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货币和通货膨胀的注释

政治与经济

在19世纪大部分时间乃至20世纪初，大多数历史学家对法国大革命期间的财政状况鲜有论述。令人惊讶的是，有些历史学家丝毫没有提及财政问题。

有些情况下，这可能是由于政治观念造成的：一些法国历史学家认为法国大革命纯粹属于政治事件，甚至是英雄主义的政治事件，是自由和共和主义的巨大成就，他们想从政治方面进行论述。这也可能是由于疏忽造成的，至少是因为当时的历史学家接受的教育存在局限性。很多历史学家认为他们不必（或者说没有资格）讨论经济。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19世纪的历史学家严重忽略了法国大革命期间经济维度的重要性。

20世纪初，局面开始改变。这方面研究的先驱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皮埃尔·卡龙，以及紧随其后的马塞尔·马里翁，后者著有多卷本《1715年以来法国的财政史》存世。然而，有关法国大革命时期经济问题的研究直到20世纪30年代，随着弗雷德里克·布雷施、厄内斯特·拉布鲁斯和乔治·勒菲弗的加入，才蔚然成风。从此以后，法国大革命的经济影响成为绝对的研究主流。到1989年法国大革命200周年之前，又出现了重要的研究成果，包括弗洛兰·阿夫塔利翁和勒内·塞迪约等的研究。

今天，学界已经形成共识，法国大革命深受经济因素的影响，尤其是1792—1793年，由于革命派大肆发行新的纸币指券，作为政府收入的主要来源，突然引爆通货膨胀。由此引发的经济和政治剧变是导致大革命急转直下的基本原因之一，很可能也是法国大革命进入冲突、恐怖统治和中央专制统治的主要原因之一。

法国爆发剧烈的通货膨胀最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法国的通货膨胀属于孤立和短期事件，在之前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相对稳定，而且，在此后的一个世纪，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依然相对稳定。正如托马·皮凯蒂在《21世纪的资本》（参见阿瑟·戈德哈默翻译的英文版，尤其是第104页）一书中展示的一样，从18世纪到19世纪大部分时间，西欧的大多数国家经历了较长时期的低通胀。因此，这些国家也相应地享受了较长时间的价格稳定期，货币价值几乎没有变化，至少货币价值比较一致。

这种现象的一个结果是，19世纪英国小说家简·奥斯丁和法国小说家巴尔扎克能够用货币词汇来描述社会和经济形势，确信读者能够明白其意义和价值。相比之下，20世纪货币体系崩溃，在这种新形势下，小说家们再也无法采用容易理解的货币词汇来描述社会和经济形势。

然而，在货币总体稳定的背景下，正如戴维·哈克特·费希尔所言（参见《大浪潮》，第117-142页），出现了重大的经济压力，尤其是在法国，压力不断上升且贯穿18世纪下半叶：小麦和其他主要粮食价格上涨，失业激增，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世界经济增速放缓，另一方面是由于法国政府的财政危机和削减花费。

英国和法国的货币体系

由于长期的历史原因，英法两国货币结构和名称一直以来均存在较大的相似性。 [208] 法国主要的货币单位是里弗，意思就是“磅”（白银），1里弗等于20苏，1苏等于12但尼尔。英国的主要货币单位是英镑，1英镑等于20先令，1先令等于12便士。两国货币符号也极为相似：缩写分别是L或￡，以及S和D。唯一的区别在于，法国的首字母缩写直接对应硬币的名称，而英国流通的货币名称已经脱离了拉丁名称。

1793年12月7日，国民公会决定将币值改为十进制，将1里弗分成100生丁；1795年4月7日，国民公会决定将货币名称从里弗改为法郎；1971年，1英镑被十进制（变成100便士）；1999年，法郎被欧元取代，如此下来，这种历史联系便不复存在。然而，尽管面额发生了改变，但是法国人仍然会说“我没有现金”。

大革命前后法国的货币稳定

18世纪的法国，主要的货币单位是里弗，其金属价值于1726年设定，等于4.5克白银。

随着1789年开始大量发行指券，新的纸币逐渐取代金属货币，导致后者逐渐停止流通，集中到囤积居奇和投机倒把者的手中。然而，新的纸币广遭质疑并不断贬值。在开始的五年里，指券价值骤降，到1795年，指券价值只相当于同等金属货币价值的8%，随之而来的便是商品价格急剧通胀。

在恐怖统治的高潮和罗伯斯庇尔1794年7月倒台之后，法国又恢复了一个世纪的货币稳定。根据共和三年芽月18日（1795年4月7日）法律，罗伯斯庇尔的继任者们正式废除里弗，代之以新的芽月法郎。

尽管如此，指券继续存在了一年时间，直到1796年2月19日，指券印刷厂被正式摧毁。但是有关指券的记忆被保留下来，因为政府创造了另一种纸币，即所谓的“地方委任币”，但是这种纸币的崩溃速度比指券更快，维持了仅一年时间，之后法国又回归严格单一的金属货币体系。

值得注意的是，罗伯斯庇尔的继任者们决定，芽月法郎的金属含量将与里弗一样，等于4.5克白银。这样做造成的一个结果就是，法国实际上回到了大革命时期的货币体系。从此以后，法国货币的金属含量就一成不变，直到1914年。这就意味着，该货币体系维持了近200年时间而没有发生改变 [209] （除了大革命期间的变故之外）。