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士钊上书(1)

章士钊上书

章含之

厄运终于降临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在学校受到冲击,大字报贴满了我宿舍房门口,学校的大字报区里也有不少,骂我是“黑帮爪牙、亲信”、“修正主义苗子”。我被揪出来几次后就被踢出“革命群众”的队伍。当时我惶恐之极。我虽然经历过几次政治运动,却从未见过红卫兵在“扫四旧”的口号下用皮鞭抽打他们所定的“反革命”,对过去的党的领导干部、教授学者施以种种虐待、凌辱的恐怖景象。那时一有机会我就骑车跑回家。三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家庭给我的安全感。父亲出奇的镇静。尽管附近的红卫兵也不时把大门敲得震天响,进来检查有没有“四旧”,领袖像是否挂在应挂的地方,父亲却毫无惊恐之感。他给了我极大的支持力量,他说他不相信这种混乱会延持太久。后来我的自行车被英语系教师中的“革命造反派”“征用”了。当时社会一片混乱,公共汽车也无法正常行驶,我不敢天天回家,怕被“造反派”发现后禁止我离开学校。在那疯狂的日日夜夜中,我特别地想家。因为我是“黑帮爪牙”,学校里没有人理睬我,除非是开我的批斗会,要我“交待”同黑帮的关系。我像是落入一个黑暗的深渊,多么想念温暖的家,想念我的女儿和老双亲!

1966年8月29日的夜里,厄运终于降临到父亲的头上。而且命运的安排偏偏是在我偷跑回家的那个晚上。

这天晚上,学校大操场开大型批斗会。斗争对象是班禅。我们这些同“黑帮”有牵连的人是不准排在革命队伍中的。我们只准在革命群众入场之后,自己拎个小板凳坐在操场边缘“受教育”。我坐了个把钟头后,想家的情绪强烈得难以抑制。我担心家中两老一小在这乱哄哄的日子中会遭意外。随着台上斗争形式越来越残酷,我心中的恐怖感也越来越强烈。最后我竟不顾一切地离开操场奔出了校门,一直走到白石桥,搭上11路无轨电车,擅自跑回家了。父亲见我脸色苍白,神情惊慌,忙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我担心你们,怕你们出事。”说完就瘫坐在沙发里,父亲安慰我,要我放心,说他是个老朽了,红卫兵犯不上来找他麻烦。只有年仅五岁的妞妞对外面世界正发生的这场毁灭性的灾难浑然不知,依然安安静静地熟睡在她的小床上编织着她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