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口罩的姑娘(2)
她低垂着头,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姨妈,声调提高,语气坚定得几乎有些执拗:“我到火葬场去找过他们的骨灰,听那边人说,如再无人认领,要处理掉了。但是,认领要亲属出面,我没有这个条件,只好来找你们。你们可以把骨灰盒取出来转存到西郊吉安公墓。”说着,说着,她声调低沉下来,嘟哝了一句:“要不,儿子回来,连父母的骨灰也看不到了!”我注意到了她那双眼里的泪光,姨妈沉吟起来。
“我们也考虑过,这是一个难题,不瞒你说,我们家也快到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地步了。”姨妈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家离火葬场不远吧?请坐下详细谈。”
“我姓高,伯母,人家对我说你们心地和善,才再来找你们。我也想到你们的困难,如果相信我,可以委托给我去办,我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她顿一顿,又加重语气说了句:“应当尽快去办理。”
她既没有回答询问,更没有详谈自己,始终站在近门处的角落里,没有摘下口罩,也没有走过来坐下。高个子的姨妈也一直站着,微驼着背侧着头倾听。听罢,姨妈说道:“你讲的我都明白,好吧,明天一早就让我这个侄儿和你一同去办理吧,谢谢你!”
姑娘神态松快了些,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们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姑娘的小包内,只有孤零零一张一元的钞票
第二天早晨,轻雾蒙蒙,云层很厚。我在胶州路转角上见到了那个仍旧戴着大口罩的姑娘。她穿得还是那样单薄,手里多了一只布质的提袋。
我上前招呼,姑娘点点头就在前面引路了。
进了火葬场,她去办理领取手续,交涉了好久,我们才看到了两只暗红色的、没有照片、没有名字的骨灰盒,她把两只骨灰盒审视了一下说:“我们送走他们吧。”说完捧起一只骨灰盒放进了自己的提袋,又把另一只骨灰盒放进了我的提袋,仍旧由她带路往西郊去。
上了车,她掏出一只小小的搭扣手包,打开手包要买车票,我偷眼看去,那小包内只有孤零零一张一元的钞票。我赶紧说:“不该你买,我这里有。”她也不勉强。
我们换了几次车,步行了几段路,下了最后一段公共汽车。看来她累了,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胸脯起伏着直喘粗气。
“你累了吧?”我带着歉意问。
“嗯!”
“你很衰弱,有病。”我几乎像个医生那样肯定。
“唉!已经多年了。”姑娘叹口气说,“现在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说死就死了,像我这样病弱的人,生命的价值更低了,好,不谈吧。”姑娘站起了身。
走过一座人群乱哄哄的公墓工地,拐进了一条乡间小道。村舍旁刚好有一个洗衣台,我建议再休息一会,我们就在石墩上坐了下来。这时,云隙中漏出一缕阳光,我感觉身上有了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