒂夫身上大部分的担子。并且罗伊这个年纪不足以威胁到乔恩·科尔津或者马克·温克尔曼,或者任何其他有野心的合伙人。”几年之后,一些合伙人依然为弗里德曼拒绝帮助而感到困惑,大家猜测他可能是为了走出鲁宾的阴影,证明自己的实力。
弗里德曼已经决定了继任者的人选,但是他在杰斐逊酒店吃饭时跟鲁宾说:“我还不能向委员会提起他的名字。”鲁宾也不能说服弗里德曼再在公司留任一段时间,弗里德曼的希望是“给其他人时间证明他们自己”,按照他说的,他布置了任务“从不同的方式检测他们的领导能力以及管理技能”。温克尔曼与朱克伯格的任务是寻找提升公司业务水平的方法,科尔津与保尔森一起被派往亚洲工作。
在 康奈尔大学读书时,史蒂夫·弗里德曼获得了摔跤比赛的常青藤学校、东部院校及国家冠军,展示了他的强健体魄以及训练有素的定力。同样,法律意识也不是团队需要的素质。并购业务要遭遇对手的激烈竞争。成功者往往是自甘寂寞的孤独者。当弗里德曼的工作压力达到不能容忍的程度时,他知道只能信任一个人:史蒂夫·弗里德曼。
时间的把握对于摔跤比赛与并购交易来说同样重要——特别是组织的领导人更换频繁时——1994年对于史蒂夫·弗里德曼来说是个不利时机。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弗里德曼称在最后一年中他无法抽出时间和精力与另外一个公司领导人建立有效的工作关系——这说明公司新任领导人和睦共处的艰难程度,根本没有时间相互理解。只有7个多月的时间,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自然地”推出继任者是不可能的事情。弗里德曼为了避免分裂公司的内部争端行为,决定夏末在一个星期之内选举出领导人,强行推出公司决议,但这一解决方案并未得到广泛认可。2月时,没有人预料到市场在1994年会变得多么糟糕,特别是在11月份接近高盛财年的时候。
可以理解的是,弗里德曼的一意孤行将自己逼入了死角。他告诉自己挑选一或两个候选人与他一起工作非常困难,他担忧个人之间的摩擦将会无休无止。公司之前从未有过潜在的领导人更迭期,弗里德曼的首要任务是避免这一马拉松过程。但是即使大家接受了这一听起来合理的决定,也没有人会认为他的决定是明智的或者正确的。这对公司来说是个错误,对史蒂夫·弗里德曼本人来说也是个错误,特别是第四季度来临之后。
1993年,公司大量抛售英镑,在外汇交易中取得了突出的利润,证明了弗里德曼的策略是正确的。他真的可以完全靠自己独当一面。弗里德曼的薪水是4600万美元。但是了解市场的人知道,市场是一把双刃剑。1993年对公司来说是非常幸运的年份,而1994年正好相反,极其糟糕。
“到1993年底,”弗里德曼解释说,“我非常疲惫——真的非常累——决定12月退出公司。弗里曼与马克斯韦尔事件都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占据了我大量时间。鲍勃·鲁宾曾与我分担长途出差的任务,但是现在我必须独自承担一切。利率不断攀升,我们的风险控制证明所有的比率及相关性都是正确的——但是即便如此,交易员们也做得非常糟糕,我们必须指导交易员减少风险头寸规模。我们担心被全球高成本结构困住,担心交易量太低,担心投资银行业务萎靡——结果会造成利润急剧下降。我们必须大规模削减成本。”
春天来临后,弗里德曼建议削减固定成本,但是管理委员会认为交易遇到的问题只是暂时的,投票决定不削减成本。1993年12月公司赢利3.75亿美元。1994年第一个月之后的几个月,公司的表现都非常糟糕——甚至出现了亏损——市场与公司头寸背道而驰。马克斯韦尔的保证金贷款案件没有解决,清算毫无疑问会给公司带来更多的负担——同时耗费管理层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科尔津从大型夏威夷捐赠基金毕晓普地产公司处筹到2.5亿美元资本金,②但是交易损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国债与日元上的大量头寸给公司带来了巨额亏损,同时,伦敦金边债券价格变化非常迅速。
弗里德曼被警告说他的冒险会受到惩罚,真实状况将不断显现出来,不断有人退出,但是他已经拿定主意,并坚持己见。1994年8月,管理全球证券业务的压力对公司财务造成了威胁,也扰了弗里德曼一家人在怀俄明州度假的兴致。从凌晨4点开始,弗里德曼给主要的债券、股票及全球资本市场部门打电话,得知公司在伦敦的交易员刚刚亏损了5000万美元;他接到了来自约翰·汉考克人寿保险公司CEO的电话,称他们对高盛挖走了他们的一名员工感到非常愤怒,将终止与高盛的所有业务,并且希望管理合伙人弗里德曼能够亲耳听到这一决定。弗里德曼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该公司甚至不在公司前1000名最大的客户之列,但是这通电话让他愤怒到了极点——一名合伙人回忆说,这也是让他爆发的导火索:“这个工作糟透了!”
