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建制度的瓦解

1789年7月下旬，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了法国的乡村地区，同时蔓延到各地。历史学家称之为“大恐慌”（la Grande Peur），但其原因至今仍是个谜。

乡村地区的动荡从春天就开始了，这一方面是因为谷物普遍紧缺，没有土地的农场工人失业率上升，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源于三级会议选举期间的地方性政治辩论及其所阐述的思想，加剧了人们对封建制度种种不公的愤恨。但是，鉴于动荡大约从7月20日起转变为大恐慌，我们可以推测，它也可能受到了首都传来的革命消息的鼓动—巴士底狱的沦陷、巴黎市新政府的成立以及国民自卫军的建立—紧接着法国诸多城镇都开始经历大恐慌。

农民对临近的收割季节忧心忡忡，他们固执地认为贵族也许会组成全副武装的强盗毁坏他们的农作物。各省农民纷纷拿起武器，动手进攻城堡和庄园，损毁贵族们作为领主享有封建特权的书面地契，掠夺粮仓。

8月3日，国民议会展开辩论，“多个省份报告的事态十分严重，民众的安全、财产的保全和税款的征纳都岌岌可危”。一位议员评论称：“这是穷人反对富人的战斗！”这句话实际上概括了其他很多资产阶级同僚的感受，可在座议员不愿过分暴力地镇压动乱。

大恐慌并未持续很久。8月6日，它似乎突然之间销声匿迹，恰如它忽然兴起。两天前的那场自发组织的深夜会议可能是诱因，国民议会投票决定废除所有封建特权。

会议首先提出一项正式提案，即保障维护财产安全的“神圣权利”。但是，拉法耶特的连襟和军队同僚、年轻的诺阿耶子爵却提议进行更为深入的改革。他认为议会应当讨论农民的控诉，减轻他们封建税费与关税的负担。他表示以后的税额应同个人收入相匹配，贵族不再享有税收的豁免权或特权；所有封建税费应以现金的形式缴纳，额度与他们的年收入挂钩；至于徭役（个人做苦役），理应彻底废除无偿的规定。

虽然诺阿耶是子爵，也属于贵族阶层，但他出身于相对贫穷的贵族家庭，更何况只是次子，因此他似乎不用牺牲太多财富。与之相反，艾吉永公爵富甲一方，是王国内除国王外最富有的人之一，一方面，他并不像诺阿耶那样想得那么远，他坚称封建税费是一种财产形式，同样神圣不可侵犯；封建税费可以被买断，但在此之前，应该完全照过去那样继续征收。另一方面，他也同意按照全体民众的收入平等征税，废除免税权与其他特权。

众多议员加入了辩论，大家都在为改革事业争论不休。会场上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议员们充耳不闻，因为热情澎湃的争论声响彻整个大厅。会议结束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议会投票废除了旧制度中所有的封建制度，即取消王室的年金，省市的豁免权与免税特权一并被取消。议会还达成意见，贵族的封建权利可被佃户买断。根据这一决定，1789年8月4日午夜，旧制度的核心原则之一—基于阶级差别和特权构建的社会—彻底崩塌。

这些原则性决策都是在一片狂热的气氛中临时提出的。现在，这些决策必须被赋予法律效力；8月5日至8月11日，议会又花费一周时间，经过激烈的争辩，起草了一项法令，将热情转变成法案。最后，议会决定废除所有形式的农奴制、狩猎垄断权和领主管辖权；所有其他的封建税费都能被买断，但买断之前，必须照常支付。议会还决定取消所有税收豁免权和特权。

平民和农民很快领会到，国民议会已然决定对旧制度的封建机关进行彻底改革，他们不假思索地认为，过去所有的规费、关税和税收都被取缔了。他们没有明白，或者说他们起码不愿搞清楚，国民议会的原意是过去的规费与关税应当继续缴纳，迄至改革方案落实完成，或者过去的封建税费被买断。结果，广大民众对税赋的抵触情绪更为强烈，因而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后果—法国政府濒临破产的财政危机更加无法解决。

更为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处理教会的什一税，即教会为支付神职人员薪俸而征收的赋税。这是辩论最激烈的议题之一，同样是事态将演变为长期冲突的端倪。8月4日—5日的辩论结束时，革命派一致认为，一旦落实改革方案，什一税将被废除；事实上，什一税又延续了18个月之久—1791年1月1日，议会终于决定废除什一税，并且没有补偿，因为国家将支拨教会的开支。

今后数月乃至数年，这场同教会的冲突为革命制造了诸多主要问题。许多革命者无疑对宗教问题持怀疑态度；当然，他们中的很多人视教会的财富为极大的资源，以为可用于填补公共财政的巨大缺口。然而，他们越是开展反对教会及其财产的运动，反而越是引起乡村地区广大民众的反感，因为这些人往往是狂热的信徒。

废除贵族和非贵族之间财产的封建差异受到很多人的欢迎，绝不仅仅是贫穷的农民和乡下人。尽管法国仍然严重依赖农业，但其经济模式正变得更加现代化，出现了全新的赚钱途径。长期以来，封建税费一直是穷人的负担和烦恼；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无法创造足够的利润让贵族致富。由于这一点，一些贵族更愿意出售自己的封建税费换取现钱，而拥有财产的平民巴不得消除他们和贵族所持土地的差距。不论他们如何计算经济上的优劣，我们都对革命派刚刚实行的慷慨的振奋人心的行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8月11日，这项伟大的法令最终投票通过，这说明：“国民议会正在彻底摧毁封建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