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口罩的姑娘(1)
戴大口罩的姑娘
朱佛恬
1966年夏末,著名文学翻译家傅雷和他的夫人朱梅馥,遭受极左路线的狂暴迫害,同时含冤死亡。
他们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大儿子傅聪远在国外,小儿子傅敏在北京工作。当时,只有傅雷夫人在上海的胞兄—我的姨父,和我的姨母,以及与傅雷夫妇朝夕相处多年的老用人菊娣,三人得到通知到场。
一个寒冷的晚上,我们在家等待一位陌生的来客
傅雷夫妇死后四个多月的一天,突然有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姑娘出现在菊娣阿姨面前,她说姓高,是傅雷夫妇的寄女,打听他们的亲属。
不久,那个戴大口罩的姑娘又出现在一位老太太即傅雷的远房婶母面前,提起傅雷夫妇的骨灰,这个头脑清晰而又疑虑重重的老人说了声:“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伸手去拉大口罩。“喔!”姑娘往后一退,说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开了。
冬,该过而未尽;春,应到而不来。一个寒冷的晚上,还没有什么震响打破夜静,姨妈和我心情复杂,在家坐着等待一位陌生的来客—有人打来过奇怪的电话,写来了一封字迹劲秀感情诚挚的信,为的是傅雷夫妇的后事,信上没有具名。
快十点钟了,楼底下隐约传来几阵不重的叩门声和开门声。我想,陌生客果然如约而至了。轻微的脚步声上了楼,来客大约已经停留在二楼房门外,不等敲门,姨妈就从椅上起身,三脚两步过去把门打开。室外过道里没有灯,借着室内的灯光,出现一张特大的白口罩,和一对见到人后马上低垂下来的大眼睛。
啊,果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我说不清楚她是陌生还是心怯,是惶惑还是恐虑,瑟瑟缩缩站在门外。
“噢,同志,是你写的信吧,请里面来。”姨妈用小声平静的口气,让客人进房。
“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迟疑了一下,缓步跨进门槛,随手回身关上了门,就在房门口站定了。
我也站了起来,打量起她:瘦小的身材,一件陈旧的深蓝色布上衣,一条深色的长裤,一双普普通通的黑布鞋,一头短发。在这样的寒天里,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单薄的感觉。
她没有对房内看一眼,就和姨妈断断续续轻声说起话来:
“我冒昧前来的目的,信里已经写明白了,我读过傅雷的书,听过傅家的琴,唉,他们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