“我从来不想当什么管理合伙人。”弗里德曼说他一直希望能够早点退休,从事第二职业。“驱动我的是使命——变革的需求——这个使命基本上完成了。实际上,回溯到1990年,我们的战略前景是:固定收益虽然不够强大,但显然已经越来越优秀;全球组织架构的建设渐渐步入正轨;公司文化转型正在适应新的战略发展;自营投资业务非常突出——虽然冲突不断出现,但是完善的披露及正确的决策能够有效管理这些冲突。并且我们在赚钱——利润纪录不断被刷新。我在治理公司方面得心应手,除了一件事情:我并不享受这个过程。客户关系会议无处、无时不在。我必须从欧洲回来,参加三场客户会议——每个会议都非常急——并且是在周日。”
就像《华尔街日报》说的:“像华尔街的竞争伙伴一样,日元对美元的升值及全球利率上涨损害了高盛的利益(公司重赌日元贬值,当利率激增时,持有的大量债券库存急速贬值)。科尔津承认高盛在年初利率急剧上涨时‘是个牺牲者’。‘像其他公司一样,我们的行动并不完全符合市场的发展情况,’他说。”
乔恩·科尔津与马克·温克尔曼同意在公司自营交易账户中设立两个大型套利交易账户。一个是政府债券套利,另外一个在伦敦。两个账户很快设好,而市场依然在朝着反方向发展。科尔津知道应该怎么做:继续买入!“看起来越糟糕,实际情况越好。”他说,“如果我们坚持,或者增加我们的头寸,很有可能成为最成功的公司。”科尔津没有听信质疑。乔恩的理论固然没错,但是在现实世界中,在“确定性”发生之前,可能已经耗尽了资本金或者出现流动性枯竭。第四季度亏损越来越多,流动性没有出问题,而公司的资本金跌至证券交易委员会要求的最低水平。鲍勃·赫斯特回忆说,“科尔津拥有足够的胆量”。但是科尔津只是合伙人之一,其他合伙人——包括史蒂夫·弗里德曼——都没有这种市场经验、交易技能及临危不惧的能力。他们看到了大规模的不断亏损,他们非常担心,甚至感到恐慌。
“史蒂夫受到外界压力以及工作疲惫的双重折磨”,一位合伙人回忆。市场超常困难,弗里德曼不是经验丰富的风险管理者,因此他不能理解鲁宾以往是如何应对这种不确定性的。鲁宾能够营造信任的氛围,稳定人心,而弗里德曼则习惯问许多挑战性的问题,这只会加剧紧张气氛。一些人担忧弗里德曼的健康。人们发现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跟他说“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或者“史蒂夫,你脸色很苍白”。其他人很难相信他在56岁时出现了健康问题。一位合伙人回忆说:“不可能!史蒂夫非常关注他的健康。他身上没有一盎司肥肉。他非常注意养生。西尔斯公司是我们最老的,也是最好的客户之一,我记得在普里马韦拉为西尔斯公司总裁及高级管理层举行的合伙人宴会上,史蒂夫迟到了45分钟。为什么?因为他坚持每天都要去健身!”
