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堂与宫殿
不管经过这地方多少次,我都没有办法移开视线,我会专注的凝视,好像我正透过薄雾、透过时间在看什么一样,而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好看的。
沿着我待的列宁斯基大道(Leninski Prospekt)往城中心开到那里,得先通过石桥(Kammenyi Most),接着急下往右转,再右转,登上沿着河岸而筑,叫做纳贝瑞纳札(Nabereznaja)的大街,那地方就在那里,就在交通号志灯之后,直接越过高架桥,围在一道栅栏后。
救世主基督礼拜堂
冬天里,空气中升起白色的蒸雾,这蒸气来自一个全年开放的大游泳池,因为水经过加热,冷到摄氏零下三十度时,游泳池便成为特定阶层人士的乐园,他们生活中最大的满足来自冷到如此恐怖的天气里,可以沐浴在一个露天泳池里,结果什么事也没有!他们活着!我们从他们爬出水,沿着泳池昂首阔步的样子:动作充满活力,身影笔直,头抬高、胸挺起,看得出来他们真的颇为自满。
一八一二年秋天,领导所向披靡的毁灭性大军的拿破崙放弃了莫斯科,逃出俄罗斯,吃尽狼狈撤退的苦头。俄罗斯人扩大了抵抗,他们战胜了。为了向「把俄罗斯从危及她的毁灭当中解救出来」的神表达谢意,沙皇亚歷山大一世决定在莫斯科建造一座「以解救俄罗斯者为名」,也就是救世主基督为名的礼拜堂。
礼拜堂当然该与沙皇向神之子致谢之意一样大,所以巨大无比,无垠无尽。
但是因为沙皇忙着征服亚塞拜然和比萨拉比亚(Bessarabia),也因为失调以及或许仅是一般性的健忘,终其一生,他都没有盖好这座礼拜堂,一直到亚歷山大一世的弟弟与政权继任者尼古拉一世登上王位后第五年,也就是一八三〇年时,建造感恩礼拜堂的想法才重新出现。两年后,尼古拉一世认同了建筑师库普曼·东(Konstantin Ton)呈给他的设计,之后他又深思熟虑了六年,思索要在哪里盖礼拜堂,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准确地选择了这个地方,也就是今日特殊阶级人士,大风雪天里在露天游泳池中游泳,提出他们勇气和胆识证明的地方。这地方有两个优势:第一,接近克里姆林宫;第二,附近冒出的河水可以让东正教的上帝子民实行他们传统的宗教沐浴仪式。
不久之后,沙皇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兴建救世主基督礼拜堂(Temple of Christ the Savior),并且开始大规模动工。
建筑工程毫不间断地持续进行了四十五年。
尼古拉一世主持其事,但一八五五年他离奇死亡,父亲的志业由儿子沙皇亚歷山大二世继续,不过他在一八八一年春天死于炸弹事件。幸运的是,下一位沙皇,也就是亚歷山大二世的儿子亚歷山大三世也对这个计画展现了持续及狂热的渴望。每位元首都在这野心勃勃(而且像是永垂不朽)的努力上洒下无止尽的时间与金钱。不只是莫斯科,不只是俄罗斯,而是整个世界,都抱着震惊、无言的景仰心情看着这栋建筑物。沙皇来来去去,老一代死了,新一代活在世上,俄罗斯将自己投入一连串战争和掠夺的混乱之中,或受苦于飢荒和疫病的循环浪潮,但无论什么都无法打断,甚至拖延花在这幢独特又非比寻常建筑的心力。
一八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沙皇亚歷山大三世出席礼拜堂的敬献仪式。虽然建筑外观在众人面前矗立多年,已经广为人知,但这时走进内部的人却发出了狂喜及景仰的唿喊,建筑师引用的数字更进一步加深了这种心醉神迷的情绪。
真的,救世主基督礼拜堂超过三十层楼高。它的墙壁厚达三点二公尺,以四千万砖块建造,墙壁内外都贴上了阿尔泰和波多利亚的大理石,以及芬兰的花岗岩。藉着特殊的铅制黏片,厚厚的石片沿着整个礼拜堂的表面,紧附在砖头之上。圣坛冠以巨大的圆顶,上覆层层的铜片,重达一百七十六吨重,在顶端立着一个三层楼高的十字架,圆顶被四座钟楼所包围,每座挂着十四个钟,总重六十五吨,主钟重达二十四吨。(波兰最大的钟是瓦维尔城堡〔Wawel castle〕的齐格蒙特〔Zygmunt〕,重八吨。)十二座铜雕门朝教堂内部而开,总重一百四十公吨。
三千座烛台上蜡烛照亮的内部让人大开眼界。此外,因为门徒进入教堂时会根据东正教习俗又点亮他们自己的蜡烛,而建筑可以容纳一万人以上的信徒,所以大老远之外都看得见窗户的亮光。
走进去之后,马上会看到一幅令人为之目眩的巨大屏幕,这屏幕总共用了四百二十二公斤的黄金,映射出几千支兽脂蜡烛闪亮的光芒,居高临下的强烈光芒会将我们置于一种不自觉的启发性及谦卑的心灵状态。
