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他给了我们一座宝山
张翠容(《中东现场》作者)
阅读过这一本《帝国》,在掩卷的一刻,作者在前苏联幅员甚广的一大片土地上,所完成的孤独行旅,从西伯利亚,到外高加索,再深入中亚,一步又一步的走过来,一笔又一笔写成的报告,仍然在我脑海里迥盪着,我不禁深深唿出一口气,啊,好一部气势磅蹲的作品!好一名伟大的记者!
曾获六次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卡普钦斯基,早就是我在新闻专业上的启蒙老师,他不一样的採访技巧,不一样的写作风格,不一样的洞察能力,完全攫住了大学时期的我,影响之深直至现在。
他在《帝国》的自序说:「尽力走到时间、体力以及机会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而事实上,他的足迹已遍及世界凶险之地,曾见证了二十七次革命,多番死里逃生,他的文字依然蕴含浓浓的人文色彩,极富诗意,他不仅带领读者走到新闻现场,并且这还是一趟歷史之旅,同时又是文学之旅。行文当中更让读感受到那一点点的人生哲理。
如此丰富的笔触令这一位波兰记者在世界享誉盛名,成为新闻工作者的典范,作品已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等待至今(二〇〇八年十月)终于出现由马可孛罗出版的第一本中译本《帝国》。可惜的是,他已于二〇〇七年一月二十三日离开了他曾经热情拥抱的世界。波兰举国上下掉进难过的沉默,因为卡氏已被视为波兰国宝。
卡普钦斯基真是一个异数。他工作于共产时期的波兰通讯社,却能够突破其规限而写出富有人性又中肯全面的报导;他的採访态度有异于西方主流,却仍然能够打动西方同行而获尊荣。
例如,他可以在他採访之地走上一整天,甚至没有与人交谈一句话,他认为,有时,选择细心的去看、去听、去感觉,比与当地人滔滔不绝来得更重要。因此,他不爱写笔记,也不爱与被採访者纠缠于难解的问题上,亦不会振笔疾书,记下答案,然后逐字逐句引述被採访者的说话,不,他从不会这样做,但他却偏偏能够准确地把新闻事件,立体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当他描述在戈巴契夫推出改革之前的苏维埃,人民有一种独特的抗议方式,他们是「透过沉默表达意见,而不是用言语……何处该出席,何处该缺席,当被迫参加集会时,他们会慢慢的聚过来,而结束时,他们则会快速的瞬间四散。」
人民就是用这种非比寻常的沉默,迫使当时自大的政府不得不正视以待。在此,读者对卡普钦斯基的敏锐观察无不赞嘆,这不是惯于以最短时间做最多访问的西方记者所能比较的。卡氏的最大特色,就是他总爱某一地方某一次漫长的旅程,然后,一次彻底的凝视。这不期然使我想到柏拉图的话语:「如果你曾凝视,那就必须曾凝视至灵魂深处。」(If you gaze,you have to gaze into the soul.)
毫无疑问,卡氏做到了,因此正当大家惊讶苏联突然崩溃之际,他则可以告诉我们,苏维埃不是一夜之间瓦解的,其瓦解早有预兆,而且记入了他的报告之中。
卡氏指出外表看来稳定持久的苏联体,其实早已出现裂痕,就以其电话法令来说,这即是在政府内上司向下属依靠电话,而不是文件传达指令的特点,其目的便是使责任归属无以查证,而下属也是以电话来徵求上司意见。
可是,当苏联跨过九〇年代,戈巴契夫桌上的电话铃响越来越少,这表示中央的力量已经分散到其他地方,苏联的中央集权快将无以为继。
卡氏喜欢从小处看大处,其细微的观察总带点黑色幽默,令到《帝国》的写作趣味盎然,这亦是他的特色之一。
读者跟着卡氏解构歷史的迷宫,化解克里姆林宫的魔法,并走进苏联时期的寻常百姓家,随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体会到改革非如此不可。当一般平民无奈地向卡氏表示:「原谅我们苏维埃的悲惨!」然后治疗恐惧的特效药大量涌现,此时,帝制社会便不能不屈服于改革的面前了。
这就是卡普钦斯基,他的一支笔犹如一把手枪,纯熟的技巧令他可以细緻地一层层的解剖,其细緻程度迫使读者穿越他的故事的现实,在流转的现实里看到永恆,正如他所说:「国家犹如一个舞台,在舞台上上演的剧目是共通的。」
无论他写苏维埃,或是非洲,又或是中东,都可能让读者阅到一个共通的剧目:权力的结构与大环境互有关联。当然,他在这方面的得心应手,与他的文学功力不无关系,不要忘记,他曾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呢!
卡氏曾表示,文学与读者之间有着一种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关系便是透过阅读的艺术建立起来,那么,阅读的艺术是什么?就是阅读文本以外的文本,在这方面,卡氏说,俄罗斯人可称得上是伟大的读者。
没错,当我们阅读卡普钦斯基的作品时,必须准备好,就是把我们的心空出来,才能走进卡氏的「宝山」里,体验一次别有洞天的旅程,同时重投人文价值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