在1994年9月的前两天,鲍勃·卡茨召集所有的管理委员会成员,提醒他们周一召开的周会将改到9月7号周三举行,因为周一是劳动节,周二是犹太新年。像以往一样,所有成员必须参加会议,“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不管你是谁,你有什么事情,都必须到场!”这种绝对的坚持看起来非同寻常,特别是许多人刚从假期回到工作岗位上,劳动节前后的这段时间通常是一年最平静的时刻。鲍勃·赫斯特给他的朋友史蒂夫·弗里德曼打电话,问他是什么事情,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是说这是强制性的会议,“必须到场!”
周日,弗里德曼在午餐的时候告诉了约翰·温伯格他准备离开的事实,然后给约翰·怀特黑德打电话也提到了此事。一些合伙人认为他也给乔恩·科尔津和汉克·保尔森打了电话。温伯格称合伙人能够接受这一切,但是员工们不能。第一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但是后来的恶言恶语不断激起他的愤怒,“可鄙的胆小鬼!”“他抛弃了他的部队!”“在困难面前就是懦夫!”一连好几个月,只要碰到带点挑衅的字眼儿,他就会克制不住地发泄他的愤怒。他不能相信那些关心公司和合伙人的人能够轻易离开公司。当然,温伯格的感受也非常复杂。他视弗里德曼和鲁宾为他的继任者,认为他已经精心培养了他们一段时间,他们应该有丰富的经验,在公司内外获得了认可。顺利的交接是温伯格自己职业生涯的顶峰。但现在他却非常愤怒,因为这种粗暴的做法挑战了所有的忠诚——对合伙人的忠诚,对公司所有人的忠诚,对于他深深爱着的高盛的忠诚。
管理委员会会议于9月7日如期召开。当公司领导人们就座时,一切都非常正常。如往常一样,史蒂夫·弗里德曼脱掉外套,将袖子卷起来。然后,就像他8个月前告诉卡茨的那样,弗里德曼向重权在握的管理委员会宣布:“作为一名高级合伙人,我将于11月底退休。这是最终的决定。”
安静。房间里悄无声息。
然后弗里德曼说:“这件事情必须保密到下周——下周一是谜底揭晓之时。下周一,是合伙人的第12次月度会议。每个人都必须参加,这样每个合伙人都会同时得知这一信息。从现在开始到下周,必须严格保密。”弗里德曼继续解释离开的原因:他答应了妻子离开公司,因为他有严重的心悸问题。“我每分钟心跳高达160次,有一次在纽约医院躺了9个小时。”他和妻子都担心他快要死掉了,如果不停止工作,工作将会杀死他。弗里德曼没有说他一年前就向芭芭拉·弗里德曼承诺过离开高盛,也没有说出2月份鲍勃·卡茨已经得知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需要的决策速度对于一家总是行动缓慢、深思熟虑、领导者变革非常有条理的公司来说非常陌生,即使是在部门级别也是如此,因此所有人都需要调整自己,适应这种节奏。5天的时间太短暂了。这种速度假设的前提是每个人已经完全理解他应该考虑的所有事情。管理委员会成员感觉这个决定不够尊重管理委员会或者说整个公司。突如其来的时间安排让他们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弗里德曼打破了公司提前甄选与培养未来领导人的传统。行业最有条理的公司在事先没有任何安排的情况下进行了最重大的变革——公司的领导层发生了变化。没有时间讨论选举领导人的战略或者政策,弗里德曼也没有与继任者交接的时间。弗里德曼说由于公司的银行家与交易员一直冲突不断,因此他选择给公司施加短期压力是为了“将权力纷争扼杀在摇篮里”。但是目前的快速变化完全不符合高盛以往深思熟虑、精心设计、不断适应一切的作风,这对高盛本身和其树立的形象非常重要。
一些人立刻开始考虑,退出者有什么权力说些什么,或者有什么权力决定大家听什么?然而,弗里德曼自信地表达了明确的想法,他说出了现在应该做些什么,特别是如何决定谁是他的继任者。这需要解决三个主要问题:新的交接领导人该如何确定?对内,如何向合伙人与员工解释这一变化?对外,如何向公司及机构客户解释这一变化?
最后,罗伊·朱克伯格,那个彬彬有礼的、亲切的、口齿伶俐的公司高级合伙人兼任公司管理委员会委员,情况完全崩溃了。朱克伯格的感受与其他人一样,一个小时后,他打电话给塞芬(由于家人有严重的过敏反应,他必须前往医院看护):“我非常惊讶,简直说不出话来。史蒂夫不干了。这个家伙曾经是管理委员会一员——事先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他不干了!”