墙壁下方覆盖着一百七十七片大理石牌匾,上面镌刻着以下的细目:
·俄罗斯军队战斗的日期与名称
·参与战斗的军团和师的名称
·指挥官的姓氏
·伤亡数字
·谁获颁什么勋章,尤其是获颁圣乔治十字架的人
在大理石牌匾之上,高一些的地方,直达圆顶顶端的白色石膏墙壁上,覆盖着用一种特殊技巧画上的壁画,包含圣者的画像,基督和十二门徒生活的场景及圣经主题,这些作品的作者都是那时代最有名的俄罗斯画家,布鲁尼(Bruni)和魏列夏庚、克拉姆斯科伊(Kramskoy)和里塔夫倩柯(Litovchenko)、谢多夫(Siedov)和苏里科夫
等。
礼拜堂的悲剧
威严高尚的圣坛,独一无二的建筑样本,在其活力当中蕴含着俄罗斯艺术真正的荣耀,总共存在于世四十八年,直到史达林在一九三一年中期决定将它夷为平地为止。他并没有大剌剌地做这件事,他没有向大家宣布:「现在我们要将救世主基督礼拜堂夷为平地!」
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这样的宣言或公告!很简单,一九三一年七月十八日的《真理报》有条新闻的主旨说,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当局决定要在莫斯科建立苏维埃宫殿,文中也包含了宫殿要盖在哪里的消息,提到的地址对外人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对莫斯科居民而言,却象徵了一切,宫殿要盖在礼拜堂所在地,为什么就非这个地方不可?莫斯科毕竟是大城市;城中有许多空地;甚至克里姆林宫附近就有空地,所以有绝佳的地点任君挑选。可是不,不要,就是要救世主基督礼拜堂所在的土地!
史达林下令将莫斯科最大的神圣物摧毁掉,且让我们天马行空的想像一下:那是一九三一年,让我们想像当时统治义大利的墨索里尼,下令将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夷为平地;让我们想像当时的法国总统保罗·杜马,下令将圣母院教堂夷为平地;让我们想像波兰的约泽夫·毕苏斯基
元帅下令将琴斯托霍瓦(Czestochowa)的亚斯纳古拉修道院夷为平地。
我们想像得出来这种事吗?
不,难以想像。
某晚的深夜,他们用围墙封起了礼拜堂的广大基地,清晨就开始动工,破坏礼拜堂的工作在听觉上可以分成安静的阶段,以及吵闹的阶段。政府在安静的阶段掠夺礼拜堂,我们知道这座教堂有多少宝藏,光是黄金就有半公吨重,还有多少吨的银、铜、珐瑯、紫水晶!多少的钻石和祖母绿、土耳其玉和黄玉!多少无价的圣像和华丽福音书,多少牧杖和香炉!还有金银织成的礼衣,那些装饰着宝石的十字褡、皮带和鞋子!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从墙壁和圣坛拿下来,从柜子和橱子的抽屉、框架和锁链拿出来,全部都得带走藏起来,有的放在克里姆林的仓库里,有些放在苏维埃秘密警察的保险箱里。拆下大理石是最大的工程,用铅牢牢贴在砖墙上的大理石不肯退让,无法拆下来,以致拆除工作持续了好几个礼拜。我们并不知道延误有没有惹得史达林心烦,要是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那时史达林有一大堆心事,首要也最重要的是,他指挥了用飢饿来杀掉乌克兰千万人民的事件。以当时的科技状况而言,要一口气杀掉一千万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还不识毒气室为何物,也不知道何谓大量毁灭性武器。事实显示,他对这事件的过程特别感兴趣。史达林是个多疑的人,不相信任何人,亲自阅读来自乌克兰的战报,痛斥懒惰的人,发出新的指示和命令,这一定花费他许多的时间和精神。
在此同时,史达林总书记还紧盯着野心勃勃的劳改营网络扩充,那是一项在如此广大国家中的重大任务。要是把酷寒的天气、莫大的运输困难,以及所有建材的缺乏都考虑进去的话,情况就更加不同了。时间紧迫,领导人已经在策划他的首度净化,需要有地方安置几百万名的罪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么推论好了,要是史达林稍稍松懈他对摧毁救世主基督礼拜堂的监督与兴趣,实在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已经年过半百,那些年激烈的争权夺利下来,想必也已经累到骨子里了。
然而,不!