弗里德曼不打算由他指定继任者,他表示:“我要离开公司了。你们将与自己选举出来的领导人一起工作,因此这是你们的选择。首先,需要解决三个问题:(1)你们会选谁领导公司?选一个人。(2)你们希望谁与选举出来的领导人一起工作?(3)你们会选谁当候选人?”
之后,随着讨论逐渐深入,弗里德曼的观点表露无遗,他把一些人摒除在外,同时帮助另外一些人。
追溯过往,弗里德曼在周一时表达了一些观点:“我希望能够避免权力纷争事件的发生,给我自己和管理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以持续评价不同人一起工作的效果的机会。我们曾见过不少公司新老交替的过程被不断拖延,导致这种拖延的原因是权力与公司分裂——或者是太多人干预这个过程,导致交接时间过长。我们相信高盛能够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在追溯的过程中,弗里德曼讲述了没有董事会进行决策的困难。在他宣布之后,管理委员会会议在位于第85街的公司总部举行,从周三开到周五。在无休止的紧张会议中,公司这些巨人们——虽然科尔津与保尔森事先已经接到警告,但绝大部分人都毫无准备——试图就谁担任领导人达成一致。
近半个世纪来的第一次,公司失去了强有力的、被广为接受的领导者。权力欲望与个人野心很快显露出来,每个人都在寻求他们感兴趣的人选,很快形成并重新构建了各种各样的同盟,大胆地对自己进行定位。每个人都知道金融股权是巨大的,并且公司——如果不是被持续不断的交易问题伤害太严重——肯定会上市:虽然每个人都关注什么对公司是最好的,但他们知道,一旦上市,那些居于要位的领导人每人会得到1亿美元。这是非常时期。
在弗里德曼宣布离职后的一个星期,公司遭遇英国金边债券的巨额交易损失,英国财政大臣提高了利率,这预示着第四季度将会非常糟糕。
数年之后,弗里德曼仍认为他以最好的方式处理了该变革:“在管理委员会会议决策之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口风,否则会激起一系列政治拉票活动,‘我会支持你的,但是你需要一名经验丰富的副主席’或者‘我确实对于领导投资银行非常感兴趣’等一系列交易手段。你会惊奇地看到这么多人有向上爬的愿望,或者说是梦想。”
戴维·塞芬非常清楚:他强烈希望完成成功的领导交替过程,但是他不在候选人之列。他表示:“我非常失望——不是对决议失望,而是对在低迷时期作出如此重要的合伙人决定而感到失望。”
罗伊·朱克伯格非常有激情,但是他太老了——在朋友眼中,他是一名高级政治家,但是年事已高,不适合担任投资银行家或者交易员。他是高级公关经理——而诽谤者则认为他只是一名销售人员——更适合做一名外交官,而不是领导人。一些人怀疑他能否有能力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电话,但是也许他能够担任3年或4年的替身,直到约翰·塞恩或约翰·索顿做好准备。而鲍勃·赫斯特又太年轻了,公司上下及管理委员会对他还不够熟悉。而且,他还未能从第一赫斯特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他担心工作压力会危害到已经岌岌可危的婚姻,因此一个月前他对弗里德曼说:“什么人会想得到你的工作?这份工作简直没法让人活!”因此他也不在考虑之列。
弗里德曼排除了马克·温克尔曼,认为他与公司的理念“格格不入”。他的意思是温克尔曼是个独行者,但是作为荷兰人,温克尔曼认为他的意思是“外国人”。排除温克尔曼的简单原因是主要竞争者乔恩·科尔津是一名债券交易员,而温克尔曼也是。温克尔曼的市场经验不够丰富,或者弗里德曼不能完全领会温克尔曼的特殊智慧,因此弗里德曼不能完全欣赏他的能力或者鼓舞他人的领导能力。温克尔曼非常理性、逻辑性强、精通数量系统,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弗里德曼并不喜欢依赖于市场决策。荷兰人能够接受直率的、针锋相对的争执,信仰“忠诚反对”并且欣赏板着脸嘲弄对方——而这些弗里德曼统统不能接受。就像一些同事觉察到的那样,他与温克尔曼看起来注定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中。