一切都显示史达林一刻也没忽略掉这件事,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他和他的人民面临的挑战有多巨大,目标终究是运用唯一仅有的很落伍、很原始的技巧,在短短四个月内(这件骇人工作的期限)去摧毁以四十五年的非凡努力和异常牺牲所建造的建筑。
结果连这都证明是可能办到的!最后当礼拜堂能够被带走的,终于都从其炫目的豪华内部剥除下来,从珍藏室和穿衣间、从橱柜和密室、祭坛和钟楼,从屏幕上剥下所能扯下的一切,从墙壁和入口敲下、剁下、拧下、拉出来、推出来、剜出来和砸坏所有能动手的一切。在此同时,如同我说的,灵巧的军队日夜操作,终于完成了他们的盛宴,于是破坏者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幅压倒性的画面:他们在那儿,站在巨大、阴郁和难以亲近的砖壳内,看着这里和那里皆是工人攀挂在台架上的身影,活像是丑陋巨兽皮肤上的昆虫一样。
浮现于心头的,是几可比拟季凡尼·巴提斯塔·柏拉尼西的破碎影像。
救世主基督礼拜堂剧码的第二幕开始了,直到目前,重点都是抢夺和破坏;现在则是将它夷为平地,但这里出现了一个真正技术化的问题:要如何拆毁一楝如此庞大,矗立在市中心的建筑?最简单的方式是炸掉它,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礼拜堂附近坐落着各国大使馆,最重要的是,克里姆林宫就在不远处,万一砲手失准呢?
他们尝试用铁鎚,可是铁鎚在此完全无用武之地,有谁能够用铁鎚破坏一百公尺高、厚度超过三公尺的墙面?在红军的仓库里,当然有足够装填在礼拜堂底下,炸掉整座建筑物的炸药存量,是的,但万一算错了,结果炸掉半座城市,还有最糟的,万一连克里姆林宫都被波及呢?
最后他们决定(非常镇定沉着的)採实验及经验的途径,先钻一个洞,放进一根炸药,砰声、火光闪现、烟尘浮起,当尘埃落定,他们便聚集过来看,评量炸了多少,然后再挖一个更大的洞,放进两根炸药,砰声相对大了点、火光亮了些、尘埃也更多,就这样继续下去,一步接一步,一根接一根,这会儿敲下一片圆顶;这会儿炸掉钟楼塔顶;这会儿粉碎一片墙,他们仰赖这样的撞击撼动整座建筑物,松弛及削弱架构,那么稍后强烈的一击就足以成事,届时大礼拜堂便将成为废墟。
而(当时有三百万人口)的莫斯科居民对此说了什么?毕竟,被拆毁的是他们的圣彼得大教堂、他们的圣母院教堂、他们的亚斯纳古拉修道院。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说。
日子继续过下去。早上大人赶着去工作;小孩赶着上学;祖母出门去排队。家族成员被带走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会儿是一个朋友在工作当中被带走,再来就是邻居。
唉,这就是生活。
出现特定行动的,只有礼拜堂附近住屋里的居民,空闲的时候,他们会走到阳台上,或者爬上屋顶,看着破坏者进行工作,炸药工和拿铁鎚的人敲打着圣人的雕像、门户及飞檐。
他们看着、观察着,然后保持沉默,因为有什么可说的呢?
没有人抱怨、示威、纠察,而且反正寇霸(Koba)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礼拜堂的死期是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五日。
从早上开始,整座城市就被大力地撼动。到了下午,原来矗立着礼拜堂的地方便只剩高高一堆的粗石瓦砾尘埃之山。一位目击者记录道,「骇人的沉寂凌驾整个地方,」浓浓的尘埃高挂在莫斯科上空,那天的照片如今仅存一张,而且是那样的没说服力、那样的老旧、褪色,甚至难以看出来当时已经是冬天了,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下雪。
必须超欧越美的苏维埃宫殿
苏维埃宫殿的设计竞赛随即公告,一如我们所记得的,这宫殿就要盖在救世主基督礼拜堂的原址,在提交的提案中,史达林马上挑选了两位建筑师的作品,也就是尤冯(Yofon)和舒舍夫(Shchusev),今天已经难以判定是史达林事前就跟他们说了他心中的蓝图,或者尤冯和舒舍夫本身就臆测到了总书记最大的野心和最爱的梦想。不管如何,史达林最大的野心和最爱的梦想,也就是所有苏维埃领导人最大的野心和最爱的梦想,那便是赶上、并且赢过美国!