在弗里德曼年前组织的管理委员会会议上,温克尔曼被要求就一个重要议题作演讲。在演讲中,弗里德曼知道温克尔曼明白他想要的答案,再三询问他同样的问题。但是温克尔曼认为这不是正确答案,不愿意屈服。弗里德曼不断被激怒,并表露无遗。而且,温克尔曼总是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没有花时间努力成为公司的核心成员。在管理委员会中,他也没有铁哥们儿或者同盟。
相反,科尔津则是十拿九稳。他是公司最大的业务部门——固定收益部门的联席负责人。他同时还担任联席财务总监,对公司财务了如指掌。他非常聪明,是魅力型、天生的领导者,深受公司员工的欢迎。
科尔津在管理委员会的时间比任何其他候选人都长,作为联席财务总监,他对整个公司和各个部门的了解都非常透彻。他与毕晓普地产公司关系密切,熟识住友银行的核心员工。他被公认为伟大的债券交易员,在1993年为公司赚了一大笔钱。虽然巨大的亏损来自他创立的头寸,但是他比别人更了解这些。“我们都很认可科尔津,”塞芬回忆说,“他是固定收益部门的联席负责人,固定收益是公司巨额利润的引擎,对于整体风险非常重要,并且他是联席财务总监——虽然这种权力的分配不太符合直线型的管理方式,但是这是一贯的做法。”在第一轮投票中,虽然没有得到全部认可,但科尔津得到的选票最多。
弗里德曼决定担当最后的决策者。虽然他突然宣告离职给整个团队带来了很大困扰,但作为高级合伙人,多年来的辛苦工作以及对公司的全身心投入给他带来的美誉,他依然有很强的号召力。在一系列一对一的会议中,弗里德曼试图达成一致意见。由于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因此没人有时间形成像弗里德曼与鲁宾那样的联盟。一个人管理公司的负担太重了,每个人都认同这一点,但科尔津却不这么认为。如果科尔津成为主席,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将与他一起工作,比如副主席的人选。几乎所有人都想成为副主席。弗里德曼推荐汉克·保尔森当联席副主席。其他人反对。有人建议朱克伯格、温克尔曼与保尔森三人共同担任联席副主席,但是保尔森说他不想为了区区一个联席副主席从芝加哥搬到纽约去。他与妻子都喜欢中西部地区,打算把家安在那里。
弗里德曼与管理委员会的每个成员单独进行对话,讨论“如果不是你,那你选谁”这个问题,搜集对最优管理架构的建议。他要求每个成员将自己的观点简要地写下来,然后传真给他。虽然管理委员会的每个成员私底下都偷偷地想过自己应该被选上,但是随着谈话的持续,弗里德曼强加给他们的观点是“投资银行家”应该为科尔津工作。
科尔津成为公认候选人的选择激怒了温克尔曼,多年来他与科尔津共同担任固定收益部门负责人,双方也建立了高度信任的关系,并共用一间办公室。温克尔曼说他不能同意突然成为科尔津的手下。“我不能这么做”,温克尔曼说。虽然他知道科尔津肯定能被公司上下所接受,并且能够成功担任主席——并且在他的辅佐下,科尔津会更加出色。马克·温克尔曼与乔恩·科尔津非常了解对方。“但是,在委员会同意科尔津担任主席的情况下,马克根本没有机会选上,”塞芬回忆说,“因为我们不希望两个人都来自同一个部门,不管马克多么理性,多么训练有素。”
选择科尔津是因为科尔津比其他候选人更优秀,而不是他有绝对优势。科尔津最起码能够被所有人接受。“我们当时没有意识到乔恩一直都想成为高盛的高级合伙人,这种野心驱动他在高盛内部建立了联盟,并赢得了一些人对他的忠诚,他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骨子里就如此。”温克尔曼说。事后,其他人认为他们之前应该询问一下温克尔曼与科尔津一起工作中碰到的困难,但是这些问题在联合国大厦酒店(UN Plaza Hotel)及弗里德曼位于贝克曼的家中举行的会议中从未被提及。
弗里德曼在他家进行的私人谈话中明确提出要挑选一名“投资银行家”与科尔津一起工作。他不需要特意指定是谁,因为这个人应该是汉克·保尔森,这是最常被提起的公司继任者的二号人选。弗里德曼认为只有保尔森才能辅佐好科尔津。这一对搭档让人回忆起怀特黑德与温伯格的成功,符合公司传统的致力于成为投资银行领袖的目标。毫无意外地,公司一致同意保尔森辅佐科尔津,成为公司的二号人物。