当然,英国是重要的,还有法国和德国,以及义大利,但是如果一个人看着世界地图时,会发现这些都是小国家,甚至是非常小的国家,只有美国是大的,对于一个像苏联这样的权力主体,超越法国有什么荣耀可言?另一方面,赢过美国,对,那才算数!
史达林自然瞭解他无法在像高速公路建设或自动化制品之类的东西上赢过美国,但是他相信,要是一个人把所有的资源集结在一个特定的区域上,就有办法赶上美国,然后把它甩到后面去!照着这个思路,也就是尤冯和舒舍夫聪明的臆测,他做成了一个结论,就是他可以用一个比美国最大的大厦(在当时是纽约的帝国大厦)还要更大的建筑物扭住美国人的鼻子,而且为了完全淹没美国人,他也决定在建筑顶上安上一座比自由女神像还要更高的雕像。
于是在一九三三年六月四日,他在尤冯和舒舍夫的计画上签下迳行之意,开始了他对美国的大胆挑战,所以:苏维埃宫殿会比帝国大厦大上六倍,顶上是一座比自由女神像高上三倍(一百多公尺高)、重上两倍半的列宁雕像,其他让人头昏脑胀、惊人且精确的计算也都获得寇霸的接受:
·宫殿高度,加上顶上的列宁雕像后,是四百一十五公尺(约一百五十层楼高)
·宫殿重量一百五十万公吨
·宫殿容积七百万立方公尺,等于纽约六栋最大摩天大楼总和的容积量。
列宁的雕像: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食指长度六公尺长
·足长十四公尺
·肩宽三十二公尺
·雕像重达六千公吨
计画也包含了其他进口物品,如西班牙的法华彩薄片,佛罗伦斯的珐瑯陶器。统合来讲,就是有数量庞大的装备是从外国进口的。
假上帝之名
让我们记住那个日期,因为意义重大:一九三三年的六月。
一九三三年的六月,乌克兰的田地与路上遍佈几十万饿死的尸体,也是(时至今日终于见光)女人因为饿到发狂,不再对她们的行为有所知觉,吃掉自己孩子事件的日子;尤有甚者,不只乌克兰有人民死于飢荒,在西伯利亚的窝瓦河流域、白海海边的乌拉尔都有人死去。
是的,这些全都在同时发生,礼拜堂的毁坏,几百万人饿死,让美国失色的宫殿,以及那些同类相残的可怜母亲。
苏维埃宫殿的建造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这么大?第二,为什么要盖在这里,在救世主基督礼拜堂的所在地?
为什么要这么巨大,理由我们已经知道,重点在赶上并令对方相形见拙,但为什么是这个地方?(请容我补充,礼拜堂其实是位在相当贫乏的土地上,晃动、不稳定、渗水、水不断的流,以建筑来说,那是危险的土壤,不可靠,意味着每项投资都要花上两倍的钱。尽管费用多少,其实无关紧要。)
如今无神论主事,宗教正在进行的挣扎,教堂和修道院的关闭等等解释,当然是正确的,却并未说明一切。毕竟莫斯科有无数的教堂;甚至在克里姆林宫内都有,总之领导人的手指头就伸过来停在这个地方,在这个耸立着由伟大的俄罗斯沙皇们接力建造礼拜堂壮观身影的地方,以感谢上帝迫使拿破崙撤退,解救了他们的帝国。
在俄罗斯最高当局为了保有稳定、持久和力量的本质里,沙皇拥有是人也是神的双重特性,这权威既然是上天所赋予的,当然就是全能的,沙皇是信差,也是全能之神的神圣化,尤有甚者,他是祂的人格化,是祂世俗的倒影,只有维持(并以某种方式证明)结合人神特性权威的人才能够领导这里,可以领导人民,并且倚赖他们的服从和奉献,于是俄罗斯史上出现了冒牌沙皇、错误的预言家、烦恼及狂热的圣人的优势,这些人自称有统治灵魂的力量,声称被上帝之手碰触过,在这情况中,上帝之手成了唯一合法的力量。
布尔什维克党试图嵌进这项传统中,证实它已经能够赋予生命的泉源。布尔什维克党当然是另一个伪装者,不过是一个手法更进一步的伪装者:不只是上帝的俗世倒影,根本就是上帝本身,要达到这个地位,要把一个人变成新的上帝,就必须先破坏掉前一个上帝的居所(破坏或者剥夺掉它们的神圣性,把它们化为燃料垃圾或者家具仓库),并在祂的基础上盖起新的礼拜堂,新的礼敬和崇拜的对象:党机构、苏维埃宫殿、委员会。在这个转化中,或者更确切的说,在这场革命中,一个人完成了一个简单但基本的象徵交换,在此地(一间教堂矗立在这里),你宣誓效忠于(天堂)全能的神,现在你(党机构矗立在这里)会对(地上)全能的神效忠。一言以蔽之,背景风景改变了,但是继续在前景运作的歷史主原则,也就是崇拜的原则却维持不变,所以在史达林死后,对他的统治的批评能从术语字典当中取得个人崇拜这个用辞,也就不算巧合了。