然而,这对搭档面临的主要问题是:科尔津与保尔森并不合拍,一些合伙人甚至怀疑他们能否和睦共处,成功担任公司的领导人。弗里德曼试图增进他们之间的友谊,任命科尔津掌管亚洲债券交易,而保尔森负责管理亚洲投资银行业务,但是这两个人发现就连协调日程表都非常困难,因此毫无进展。他们都多次前往亚洲,但是从来没有一起去过,也没有一起工作过。另外,一些人担忧保尔森说话过于生硬,语速太快,太强调自己的身份。而保尔森自己也担心是否值得为了一个副主席将家搬到纽约去。
9月10日,星期六,在弗里德曼位于贝克曼的公寓中召开的会议上,科尔津与保尔森发生了对峙,但是科尔津从来都认为他能够与所有人一起工作——任何承诺与他共事的人。因此他主动妥协:“汉克,我们出去走走吧——就我们两个——看看我们能否建立相互理解的共同基础。”在散步的过程中,科尔津热情地说:“汉克,能够与你一起工作让我非常高兴。我们将一起亲密工作。我们是真正的合作伙伴。”科尔津知道这是保尔森希望听到的话。一个小时后,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认为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虽然考虑过几种不同的架构,弗里德曼公开表示对公司领导的各种各样的要求使得公司只能有一个主席,就像他当初一样。几周之后,弗里德曼说:“我们一直致力于找到科尔津与保尔森共事的方法并逐渐相信他们磨合得非常好,我对此非常乐观。他们也希望能一起工作。”但是妥协往往是非常不稳定的:这种不稳定指的不是一个总裁和两个平级的副总裁,而是科尔津担任高级合伙人兼管理委员会主席,保尔森担任副主席。
周日,管理委员会在联合国大厦酒店重新聚会,弗里德曼正式任命了科尔津与保尔森,为了给其他人讨论的机会,他让每个人都发言,回答他们的问题,然后才离开。(科尔津与保罗去看电视美国网球公开赛:安德列·阿加西对迈克尔·斯蒂奇)。会议一致通过了这项决议,虽然管理委员会的几个委员,特别是朱克伯格对于科尔津能否与保尔森一起工作持强烈的怀疑态度。这个决议依然是保密的。星期一所有的合伙人都知道了这一决定。周二公司公开宣布了该消息。
科尔津与保尔森性格迥异,而且工作经历完全不同。保尔森47岁,在工作上非常自律。科尔津48岁,看起来有点散漫,了解公司运营状况,懂得控制大额头寸的风险。保尔森努力控制及消除风险,并不理解或者接受市场的不确定性。科尔津“看起来”非常开放与公正;保尔森则“就是”非常开
放与坦率。虽然两个人都是热心的中东部居民,但保尔森是传统的共和党人,而科尔津则是民主党人。他们对每件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彼此也看不惯对方的工作方式。在不同的部门工作;遵守不同的规则;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从未一起工作过,而合作在传统公司中是最有效的经验。科尔津比保尔森早几年进入管理委员会,并且在利润贡献方面,他的固定收益部门超出了保尔森的投资银行部门。
科尔津非常善于与人打交道,特别是告诉其他人坏消息时处理得非常得当。比如,他想告诉他已经决定不再让乔担任合伙人,他会给乔打电话,希望有机会见面,什么时候方便能一起吃饭,并且非常感激乔能够抽出时间。饭后,乔知道乔恩非常喜欢他,也许是到时候考虑在几年内离开公司了,当然离开的时间由他自己决定。
而保尔森则会给乔打电话,告诉他这是最终决定,强调这是乔在公司的最后一天,并与乔探讨周一发出的正式公告应该包括哪些内容。
彼得·萨瑟兰,自加入公司担任欧洲区主席时,就非常渴望成为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保尔森知道科尔津想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是当科尔津跟萨瑟兰提起时,这个清楚、简单的信息变成了萨瑟兰一年后将被提名加入委员会。当科尔津的合伙人表达不满时,科尔津的说法又加剧了他们的不安:“别担心,一年中会发生很多事情。”
在 9月12日的合伙人会议中,弗里德曼宣布他将退休——不是辞职,而是退休。第二天在给员工的备忘录中,弗里德曼写道:“去年年底,我向我自己和妻子保证,再干一年,就将接力棒交给年轻的下一任领导人。当我尽力完成工作后,我感到非常疲惫……1994年是非常令人沮丧的一年。”在采访中,他承认:“我非常喜欢创造新的利润纪录,但是如果你计算1993年和1994年的平均利润,这仍然是个纪录。”
“史蒂夫提出辞职时,需要做的两件事情他都没有完成,这等于是打开了合伙人辞职的大门,其他几个合伙人也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离职了——有几个人只提前一个或两个星期通知了公司。史蒂夫有两个更好的选择,”李·库珀曼说,“第一,当他告诉妻子这一决定时,他应该同时告诉合伙人——这样6个月前就可以选举继任者,并可以一起工作一段时间,然后他可以说:‘这些人太棒了,我非常骄傲地宣布他们现在完全可以胜任,因此我打算提前离开。加油!’或者,他应该告诉管理委员会他必须辞职,选出继任者,然后与他一起工作6个月,发表同样的言论——‘他们非常伟大,已经作好了准备,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然后提前离开。史蒂夫·弗里德曼的职业生涯非常辉煌,但是1994年他犯了大错——对于史蒂夫本人和公司来说都是错误。”
“史蒂夫突然离开公司的举动与我认识和敬仰的史蒂夫判若两人,”合伙人鲍勃·康韦回忆说,“他睿智、诚实,是伟大的心灵导师,要求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勇于担当‘决策中心’。在我工作的第一年中,我需要进行公平估值,需要有人帮我检验我的推理及分析过程。我求助于史蒂夫,虽然这不是他的任务。他关上房门,花了一个半小时与我一起讨论估值的方方面面。在这一个半小时内,我学会了很多估值技巧,体会到了团队工作以及对公司的承诺,同时也了解到了史蒂夫的为人。”
《华尔街日报》以一种非常含蓄的方式描述了华尔街的震惊:“高盛长期以来为其严格遵守领导人甄选制度的传统而感到骄傲,领导人被公开提名,并培养长达数年时间后才能就职。”公司自瓦蒂尔·卡钦斯时代起,从未有过强行换届的经历——特别是在亏损时期。这种时期没人有时间准备继任的大量问题,公司的业务显然处于困境,交易亏损越来越严重。弗里德曼的突然离去,使合伙人开始感受到公司可能遭受分拆或者被巨额金融亏损撕裂的风险。很显然公司面临两方面的挑战:一是将高盛统一起来;二是维持客户的稳定。
弗里德曼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这是许多合伙人心中的疑问。塞芬回忆说:“许多合伙人来办公室找我,坐在沙发上。”尽管约翰·温伯格与其他高级合伙人尽力说服他们留在公司,还是有很多合伙人选择了离开,1994年离开的人数创下纪录:34名合伙人辞职,而一年前只有13名合伙人辞职。每个合伙人的离去都给现任合伙人施加了更大的压力。一些人也开始加入离开的队伍。许多人生平第一次开始不断接听猎头打来的电话。投资银行家们可能不明白市场是怎么亏钱和怎么赚钱的,他们也想不清楚。公司当年的利润肯定非常低,那些打算辞职的人明白一件事情是确定的:如果他们决定离开,那么他们分到的钱会很少。
1994年来,严重的交易亏损突然增加,打算退休的合伙人越来越多。弗里德曼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突然退休打破了契约,使得其他合伙人的离去变得可以接受。一些人只提前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通知公司。他们对于未来及个人的财务损失感到恐惧,他们的财务也受到了限制。公司冻结了他们6年薪酬资金总额。“他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一名公司财务专家说,“如果事情继续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高盛可能在28天内就会破产,”然后他告诉鲍勃·赫斯特他决定辞职。