一部重要史达林传记的作者洛依·梅德维德写道:
二十世纪前几十年,马克思主义者中存在着一股「造神」潮流,安纳托尼·鲁纳栔斯科(Anatoly Lunacherski)、瓦帝·巴拉诺夫(Vadim Bazarov),甚至马克西姆·高尔基都这么认为,他们将在马克斯主义—列宁主义基础上打造某种「无神的无产阶级宗教」,视做是自身的任务。史达林是接手了,甚至完成了这项任务没错,却有了显着的改良,他帮助在马克斯主义的基础上建立了与宗教同族的东西,但所谓的上帝、所谓的全能全知和新宗教的危险上帝,却由史达林本身来担任。
史达林打造苏维埃宫殿的计画因为一个不稳定及不适当的转折而变得复杂,就在总书记认为他可以专心打造宫殿时,一股畏缩和软弱,但终究是反史达林的残留反对势力(因为完全不相干的理由)活络了起来。在这制度的限制下,就连最轻微的反对也是极端危险的:和失眠的恶梦对抗,八成已经让史达林烦透了心,在尤玛—舒舍夫设计获得认同的几个月后,联合国政理事会的头子敏辛思基
过世,史达林提名一个嗜血的刽子手作为他的继任者,附带一提,这人是来自洛次(L6dz)的药剂师亨伊克·贾果达
。不久,在史达林的鼓动下,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基洛夫
死了,这个死亡触动总书记开始执行他的第一次大屠杀,并以比较温和的「清洗」术语记载在歷史上。再来有所谓的莫斯科大审判,史达林安排他最亲近的伙伴,大肆佈局;然后是一九三七年的第二回屠杀行动;接着他忙于合併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忙于和芬兰打仗,以及终于来临的二次世界大战。紧接着在战争之后,他又必须根除和移植怀疑有叛逆之心的国家(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车臣人和印古什人等等),他必须监督把整个波兰人、立陶宛人、德国人和乌克兰人迁移放逐到西伯利亚和哈萨克去;他还得安排新的审判与屠杀,而到那时他已经老了,中风,然后死去。
碍于责任压力如此之大的事实,期待他可以平静地看待宫殿的打造,确实要求太高了;还有,因为他晚年很少离开克里姆林宫,所以几乎可以确定他甚至没有看未来的建筑地一眼,看看那里发生了哪些事。
没一件好事。
挖凿的深穴累积了水,邻近的男孩试图在里头捉鱼,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没有鱼,青蛙倒是不少,绿色的浮萍覆满了水面。夏天则被蔓生的野草如牛蒡、马郁兰和莼麻所覆盖,长出一丛丛参差不齐的灌木,给了当地酒鬼和妓女庇护。发生在建筑地基上的事渐渐蔓延到街上,因为人们破坏围篱,偷木柴去当燃料,直到最后没有东西可遮掩这个就在克里姆林宫附近的丑陋垃圾堆为止。
最后是赫鲁雪夫下令在那里利用救世主基督礼拜堂的根基,盖一座户外游泳池。于是给了那些在摄氏零下三十度挺起赤裸的胸膛,沿着池畔大摇大摆走动,样子骄傲的笨重人士莫大的乐趣,有时在冬季,他们就消失在此非凡之地高高升起的浓浓水蒸气云雾当中。
由史达林组织,想要把救世主基督礼拜堂从莫斯科和俄罗斯的地图抹去的委员会主席是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几年后(和里宾特洛甫
一起)签署了将波兰从世界地图上抹去的条约的,也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