赫斯特反驳他:“如果你现在这么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那用不了28天,实际上,公司现在已经玩完了。”
当然,弗里德曼不同意他的看法:一方面,实际上,公司已经成型,战略清晰,流动性顺畅,不存在系统问题。另一方面,弗里德曼没有意识到其他合伙人有多么惊恐。如果约翰·温伯格没有挨家挨户地劝说合伙人留下来,并且非常幽默地对他们说“我们今天不会破产——明天也不会”,提醒每个人公司总是能更加有效地挺过比现在更艰巨的时刻,那么恐惧将会更快地蔓延。
合伙人们不能容忍公司1994年的利润只有5.08亿美元,在支付完退休合伙人薪酬和对住友银行以及毕晓普地产公司的投资后,他们的资本账户缩水严重。虽然公司其他业务持续增长——比如并购业务在这一领域不景气的情况下仍保持繁荣——但是公司交易业务却亏损严重。合伙人的收入减少了1/3。第四季度是最糟糕的时期。日元和日本政府债券都开始贬值,伦敦自营业务遭受严重亏损,突然裁员几百人。这不仅瓦解了公司长期起来建立的“忠心耿耿”的企业文化,并且很多人都担心自己会被突然裁掉,过去的努力及成就都白费了。有一个被停职的人说,“人们像垃圾一样被抛弃了”。最直接的挑战是维持客户的稳定,特别是在领导人更迭、削减成本、公司财务困难、合伙人纷纷辞职的非常时期。
保尔森在接受采访时一般都遵从科尔津的意见,他说:“早期工作中,我们自然形成了一种合作方式。我们不限定任何一种形式。我对此非常满意。”
科尔津称:“汉克与我希望我们的领导基于共识和共同参与决定高盛的广泛业务。但是我们希望合作过程能够自然演化,而不是强迫在一天、一年或者两年内达到。”
保尔森同意与科尔津一起工作——保尔森以为是基于平等的合伙关系——但是总顾问鲍勃·卡茨告诉保尔森:“不,汉克,乔恩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保尔森装作不知道。他不想成为二号人物。但是卡茨说的是对的。科尔津认为自己是总裁,打定主意要担任公司的总裁及高级合伙人。他认为高盛规模不够大,他也打定主意要采取大胆的战略举动。他对自己的决定超级自信,作为债券交易员这无可厚非,但是一旦拿定主意,他就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他这样做也并不完全错误。在公司最动荡的时刻,他能够坚守正道。在高盛陷入危机时刻,科尔津显示出巨大的——必须的——勇气和力量,包括说服别人的勇气。就像温克尔曼说的:“乔恩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能力。在动荡的黑暗时刻,公司非常需要他。”
1994年离开公司的合伙人提取的股权资本金达到了4亿美元,比毕晓普地产公司的资本金高出1.5亿美元。很少有公司能够在遇到如此灾难时还能生存下来,特别是合伙人匆匆离开的情况下。在感恩节前的星期二,吉姆·温伯格的儿子彼得·温伯格在回格林威治家中的车上告诉查克·戴维斯,他料想会有更多合伙人离开。第二天,戴维斯去彼得·温伯格的办公室:“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刚跟约翰·温伯格讲过,我决定辞职了。”
这是最坏的时刻。
在感恩节后的周五,合伙人汤姆·塔夫特在彼得·温伯格办公室宣称:“这些人在犯大错!我们会让他们知道的!”两位年轻合伙人谈及此番话时,形势正在出现转机。合伙人重新联合起来,对合伙人制度及高盛公司的忠诚超出了以往任何时候。就像彼得·费伊说的:“史蒂夫的离职实际上巩固了合伙人制度。留下来的人希望证明他们能行。这是最正面的激励。”
① 1994年10月迈克尔·卡洛发表在《机构投资者》上的文章《高盛内部的丑闻》对书有帮助。
② 毕晓普地产公司是债券销售员弗里德·斯泰克的客户,弗里德与其建立了亲密关系,双方讨论了与住友类似的投资项目。科尔津在达拉斯机场附近的万豪酒店会见了地产公司的高级人员,进行初步面谈之后,飞往夏威夷进行短期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